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已然揭露,接下来的事情,芜城百姓自会处理。
谢镜辞后退一步,有些恶趣味地想,真可怜,金武真不知会受到怎样惨绝人寰的报复,而以他懦弱的性格,定然不会选择自我了断。
“奇怪,这里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陌生的童音响起,她垂眼望去,见到五个裹成厚厚圆球的小童。
如果没记错,他们应该是温妙柔收留的流浪儿。
谢镜辞好奇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是妙柔姐让我们来的。”
领头的女孩嗓音清脆:“她让我们天亮之后,便将城中人引来此处,后来还交给我们一封信,让我把信的内容念给他们听。”
……信?
当初温妙柔从武馆拉她出来,曾神色匆忙,说要去办一件急事。
如果只是去找江屠套话,理应不是那样火急火燎、杀气腾腾的神色,她之所以要尽快离开,只可能是为了――
谢镜辞心感不妙:“她在哪儿?”
“妙柔姐交代完,就急匆匆出了门,好像是往揽月阁的方向。”
小童乖巧应答,也正是这一刹那,远处猝不及防传来两声巨响。
余音如潮,瞬间铺满芜城中的每一处角落,好似琴弦被拨动后的兀自轻颤。
谢镜辞不知发生何事,听见有人急急开口:“鬼门……鬼门开了!”
夜半子时,鬼门大开,外界修士必将大批涌入,而谢镜辞捅了娄子,当下最明智的做法,是尽快从鬼域脱身。
她与裴渡对视一眼,继而将视线上移,来到另一声哄响所在的地方。
山巅之上,明月生辉。
高高耸立的阁楼溢满森然剑气,将窗纸尽数搅碎,四下飞舞的雪花亦是大乱,如同不受控制的纸屑,聚起道道纯白色旋风。
在那里,正展开着一场剧烈的激斗。
拿着火折子的女人咬了咬牙,神色惶恐:“那不会是……温妙柔吧?”
小童呆呆接话:“可、可妙柔姐刚离开没多久,不会这么快吧?”
“温道友是体修,不会引出如此强烈的剑气。”
裴渡略作停顿,微微皱了眉:“在芜城之中,能做到此等程度的,唯有……”
不必听他说完,谢镜辞也能猜出那人的名字。
温妙柔之前曾说,自己只是想从江屠嘴里套话,不敢与之正面相抗,那肯定是信口胡诌的谎话。
即便没有找到付潮生的遗体,她今夜唯一的目的,也只有拼死一搏,置江屠于死地。
但她万万不会想到,竟有人抢在她的前头。
那个沉默寡言了五十年,被她看不太起的周慎,孑然一身提着剑,独自上了揽月阁。
三位元婴阶高手相遇,必然将掀起滔天巨浪。至于他们――
谢镜辞倏地扭头,朝裴渡轻轻一挑眉,尾音里带了丝丝的笑:“想去看看吗?”
第十五章 (好运气。)
鬼门开启时的巨响犹如猛兽呜咽, 在混沌夜色中,肆意啃噬芜城的每处角落。
尚未入睡的人们皆在同一时刻闻声而出,无一例外满怀好奇, 欲要一睹外界修士的风姿。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 身为芜城的实际掌权者, 江屠本应按照惯例, 候在鬼门旁侧迎接来客,如今却不知出于何种缘故, 一直没有现身。
与之遥相呼应的, 是揽月阁中耐人寻味的轰然响声。
老实说,置身于这座富丽堂皇的高阁之内,温妙柔的感受并不怎么好。
准确来说,应该形容为“糟糕透顶”。
今夜发生的一切,全与她的预想截然不同。
根据消息网得来的情报, 自从付潮生刺杀失败,江屠整日担忧有人效仿, 于是雇佣了四名修士, 每日轮流护在自己身侧。
温妙柔为今夜的复仇准备许久,最初定下的计划,是伪造一份与周慎相同的请柬,以受邀者的身份名正言顺进入揽月阁顶楼。
既然被雇佣的四人是轮流保护, 那么在场需要戒备的对手,唯有江屠与另一名元婴左右的魔修,就算周慎还没离开,以温妙柔对他的了解, 应该不至于向她出手
。
周慎虽然颓废,可至少骨气还在, 如果时机成熟,说不定能与她并肩作战。
她胜算不大,但仍有希望。
然而从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全然偏离了计划――
汹涌剑气轰然四散,将她整个人震得后退一步,至于那股剑气出自何人之手,温妙柔一眼就能认出。
可为什么……周慎会抢先和他们打起来?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江屠那厮的贪生怕死程度远远超出想象。
他生性谨慎,猜到芜城之中民心不稳,竟在今夜把四名护卫全部召集在身边,确保一个平安无事。
因此当温妙柔步入大堂,首先见到持着剑的周慎,以及同他缠斗的四道人影。
而那位货真价实的暴君懒洋洋坐在席位上,颇有兴致地看着好戏,仿佛正置身事外观赏一出猫抓老鼠的闹剧,实打实的恶趣味。
察觉到有人突然闯入,包括周慎在内,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投来视线。
周慎眉头紧拧,正欲开口,便被疾风骤雨般的攻势瞬间侵占所有注意力;其中两名鬼修短暂交换眼神,很有默契地转换目标,一齐朝她攻来。
于是由极度不公平的四打一,变成了稍微没有那么不公平的四打二。
温妙柔脑子里一塌糊涂,只能咬牙应战。
由于她的加入,周慎举步维艰的困境显然得到极大改善。他们两人都是元婴期修为,虽然颇费了一番功夫,但终究还是将对手尽数击溃。
这种局面导致的唯一后果是,等江屠从座位上缓缓起身,二人已经不剩下太多气力。
真是无耻。温妙柔看着这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直犯恶心。
放眼鬼域,元婴算不得多么了不起的修为。
江屠之所以能在芜城胡作非为,全因此地实乃穷乡僻壤,没有能与之抗衡的修士,他却自我感觉异常良好,能写一本《自信男人的不二法门》。
此时此刻亦是如此,她与周慎被另外四人消耗了气力,江屠却表现出比平日里更趾高气昂的模样,好像这一切全是他的功劳,拽得走路都能带风。
温妙柔在心底暗骂一句。
江屠使刀,弯刀一出,立即引得冷风骤凛。
她身轻如燕,迅速侧身躲过一道刀击,同时以肌骨护体,挡下扑面而来的凶残风刃,急急开口:“你怎么会和他们打起来?以一敌五,岂不是送死?”
“我来时只见到江屠,等拔了剑,才发觉还有四人暗自埋伏。”
周慎已经有些气息不稳,眉宇间浓云暗涌,敛去神色:“你又为何要来这里?刚突破元婴不久,便着急露上一手么?”
江屠的攻击越来越快,温妙柔来不及回答,只能匆匆瞥他。
芜城里的人们都说,周慎变了很多。
付潮生决意刺杀时,他重伤未愈,在床上病怏怏躺了好几年,后来等他恢复大半,付潮生早就没了踪影。
也许是因为好友的离去,又或许是习惯了清闲的日子,这位昔日强者逐渐收敛锐气,成了个整天笑嘻嘻、不求上进的小老板,什么意气风发,早被磨得一丝都不
剩下。
温妙柔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她亲眼见到周慎的身法与剑术。
周慎与付潮生最初来到芜城时,前者就已经身受重伤、卧床不起,后来付潮生失踪,他整天懒散得像是毛毛虫,连剑都很少拿起过。
因此,这是温妙柔头一回见到他认真拔剑的模样。
周慎生了张单纯无害的娃娃脸,一招一式却饱含杀机,长剑在半空凝出无形罡风,将右侧一排烛火依次吹灭,窗纱亦被绞碎,自顶楼纷然落下。
太快了。
道道剑光恍如流影,叫她看得目不暇接,即便体力不支,在这短短几个瞬息,周慎竟也能与对方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这绝不是颓废多年、不碰刀剑之人应有的模样。
温妙柔似乎有些明白了。
付潮生死后,江屠最为忌惮之人,便是他这位名声不小的“狱剑”。
彼时的周慎尚有伤病在身,毫无还手之力,争辩会被处死,为付潮生解释会被处死,就连伤病痊愈、修为日渐逼近江屠,也很有可能会被处死。
若想打消对方的顾忌,只能出此下策。
他违心地活了整整五十年,暗地里却在瞒着所有人继续练剑,一番苦熬之后,终于等到今天。
其实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与周慎毫不相干,哪怕他离开芜城,也不会有任何人出言指责。
然而仅仅因为付潮生,这件事便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只属于周慎一个人的秘密。
他下定决心报仇,哪怕鱼死网破――这是对同伴最后的责任与承诺。
江屠看出他们体力不支,即便同样受了不轻的伤,却还是肆无忌惮放声大笑,露出更为兴奋的神色。
刀光杂乱落下,劈开大堂里的根根木柱,楼阁无法继续支撑,自角落开始,逐渐向下坍塌。
刀刃般锋利的灵力刺中小腹,温妙柔吃痛之际,感受到一股更为狠戾的冲击,被径直击飞数丈远。
在剧痛席卷全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晓了今夜的结局。
只可惜,还差一点点……他们就能成功了。
自阁楼之外,隐约传来许多人的嘈杂脚步,后来交谈声逐渐增大,似乎是在争吵些什么东西。
周慎终于还是倒下,江屠抹去嘴角血迹,淡淡望一眼窗外,不耐烦地皱眉:“那群刁民又在搞什么花样……难道还想进我揽月阁不成?”
温妙柔眉心一跳,心里浮起某个名字。
那个叫谢镜辞的姑娘同样知道付潮生下落。
她定然已将一切公之于众,才会致使这么多人聚在此地,想要讨个说法。
揽月阁里遍布江屠爪牙,要想来到顶层,恐怕得和那些人缠斗一段时间。
而正是这段时间,足够让江屠把她和周慎杀掉。
明明只相差了短短一会儿而已。
真是倒霉。
剧痛侵袭全身,温妙柔看见江屠握住弯刀,居高临下望着跟前的周慎。
刀尖冷然,缓缓掠过他脊背,最终稍作停滞,落在靠近心脏的地方。
从出生开始,温妙柔的整段人生里,似乎从不存在过“好运”。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逢赌必输、喝个凉水都塞牙,当她把自己的倒霉事儿告诉付潮生,听见后者轻声一笑。
在那之后,温妙柔突然开始走起好运。
路过饭馆,莫名其妙成了他们的第一百名客人,得以吃到连续一个月的免费午餐;突然有神秘人在每天清晨都悄悄往她窗台放花,声称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值得小花作为礼物。
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得到陌生人直白的认可与赞同。温妙柔高兴得一连三天蹦蹦跳跳,将每朵不起眼的小花细细珍藏。
后来付潮生走了。
她再也没在清晨的窗前收到过花。
直到那天,年纪尚小的她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倒霉,那些所谓的“好运气”,不过是另一个人的煞费苦心。
她的好运,全是由付潮生相赠的。
弯刀缓缓向下,温妙柔见到周慎背后涌出的一抹殷红。
江屠同样受伤不轻,倘若有任何一人突然出现,都有机会瞬间扭转局面。然而走廊外寂静无声,没有人来,也不可能有人来。
她真是……倒霉了一辈子,连死到临头的时候,都碰不上一丝好运气。
“永别,周馆主。”
江屠语落,压刀,低沉的男音不带丝毫感情,被冬雪浸得携着股冷意,最后一个字如同落珠,击打在静谧雪夜。
温妙柔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握紧珍藏许久的护身符。
在护身符里,是一片来自多年前的花瓣。
付潮生。
只要一点点好运气,如果可以的话――
也恰在须臾之间。
窗外无穷无尽的暮色中,竟同时出现另一道破风而来的轻响,刀风势如破竹――
直攻江屠眉心!
温妙柔:!!!
这出变故来得毫无征兆,温妙柔兀地睁大双眼,尚未细看,便察觉窗外涌来一阵透骨寒风。
不对,那不是风。
那是个……破窗而入的人。
温妙柔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
――她怎会从那种地方过来?!
那人并未像其他百姓一样登楼,而是直接御器行于半空,从窗外飞身跳下。
她手里提了把通体漆黑、相貌怪异的细长直刀,借着飞行残余的势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往前冲,虽然是个姑娘,却满身戾气,狂得像匹狼。
直刀顺势扬起,在烛火之间映出锐利锋芒。
饶是江屠也不曾料想过此等变故,一时间难以挡下这股来势汹汹的杀气,只能舍弃周慎,仓皇后退几步。
漆黑的利刃往回一收。
来人本是微微躬了身,此时停下动作立在周慎跟前,轻吸一口气,抬眼直起腰来。
谢镜辞的眉眼妍丽明艳,如今被杀气一罩,好似簇簇繁花间陡然现出的利刃,锋芒毕露,凌厉肃杀,就连那份令人惊叹的漂亮里,都藏着几分血腥气。
江屠满打满算的一出好戏被迫中途收场,脸黑得像被泼了一层墨,双目间怒气难以遏制,死死盯着她瞧。
一瞬的寂静。
“不要用这种眼神瞪我啊。”
她语调轻悠,扬唇一笑:“我之所以来,并非是为了打搅诸位,而是想要加入你们的。”
这句话乍一听来似乎没太大问题,谢镜辞却清清楚楚地听到,耳边传来系统的噗嗤一声笑。
谢镜辞有理由怀疑,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天降台词,有很大概率是它故意做的妖。
作为绿茶人设的经典语录之一,这句话可谓茶界经久不衰的龙井普洱,然而别人加入的是家庭,她加入的是什么。
打群架。
谢镜辞:……
这不是绿茶,是地沟油啊。
温妙柔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急切扬声道:“胡闹,你来这里做什么!”
“楼里的那些孩子,他们都在等你回家。”
持刀的年轻姑娘沉默片刻,扭头望她一眼,自嘴角勾出一抹极温和的笑:“有个女孩对我说,临走前留下的那封信,她想听你亲口念出来――若不是他们一路催
促,我也不会来得这么快,好不容易能赶上,实在幸运。”
温妙柔无言愣住。
修为小有所成后,她学着付潮生那样,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小孩。
她心知自己倒霉透顶,对此不抱有任何期望,唯一能做的,就是送给那些孩子一点点运气,不让他们像自己一样倒霉。
今夜却是他们送给了她一份好运。
久违了许多许多年的……好运气。
谢镜辞没再出声,转身面向浑身是血的江屠,手中长刀缭绕出道道寒芒。
有雪花从倾颓的屋顶静悄悄往下落,顷刻之间便被斩碎成片片碎屑。汹涌灵力有如天河倒流,瞬间向四面八方铺陈而起,爆发出悠长低沉的嗡鸣。
谢镜辞:“来,拔刀。”
第十六章 (斩寒霜。)
头一回与江屠正面接触, 眼看男人的双眸血红四溢,谢镜辞感受到自他周身散发出的强烈威压。
她是金丹,对方则到了元婴期的修为, 两人之间相差整整一个大境界――
不过对于以杀伐至上的刀修与剑修而言, 越级杀人, 并非绝无可能发生的天方夜谭。
更何况如今的江屠被温妙柔、周慎二人围攻, 虽然占了上风,但在两大高手的夹击之下, 还是不可避免地身受重伤, 灵力储备亦是大不如从前。
打个比方,他就像是一个濒临暴走的残血怪,虽然怒不可遏,攻击力很可能因此凶残许多,但与此同时, 也变得更容易被击败。
即便是修为弱了他一个大境界的谢镜辞……说不定也能拥有将其斩杀的机会。
她务必时刻小心,绝不能轻敌。
“小兔崽子, 不知道天高地厚。”
江屠身形高大, 足足临近八尺,如同一座屹立在旁的山峦,和恋爱话本子里的冷峻总裁霸道王爷们一样,拥有同一张冷峻俊美的脸。
五官轮廓工整深邃, 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双眼里尽是深不见底的暗,被狂长的血丝一缠,显出野兽般暴戾的杀气。
他语带不屑, 身侧的刀上和地上都是血迹,淡淡睨她一眼, 发出轻蔑冷哼。
金丹期的小修士,细皮嫩肉,很明显是有钱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子弟,想来是习惯了被夸得天花乱坠,对自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非要趟这道浑水。
她能挺过多久,两刀,三刀还是四刀?
无论如何,她都注定活不过今晚,哪怕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拿刀切菜,还要什么体力。
江屠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思,在一声冷笑后弯刀一震,猛地划破疾风。
谢镜辞面色微沉,拔刀应敌。
老实说,江屠的确很强。
身为芜城之主,他的每一次进攻都携带着浓郁血气,动作快到能让寻常修士目不暇接,几乎与风融为一体。
更何况鬼域之中蕴养着魔气,对于魔修而言大有裨益。
因为被打断兴致怒火中烧,江屠体内的魔气如同黑雾四散,为整具身体都笼上一层不详气息,伴随着刀光袭来时,如同利刃般齐齐往下压。
仅在一瞬之间,江屠就占据了主导战局的上风。
虽然如此,男人眼底还是不自觉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他的侵袭恍如排山倒海,谢镜辞身法迅捷得不可思议,在魔气发起突袭的刹那,竟同样于顷刻之间侧身一晃,有惊无险地避开。
……有意思。
她的年纪绝不会太大,却已经有了此等修为,看这身法,更是种令人惊叹的天赋。
今日他们二人结了仇,万一让她活得更久一些,等修为足以赶上他的时候――
江屠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在今夜,他就会把她处决。
弯刀裹挟着煞气而来,比之前的力道更为猛烈,谢镜辞吃力接下这一击,看出江屠这是认了真。
无数凛冽气劲为他所驱使,自江屠身体为中心,疾风伴随着白芒,瞬间席卷整个大堂,冷不防地飞刺而来。
谢镜辞以灵力护住命脉,扬刀去挡,奈何白风又细又密集,全力抵挡之下,还是被其中几道刺破了皮肤。
“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
修为的压制再明显不过,男人见状哈哈大笑,加剧手头攻势。
刀与刀之间的碰撞令人眼花缭乱,谢镜辞的鬼哭乃是传世名器,江屠一眼看出此物不凡,笑声更大:“你这把刀倒是不错,只可惜,很快就会变成我的――付潮
生的刀也不错,如今仍被我珍藏在书房里呢。”
听见付潮生的名字,颓然倒在地上的温妙柔与周慎皆是眸光一沉。
江屠说得洋洋得意,然而不消多时,嘴角笑意就逐渐凝固下来。
对手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要强。
远远强上很多。
谢镜辞虽然处在被动的一方,却并未显得被节节压制,反而在有些时候,能将他逼得不得不后退。
她身法诡谲,刀术亦是精妙非常、捉摸不透,远超出江屠见过的所有条条框框。
因为无迹可寻,也导致难以勘破,不知如何去挡。
――这到底是什么人?
战况愈发激烈,周遭门窗房檐都受了波及,在刀光剑影中颓然坍塌,在下落之际,被搅碎成纷飞的碎渣。
江屠决定速战速决。
魔气再度凝聚,浓郁得有如实体,在冰冷月色下,好似伺机而动的炼狱幽冥。
他已经厌烦了与小辈猫捉老鼠般你来我往的游戏,再加上体内气力所剩无几,拖延不得,欲要一击制胜。
谢镜辞看出对方的用意,深吸一口气。
她只有一刀的机会。
要么生,要么死。
多亏小世界里的无数大风大浪,此时九死一生危在旦夕,她却出乎意料地并未感到恐惧,任由脑海中思绪浮现,一步步抽丝剥茧。
付潮生不是鲁莽之辈。
既然下定决心要刺杀江屠,那他必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倘若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绝不可能孤身前往。
他觉得自己会赢。
可两人修为相似,同样身为魔修,又都是用刀,付潮生这么想的依据何在?
他和江屠之间唯一的差别……
谢镜辞再度挡下一击,心下微动,想起第一回 遇见温妙柔时,两人之间的对话。
“付潮生最常用的刀法是?”
“斩寒霜。”
他和江屠之间唯一的差别,在于两人用的刀法截然不同。
付潮生身形瘦弱矮小,与寻常刀修大不一样,之所以回回都能杀出重围,多亏一招由他自创的刀法。
名曰斩寒霜。
以地上之刀,斩断天边霜雪,名副其实的……
以弱制强。
她终于明白,当时一行人在玄武境里,付南星被莫霄阳笑称“力气太小用不惯刀剑”,当他借了鬼哭一通挥舞时,明明是从未见过的笨拙动作,谢镜辞却莫名觉
得眼熟的原因。
在《鬼域生死斗》里,作者曾详细描写过付潮生的这个杀招。
谢镜辞曾尝试过模仿还原,但文字毕竟无法展现所有动作,她一番操作猛如虎,到头来什么也没弄成。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恍然意识到,付南星的动作……与那段文字巧妙重合了。
付潮生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幼童,与父亲朝夕相处,脑海里也就残留了关于他练剑时候的影像。
碰巧,斩寒霜是付潮生最喜欢,也最常用的那一招。
当日付南星急于挽回颜面,特意从记忆里将其挖出,展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看似毫不重叠的线,在这一瞬间兀地有了交汇。
那个在五十年前就已经陷入沉眠的人,隐隐约约地,仿佛踏过雪夜寒霜,终于来到她身旁。
江屠的刀裹挟着千钧之力沉沉落下,他势在必得,却见跟前的女修直刀一晃,斩落片片雪花,迎着冷月清辉,划出一道明晃晃的弧度。
刹那之际,男人的双瞳猛然震颤。
五十年前,他虽设下计策,将付潮生引入荒郊,但江屠心高气傲,还是与后者比了一场。
那个刀客双目如火,带着凌厉杀气将他重创的时候,用的就是与眼前女修如出一辙的动作。
同样夜色深沉、霜雪加身,他竟在决战之际出现了一瞬的怔忪,恍惚间,仿佛又见到那个持刀而立的青年。
这是……付潮生打败他时用的刀法。
刀锋锐利,冷光森然,谢镜辞眼中的浓烈杀意里,浮起一抹清浅幽光。
看好了,付潮生。
这是你的――
下克上。
鬼哭破风骤起,长刀如龙,纷乱繁复的影子斩断层层白霜。
江屠眼底的错愕还没消去,便被无穷尽的痛苦笼罩。
谢镜辞身形有如鬼魅,以灵力破开魔气,将刀刃没入他腹部中央,在冰冷透骨的空气里,弥漫开铁锈一样的腥。
他败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
高大如山的男人双目茫然,定定望着眼前身形纤弱的年轻女修。
她才多大的年纪,他怎么可能输在这种小辈手上,全是因为周慎和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没错,全都是因为他们!
江屠本就被那二人所伤,成了濒临绝境的困兽,此刻又受到谢镜辞这毫不留情的一刀,强撑出的魔气颓然如山倒,狼狈消散殆尽。
他只觉得好疼。
“今夜一战,是我败了。”
他勉强勾出一个冷笑,试图挽留自己所剩无几的最后一丝威严:“可你们如此恨我有什么用?我知道诸位想给付潮生报仇,但分明是他抛弃所有人,去了外界享
福,这和我有什么――”
他能屈能伸,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
这群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付潮生的所在,只要他矢口否认将其杀害,没有任何证据能威胁到他。
这样一来,反倒成了这伙人在无理取闹。
然而话没说完,谢镜辞刺在他小腹的长刀便陡然发力,捅得更深,与此同时灵力层层爆开,毫不留情地碾在他血管。
本就岌岌可危的筋脉,被震得粉碎。
江屠被疼得吐出一口鲜血,连最简单的站立都做不到,轰然蜷缩在地。
……他都已经认输休战,这女人怎能如此不讲武德!
他在心底破口大骂,耳边传来她低哑的嗓音:“我们已经找到付潮生了,在城墙那里。”
江屠身形一顿。
这下他是真的百口莫辩,无路可逃。
“难为你能想出如此阴毒的法子,真叫人恶心。”
谢镜辞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之色,拿刀抵住他喉咙,还欲再开口,听见门外传来众多杂乱的脚步声。
她猜出来人身份,嗓音很淡:“芜城里的人来了,知道应该怎么说么?”
她没用太大力道,刀尖冷冷闪着光,刺在皮肤上,惹来针扎般的微痛。
江屠被腹部的豁口疼得死去活来,哪里有心思去思考其它,赶忙颤声道:“我我我知道!我知道!”
以付南星和闻讯而来的莫霄阳为首,芜城里百姓赶到的时机,比谢镜辞想象中要早一些――楼里的守卫们从未见过如此浩浩荡荡的架势,被越来越多的人潮吓到
怀疑人生,最初还象征性地抵抗一番,后来实在支撑不下去,干脆选择放弃。
更何况顶楼一直传来房屋坍塌碎裂的声音,整栋揽月阁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为城主打工哪里有保住小命重要,当务之急是赶紧马不停蹄地逃。
裴渡体弱,此时修为尚未恢复,不够御剑飞行,只能随其他人一并登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谢镜辞在拿命打架,他的脸色却比她更加苍白,见她受了伤,立马褪下外衫,搭在被划破几条裂口的长裙上:“谢小姐――”
“我没事。”
她对此不甚在意,低头望一眼地上的江屠:“还记得要说些什么吗?”
在场的百姓们大多见过付潮生遗体,皆是强忍着怒火站在门口,有几个脾气暴躁的,也顾不得去想其它,直接抡起拳头往这边走。
江屠被吓得往谢镜辞身后一缩:“别别别!停停停!我说,我都说!”
他顿了顿,在片刻沉默后,终于艰涩开口:“是我……”
江屠恨得咬牙切齿,奈何被谢镜辞拿刀抵着脖子,只得从喉咙里呕出一口鲜血,哑声继续道:“是我杀了付潮生。当年我从金武真那里得来消息,说有个实力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