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知道黄夫人到底打什么算盘,可从上辈子各种逼婚族的父母亲来看,大部分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到了最后连二婚男都当成一块宝了。
“再着急呢。”方夫人的语气缓和了些:“还还没满十八岁呢, 她就给着急上了?”
“母亲, 大姨也只不过是在想想,你又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呢?只要自己过着舒服便是了。”方琮珠拉着方夫人的手微微的笑:“母亲, 我自然明白, 去年成亲,

今年离婚,背后肯定有人说我的不是, 我就当没听见,自己在上海过得好好的,与他们一点干系都没有。”
翡翠跟着点头:“可不是嘛,小姐在上海过得挺自在的。”
方夫人盯住方琮珠的脸,叹了一口气:“琮珠,你不明白,女儿家总得要有一个归宿,你虽说自己在上海过得好,可毕竟就如那无根的浮萍,总是在飘飘荡荡的

。唉,我也只有看着你成了家方才能放得下心。”
方琮珠低头,这个年头的父母亲,自然都是这种想法。
“母亲,这婚姻是三生石上写着的呢,着急是急不来的。”方琮珠见着阿大带着几个仆妇从外头走进来,朝方夫人行了一礼:“我这就去给那些工人们做手套去

了。”
“去罢,去罢。”
方夫人挥了挥手,只觉得头有些痛。
现在的琮珠,虽说和去年回娘家相比,脸上神色快活了不少,可是她如何能放心呢!
女人不能没有夫家的支持,否则她的人生毫无意义。
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贡献不就是在家庭吗?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上了大学又能如何?不还是得嫁人,结婚生子?没有家庭的女人那就不叫女人,没有孩子的

女人,人生就不完整,自己总得慢慢替琮珠访着合适的人才行。
虽说琮珠离过婚,在亲事上稍微有些艰难,可自家只要舍得出嫁妆,总会有人愿意的——琮珠这般好的人才,跟花朵儿一般,又心灵手巧,谁不愿意娶这样一朵

解语花呢?
把自己女儿的优点无限放大以后,离过婚这桩事情,渐渐在方夫人心头褪色,只成了一个淡淡的小点儿。她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也有了笑容。
方琮珠带着翡翠和几个仆妇在家里做了三天,做出了两百多个口罩,听着方正成说现在这个时候厂里工人并不多,她决定先把这一批送了再接着做。
第四日上头,方琮亭刚刚好从上海回来,满脸欢喜:“那客人十分喜欢琮珠画的踏雪寻梅图,看过只是赞好,让我们赶紧组织工人加班加点给他生产出来,正月

二十八便要交货。”
“正月二十八?”方正成皱了皱眉头:“这时间真是有点赶。”
现在都腊月二十了,中间春节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得初六才能开工,正月二十八要交货,除非是临时再招一批人手来帮忙还差不多。
“父亲,毕竟这是一单大买卖,而且这位客人说若是我们的在国外卖得好,他便会经常与我们交易,一年少说有三四回这样的单子。”
方正成听到长子这般说,捻了胡须点了点头:“好罢,明日就让人贴招工告示去,临时招一批做这单生意的工人过来。”
“父亲,琮珠的这幅图意境很美,可如何织成图案,总得要找师傅商量?”方琮亭看了一眼方琮珠:“琮珠,这事情得你一起来才行,你与师傅商量着比例尺寸

大小,还要将印染师傅也喊过来一起商量这着色的问题。”
方琮珠点头:“好啊,这事情当然缺不得我,毕竟我是画师,这图案定稿,最终还得与我一道来商定。”
方正成看了一眼女儿,心中虽有些不乐意让她劳心这些事情,可是想着事态紧急,也不得不歇了那份心思。
当下众人一起去了织造厂,方琮桢这条小尾巴也拉住方琮珠的手跟了过去。
“我可以替父亲写招工告示。”
他说得一板一眼,很是认真。
“琮桢,你的字都认全了啊?”方琮珠假装讶异,一面逗他。
方琮桢仰着头,声音清脆:“我觉得差不多都认识了啊,反正父亲拿给我看的书,我都没几个字不认识了。”
方正成走在前头,听着幼子这般说,想要笑,作为父亲的严肃性让他憋住,只是回头淡淡道:“我给你看的不过是千字经、增广贤文这一类的书,实在简单,哪

能就说自己认全了字?等着若给你看那些经史子集,你便有一小半的字不会了。”
“哦……”方琮桢拉长了声音:“那父亲你要赶紧把那些难的书给我看啊,我要快些将字给认全,要不是都会被你们取笑了去。”
“琮桢真是勤奋好学!”方琮珠表扬他:“下回阿姐从上海给你带好看的书回来!”
方琮桢点了点头:“嗯,好。”
一家人到了织造厂,织工大师傅恰巧在,方正成让人去喊印染的师傅过来:“来了活计,让他赶紧过来。”
估计这厂干活的人,不少是方家的同族,住得不远,只得片刻,几个印染的师傅都赶了过来。
方琮珠将自己画的那幅踏雪寻梅图打开,众人围拢过来,脸上皆有惊艳之色。
“这幅画甚是有意境。”
“空灵得很。”
“方老爷,是准备要织出这个图案来?”织工大师傅皱了皱眉:“这图案虽美,可却有些散,织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好看?”
丝绸的图案一般是小巧紧凑,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大花的,特别是里边有留白的地方,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把握。
方正成指了指方琮珠:“你们和我女儿说,这是她画的图。”
“原来是方大小姐的佳作。”众人看了看方琮珠,只觉得这位传闻里的方大小姐与他们想象里有些不同,通身没有冷艳和忸怩,大大方方,温柔可亲的笑着。
“这一次有个大订单,对方是准备卖去西洋的,故此我觉得可以来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就如同波斯地毯那种,应该有咱们中国自己的特色,故此我特地采用了中

国画的风格,以意境取胜,现在就是要看能不能织得出这种图案来。”
“我觉得用白色的底板应该没问题。”一个印染师傅指了指那幅画:“用白色做底,虽然对于印染难度高了些,可是因为方大小姐的画作里写实的东西并不多,

只有几枝梅花,一柄油纸伞,还有露出雪地的黑色石矶,要印染的地方少,而且颜色也不多,这是一个比较有利的地方。”
织工大师傅倒退一步,看了看那幅画,再抬头看了看那纺织的机器,点了点头:“咱们象来试着织一块看看,一边织一边调整,把握好图案的大小尺寸。”
方琮珠点了点头:“我还有个建议,这梅花的花蕊,是否可掺金线来织?这样就在素净里多了一点富贵气息,毕竟西洋人能买得起丝绸的都是阔人,而且他们最

喜欢镶金的东西,咱们给他弄根金线到里边,只怕他们会更欢喜。”
她记得太阳王路易十四的行宫凡尔赛宫的大门都是俗艳的金子做成的,可见西洋人对于金碧辉煌有一种异样的执着。
“金丝为蕊?”织工大师傅惊诧的看了方琮珠一眼,方大小姐怎么想出这主意来的?他们可从来没想到过要用金丝做花蕊,一般都是染成嫩黄的颜色而已。
“是的,金丝为蕊,若不是那人给的价格不是特别高,我都还想让人在这梅花上头隐出些许银线来,红色里头淡淡的银,映着灯光更美。”
“方大小姐可真是别出心裁。”
大家一致赞扬了方琮珠,方正成听着只觉有些奇怪,女儿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方琮亭赶紧解释:“琮珠在复旦主修数学,兼修艺术,她说学艺术就是想要给家里的织造厂来帮忙的,现在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方正成“哦”了一声,心中骄傲不已。
他宠爱的女儿,现在能为家里做不少事情了,正让他觉得意外。
原本以为女儿娇养着便好,能够帮忙打理家务事就是本分,可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这般有出息,还能为自己分忧解难,方正成觉得真是没白疼她。
与织工大师傅和印染师傅商量了一番,初步定了一下尺寸和用色,几个人开始动手调试机器,一阵轰鸣声响起,耳朵里嗡嗡的有些不舒服。
“琮珠,你回家去罢,等着织出来了以后,我让人送了给你来看,是不是要改。”
方正成心疼女儿在厂里受折腾,想要打发她回去。
“父亲,没事的,我能坚持住。”方琮珠浅浅一笑:“做事情怎可半途而废?”
方正成更是诧异,以前的琮珠,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一切照办,现在的她有主见了,看起来比以前更显得懂事。
“我们先去将这批口罩给发了罢。”
织工大师傅与印染师傅站在机器面前,几个人正在忙碌商讨着什么,方琮珠赶紧让翡翠拿了口罩过去给师傅们戴上:“让他们想戴口罩,再干活。”
几位师傅见着这块方方正正的纱布,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呢?”
“口罩,”翡翠跟他们解释:“这几天,我和小姐一直在做这东西。小姐说了,这厂房里有不少纤维乱飞,吸到肺里边去就会引发咳嗽,你们干活的时候带着这

东西能阻挡住一些纤维飞进鼻子和嘴巴里去,对身体有好处!”
几个大师傅将口罩接在手里,拿了看过来看过去:“这东西有这么大的作用?”
方琮珠走过来,点了点头:“确实有效,师傅们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啊。”
她拿了一个做示范,戴在脸上:“这样蒙住了鼻子和嘴巴,能减少吸入粉尘和纤维。”
“戴上试试,毕竟咱们还真是经常咳嗽。”
几个人有些将信将疑,可还是把口罩给戴上了——怎么说也是方大小姐的一片心意,自己怎么能拒绝呢?戴上这玩意,也不会让自己有什么损失,若真能防住咳

嗽,也算是一桩美事。
方琮珠和翡翠带了方琮桢去厂房里给其余的工人们发口罩,小猴儿自愿做演示,教他们怎么戴口罩,都不用方琮珠与翡翠开口,他就已经帮她们把话说明白了。
“阿姐,阿婶,阿婆,你们戴上吧,有用的!”
“大叔,大伯,你们不要怀疑啊,这是我阿姐亲手做的,不会有问题的!”小猴儿拍着胸保证:“里头的带子都是我给穿的呢!”
“多谢方大小姐,多谢小少爷!”
工人们虽然都不怎么相信,可是一想着自己确实经常咳嗽,也就接过了口罩——或许还真能防得住呢。
四合院里走了一转回来,翡翠手里拎着的背袋里还有不少口罩。
“这只能等着工人们全来上班的时候再发了。”
方琮珠看了一眼,应该还剩了七八十个,但是因着父亲这阵子要临时招人手,可能还不够,这两日得加紧再做一些才是。
“方大小姐,你过来瞧瞧。”
织工大师傅在那边朝她招手:“我们试着织了一个图案,你瞅瞅怎么样?”
“这么快?”方琮珠有些好奇,她发了这一转口罩不过半小时,就织了一个图案,效率不低呀。
走到织机面前,就见着上边一束束的生丝绕在锭子上,从下边的齿里拉出雪白的半幅布来,并排竖着织了四幅踏雪寻梅图。
方琮珠走得近些,伸手摸了摸那块布。
远远的瞧着,就如一幅水墨画,总疑心这布上泼了墨汁,可靠近去摸,却发现是柔软的绸缎,光滑得很。
梅枝是黑色为主体,渐渐的有些变化,似乎朝阳的那一面,树枝颜色略浅,是棕褐色,而树枝上的梅花,颜色也有一些变化,从淡红到嫣红到深红,不同地方的

梅花,有不同的色彩,而花朵间有一丝丝金光闪现,耀着人的眼睛。
“呀,这可真是不错。”
方琮珠伸手轻轻抚摸着这半幅厚实的丝绸——这个应该是上辈子见过的重磅真丝?不比夏日的料子轻薄,多了几分厚重的感觉。
“我们也觉得很不错。”织工大师傅看了一眼方琮珠:“不如我们织一幅衣料,够方大小姐做件秋冬旗袍,穿到身上试试?”
几个师傅皆点头:“可行。”
方琮珠也没有反对,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众位师傅了。”
这种大幅花的衣料,只适合瘦人,现在自己身材苗条,正好可以试试看,穿到身上是否有那古典美女的风韵。
当衣料织出完整的一幅,拿到手里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开心,这毕竟是她头一次参与这种工艺品的制作,不免有些兴奋。方琮珠摸着那光滑的面料,心里头

琢磨着自己要将这块料子做一件什么样的衣裳。
回到家把柜子打开,看了看冬天的衣裳,有棉的衣裙,也有带绒的斗篷,还有几件大氅,全毛,以方琮珠现在的眼光,还分不出是什么毛做的,或许有狐狸毛?

她也只能猜一猜,不敢随便乱说,要不是肯定会让翡翠怀疑,自己的衣裳都认不出了。
她拎出一件纯黑的大衣到身上比了比,翡翠站在她身后道:“小姐,你别穿这狐狸毛大氅,显得你更瘦了。”
方正成和方夫人对女儿真是富养,果然是狐狸毛的。
方琮珠将衣裳披到了自己身上,把那块衣料从胸前垂下:“这种衣料只得黑色的配,白色的有些太素了。”
翡翠一声不吭的把那件白的拎了出来放在方琮珠面前比了下:“我还是喜欢小姐穿白色的这件,显得人年轻许多,还像个小姑娘一般。”
确实,白色的绒毛衬着黑色的眼珠子,看着有一种少女的妩媚。
而黑色穿到身上,即刻便成熟了不少,好像大了好几岁,空灵而优雅。
方琮珠将大氅挂了起来,又拎出了几件斗篷比了比。
鲜红的那件穿到身上喜气洋洋,陪着这块衣料也不显得突兀,与上边的梅花相得益彰。
“过年我就穿这红斗篷搭旗袍了。”
方琮珠将衣料摊到桌子上,拿出一块划粉来,开始打板。
她自己的尺寸记得很清楚,拿着尺子和划粉,略略数笔,前片后片都已经画了出来。接下来便是衣袖和衣领,这两块的裁剪相当重要,若是有些差池,这衣袖和

领口就不如贴,会皱到一处,整体感觉就低了一个档次。
她俯着身子慢慢的画着,十分用心,翡翠跟在旁边打下手,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打扰了她。方琮珠让她将尺子拉直,划粉一点点的印了过去,白色的衣料上细

密的粉色线条,清晰醒目。
打好板以后,方琮珠开始裁剪衣料,剪刀下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半点停歇,翡翠和方琮桢帮着拉住衣料,方琮珠一只手捏着衣料,一只手拿了剪刀,慢慢的

在衣料中央划了过去,一会儿工夫,前片就出现在了眼前。
“阿姐好厉害!”
方琮桢对姐姐崇拜得五体投地:“以后我也要和阿姐一样,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慢慢来。”方琮珠伸手刮了他的小脸蛋一下,知道要学着做便是好事,最担心的是小孩子被养得太娇惯,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做。
方氏织造在苏州颇有名声,方正成放出风声要临时招人上工,没两天就招满了人,织造厂瞬间热闹了起来,选茧、煮茧、缫丝、复摇、纺织、印染,每一间厂房

里都有人在忙碌,大家知道方老爷素来为人宽厚,现在又是过年的时候来干活,除了工钱,小红包是有的,故此个个干起来十分得劲,方氏织造厂日夜开工,灯

火通明。
方琮珠心里头也挺担忧着这件事情,方琮亭签的合约并没有给她过目,但是既然给了定金,那就肯定也会有违约金之类的东西,若是方家不能在正月二十八交货

,肯定也会要赔点钱给对方,就不知道赔付的比例是多少。
她问过方琮亭想要看合同,方琮亭只是说已经将合同交给父亲过目,让她不用担心:“我已经与父亲讨论过这些细节,日夜赶工是能赶出来的,你就别担心啦。


看着方琮珠那忧心忡忡的模样,方琮亭冲她笑:“琮珠,琮珠,这些事情本不该是你担心的,你别这样一番神色,我和父亲自然会有计较。”
见他扯出了方正成,方琮珠不好再多说,方琮亭靠不住,可方正成却是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的,不至于看不出合同上的陷阱,或许是她多虑了。
“琮珠,听翡翠说你这些天忙着给自己做新衣裳,快些将那新出的布料做出旗袍来,等过年的时候穿,美美的,多好看。”
他靠近了方琮珠几分,压低了声音:“琮珠,思虞说二十□□回来,我瞅着他的意思,大抵是想到我们家来一转呢。”
方琮珠一愣,抬头望向方琮亭:“他来我们家作甚?”
方琮亭笑嘻嘻道:“你与思虞……难道不是彼此有意?何必要煮熟的鸭子嘴硬?你一时没弄得清楚去登报离了婚,再去登报复婚也就是了。”
“哪有这般容易的?”
方琮珠白了方琮亭一眼,她与林思虞之间,隔着一个大家庭。
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个家族的事情,若林思虞不能摆脱他那对吸血虫般的父母,她是绝不会考虑与他复婚的事情。
腊月二十九是年关,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大红的对联,一片喜庆的样子。
这个时候,穷人家和富人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唯一的区别是,门口灯笼的个数和大小,家里年货准备的多少,身上穿的衣裳新旧。
再穷的人家,门口也会挂起两个小小的纸糊红灯笼,到了晚上,里头点上一支小小的蜡烛,照得门口一片微红。
方府的大门口挂了五盏大红灯笼,全是薄纱做成的,蒙着里边的竹篾,弓出圆圆的形状,里边点的是牛油明烛,一支能点整个晚上,从老远的地方看着,方府大

门红澄澄的一团光芒。
一个人影由远及近的走了过来,到了方府门口,见着关着的大门,有些犹豫。
最终,那人还是鼓足勇气,踏上了青麻石台阶。
“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回旋在进门的天井上空,守门的下人嘀咕了一句:“这都申时末刻了,快到吃晚饭的时分了,谁还会过来呢?”
一边嘀咕着,一边开了门,见着外边站着的人,愣了愣:“姑爷?”
喊出了这两个字,忽然又捂住了嘴。
好像大小姐已经和面前这位林大少爷离婚了?自己怎能再喊他姑爷呢?他赶紧改了一个称呼:“林大少爷,请问找谁?”
“我想找你家……”
林思虞想了想,最终只说出了一句:“找你家夫人。”
看门的朝林思虞上下打量了一番,就见他的手里提了一大包东西,猜不透他是来做什么的。
“林大少爷,我去问问夫人,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林思虞点了点头:“多谢了。”
望着看门人拔腿飞奔而去的背影,心里头有些苦涩。
他本来该是方家的娇客,可由于自己的糊涂,现在沦为这般境地,就连上门都还得要通报了方夫人才能被批准入内。
看门人气喘吁吁跑进大堂,方夫人正与方琮珠拿着她新制好的衣裳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琮珠,你还得做宽松些,腰肢这里太窄了些,把里边的衣料放出一

点点。”
方琮珠抿嘴笑:“不小呢,我试过,还能省出一寸有余的空地。”
“那你可又瘦了。”
方夫人心疼的看了看方琮珠:“得多吃一点啊。”
“夫人,夫人。”
看门人跑到了她们面前:“夫人,大小姐,林大少爷过来了,让不让他进来?”
“林思虞来了?”方夫人脸一沉:“他还好意思来?跟他说,不见!”
“是。”看门人应了一句,转身就欲朝外走。
“等等。”方琮珠喊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方夫人:“母亲,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不如让他进来问问看。”
方夫人攒起眉毛道:“不管他来作甚,我都不想见他。”
一想着自己好好的琮珠竟被这个姓林的给祸害了,方夫人心里头就挺不舒服。
若不是与林思虞结婚,琮珠的日子过得该有多么惬意,全是他们林家给害的,琮珠离婚了,身份变了,在苏州城里感觉都呆不住呢。
见方夫人坚持,方琮珠也不好多说,心中暗道,这或许就是林思虞的报应,谁叫他那时候这般慢待原主,方夫人有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门的见方夫人依旧不同意,转身就朝外边走:“我这就去打发了那个林大少爷。”
刚刚走出大堂,却见着林思虞跟在方琮亭身边朝里头走了过来。
看门人呆了呆:“大少爷,夫人说不见……”
他用手指了指林思虞:“夫人不想见他的。”
“你也真是的,林大少爷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将他拦在外边呢?”
方琮亭刚刚从织造厂那边回来,准备匆匆吃口饭就去工厂监督夜班,好让父亲回家歇息,到了家门口便见着林思虞站在门口,一双手抱着胳膊在那里抖来抖去—

—门口有一个天井,夏日里的穿堂小凉风吹着挺舒服,可冬天里头站在门口可得挨着冻。
“思虞,怎么不进去?”
见着方琮亭回来,林思虞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让看门人去通传了。”
“嗐,还通传啥啊?走走走,跟我进去。”方琮亭一把拉住他就朝房间里走:“别这样扭扭捏捏的,你若是还想娶琮珠,可不得跟我爹娘跟琮珠再重新打交道啊

?”
林思虞点了点头:“我这是来拜会你母亲的。”
方琮亭冲他笑眯眯:“我知道,你拜会我母亲,顺便来看看琮珠,是不是?”
被他揭穿了秘密,林思虞不由得红了一张脸,低了头。
走过天井便是一条小径直接通向里边第一进房子,大堂正在第一进屋子那边。
刚刚迈过台阶,却见着看门的从里边走出来。
“你去门边罢,林大少爷是我带进来的,夫人肯定不会怪你。”方琮亭朝一脸困惑站在那里的看门人摆摆手:“去罢,这边不用你管了。”
“是。”看门人又看了一眼林思虞,这才犹犹豫豫的朝天井那边走。
林思虞苦笑一声,在方家下人心目里,他应该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方夫人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与方琮珠讨论她的新衣裳,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心里头有些烦,看了看方琮珠,想起她方才的话,忽然心里头又有些意动。
“琮珠,你是不是后悔离婚了?”
方琮珠坐在一边,手里拿着那件踏雪寻梅图案的旗袍正在抚摸,听着方夫人如此一问,吃了一惊:“母亲,你为何这般发问?”
“若不后悔,你方才怎的想让那林思虞到家里来?”方夫人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吐了一口气:“其实你若是与那林思虞再成亲倒也是一件好事,究竟还是守着原

来那个人。只是我心中不忿他家那般对你,想来想去都过不了这道坎。”
她娇娇养大的女儿,是去林家受苦的?且不说林思虞,便是那个林家老太婆,绝不是什么好人,她可舍不得让琮珠再去她手下受苦。
方琮珠听着方夫人口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她心中打算,只得低低说了一句:“若他不与家里脱钩,我是不会考虑这事情的。”
“你这傻孩子,林思虞如何能与家里脱钩?他是林氏长子,全靠他撑门面的,如何能脱得掉?”方夫人嗤嗤一笑,心里头那口闷气徐徐解开:“琮珠,你说得对

,除非是那林思虞不认他爹娘,至少是不用你在他爹娘手下受气,那还可以考虑。只不过……”
方夫人想起女儿那次回来诉苦,说林思虞对她不理不睬,甚至都没有圆房。
“你不是与林思虞关系很僵么?什么时候又缓解了些?是在上海念大学的时候接触多了他对你态度好些了?”
“夫人,你有所不知,林大少爷上次为了救小姐都受伤了!”站在一边的翡翠快言快语,可才说完这一句,又有些后悔,方琮珠叮嘱过她,让她在家里别说上海

的事情,怎么忽然就忘记了呢?
“什么?”方夫人一把抓住了方琮珠的手:“琮珠,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都没听你说?”
方琮珠见着方夫人一脸紧张,赶紧编了个故事:“是我去学校开水房拎开水,鞋子溜了一下,眼见就要摔倒,林思虞刚刚好在我身后,他拉住我,自己摔倒了,

伤得不轻。”
“开水房!”方夫人脸上变色:“琮珠,这般危险的事情你以后别做!你从小就没干过这些事情,怎么能自己去拎开水呢?以后要喝开水让翡翠给你去倒,或者

……别住学校,住江湾那边就方便多了。”
“是的,母亲。”方琮珠应了一声:“后来我就没在学校住了。”
“真是危险。”方夫人抚了抚胸口,又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这才平静下来。
这样看起来,林思虞也不见得对琮珠没那点意思呢,以前为什么会这样,大抵是林思虞在上海念书,琮珠却在苏州乡下,两人接触得少,彼此不熟悉。等着琮珠

到了上海,林思虞方才晓得琮珠的好。
她的琮珠,自然是好的,长相好,人聪明,还温柔大方,哪一点不好?
方夫人抓着茶杯想了想:“翡翠,你快去门边,让林大少爷进来。”
自己直接赶人似乎有些不太客气,先让他进来看看他要作甚。
翡翠应了一句,急匆匆朝外边,还没出大门,就见着了方琮亭领着林思虞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少爷,你将林大少爷领进来啦?”翡翠很高兴:“夫人让我去门口传话呢,让我将林大少爷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