裴渡后脑勺嗡嗡作响,凭借着脑子里所剩不多的理智,试图进行最后的补救:“对不起……爹!”
最后那个字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谢小姐气息骤乱,向这边投来一个无比惊悚的视线。
他也想向自己投去一个无比惊悚的视线。
裴渡心如死灰,只觉得整个人成了油锅里翻腾的大闸蟹,被烫得咕噜咕噜冒泡,马上就能煮熟上桌。
“哎呀,这么快就宣示主权啦。”
谢疏几乎要笑成一只面目扭曲的大嘴猴:“小伙子还挺猴急,有我当年那风范了。年轻人嘛,我都懂的,你尽管冲冲冲诶嘿。”
裴渡:不,你不懂。


第十九章 (夫人,这不关我的事!)
这场爹爹爷爷分不清的乌龙事件, 最终以一阵哄笑宣告终结。
裴渡左思右想,最后放弃抵抗,认命般唤了二人一声“谢剑尊”“云夫人”, 得来谢疏的了然微笑:“不用这般拘谨, 你叫我谢叔便是。”
这样听起来, 倒像是在直呼他的名讳。
裴渡又莫名有了种和谢小姐她爹变成同辈的错觉。
鬼门开启的时间并不长, 等一切尘埃落定,也就到了与芜城说再见的时候。
温妙柔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那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却在打从见到付潮生的第一眼起,就呆呆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直到屋子里的男人起身走到她身边,咧嘴像往

日那般笑起来,摸着她脑袋说“丫头都长这么大啦”,止不住的眼泪才终于打破沉默。
付南星劫富济贫的事儿被他爹知道, 得了付潮生的一记爆锤,只能瘪着嘴委屈巴巴地发誓, 以后不会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可是霸占民财、强抢民女的恶棍很多啊!”
他摸着发疼的脑袋:“不能小小地报复他们一下吗?”
“行侠仗义是好事, 不应当偷偷摸摸。”
付潮生豪气万丈:“你跟着我们好好修炼,今后再遇上恶人,无须去偷,直接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便是。”
江屠在位期间, 残害无数忠良百姓;金武真仗势作恶,亦在芜城犯下不少罪过。
此二人被当众剔除仙骨,永生无法再踏修炼之道,并将于第二日斩首示众, 给无辜枉死的人们一个交代。
至于莫霄阳,想去鬼域之外的修真界看一看。
他生性好动, 在同一个地方闲不下来。现今好不容易从江屠手中得来魔气解药,加之修为小有所成,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外界,理应也不会多么吃亏。
“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
周慎故作伤心地啧啧叹气:“只可惜我如今身负重伤,你付前辈又才复生没多久,我同他商量过了,恐怕得五十年之后鬼门再开,才能去修真界里逛一逛――到

那时候,就靠你带着我们了,一定要闯出名堂啊臭小子!”
“当然好啊!”
他兴奋应下,说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听说外边的鬼冢很大,我向来不识路,希望不要一辈子在那里打转转。”
“哪儿能让你打转转啊。”
谢镜辞没忍住笑声,抬手指指自己:“这儿不是有个活体地图吗?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不如先去我家住住?如果客房再不住人,那地方恐怕都得变成鬼屋了。”
莫霄阳感激到荷包蛋泪眼:“谢小姐,你真是人美心善、美轮美奂、如梦如幻、富丽堂皇……”
――虽然能看出来你的确在很努力地搜刮褒义词,但求求了还是快停下吧!
*
总而言之,谢镜辞在临近夜半的时候,被她爹她娘御剑带离了鬼冢。
为感谢她迎战江屠的功绩,鬼域百姓们纷纷献上在埋骨地找到的宝贝与魔核――
魔核由浓郁魔气凝结而生,对于制作法器、增进修为大有裨益,却在修真界中难得一遇。修真界的修士们之所以大张旗鼓进入鬼域,这是想要搜寻这些物件。
也不晓得裴家人知道自己千方百计去寻的东西,竟被她如此轻而易举得到,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毕竟就谢镜辞所知,经过那一夜的对峙,裴家陷害裴渡并将其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城的人看他们,都戴着副有色眼镜。
自鬼域回到云京,已是夜色深沉。
谢镜辞刚从众多光怪陆离的小世界回来,对整个修真界都没什么太大的实感。
她这几日在鬼域待得久了,对芜城中或简朴或破落的建筑风格习以为常,陡一见到云京,居然生出了几分不习惯。
作为当之无愧的万城之都,云京拥有修真界中无可匹敌的财富与力量。富商豪侠、世家豪门多聚居于此,其中以剑尊谢疏掌权的谢家,更是首屈一指的大族。
入夜的都城灯火如昼,千家灯火勾连出璀璨盛景,如同将天幕倒倾,繁星陨落,尽数点缀于亭台楼阁之间。
即便御剑行于天边,也能一眼望见四通八达的幽深巷道与高高伫起的碧瓦飞甍,烟柳画桥亭亭而立,有如人间仙境。
莫霄阳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嘴巴从头到尾都没闭过,谢疏见他好奇,很是热情地一一介绍地标建筑。
等来到谢家大宅,魔修少年更是眼睛瞪得像铜铃,用他的原话来说,“这宅子看上去,比一整个芜城都要气派”。
谢镜辞:总觉得自己成了个罪孽深重的资产阶级怎么办。
“家中客房还剩下许多,大可随意挑选,二位请随我来。”
谢疏与云朝颜都是随性之人,用不惯丫鬟小厮,因此府中虽然雇了人,被支使到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男女主人亲力亲为。
宅门感受到熟悉的灵力,随着“咔擦”轻响应声而开。
裴渡注意到,谢疏抬手伸向门边的石狮子像,从石狮口中拿出了两册卷轴。
感受到他投来的视线,谢疏一晃手里的卷轴,展颜笑道:“这是《朝闻录》,小渡可曾看过?”
裴渡回忆须臾,轻轻点头:“曾看过几次。”
虽然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朝闻录》是修真界中最有名气的快讯集,每日夜半发行,用来总结当日值得一提的大事。
至于它为何会力压群雄,一跃成为供不应求的流行物,除了讯息及时准确,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在所有正儿八经的刊物册子里,只有它在乐此不疲记录着让无数人爱不释手的八卦。
例如“修真界第一美人的名号再度易主”啦,“仙门大宗里各位长老们尘封多年的爱恨情仇与生死纠葛”啦。只有吃瓜群众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掘地三尺挖不

出来的,可谓是每天都在顶着被大能们仇杀的风险,把人民群众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修真界太大,许多事儿都与他完全沾不上边。裴渡向来只关心剑道,对于这种花边小料毫无兴趣,小时候看过几次后,就再没翻阅过任何一册。
除了他与谢小姐订婚的那天。
裴渡有些不自在地抿唇,耳根莫名发热。
那日他特意离开裴家,去了处没人认识他的小地方。《朝闻录》随处可见,他很快便买下整整十册,随后回到房间,逐字逐句地认真看。
那则消息被刊登在最上方,实打实地有排面,标题他记得清清楚楚,用大字明明白白写着:
震惊修真界!裴谢联姻,刀剑两道少年天才的结合!
然后就是一大段天花乱坠的漂亮话,大谈特谈二人如何相配,郎才女貌、旗鼓相当。
裴渡一向厌烦此等浮夸的语句,那日却将每个字都看得小心翼翼,不愿遗漏哪怕一丝一毫的细节,直到看完第一份,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勾了唇角。
于是他又拿起第二份,以同样缓慢的速度,看完同样内容的一篇文章。
嘴角的弧度却是比之前更加上扬。
在那篇霸居榜首的文章里,有段话被他一直牢牢记到了现在。
[据笔者所知,谢镜辞向来性情高傲,对诸多向其表露好感的世家公子与宗门亲传嗤之以鼻。而裴家不及谢家,谢疏溺又爱妻女成性,定不会做出逼婚之事――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推测,莫非这是一场由谢镜辞主导、不露声色的强取豪夺?
豪门世家恐怖如斯,面对令人震悚的女魔头二代,一心问道的裴小少爷,他又该何去何从?]
动心的那个人明明是他。
即便知道没有一个字踩到了正确的点上,但在看到这段话的时候,裴渡还是一边笑一边满脸通红,将它反复打量一遍又一遍。
它说得对,谢小姐并未当众拒绝这桩婚约。
或许……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讨厌他。
裴渡想,谢小姐若是能对他来一场所谓的“强取豪夺”,他一定会高兴到变成一只田螺,一边控制不住地滚来滚去,一边老老实实主动去到她身边。
“这是前天和昨天的两份。我夫人――我每天都会看这玩意儿――啊不是,这份文采斐然、物美廉价的讯刊。”
察觉到身旁一道慢悠悠的目光,谢疏立马换口:“很有意思,真的,你们想来一起看看吗?”
莫霄阳拼命点头,走到谢前辈身旁,看他打开第一份卷轴。
谢镜辞插话:“如果是前天那份,登在榜首的消息,应该是鬼门将开吧?”
“当然,毕竟是五十年一遇的大事,每天都在倒数。”
谢疏生了满脸的凶相,手握《朝闻录》站在身形娇小的云朝颜身旁,像极正在拟订处刑名单的暴君与妖妃。
尤其他还嘿嘿低笑几声,把视线顺势往下移,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让我来看看,第二条是――”
谢疏的笑容僵在嘴角。
谢镜辞心下好奇,和莫霄阳一起探头一望,见到大大咧咧的白纸黑字。
[震惊!堂堂剑尊,竟被妻子做了这种事!]
仅仅看到这个标题,谢镜辞就在心里直呼一声好家伙,等看清接下来的内容,更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谢疏与云朝颜现身极北之地,相传是为寻求灵药,让卧床已久的谢家小姐得以苏醒。
然而谢疏好端端入了客栈,等第二日出现,已是满面淤青。这让我们不由得深思:谢剑尊究竟经历了何种惨绝人寰的对待?
据悉……]
后面的内容谢镜辞没有看完。
因为有股能杀人的寒气直勾勾蹿进她脖子里,旋即耳边传来她爹拼死挣扎的声音:“夫人,这不关我的事!我是清白的!这是谁写出来的东西?掌嘴,打手!”
谢镜辞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娘,你真把爹打到满面淤青啦?”
“胡说八道!”
云朝颜气不打一出来:“明明是你爹非要尝试新姿势,还一个不稳摔下去,我不嫌弃他就已经――”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耳尖倏地浮起一抹浅浅粉色,很快掩嘴轻咳两声:“我早就跟他说过,高阶刀法急不得,还是要慢慢来。”
谢镜辞:“娘,但我爹不是个用剑的吗?你们怎么练刀法练到一块儿去了?”
云朝颜笑得温和:“因为明天早上,我们家要吃掉话最多的那个人,菜名已经定了,叫碳烤镜辞。”
谢镜辞乖乖闭嘴。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从客栈出来,打算进入极北之地的时候,的确有人一直盯着我脸上的淤青瞧。”
谢疏看出夫人不高兴,赶忙斩钉截铁道:“夫人莫要担心,为夫我智高一筹,猜出他定是《朝闻录》的人,因此从极北地出来后,特意给他们老巢写了封信作为

解释――你再看昨日的那一份,一定会有转机。”
谢镜辞眼睁睁看着她娘亲瞬间消气,倚在她爹高高壮壮的身子上,眼底浮起再明显不过的崇拜:“阿疏真聪明,果然你对我最好!”
在外面怼天怼地的女魔头,其实常会对谢疏撒娇。
即便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但她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这简直是史诗级别让人不忍直视的场面。
谢镜辞默默移开视线。
“我给了他们一笔钱,告诉那帮人,若想弥补过失,必须说些能叫我夫人开心的话,并发售较往日双倍多的量。”
谢疏挠头笑笑,打开手中卷轴:“来,让我们看看,《朝闻录》是如何夸我夫人的!”
纸张被打开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窸窸窣窣的小颗粒滚落在耳膜上,携来隐隐的痒。
饶是裴渡也有些好奇,站在谢镜辞身旁垂下目光。
榜首第一则,仍是鬼域开启的消息。
继续往下,谢疏的笑容再次僵在脸上。
一切都仿佛历史重现,因为他又见到了那个讣告般的标题,一笔一划写着:[二度震惊!堂堂剑尊,竟被妻子做了这种事!]
――写这个东西的家伙有病吧!!!
谢疏头皮发麻,拼命忍住委屈瘪嘴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云朝颜惊觉恶行败露,竟指使谢疏写来一封解释信!
为何是写信,而非亲自前来?究竟是因为伤势太重无法见人,还是说……
写信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云朝颜,而谢疏,已经永远失去了写信、甚至是睁开双眼的权利?
曾经面对诸多问询,谢疏从来都强颜欢笑。
可谁能知道,在他故作坚强的笑颜之下,是多么沉重且浓郁的悲伤;谁又能知道,看上去顶天立地的谢家家主,至死都只是个长不大的弱小男孩。
豪门世家的光环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与龌龊?
谢疏,你还好吗?
你还……活着吗?]
你。还。活。着。吗。
云朝颜:……
谢疏:……
“话说回来。”
云朝颜眯着眼睛笑,伸手拧住道侣右胳膊上的一块肉,没用太大力气,按照顺时针方向轻轻往右旋:“你特意出钱,让他们加印了两倍的量?”
谢疏双目茫然,满面沧桑,随着她的动作,把整个身子按顺时针方向向后扭动,还不忘笑着转头,对他们道:“辞辞,爹娘有事,由你带二位客人前去客房吧。


他的这个动作看起来莫名其妙,莫霄阳却隐约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只要身体跟着云夫人手拧的角度扭动,当身体与拧动的弧度一模一样,他就不会觉得疼了。
应该是这样……吧。
这分明是熟练得叫人心疼的景象,在鬼域里长大的魔修少年却情不自禁双目发亮。
忽然之间,他竟对今后的探险生出几分莫名的期待。
连正道魁首都如此不落俗套,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真界,果然好不一样啊!


第二十章 (谢疏:草。)
谢疏的自爆式牺牲为谢镜辞吸引了火力, 直到她溜进房间关上灯,都没被爹娘兴师问罪。
只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第二日一大清早, 她就被迫离开被窝, 接受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思想教育。
“你说你, 重伤不愈这么久, 我和你爹都快急疯了,你这丫头倒好, 刚醒过来就往外边跑, 还去了最危险的鬼域。”
云朝颜拿手敲她脑袋:“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娘,我真的好懊悔,离开家的每一刻,都在情不自禁思念着二老。但当时情况紧急, 像您这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善解人意的大美人,一定会理

解我的对不对?”
如果说起谢镜辞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情, 除了刀法, 那一定就是`着脸吹她娘的彩虹屁。
她说着一顿,又正色道:“我这不是好端端在这儿吗。而且娘你看,我在鬼域里表现不错的,你听那些魔修夸我, 不也是笑得很开心?”
云朝颜继续敲她脑袋。
谢镜辞觉得自己成了个木鱼。
“我之前倒没发觉,你居然对裴渡这么上心,能冒着生命危险前去寻他。”
一旁的谢疏看完热闹,饶有兴致地插话:“果然有猫腻啊, 当初订下婚约的时候我就在纳闷,你这丫头怎会那样不假思索地答应。”
婚约这件事, 是裴家最先提出来的。
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屡见不鲜,向谢家提及婚事的多不胜数,无一例外都被谢镜辞一口回绝。
裴风南与白婉的本意,是想让裴明川和裴钰两个亲生儿子去试一试。
他们本来没抱太多期望,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成不了,没想到谢疏欣赏裴渡已久,私下去问女儿时,只道了句:“和裴家小公子试试订婚,你愿不愿意?”
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谢镜辞没做多想,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随口应了句:“好啊。”
“我说过很多次,没有猫腻,没有猫腻,真的只是因为觉得他人还不错――”
她解释得焦头烂额,得来对面两人“你编,你接着编,相信算我输”和“女儿终于长大了”的慈祥目光。
谢镜辞就很气。
好在生活中还剩下一些能叫人高兴的事情――
吃完早餐的时候,与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孟小汀来了。
“呜呜呜辞辞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有多担心,伤口还疼不疼?记得我是谁吗?没伤到脑子失去记忆吧?”
这是个看多了失忆虐恋话本子的资深受害者。
孟三小姐家教甚严,常年生活在学宫与大宅的两点一线,被养成了朵不谙世事的娇滴滴小白花,甫一见面,便上前将谢镜辞一把抱住,拿脑袋在她脖子里狂蹭。
谢镜辞被蹭得有些痒,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对方倏地仰头,视线慢悠悠环视一圈,最后看向不远处的裴渡:“哦――这位就是裴公子吧?”
孟小汀说罢,又凑到谢镜辞耳边,用自以为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兴奋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辞辞快上!让他在你身下拼命求饶!终于拐回家了我好激

动啊!”
白衣少年欲言又止,耳根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谢镜辞醒来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前来庆贺之人络绎不绝。
她最讨厌应付这些叫不出称谓的亲戚邻居,干脆对外谎称身体不适、不宜离开卧房,实则带着裴渡、莫霄阳与孟小汀偷偷溜去了玄武厅。
玄武厅,顾名思义是盛放有灵台、能进入玄武境的厅堂。
云京建筑密集,修为较高的修士一旦出手,赔偿费能多到让人上天台;玄武境由神识凝成,一切皆非实物,自然成了最适宜修炼的地方。
“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在金丹期排行榜上,还是你第一、裴公子第二。”
孟小汀心情很好,嘴角止不住地笑:“不少人向他发起挑战,都被打趴下了。”
玄武境的排名采取一对一擂台制,胜者继承两人之间较高的那个名次。
一百名开外的修士们能随意挑选对手,到了一百名以内,就必须逐一去打,一步步往上升。
“什、什么?金丹期排行榜第一和第二名?”
莫霄阳大呼上当,几乎能把谢镜辞与裴渡的身子看穿两个孔:“你们从没告诉过我!”
鬼域和修真界彼此隔绝,排行榜自然也并不重合。他在鬼域的名次遥遥领先,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和修真界的佼佼者们比上一场。
结果等了这么久,最后居然发现,要找的人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虽然他看过这两人的刀法与剑术,的确都远远超出常人,也猜出他们在修真界里地位不低――
但他真没想到这两位都是隐藏如此之深的大佬,不,巨佬啊!
谢镜辞表情真诚:“主要是吧,你也没问过我们。”
“不必多言!我现在狼血沸腾、急不可耐、气喘如牛――”
莫霄阳两眼放光:“裴公子,我们来比上一场吧!”
结果自然是败了。
他们二人都是用剑,裴渡不像谢镜辞那样神识受损,在玄武境里,一直保持着巅峰状态的实力。
莫霄阳曾见过他拔剑,剑法变幻莫测、杀气凛然,明明平日里是那般温润的翩翩公子,却在剑气中状如煞神,令人不敢接近。
这次同他对决亦是如此。
玄武境中的伤口和死亡都不会影响真身,因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比试之际,双方都要拿出全力。
裴渡没了筋脉尽碎的桎梏,漫天剑光灿若星辰日月,浩瀚威压如潮似海。
缠斗落毕,莫霄阳略逊一筹,输得心服口服。
“裴公子厉害!”
他最爱挑战强者,输了反倒比赢了更兴奋,来不及整理仪容仪表,一边满脸血地咧着嘴笑,一边任由胸口往外喷泉似的飙血:“今后还请多多同我比试!”
孟小汀对谢镜辞讲悄悄话:“这个男孩子,看上去好奇怪哦。”
她一边说,一边侧头看好友一眼,见谢镜辞正发着呆,笑着碰了碰她胳膊:“在想什么?裴公子太强,让你看呆啦?”
当然不是。
裴渡拔剑时的模样,谢镜辞早就看过许多次,打从一开始,她就对这出比试的结果一清二楚。
之所以发呆,是因为孟小汀。
当初从小世界里回来,系统曾向她透露过一些关于这个修真界的未来。
她身旁的绝大多数人都无祸无灾,直到问起孟小汀,系统突然沉默片刻,旋即告诉她:“她会在一个月之后死掉。”
谢镜辞再去追问,它却声称已经透露太多,无法再继续了。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最是折磨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孟小汀究竟会出什么意外,只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加倍当心,尤其是临近一月期限的时候。
真是倒霉透顶。
谢镜辞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既定剧情里,她一睡不醒,不知还要闭着眼睛躺上多少年;
裴渡注定黑化入魔,由天之骄子沦为万人唾弃的邪祟,想必不得善终;
莫霄阳恐怕一辈子都离不开鬼域,至于孟小汀吧――
他们在场这四个人,摆明了全是妥妥的炮灰命,还是被虐得贼惨的那种,永世不得翻身。
谢镜辞还在兀自胡思乱想,另一边的裴渡收了剑,用余光望她一眼。
谢小姐双手托腮,似乎并没有看这边。
他下意识握紧剑柄,眸色微暗。
然而在下一瞬,便见她突然抬头,目光直勾勾落在他眼前。
谢镜辞饶有兴致地挑眉:“我们来比一比。”
裴渡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话:“但你的神识――”
“不碍事。”
她从小就是个实打实的战斗狂,这会儿满心郁闷无处宣泄,又被方才裴渡与莫霄阳的一战勾起了战斗欲,只想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尤其对手是裴渡。
*
裴渡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应下了比试。
谢镜辞在秘境中遇险,不但当时的记忆一片混沌,连神识也受了损伤,以她在玄武境里的修为,要比裴渡低上四五个小阶。
这一战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怎么在意输赢,直到开打,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渡并没有用全力。
他虽佯装了竭力的假象,然而谢镜辞对他的身法与路数何其熟悉,甫一动手,就能看出这人压了修为,在不露声色地放水。
长剑出得很快,比起欲要置她于死地,更像是在喂招,招招凌厉,却也留存有后路。
――裴渡知晓她昏睡一年,对各种刀法的运用都已不如最初熟练,因此并未直接下死手,而是用了这个法子,来唤醒她的肌体记忆。
让人连生气都做不到。
剑气盘旋而过,与刀光彼此交缠,勾勒出星辉般的白芒。
两人你来我往,在裴渡的牵引之下,无数与战斗相关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由模模糊糊的纷乱片段汇聚成团。
裴渡是她最好的对手。
谢镜辞对此心知肚明。
“话说哦,你觉不觉得,”孟小汀坐在不远处的草堆里,一边兴致盎然地瞧,一边对身旁的莫霄阳道,“他们两个比试的时候,有点那个那个。”
莫霄阳深以为然:“我也觉得,真的好那个那个。”
“真好啊。”
孟小汀看得满眼小星星,嘴角快要咧上天:“希望他们能一直这么那个那个!”
不怪她会浮想联翩,饶是场上的谢镜辞,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裴渡剑法多变,却往往能被她变着花样地顺势接下,刀与剑在半空短暂擦过,锃然一声轻响后,又尖端一晃,各自退开。
更不用说刀剑相撞时的彼此勾缠,无论怎么看都……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当真像极了欲拒还迎的调情。
谢镜辞耳根一热。
停停停,必须打住,她莫不是疯了,居然连比剑都能想到那种地方去。
她因这个念头心下一乱,手里动作骤然失了节奏,裴渡不愿伤她,在同一时间身形滞住。
长刀刀尖抵上少年咽喉。
谢镜辞看见他喉结一动。
“是我败了。”
裴渡语气极淡,睁着眼睛说瞎话:“技不如人。”
技不如人。
想起他方才携了绵意的剑法,谢镜辞轻声笑笑:“你口中的‘技’――”
她存了嘲弄的念头,刀尖悠悠一晃,如同清风拂上脖颈,抬起裴渡下巴:“是指这样?”
哇哦。
另一边的孟小汀已经逐渐被笑容填满整张脸,露出慈母般和蔼的目光。
同样是软绵绵的力道,虽则克制,却也带了若有似无的小勾。
……有些痒。
裴渡双眸幽黑,下巴被挑起时,只能低垂着长睫看她,洒下墨一般浓郁的阴影。
他周身剑气未退,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刃,眉宇间却是极淡的茫然,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谢镜辞愕然一愣。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像这样拿刀挑下巴……反而更像是在调情。
谢镜辞:好气。
谢镜辞再次被自己气成河豚,动作僵硬地收回长刀:“下次好好打。”
裴渡:“……嗯。”
*
四人从玄武境里出来,已经临近傍晚。
孟小汀满面桃花地高高兴兴回了家,在晚餐餐桌上,谢疏宣布了一件大事。
“小渡不仅动用禁术,对身体造成极重的强压,还在重伤下接了裴风南的一掌,虽然补脉能恢复大半修为,但若想变得与往日无异,还需要诸多天灵地宝作为药

材。”
谢镜辞:“所以呢?”
“咱们家的药房里能找到其中绝大多数,唯独差了一味‘寒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