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儿,不要哭。”慕夫人吃力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将她的眼泪擦干:“父亲母亲今日是逃不过劫难了,可你要活下去,你还有哥哥呢,而且这世上还有一位你没有见过面的亲人,日后若是有机会,你也可以去找她帮忙,让你们兄妹团聚。”
“没有见过面的亲人?”慕媛睁大了眼睛望着慕夫人道:“他是谁?”
“她是你的姑姑,你父亲的妹妹,十七年前进宫做了皇上的宫妃,现在已经被封为昭仪,在大虞后宫里,她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慕夫人忍住心中的疼痛,细细和慕媛说起慕昭仪的身世来,虽然媛儿这一世有可能见不到昭仪娘娘的面,可无论如何也要给她生存下去的希望,要让她不要轻易放弃。
慕媛见着母亲眼中有泪,伸出手去抹了抹慕夫人的脸:“母亲,你别哭,媛儿知道了。”
慕夫人走到湖边的假山之处,将慕媛放在没有雪的地上,蹲下身子,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抚摸过女儿白玉般的脸蛋,忍住心中的悲痛,颤抖着声音道:“媛儿,你钻到那个洞里去,无论外边有什么声音,你都不要出来,听见没有?”
慕媛怔怔的看着慕夫人,半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
“媛儿,你答应我,无论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慕夫人见慕媛不说话,声音陡然变高,突然生变的声音听上去凄厉不堪,如桀桀怪叫的夜枭从空中飞过一般,把慕媛吓得忘记了哭泣,跪倒在地,朝慕夫人磕了一个响头:“母亲,媛儿记住了!”
“你快些藏进去!”慕夫人眼角瞥过那边似乎闪过了几道身影,甚是着急,催促着慕媛藏进假山,慕媛知道事态紧急,也赶紧站了起来,一扭身子便钻进了那个深黑色的山洞。
虽然人在山洞里边,但外面的对话声却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一把刀子一样,一点点的在她心里扎了一刀又一刀。
“哟,这是慕大人的夫人还是小妾呀,长得怪俊的!”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走吧,跟着军爷去享福去!”
“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慕夫人的声音很清冷,有着不可反驳的坚定。
“这么说,你就是那慕朗的夫人了?”这是另外一个军士,他的嗓音略带沙哑:“慕朗都已经被我们中常侍大人就地斩决了,你还这么惦记着他做什么?反正你们这些犯官的女眷是要去做官伎的,不如现在就和我们乐呵乐呵,提前享受下?”
“啪”的一声,似乎是慕夫人打了那军士一巴掌,那声音甚是清脆响亮,仿佛向湖里投入了一个石子一般,入水的响声分外清亮。
“臭娘们还敢反抗?”那被打的军士恼羞成怒的叫了起来:“兄弟们,上,把她拖到屋子里边先舒服舒服着再出去交差!”
旁边有人犹犹豫豫的说:“这不好罢?中常侍大人还在外边等着清人呢。”
“兄弟,你是第一次跟着来做这事情吧?”一个猥琐的声音带着笑声响起来:“中常侍大人是阉人,办不了这事,最喜欢看的就是我们一起办了那些犯官的夫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边罢!上次我们几个一起弄中书侍郎夫人的时候,他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还指指点点说什么皇上的春宫图里姿势可多得多!”
轰然的笑声在外头响起,伴着衣服撕裂的声音,还有慕夫人凄厉的叫声:“你们这些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的恶狗,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慕媛躲在山洞里,听着外边母亲的哀嚎,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的全身都在颤抖,真恨不能冲了出去和那群军士厮打一番,把母亲救出来。可是她记着母亲的话,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能出来,她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去找自己的姑姑慕昭仪,要杀了那个中常侍大人,为全家人报仇——所以她只能把脸贴在山洞湿漉漉的墙壁上,眼泪和石洞壁上清冷的水滴流到干裂的嘴唇上,给了她一点点活下去的动力,她用两只手堵住耳朵,她不要听,不能听,再听下去,说不定她将母亲的嘱咐抛之脑后,不顾一切的跑出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头已经没有声响,慕媛从山洞里探出头来,便看见山洞外边的雪地里有一条长长拖曳的痕迹,旁边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雪地上落着一个东西,被阴晦的日头影子照着,发出些淡淡的光彩来。
那是母亲常戴的金簪子,慕媛一眼便认了出来,她不由自主跑了出去,跪倒在雪地里,将那簪子捡了起来,那是一支碧玉镶花多宝簪,上头是几朵镶得很精美的梅花,簪子锋利的一头还带着血迹,母亲,母亲她究竟怎么样了?慕媛紧紧的握住那簪子,心中一片空白,没有恐慌,没有害怕,只是那样跪在雪地里,大红色的小棉袄被白色的雪地衬着,格外的鲜艳。
“果然山洞里藏了一个孩子。”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慕媛没有回头,就听那人大笑道:“我那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有个红色的身影,走近就不见了,还以为自己眼花,原来是那贱人将她藏了起来。”
“站起来,跟我们走!”另外一个声音大声叱喝着。
慕媛没有哀求,也没有反抗,只是很平静的站了起来,手藏在衣袖里,牢牢的握着那只簪子,这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她要好好的保存着。
“这个小女孩倒是乖巧!”一个人走了上来,一把提起了慕媛,将她夹在胳膊底下,飞一样的往前边院子里走去,一面还和同伙说话:“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先提到前边去,让那些丫鬟们辨认下。”
那大汉走到前院,将慕媛朝地上一扔,慕媛便滚落在雪地里,旁边响起了一道惊呼声:“小姐!”慕媛抬头一看,她的贴身丫鬟春杏正被人按着跪在一旁,眼泪汪汪的望着她。
“春杏,我母亲呢?”慕媛终于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带着希望看着春杏,她不要母亲死,她要母亲坚强的活着,她希望还能像以前那样,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撒娇。
“夫人她……”春杏低下了她,难过得泣不成声,只见眼泪珠子便如珍珠般滴落在雪地里,马上和那积雪融在了一起,看不到半点痕迹。
慕媛挺直的身躯终于瘫软了下来,看春杏这表情,母亲该是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假山前的一幕仿佛又重新来了一次,她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清香,能摸到母亲如云般的秀发。她睁开眼睛望着院子中央坐着的那个穿绿色衣裳的人,那该是他们说的那个中常侍大人罢?不,自己不能将软弱的一面给他看,慕家的人便是死了也不能让仇人看见自己的害怕!
嘴边浮现出一个从容的微笑,慕媛又重新挺直了背坐在雪地里,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颜。
“报告大人,方才按照名册清理以后,除了慕朗夫妇已斩决,其余人等均已擒获,除了慕朗的儿子慕熙遍寻不获。”这时慕媛身后急匆匆的走过一位穿着盔甲的军士,向那颜行礼后朗声报告,慕媛听了心里一阵欢喜,谢天谢地,哥哥总算是逃了出去了。
那颜听了通报,脸色一变,大声叱喝:“皇上的圣旨是诛灭五族,怎么就让他的儿子逃了出去?我们回去怎么能交差?继续给我搜!”
“大人,不必在刺史府搜查了。”旁边站着的一位将领模样的人开口了:“属下奉命带人去后门把守的时候,还未到后门,就见一匹骏马从那门里冲出,马上坐着一个人,属下当即就命令射箭,那人中了我们几箭,射得像一个刺猬般,想必也活不下来了。现在既然全府搜查只少了慕朗的儿子,那马背上的人定然便是他了。”
“唔。”那颜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道:“虽是如此,可还得仔细着,就怕万一那慕朗的儿子命大,中了数箭也不得身死。即日起张贴布告,全雍州城戒严,看到有可疑的人皆可举报,举报者,有重赏。”
慕媛坐在雪地上,脸色没有表情,心里却在想着那被射成刺猬的人会是谁。应该不会是哥哥,哥哥才八岁,又怎会骑马?想必是那位来报信的路云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片哀伤,自己家里蒙难,还搭上了他人性命,若不是这中常侍向皇上进的谗言,参奏父亲,又何至于今日这种惨景!她的手撑在雪地上,被冰冷的雪水冻得僵硬,没有半点知觉,可她仍然没有低头,还是倔强的抬头看着那颜。
那颜坐在刺史府的院子中央,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刺在自己身上。低头看过去,原来是慕媛才六岁的女儿,就见她穿着一身红色衣裳,眼睛里有一种坚强的神色,没有半点泪水。
才六岁的孩子,又怎么会有如此反应?父亲母亲被杀,自己被人抓了起来,不该是哭哭啼啼闹个不休不止吗?为何她还能这样冷静的看着自己?那颜摸了摸自己细长的手指,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欲望,她不哭不闹,自己非要叫她哭出声音来不可!
想到此处,那颜转头吩咐道:“将慕朗的首级拿来。”
旁边的军士应了一句,然后就转身去取了慕朗的首级过来。那是一颗齐着脖子砍断的头颅,用的刀子很锋利,所以脖子那里是平平整整的划了一个圈,并没有什么蜷缩的血肉。鲜血已经凝固,被这朔风一吹,和寒雪混合在一起,还有几滴血被冻住,晶莹的雪滴里透出血腥的红色。
那颜抓起慕朗的头发,手拨着那首级转了一圈,哈哈大笑,把头颅交还给那个军士,指着坐在雪地里的慕媛说:“你去拿给她看看。”
那军士犹豫了下,看着坐在雪地里一言不发的慕媛,心里也有些不忍。那颜沉着声音,尖细的挤出了一句话:“还不快去!”那军士不敢多嘴,捧着头颅走到慕媛面前,把那头颅径直放在慕媛的怀里。
慕朗的眼睛没有闭上,睁得大大的看着慕媛。慕媛捧着父亲的头颅,伸出小手,颤抖着抹过他的眼睛,心里暗暗祈祷:“父亲,你要保佑我和哥哥能好好活着,到时候我必会手刃那颜替你报仇。”
手轻轻抚摸过父亲的眼睛,今日早上他允诺自己可以和哥哥一起读书的话仿佛还在耳畔,可那慈爱的父亲却不会再开口和她说一句话了。慕媛盯着那颗已经瞑目的头颅,喉头一甜,眼睛前边发黑,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看了读者评论,个人觉得也想解释下这几个方面:
一、第二章里慕朗让路云带女主哥哥离开,而没有带上她,是出于封建主义思想作怪,古人思想里出事便肯定先保儿子,若是儿子和女儿都交给路云,恐怕一匹马乘坐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行动目标大,不一定能逃出去。另外一个原因是,女主必须进宫才会有故事发展啦……
二、那颜明知女主姑姑在宫中,却为何还要送女主进宫为奴遭受折磨,主要是他自觉自觉气势大,能一手遮天,因为他手里还有皇上的圣旨撑腰,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求情

  朔风呼啸而过,本来是晴好的天空此时已是一片灰暗,堆积的云层里不断有雪花飘落,冰凉的贴在人的脸颊上,刺痛了人的心。
春杏一言不发的搂着昏迷的慕媛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雍州刺史府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军士们把杀死的人堆到一处,一堆堆木柴扔到了尸体上边。一个军士拎来一桶火油浇在上边,丢下一个火折子,那火折子一沾到火油便轰然而起,火光直冲天际,一道黑色的烟雾盘旋在刺史府上空,久久不散。
刺史府外是拥挤不堪的人群,大家都被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慕朗在雍州口碑极好,没想到竟然就遭了横祸,不少百姓站在刺史府旁边,望着站在门口的铁甲军士,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声,一个个红了眼圈,伸出手来抹着眼泪,低声的说:“慕大人,真是可惜了。”
有人叹了一口气,望着刺史府内冲天的火光摇了摇头,用近似乎耳语的声音在说:“还不是那颜那狗贼,到处索要财物,遇着不合他胃口的便罗织罪名,必将其置之死地……唉,慕大人真是冤枉!”
旁边有人紧张的伸出手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异样,这才小心翼翼的说:“祸从口出,你千万要小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老天爷心里明白得很,坏人终将……”他又迅速的睃了一眼四周,见围观群众都是满脸哀戚的在掉眼泪,这才咬着牙重重的说:“坏人终将会遭报应,我们就等着看好了。”
不远处一位大嫂却哭得声音大些,一边哭还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慕大人是好官呐!不是他在雍州,我们家遭的冤狱怎么能被查出来?慕大人,你便好好的安心去罢,头七里头我李大嫂子定然给你多烧点纸钱,叫你一路上不缺钱花。”
“快别说了!”李大嫂子身边的人拉了拉她道:“中常侍大人出来了!”
一队人马从雍州刺史府缓缓开了出来,军士们身上穿着的盔甲和手中拿着的武器闪着点点寒光,看得围观群众不由自主噤声不语,方才那小声的议论仿佛被碾没在雪地里边,深深的藏在那泥淖中。
囚车发出沉重的“吱呀”之声,缓缓从刺史府里被拉了出来,车上全是年轻美貌的女眷。慕府的男人已经被杀尽,上了年纪的婆子们被带去府衙发卖,剩下的则被装上了囚车押送去京城。
此时慕媛已经醒转过来,春杏紧紧的抱着她坐在囚车的一角,好像怕自己一松手,慕媛就会消失一般:“小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春杏伸出手抚摸过慕媛冰凉的脸庞:“你要活着看那狗官的下场。”
慕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春杏,然后把头伏在她的颈窝里,贴在她耳边轻声又坚定的说:“春杏,你错了,我要亲手杀了那狗官为父亲母亲报仇,而不是活下来站在旁边看着他的下场。”
春杏身子颤抖了下,将慕媛搂紧了些,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就听着那囚车的车轮碾过雍州城的大街,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吱呀”之声。
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明媚的照在了御花园里。积雪仍然很厚,堆在花草树木上边,压得枝条都有些下坠的感觉。不时的,那树枝上边的积雪因为树下有宫女内侍走过而簌簌的掉落下来,钻进他们的衣领,凉得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徵宫的大门打开了,慕昭仪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她看了看眼前银装素裹的景色,不由得开心一笑,一双妩媚的凤眼拉出了长长的尾线:“难得今日放晴,跟着本宫去御花园走走罢。”
“昭仪娘娘!”远方急急跑来一位姑姑,因为跑的速度快,身后掠起了一阵细碎的雪花末子,扑在了她的衣裳的后裾,可她丝毫不在意,一双脚似乎不沾地一般,飞快的来到慕昭仪面前,“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保仪姑姑,为何如此慌张?”慕昭仪见保仪姑姑脸上全是张皇的神色,不禁也跟着有了几分紧张,保仪姑姑跟着她在大虞深宫呆了十七年,练就了一副从容不迫的面孔,而今日她为何竟然如此失措?
“昭仪娘娘……”保仪姑姑的头几乎低到了雪地里,声音颤抖着说:“奴婢刚刚出宫去的时候听着街头巷尾有人说闲话,雍州刺史慕朗因为被中常侍大人那颜参奏,说他贪赃枉法,暴虐民众有不轨之心,已经被处斩,并且……诛灭五族!”
一块素白的帕子轻飘飘的掉落在雪地上,保仪姑姑抬头一看,就见慕昭仪苍白了一张脸站在那里,一双眼珠子似乎已经不会转动了般,嘴里喃喃自语道:“诛灭五族,我们慕家哪里还有五族可诛?”
“娘娘,节哀顺变!”保仪姑姑向前爬了一步,抱住慕昭仪的腿,眼泪珠子不断的滚落:“娘娘,您要哭便哭出来罢,不要憋在心里,千万要保重玉体!”
站在慕昭仪身后的宫女们见昭仪娘娘的身体晃了几晃,似乎要倒了下去般,赶紧围了过来将慕昭仪扶稳当了,彼此望了望,便径直扶着她往徵宫里边走了过去,保仪姑姑也爬了起来,跟着走进徵宫,关上了朱红的雕花门。
慕昭仪被宫女们安置在阔大的床上,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屋顶,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么呆滞的看着上边。屋子因为出去之前就在暖炉添够了银霜炭,所以现在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床边的仙鹤鎏金壶在透过窗户的雪光映射下显得造型格外怪异,仙鹤单足而立,长长的嘴喙里吐出一丝白烟,带着淡淡的梨花香味。
保仪姑姑跪在床边握住慕昭仪的手,声音颤抖着:“昭仪娘娘,您不能太伤心。听说慕大人的儿子当日被没有被抓住,慕大人的女儿已经送进宫里为奴,您就是为侄儿侄女着想也不能这样倒下来呀!”
“我兄长的儿女都还活着?”听到这句话,慕昭仪仿佛恢复了生气,翻身坐了起来,脸上浮现了些须笑容:“保仪姑姑,你是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保仪姑姑点了点头回答:“娘娘,这消息是真真儿的!我塞了不少银子给那颜的徒弟周远,他见钱眼开,这才透露出这消息来。他说雍州刺史府对着名册清点,少了慕大人的儿子慕熙,现在正贴着通缉的告示抓人呢。至于慕大人的女儿,是那颜见她很倔强,因此特地将她送进宫里做宫奴,让她尝尝一辈子不得翻身的滋味。”
慕昭仪的手指此时才松动了些,她靠着床头吁了一口气:“在做宫奴?那本宫便着人去将她领了来我这徵宫,本宫就是拼了命儿也不能让我的侄女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一辈子!”说完,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流出,爬过脸颊,在下巴上挂了半天,最终摇摇晃晃的掉在了衣襟上。
闭上眼睛,慕昭仪仿佛回到了过去。她是大燕最后一个皇帝慕回的女儿,被封为嘉荣公主,她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每日不是和兄长们在书斋里研究学问,就是在御花园里弹琴绘画,那是多么快乐的一段时光。在她的记忆里,少女时代就是一段最值珍贵的回忆,带着青草的芳香,每日晚上在她的梦里徘徊。
当大虞第一次大兵压境的时候,为了换取大燕的安宁,父皇将还只有十五岁的她送到了赫连焘的宫里,她没有选择的做了赫连焘的宫妃。可是两年后,大虞终究又向大燕发兵了,她那怯弱的父亲,在大虞的兵马还没有到国界的时候便递上了降表,向大虞俯首称臣,大燕从此不复存在。
赫连焘没有像以前那样凶残的进行屠城杀戮,相反的对父亲礼遇有加,封了他为西郡王,大哥慕言,二哥慕慎和三哥慕朗都在大虞朝堂上任职,这让不少人嫉妒万分,纷纷传言:“还是要生个好女儿,看慕回的女儿在后宫受宠,他家可是满门显赫!”
当真是满门显赫吗?慕昭仪唇边浮现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这显赫不显赫可不是封官进爵看得出来的。父亲慕回沉迷女色,赫连焘送了他数十美女,不久后,父亲便死在床上,当时身边还有三个□的娇媚女子;一年后,大哥慕言跟着赫连焘去围猎,竟然被大将军贺兰晃的箭误伤,当场身亡;几年前,二哥慕慎因为上元夜的御宴多喝了几杯醉得不省人事,抬回家以后便得了重病,赫连焘派了太医去看诊都回天无力,不足十天便撒手归西;现在三哥慕朗也因为那颜的谗言而被斩决,这样的显赫,真是天下少有!
慕昭仪紧紧的咬住了嘴唇,留得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嵌入了肉里,细白的皮肤被刺破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鲜红的血滴从手上流了下来,划过欺霜赛雪的肌肤,让人看了有几分惊悚。“呀,昭仪娘娘的手流血了。”站得近些的宫女看见了那丝血痕,不由得恐慌起来:“快去取外用的药和干净的素绢来。”
保仪姑姑怔怔的看着慕昭仪的手,血流得并不多,只是因为慕昭仪的皮肤甚是白皙,所以那抹血迹便显得分外鲜艳。她伸出手去压住慕昭仪流血的地方,叹着气道:“昭仪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也不要太伤心了,现在要紧的是要能保住慕大人的一双儿女。”
“本宫知道。”慕昭仪简单的答了一句,收拾起眼中的悲伤,她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将手伸了出去,漠然的让宫女们替她包扎,她又变回了那个大家熟悉的慕昭仪了。
赫连焘踏进徵宫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徵宫一片沉寂,仿佛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大抵是大殿里边的暖炉没有烧炭,走进去便觉得到处都是冰凉一片。赫连焘带着内侍站在大殿中央看了看,偌大一个大殿连个宫女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徵宫的宫女们一个个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如此偷懒,赫连焘皱了皱眉毛大步踏入了内室。
内室里倒是暖洋洋的,赫连焘走了进去,便觉得和大殿里气氛截然不同,心里便暖了几分,放眼看过去,床边有一盏立式宫灯,暖黄的灯影下边慕昭仪正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向门口,望得他心里一荡。
大步走了过去,赫连焘在床边坐了下来,拉过慕昭仪的一只手道:“爱妃,今日为何不在大殿外边等朕?”一边说话,手指一边搭了慕昭仪的手背,然而这时他摸到的不是光滑柔嫩的肌肤,却只是一块素绢,这让赫连焘心中一惊,低下头去一看,慕昭仪那纤纤玉手被重重包扎着,看起来是受伤了。
“爱妃,你这手怎么了?”赫连焘紧张的望了望慕昭仪,虽然他妃嫔众多,但她却是最受宠的。这不仅仅因为是她生得美貌,最重要的是她是汉人,自幼饱读诗书,对于儒家学说颇有研究。赫连焘的宫妃们大部分都是来自胡人各部落或者西域各国的公主,基本上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平素在一起都只有肉体上的交流,很少能就朝政说得上话。而每次他在徵宫,都能听到慕昭仪的一些新观点,这让他很好奇,也很满足,身边竟然有如此博学的女子,可这女子还是和别的宫妃一般,臣服在他的身下。
“皇上,不碍事,臣妾想给皇上亲手做件中衣,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剪子刺破了点皮。”慕昭仪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盈盈朝赫连焘拜了下去:“请皇上恕臣妾怠慢之罪!”
赫连焘一把将慕昭仪拉起,将她拉到怀里,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朕的爱妃又何必如此多礼!几日没有见到爱妃,朕心里真是想念得紧,今日下朝便马上过来看爱妃了,爱妃可也想念朕?”
几日没有见到我,甚是想念?慕昭仪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句,皇上分明是不敢来徵宫,怕我知道他下了斩杀慕朗的圣旨纠缠不休罢?今日事情都办妥了就过来了。慕昭仪心里仿佛灌进了一桶冰水般,冰冷冰冷的,但她仍然堆出一脸的笑容,在赫连焘耳边轻声说:“皇上,我听说我的侄女儿进宫了。”
难怪这徵宫大殿上这般冰冷,连个炭火盆儿都没有燃,原来是慕昭仪已经知道了她兄长被自己下旨斩杀了的事情。赫连焘心里忍不住快跳了几拍,看了看她如花的容颜带着几分浅浅的笑,似乎没有怪他的神色,这才伸出手将慕昭仪搂紧了些:“哪些碎嘴的劣货在爱妃面前乱嚼舌根子!”
“皇上金口玉言,对于臣妾兄长之事,臣妾不敢怨念皇上什么。只是臣妾的侄女现在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还请皇上大发慈悲,能允许臣妾将侄女接到徵宫来,姑侄俩从此相依为命。”慕昭仪抬眼看了看赫连焘,闪闪的泪珠从眼角流淌了出来,这一刻她的眼泪是货真价实的,想到自己的兄长们,想到无辜的子侄们,她没有理由不流泪。
见到慕昭仪的眼泪,赫连焘也有几分心软,灯影里的慕昭仪更是显得楚楚可怜,让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替她将眼泪拭去:“这有何难,朕答应爱妃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分离

  站在廷尉府衙的院子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天空里只有阴沉沉的云层好像要压到头顶上边来,偶尔还能见到一只飞鸟,孤独的从空中掠过,很快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慕媛小小的身子陷在人群里,周围全都是刺史府的年轻女眷,两日的囚车生涯让她们疲惫不堪,大部分人已经受不了累坐在了地上,完全不顾地面上还有着厚厚的积雪。她们虽没精打采,可眉目间却没有了那日的惊慌神色,因为从押送的军士口里得知,她们只是会被分配给勋贵们为奴而已,至少性命无碍。慕媛的眼神轻蔑的扫过那些人的面孔,才出来两日,她们就已经不把她当成小姐看待了,除了忠心的春杏。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那件鲜红色的小棉袄已经出现了褶皱,而且腋下那地方已经在囚车上被刮破了一大块,就像一个人张大了嘴巴般难看,里边露出了洁白的棉絮。她的头发两日没有梳过了,零乱不堪,她仿佛都能感觉到头发里边有什么东西在爬似的,一副沉重的脚链将她牢牢的缚住,让她动弹不得,可慕媛的精神却仍然很好,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的看向那阴云密布的天空。
“小姐。”春杏用手碰了碰她,颤抖着递给她半个干硬的馒头:“你吃点东西罢。”
慕媛低头看了看那个馒头,上边有一排牙齿印子,这分明是春杏怕她没有吃饱,把自己的早饭节留了一半下来给她,慕媛心里一热,将那个馒头推了回去:“春杏,我不饿,你吃罢,你年纪比我大,食量也大些,可别饿了自己。”
“小姐,你今日早晨都没吃什么。”春杏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手心里托着那半个馒头不肯缩回来:“春杏就是怕你饿,才把这半个馒头留下来,你多多少少得吃点,这样才会有力气。”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飞快的将馒头夺了过去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起来,慕媛定睛一看,却是府里头管事的女儿,就见她将头缩到两个肩膀之间,腮帮子鼓成一个圆球,嘴巴不停的艰难蠕动着。
“春桃,你怎么能把馒头抢了去!”春杏气得脸颊涨得通红:“难道出了府你就忘了身份不成?这是我留给小姐的食物,她年纪小,要多吃点好长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