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后宫记事/再世姻缘》作者:烟秾【完结】
文案:
宫奴、贵人、皇后、皇太后,这是慕媛的二十二年;
守灶女、为国捐躯、重生为慕太后,这是魏凌的若干年。
宫闱深深,真情难得;风云变幻,步步为营。
PS:本文架空,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媛,魏凌 ┃ 配角:赫连睿,慕昭仪,文晖等 ┃ 其它:


☆、进谏

  今年的冬天很冷,坐在屋子里,关紧了大门都觉得冷,而偏偏这样的时节,大虞皇宫文心殿的大门敞开着,站在门口的小内侍能看到里边的鎏金铜兽壶的嘴里吐出袅袅的白烟来,皇上正一脸凝重的坐在阔大的龙椅上,殿中站着两位穿着紫袍的官员,因为背对着门口,不熟悉的人定然会看不出是谁,但那小内侍却是知道的,那是文心殿的常客,太子太师张延之和太保路昭。
朔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而降,那小内侍冷得缩了缩脖子,就这一缩脖子的功夫,文心殿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穿着宫中内侍品级最高的绿色衣裳,正是皇上最宠爱的中常侍那颜。小内侍觑着那颜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缎绢,嘴角噙着一股冷冷的笑容,心里不免一惊,不知道那公公又奉命去捉拿哪位犯事官员了。
因为大门开着,文心殿里一片彻骨的寒冷,赫连焘也冷眼看着御案前站着的两位大臣,张延之和路昭手捧着玉圭,扬着头直着脖子,脸上一片通红,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
“张爱卿以为朕这道旨意下错了?”赫连焘声音异常不悦,冷冷的音调里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相反的,透出了丝丝杀伐之音。
“皇上,臣虽不敢妄议皇上圣旨,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慕朗乃是朝廷重臣,他领雍州、凉州刺史已经十年了,吏治严明,政通人和,颇有美誉,绝不可能如中常侍那颜所奏贪婪财货,暴虐州民,还是请皇上多方考虑,收回成命!”张延之迎着赫连焘的目光,没有半点退缩,手紧紧的抓住了那块玉圭,心里充满了愤懑。
这中常侍那颜,仗着一点小聪明会揣摩君心,骗取了皇上的信任,开始还只是在后宫张扬跋扈,慢慢的这手竟然伸到了朝堂之上。从去年开始到现在,因为他进谗言而被诛的官员已有数十人之多,看着同朝为臣的好友一个个死在那颜手下,张延之充满了凄凉,可又无能为力,皇上金口玉言,圣旨就是天意,如何能阻止得了——但袖手旁观绝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试上一试!
赫连焘望着张延之那坚定的眼神,心中虽是不喜,可也有些佩服,这张延之真是块硬骨头,绝不会因为迎合自己的喜好而改变观点和立场。他转眼看了看站在张延之身旁的路昭,声音放柔和了几分:“路爱卿,你有何事要奏?”
“皇上,路昭觉得,皇上下此圣旨,是心里对慕朗的身世还有个疙瘩罢?”路昭一双眼睛洞若观火般看着赫连焘,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皇上用这样的法子自然很聪明,那颜所参奏的事情正是合了皇上心意,这样一来国史里自然不会留下败笔,只可惜这对那慕朗甚是不公平。”
赫连焘心中一窘,暗自骂道这路昭好毒辣的眼神,比张延之可看得远了去。路昭所言不差,慕朗的身世确实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哪怕是慕朗的妹妹现在是后宫得宠的慕昭仪,他还是心心念念的想要除掉他。
昨日接到中常侍那颜的参奏折子,他心中大喜,这那颜真会投其所好,摸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对慕朗还是忌惮,及时的上了个奏折,参雍州、凉州刺史慕朗暴虐无良,民众多有怨声,这让他找到了杀人的理由,于是今日叫人拟旨,着那颜带一队人马前去雍州治所宣旨,将那慕朗捉拿,慕朗就地斩决,诛灭五族,成年女眷充为官伎,未成年女眷入宫为奴或赐予勋戚为奴。
没想到这事也不知道被谁透露出去,这边方才拟好圣旨,张延之和路昭便一前一后的求见,他心知两人是为了慕朗这事来的,所以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点了那颜做钦差去雍州然后再问张延之和路昭所为何来。
“路爱卿,你猜错了。”赫连焘脸上没有露出半分心虚,耳畔垂下的几根辫子却有些微微的摇晃:“大燕已灭国十几年有余,早已臣服我大虞,朕又怎会还在意慕朗的身世?确实是他做了错事,朕这才下此旨意,两位爱卿若是没什么事情,便可各自回家了。”
张延之和路昭两人面面相觑,知道赫连焘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杀了慕朗不可,长叹一声,行了礼退了出去。
文心殿外边比大殿里更冷,树枝上堆着厚厚的积雪,人从树下走过,引发的一丝颤动都能让那雪花簌簌的掉落下来。张延之和路昭两人从大殿走出,走到皇宫门口,两人身上全部都沾满了雪花。
“路兄,慕朗是必死无疑了。”张延之眼里充满了愤懑:“可恨阉竖乱我大虞,这等不入流的小人竟然能左右朝政!”
路昭默然的看着眼前不断飘落的雪花末子,眼中也是苍凉:“延之,你还以为只是那颜进谗言的原因吗?不,绝不只是这样。你别忘了,那慕朗可是大燕皇上的第三个儿子!虽然大燕十几年前就下了降表,自愿称臣,大燕不复存在,皇上也大度的接受了他,还让他的儿子们在大虞做官,可他心中终究是忌惮着他的身份。”
“现在终于轮到慕朗了?”张延之的头脑也稍稍清醒:“大燕灭国已久,早就不复有再起之心,皇上这般做,也太小心了些,况且还要诛灭五族,这真是叫人难以接受!不行,我要去后宫见慕昭仪,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在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她说的话该有些作用,我要将皇上下旨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去向皇上求情!”
路昭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来:“这道圣旨一下,不知有几百人要命赴黄泉,延之,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派人骑快马奔赴雍州告之马刺史,你现在转去后宫求见慕昭仪,事不宜迟,我们快快行动!”
张延之点了点头,也不顾那雪花已经堆满了肩头,转身便朝后宫的宫门走了过去,他紫色的官服外边披着石青大氅,拖在雪地里踽踽而行,留下一道长长的擦痕。路昭看着他虽然在雪地里走得艰难,可依然很坚强的往前边走着,他越走越远,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淡淡的青灰色点子,就如雪夜里看见的禽鸟一般,蛰伏在冰冷的树枝上,可却仍然精神抖擞,不会对恶劣的环境做出半分让步。
“虽然不一定能够奏效,但还是得试试。”路昭点了点头,拔足迅速的往宫外走去,他要派人抢在那颜之前去雍州告诉慕朗,叫他速速做出对策。
“大人,为何走得这么快?”侍立在宫外的随从见路昭脚下打着滑儿,可依然飞快的走出宫来,不由一愣:“可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儿不成?”
“路云,你速速骑了快马去雍州给慕朗刺史报信,就说皇上派中常侍那颜带人去捉拿他,要诛灭五族!”路昭捂住胸口,用力的咳嗽了两声,风刮着细碎的雪花末子冲进了他的口里,一种刺骨的冰凉让他兴奋了起来:“你务必要保证有人能赶在那颜前头通知到慕刺史,这可是关乎到几百条人命啊!”
路云见路昭说得严重,又听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要被连坐,一身热血沸腾了起来,拱手向路昭行了一礼道:“大人放心,我现在就出发,路云就是拼了命也会将这消息报与慕大人知道的!”
路昭挥了挥手道:“你快去罢,那那颜已经出宫有半个时辰了,就看你能不能追上了。”
路云也不说多话,牵过身边的马,翻身坐了上去:“要劳驾大人雇马车回府了!”说罢狠狠的打了马儿一鞭,那马吃痛,拔足狂奔起来,“得得”之声不盈于耳,不多时就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远方。
路昭呆呆的站在那里,雪花不断的飘落下来,顷刻间他似乎就变成了一个雪人,眉毛胡子上全是雪,这时身后传来悲凉的呼喊声:“路兄!”回头望了过去,就见一袭石青色的大氅正往这边挪了过来,那大氅上边的雪花似乎已经结成了冰,一根根细长的冰棱晶莹剔透的挂在了上边。
“找到慕昭仪了吗?”看着他悲戚的面容,心里便知不妙,可路昭还是心怀侥幸的问了张延之一句。
“后宫卫士不给通传,说昭仪娘娘今日玉体欠安,无论是谁,一律不得干扰!”张延之忿忿的跺了跺脚,将大氅上的雪花抖落了些,语调凄凉:“这又是谁下的命令,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吗?天哪,慕家难道就要灭族了不成?”
路昭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谦谦君子,长身玉立,面色白净,见到任何人都是微笑待之,谦恭有礼,这样一个人,难道老天也不容他活在世上吗?路昭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般,异常难受。同为汉臣,他更希望同族能相互扶持,这才能在大虞朝堂里有一席之地,可最近两年,皇上虽口里说要向汉人学习,对于汉臣的提拔却远远及不上胡族,甚至还这样大肆滥杀汉人,这也叫他心里隐隐发凉,以至于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老天爷千万要开眼,保佑路云安全的将消息送给慕朗!”路昭不由得合起手来喃喃自语的祷告上苍。
这已经是救慕朗唯一的方法了,路昭看着漫天飞雪,耳朵里北风呼啸,心里空白一片,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路云策马狂奔的影子。
雪继续纷纷洒洒的飘落下来,徵宫门口站着的那一行人身上都落满了洁白的雪花。赫连焘背着手站在那里往里边看了又看,想迈步进去,却始终没有提起脚。跟在身后的内侍们心里暗自叫苦不迭,皇上这是在做什么,到底想不想进去看昭仪娘娘,这般不言不语的站在徵宫门口又是为了哪一桩?
最终赫连焘还是转身,朝着内侍摆了摆手道:“摆驾,去东宫。”
东宫的屋子紧闭,里边一片温暖,大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很旺,似乎让人感觉不到外边的寒冷。太子赫连晟正站在桌子旁边,他十岁的儿子赫连睿正抓着毛笔吃力的在写着汉字,这时就听内侍阴柔的嗓音在外边响起:“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就见门帘被人打起,穿着明黄色衣裳的赫连焘出现在门口,赫连晟赶紧走上两步请安道:“父皇,如此风雪,该回宫好好歇息,怎么竟然就来孩儿宫里了?”
赫连焘看了儿子一样,心里颇为得意,赫连晟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心地仁善,跟着太师张延之潜心学习,对汉家儒学颇有心得,治政上面也很有才干,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身子有些弱,这也让他非常忧虑。
“皇爷爷安好。”皇孙赫连睿此时也放下笔过来向赫连焘请安,他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年,有着一双聪慧的眼睛,素日里极得赫连焘的宠爱,赫连焘经常褒奖他:“这是我赫连家的俊才。”
“睿儿快些起来。”赫连焘亲手将赫连睿拉了起来,带着笑容看了看已经长到自己肩头的少年:“今日你可去了昭仪娘娘那里?”
赫连睿用力点头道:“去过,昭仪娘娘教我写汉字呢,皇爷爷你瞧,我写得可好?”说罢喜孜孜的拉着赫连焘走到书桌面前,指着上面几个大字给他看:“这四个字便是今日昭仪娘娘教我的,仁政爱民,说的是要对天下人仁义,要爱护百姓,这样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戴。”
“是吗?”赫连焘出神的看着那四个字,心里不住的翻腾,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涌上了心头,他伸出手摸了摸赫连睿的脑袋,沉默了一会,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睿儿,你好好跟着昭仪娘娘学,她才识过人,和她多多亲近必有收获。”
“是,皇爷爷,睿儿遵命。”赫连睿抬起头,看到了祖父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神色,心里不住的在想,皇爷爷今日为何如此奇怪,素日里头他提到昭仪娘娘的时候都是满眼笑容的,现在这神色,甚是古怪。
注:一、胡人发育都很早,例如北魏的皇帝们,大部分都是十二、三岁便已经育有子嗣,此文里的赫连焘虽然有十岁大的孙子实际上才四十岁,并不是年迈之人。
二、此文后宫等级采用的是北魏后宫的等级制度,只有皇后、昭仪、贵人、中式、椒房等称号,所以很多常见的妃嫔称号在文中没有出现。
三、至于赫连焘,请大家不要用平常在电视剧里看的那些心机重重的皇上来揣摩他。电视剧里那些心中有很多弯弯道道的皇上,大部分都是从小便受了各种腹黑教育的,文化程度高,像我笔下描写的这个赫连焘,实际上就是一个莽夫,偶尔有些小情感,因为他是胡人,对汉人的那种曲折行事不是很理解,所以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结果却被路昭一眼看穿。个人感觉对他描写还算真实的吧。


☆、报信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伊始,难免会寂寞些,这道理朕也知道,可各位爱妃难道就忍心看朕孤枕难眠?来来来,快快留言,证明你们心里还在乎朕
虽然天寒地冻,可路云心里记着大人的托付,不敢怠慢,扬鞭打马跑得飞快,他生怕迟了一刻,这一刻钟便意味着几百条人命,眼前仿佛晃动着无数人憔悴的面容,路云身子贴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着缰绳,眼睛直视着前方,任凭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一点点的落在他的背上。
出得城去不多久,路云便远远的能看见前边有一队兵马,虽然没有太阳,可雪地那一点点寒铁反射着冷冷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他便知道那该是中常侍那颜带着前往雍州的兵马。自己跟随大人去上朝,候在宫门之外也和那颜碰到过两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来。路云不敢大意,只能远远的跟在那队伍后边,只盼着天快些黑,自己便加紧超过那颜的队伍。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路云瞅着那队人马进了驿站歇息,心中一喜,一夹马肚子,用力打了一鞭,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如离弦之箭般跑了起来,得得之声在这寒夜里分外响亮,好像是踩断了枯枝一般,刺耳得紧。
驿站里边,那颜正坐在炭盆边烤火,盆子里才烧上几块木炭,毕毕剥剥的响着,几个红色的炭火星子慢慢的蹿动,“突”的一声又熄灭了,只在木炭上留下一个灰白色的细点。那颜面白无须,头戴无翅勒带乌纱帽,脑后一根长辫,身穿绿色的左衽常服。他伸出两只手来,正不住的打量着自己长长的指甲,这时便听到外边传来了急促马蹄声,那颜面色一变:“速速去看看外边是何人如此狂奔?”
院子里有人应了一句,就听脚步桀桀,远远的去了,不多时便返回过来:“大人,那马跑得忒快,属下没有看的太清楚,那马上之人穿着寻常百姓家的衣裳,并无特异之处。属下怕万一有疏漏,便射了一箭,正中马身,即算那人是去雍州报信的,那马也跑不了多远,靠着步行,天明之前定无法赶到。”
那颜听了点了点头,捏着一把尖细的声音夸奖道:“做得好!一切须小心,不得走漏了半点风声,若是路上见着形迹可疑的人,杀无赦!”
军士们高声答应了一句,纷纷退去自己房间,那天水驿站的驿丞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屋子外边,听了屋子里的对话,两条腿儿像筛糠一般抖了个不歇。刚刚那大人领军士进驿站时,他看着这个架势便知中常侍大人该又是去捉拿犯事官员的,可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去捉拿慕朗大人呢!
慕朗大人可是一位好官哪,他正直不阿,治政有方,雍州和凉州自从他去做了刺史以后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已有“塞上江南”的美称。去年自己嫁在雍州的妹妹家里遇到冤案,就是慕朗大人明察秋毫,这才免去了妹夫家里的牢狱之灾。这样的好官,皇上为何要杀他呢!
驿丞端着热水进去,恭恭敬敬的放在那颜面前,低声道:“大人,请净面。”
那颜看了看那盆热气腾腾的水,矜持的点了点头,把手慢慢的伸了进去,眼皮儿都不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驿站!”
那声音像把刀子一般割过驿丞的心底,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里不住揣测着这位那大人可是知道了他有去雍州报信的想法。他弯下身去谦卑的应道:“小的马上就去通知他们,任何人不得离开驿站。”
“你很是机灵。”那颜抬起眼来,精光一现:“只有蠢人才会为别人送了自己性命,不是吗?”说罢举起一双手来,对着窗户外边透进来的雪光,仔细的看了又看:“这指甲,似乎又得修一修了。”
驿丞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候着那颜拿出一套修指甲的工具来,细细的将自己的十个指甲慢慢打磨了一次,直到上边出现淡淡的粉色光亮,然后又拿出小刷子来细细的给指甲涂上一层玉白色的油彩。
“你去罢。”那颜将指甲碎末扫进了脸盆,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快些去通知住在驿站里的人,明日辰时以后才能离开,可不要妄自送了性命。”
“是。”驿丞端着水盆往外边走去,刚刚跨出门槛,额头上的汗珠子遇着北风便结成了冰粒子。他把盆子扔到一边,看着水上面浮着几瓣指甲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指甲刺到肉里去却不觉疼痛:“我是个胆小鬼,我是个胆小鬼!”他眼巴巴的望着驿站打开的大门,两条腿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不敢挪动半分,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第二日上午天色放晴,风停雪住,雍州城里一片祥和安宁,因为时辰尚早,街道上还没有几个人在行走,雪地上只留下几行凌乱的脚印。
一匹瘦马驮着一个人歪歪斜斜的跑进了雍州城,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走。那是一匹上了年纪的老马,牙齿都却落了几颗,马背上的鬃毛都是稀稀拉拉的,走上几步便会打跪般,但是无论如何它总算是撑着跑到了雍州城。
“雍州刺史府怎么走?”马上的人一脸疲惫,抓住一个路上的行人急急问道,他的脸色发红,嘴唇已经干裂,声音也嘶哑不堪,看起来该是得了伤风之症。路人见他问得急切,也不敢怠慢,帮他指了方向,还殷勤的领着他走了一段路,直送到看得见刺史府那道粉白黑瓦的围墙才折回身去。
刺史府的内院里,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旺旺的,加了棉花夹层的门帘把寒气都挡在了外边,慕朗和夫人正看着儿子慕熙和女儿慕媛用早饭,贴身丫鬟们不时的帮少爷和小姐夹着他们喜爱的菜式,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熙儿,今日为父沐休,便在家里考考你的功课。”慕朗看了看一对玉雪可爱的孩子,又看了看温婉体贴的夫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父亲,哥哥的功课还不如我呢,你为什么不考我?”慕媛睁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很不服气的指着慕熙道:“先生说哥哥可比不得我。他会背的,我都能背了,他不会背的,我也能背!”
慕夫人笑着把女儿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媛儿,你才六岁,不用这么着急和哥哥去比。再说了,哥哥是男子,理当做国栋梁,出世济人,自然该要多学些东西。女子只要学好如何治理内院,那也足够了。治理天下,那是男子要做的事情。”
“哼,谁说治理天下只有男子能做?史上又不是没有女皇帝,也不乏太后临朝称制的例子!”慕媛骄傲的一扬小脑袋,眼睛挑衅似的看了看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父亲母亲,媛儿想要和哥哥一起学,不要再自己偷偷的去请教哥哥的先生!”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默了下来,只听到暖炉里炭火燃烧的声音,那声音轻微细碎,可仍然在无限放大般,让人觉得大得出奇。内室里的烛火也突然跳动了一下,结出了一个灯花,照着慕媛神采飞扬的眼角眉梢,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睛下方留下一个淡淡的阴影。慕朗心里一阵激动,看了看慕媛,清了清嗓子道:“媛儿,你有这志向很好,只是切勿和别人提起,为父便允你以后你哥哥一起读书。”
慕媛欢快的跳了起来,跑到慕朗身边抱住他的脖子,撒娇的说:“父亲真好,媛儿真喜欢你!”
看到慕媛刚刚还是一副努力装大人的模样,转眼之间小儿女情态毕现,慕朗夫妇不由得开怀笑了起来,丫鬟们看着自家小姐活泼可爱,也抿着嘴儿忍不住微微的笑,只有慕熙,嘟着嘴在一旁看着妹妹讨好卖乖,讪讪道:“先生夸你比我聪明,可我一定会用功,不让你赶上我。”
慕夫人见儿子不高兴,赶紧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轻声安慰着,慕熙得了母亲抚慰,好半天才露出个笑影儿,这时门帘子被人掀起,一股寒风打着旋儿冲了进来,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老爷,夫人,有位叫路云的人,自称是太常路昭的家仆,有要事求见,老爷见是不见?”门口出现的人是马府的管事婆子,她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站在那里,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神色,方才闯进来的这人太凶悍,他烧得通红脸色着实让人看了害怕。
“路昭大人的家仆?快快请进来!”慕朗眉头一皱,这天寒地冻的时分,路昭大人派人来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慕大人,中常侍那颜领了圣旨来捉拿大人了,我家大人说定了个诛灭五族之罪,还请大人速速离开刺史府!”
慕朗听到这话心头一惊,赶紧上前把路云扶了起来:“你快起来,地上甚凉,不必多礼。”扶起路云来的时候却看到一张通红的脸,慕朗伸出手来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由大惊:“壮士,你得了风寒,我叫人给你熬药来。”
“不必了。”路云摆了摆手道:“慕大人,事态紧急,我的马被那颜老贼手下射杀,不得已步行数里才在一家农舍偷了一匹老马,脚程异常缓慢。那颜老贼领的都是精兵强将,骑的都是快马良驹,恐怕不久便会到刺史府了,还请大人速速离开!”
慕朗看了看那撑着椅子站在一旁的路云,从身上摸出荷包袋子,掂量了下分量,叹了一口气,把那荷包放到慕熙手里,将慕熙从慕夫人身旁抱到路云面前,沉声对慕熙说:“熙儿,跪下。”
慕熙莫名其妙的看了看父亲,可还是依言跪了下来。
“你给这位壮士磕几个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慕朗手指着路云,示意儿子磕头,路云大惊,拦住弯下身去的慕熙道:“小公子,这怎么使得!”
慕朗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慕熙道:“壮士,事不宜迟,我便将我儿子托付给你了,你现在去马厩挑匹好马,从后门带他走罢。”
“慕大人,要走赶快一起走。”路云大急,伸手扯起慕熙道:“或者那颜的人马还没有到雍州城,如何就放弃生路?”
慕朗凄凉的摇了摇头道:“那那颜数次向我索贿,我却哪有钱财送给他?这分明是他存心在诬陷报复我,就算我今日跑得了,可照那颜那阴毒的性子,总会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我再怎么逃,也是逃不掉的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外边仓皇的跑了一个人进来道:“大人,中常侍那颜进了雍州城,正往刺史府来了!”
“快走!”来不及看进来报信的人是谁,慕朗牙呲尽裂的朝陆云喊了一句:“马厩里有一匹好马,你赶紧骑了他带着熙儿走罢,!”
路云也知道事态紧急,不是说话争辩的时机,牵了慕熙的手便往外边走,这时慕熙却发了浑,直往慕朗身上扑:“我要和父亲母亲妹妹在一起,我不要走!”路云一言不发,把他夹在腋下,捂着他的嘴,不顾慕熙的双脚乱蹬,一路跟着方才来报信的人往马厩走了过去。
“夫人,只是连累了你。”慕朗的目光转回到了夫人和女儿身上:“你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把媛儿藏到一个稳妥的地方,不要让人发现了,或者能躲过一劫。”
慕夫人站了起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走到慕朗身边道:“夫君,何必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我嫁给你便是你的人,自然是要追随夫君的,只是媛儿……”她转脸看了过去,就见女儿一双点漆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们两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刚才你也应该安排人将媛儿送出去的。”
“老爷,夫人,中常侍那颜大人到了,请老爷领全家出去接旨。”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子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屋子里的丫鬟们神色逐渐慌乱了起来。
“你先去将媛儿藏到园子里隐秘的地方。”慕朗招招手叫慕媛过来跟慕夫人站到一处,望了屋子外边,本来是已经放晴的天空,这时却堆满了厚重的云彩,似乎是吸饱了水分的棉花堆子一般,沉得叫人心里难受:“那颜狗贼,索贿不成就这般报复我慕朗,他死后必进阿鼻地狱!”


☆、灭门

  尽管雍州地处关外,可因为慕朗乃汉人,所以刺史府是依照江南园林的规格修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依然还是江南风韵,湖边更少不了那人工堆出的假山,高高的耸立在湖边,堆满了皑皑积雪。
慕夫人抱着慕媛匆匆往湖畔走来,慕媛扭着身子道:“母亲,放我下来,媛儿自己走。”
“媛儿,不要胡闹。”慕夫人吸了一口气,抱紧了女儿一些,想着马上便要生离死别,心里难受得肠子都要断了一般:“你若是自己走,雪地上就会有你的脚印了。”
慕媛低头看了看地面,白雪覆盖的园子里有一行脚印,从内室一直延伸出来,每个脚印都深深的陷入了雪地里,印出乌黑的泥淖。聪明如她,听到母亲这么一说,便知母亲是不想让官兵知道还有她的存在,她默然的闭上眼睛,双手紧紧的抱住母亲的脖子,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味,眼泪忍不住滴落在慕夫人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