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亭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方正成扫视了一眼身边,只有小儿子和女儿在,唯独不见长子。
“大哥说他要把一个生意搞定了再回家。”方琮珠跟方正成解释了一下方琮亭目前的动向,方正成满脸红光:“好好好,若是能做成这笔买卖,工人们可以每人

多发点过年钱了。”
方琮亭隔了三天以后回来了,喜气洋洋向方正成报喜:“合同已经签了,人家放了一千块大洋在我这里,就等着正月底咱们出货。”
方正成听说人家已经放了一千块大洋的定金,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毕竟人家肯这么出手豪阔的放定金,应该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正月里开工要多点工钱也无所谓

,毕竟自家能挣那么多钱,给工人们多发一些也是应该的。
“琮珠,那个客人要求要我们方家设计几款新颖的图案交给他们审核,他们定下哪一种,再由我们方氏织造进行生产,你看看能不能设计出两幅图来?”
方正成怔了怔:“还要临时设计图案?”
“嗯,那个客人看过我们店铺里的布料,只挑中了一款,他还想要更新颖一点的。我想琮珠在艺术系念了一个学期的课程,看看是不是能学以致用?”方琮亭望

了一眼方琮珠:“琮珠,可以么?”
“我尽量试试吧。”方琮珠点了点头:“明天一早起来我就去园中找找灵感。”
第二日一早起床,推开雕花窗户,映入眼帘是墙角栽种的几株红梅。
阵阵幽香飘了过来,方琮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香。”
在上海,饶是方家有自己的别墅,可却难得有这般幽香扑鼻。
果然是暗香浮动。
看着墙角的梅花,渐渐的,那些花朵似乎重重叠叠攒在了一处,在雪白的底子上盛放了火焰般的颜色。
方琮珠心中一动。
是不是能以踏雪寻梅为底子来绘一幅中国古典韵味十足的图案呢?
“翡翠,拿文房四宝来。”
“小姐,你不吃早饭了?”翡翠正在那边帮她整理衣柜,听着方琮珠要文房四宝,不免有些吃惊:“先吃过饭罢。”
“不碍事,你赶紧来研墨。”
吃饭与作画并不冲突,趁着有灵感,先将这图案勾勒成型再说。
翡翠放下手头的活,帮方琮珠准备好画具,画板支了起来,纸张也夹到了上边。
方琮珠咬着画笔想了想,准备用水粉画的风格来构图。
翡翠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落笔,一点点嫣红慢慢攒到一处,渐渐的显出了饱满的梅花花朵形状,翡翠见了忍不住大声赞了一句:“小姐,你画得真好

!”
几朵梅花在纸上出现以后,方琮珠将画笔洗了吸,另外换了一种颜色。
灰褐色的枝条开始延伸,渐渐的出现了虬枝,苍劲有力。
翡翠屏住了呼吸,不敢再与方琮珠说话,生怕打乱她的思路。
没过多久,一团嫣红的踏雪赏梅图跃然纸上,方琮珠想了想,拿了娇黄的颜色点出了中间的花蕊:“这个可以用金线织出来,更显华贵。”
“小姐,真是好看啊,真是好看!”翡翠一迭声的赞美着:“小姐手真是巧,苏州城应该没有谁比小姐的手更巧的了。”
方琮珠放下笔:“也就你总是夸我。”
“我可不是夸,是有一说一!”
翡翠将准备好的水盆给端了过来:“小姐,你洗把手,咱们吃早饭去。”
“我说了不会耽误早饭,对吧?”方琮珠笑着从脸盆里弹了几滴水珠到翡翠脸上:“咦,你才擦了一次那种油,疤痕就浅很多了。”
翡翠摸了摸脸:“是吗?那我得好好谢谢夫人去。”
方琮珠洗了手,和翡翠一块儿朝饭厅那边走,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往外走的方琮亭:“真准备去喊你呢,怕你在家里睡得太舒服,都不准备起床了。”
方正成对儿女要求严格,哪怕是寒冬,也不能睡懒觉,要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这个点儿,一家老小都已经在饭厅里了,就只缺了方琮珠。
“大少爷,小姐是帮你画画儿去呢。”翡翠赶紧帮方琮珠解释清楚:“她说是来了灵感,要先画完才来吃饭。”
“已经画好了?”方琮亭心里欢喜:“琮珠,你这灵感怎么来得这样快?这才多少功夫,就画了一幅图?”
翡翠得意道:“小姐就是心灵手巧!画得和真的一样!”
方琮亭端起饭碗稀里呼噜的喝粥,想要快些吃完过去瞧瞧,却被方正成喝住:“吃饭岂能这般应付!琮珠已经画好了,还会飞了不成?先好好儿吃过饭再说!”
被方正成呵斥了一句,方琮亭这才淡定了些,一直等到方琮珠将饭吃完,兄妹几人这才去了她的内室。
“姐姐的画真是美!”方琮桢进屋子见着那幅画,惊喜出声:“这梅花就跟树上的一样一样!”
他拉住方琮珠的手一个劲的晃:“阿姐,你在家的时候教我画画儿可好?”
方琮珠点了点头:“没问题呀,只要你愿意学就好。”
方琮亭走到画板前边,用手不住比划着,看看截取哪一块更好,方琮珠微微一笑:“大哥,为何一定要小块小块的织成团花形状?若是一块衣料就是一幅画,那

意境会有多美。”
方琮亭想了想,双眼放光:“琮珠,你说得没错!”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不要把图案起一点变革,不用传统的,要改良。”
方琮亭点头:“琮珠,确实如此,我们可以稍作变革!”
“我再构思一下,若是用整幅,这画还不够大气。”方琮珠看了看雕花窗外那几树红梅,心中重新做了个构图。
若是像方琮亭说的那样,买主是准备做进出口生意,那便要针对外国人的口味。在他们心里,写意的中国画具有神秘色彩,意境才是最重要的。
西洋画技以写实为主,人物风景,莫不如是。细致到人脸上的每一条肌肤纹理,都力求能如原主,来不得一丝马虎。若是布料出口西洋,再用写实风格,定然引

不起洋人的购买欲望。
要的就是与众不同。
方琮珠想了想,让翡翠去拿毛笔过来。
试试看跟着这个学期与邓主任学的中国画入门笔法是否能撑得住这种衣料设计——她被邓主任看中的便是她描出的刺绣底图,邓主任见她天资聪颖,特地教了一

些中国画的入门笔法,从芥子园画谱开始,逐渐深入,到一些复杂的山水花鸟。
以前她都是画的小幅,今日来试试大件。
方琮亭在家只呆了一日,又匆匆忙忙回了上海。
他着急将方琮珠设计出来的踏雪寻梅图送给那位客户去看。
方琮珠让他不用太着急,毕竟她还只画了两版构图,要弄得细致些方才更好:“大哥,设计这事情不是一次就能搞定的,还得要仔细打磨。”
“没事,我觉得你这种就很好了。”方琮亭说得斩钉截铁:“对方要得着急,正月底就要第一批货,后边每个月还要求出一批,我先拿了你这图案让他去看看,

若是通过了,那就可以回来让工人们开工了。”
方正成看到儿子这般雷厉风行,也甚是欢喜:“是该速度一些,做事情怎么能拖拖拉拉。”
心里掂量着,究竟还是男子做事果断,琮珠便是念了大学,也照样成不了气候,做事优柔寡断,可能是女子天性所然。
见着方正成与方琮亭都这般决断,方琮珠觉得自己再说也是多余,只能缄口不言。
她心里头,却还是担心方琮亭这笔生意的。
忽然在腊月里签下了合约,虽说给了一千块大洋做定金,可还是让她没有底。
一般说来丝绸产业是盛春以后才进入了行业高峰期,因为这时候新丝已经上市,这蚕茧的本钱要少一些,然而到了冬季,原材料找起来很困难,除非厂里自己储

存了充足的货源还差不多。
方琮珠不知道方家到底有多少底子,可总觉得忽然在腊月里定下这种合同,有些蹊跷。
然而方正成与方琮亭都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也没法与他们争执下去。
“琮桢,你能不能带阿姐去厂里瞧瞧?”
虽然没有决定权,方琮珠觉得还是应该到方氏织造厂去检查一下,看看原材料是否充足,还要与那些老师傅讨论如何织出这种图案来——毕竟以前的丝绸图案排

版简单紧凑,而她这幅踏雪寻梅图十分写意。
“好啊好啊!”
方琮桢放下画笔,跑到洗脸架那边,踮着脚尖伸出手,翡翠赶紧跑到那边,倒了些热水到盆里:“二少爷,我来帮你洗吧。”
“翡翠,我都是大人了,不用你帮忙了。”方琮桢老气横秋的拒绝了他,将手伸进盆里擦了擦,淡淡的黑色在水里荡漾开去,一丝丝浓灰颜色。
洗干净手,方琮桢把放在椅子背上的红色围巾戴好,他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夹棉长衫,里边套着小棉袄,小身子鼓鼓囊囊的,十分可爱。
“阿姐,咱们走吧。”方琮桢走到了方琮珠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咱们家的机器,好大好大的机器!”
“好啊。”方琮珠笑着点了点头:“我跟在你后边去开开眼界!”
方夫人得知女儿儿子要去自家厂子,赶紧让老金开车去送:“外边可冷着呢,坐汽车舒服一点儿,至少不吹风。”
洋人这东西真是做得精巧,一个大壳子就把风给挡在外头了,不像中国人习惯坐的轿子,总有冷风从那缝隙里灌进来,冬天坐轿子,还得捂着个汤婆子取暖。
方家的织造厂离家没多远,不到三里路,坐汽车过去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下得车来,方琮珠见着前边有一线连绵的院墙,老远就能听着里边有轰隆隆的声响。
方琮桢拉着她的手朝前边走了去,到了大门口,看门的都认识他,殷勤的和他打着招呼:“二少爷,今天过来了?”
“这是我姐姐!”方琮桢指了指方琮珠:“我今日带阿姐过工厂这边来看看。”
“原来是大小姐。”看门的人瞅了一眼方琮珠,想到了传言,据说方家大小姐嫁人还没得八个月就离婚回了娘家,在苏州呆不下去便到上海那里念书去了。
听人说大小姐生得很美,只恨那个姑爷有眼无珠,他原来以为只是别人讹传——方家人如何会说自家孩子不好呢?现在瞧着,确实如此。
眼前这位年轻小姐实在是美,肌肤跟冬日里的白雪一样,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分外动人,她的眼波一转,好像一汪清泉闪闪的要流出来一样。
“大小姐,二少爷,老爷好像还没过来。”
“知道,他还得过会儿才来,我们到厂里来看看。”方琮珠冲着那看门人微微一笑,在他发怔的时候,牵着方琮桢的手走进了织造厂。
从大门口走进去,就见着一个很大的院子,中间栽种着一些树木,看上去像普通的民居,根本不觉得是个工厂,只有听到机器轰鸣的声音,才明白过来,原来这

个四合院并不是住人的。
工厂里很干净整洁,并不凌乱,走廊里堆的东西都码放得整整齐齐。方琮桢带着她从右边走廊那边过去,第一间便是蚕茧室,房间里放着很多竹编箩筐,箩筐里

一筐筐的全是蚕茧,有白色的蚕茧,也有略带棕褐色的茧子。
方琮桢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蚕茧,自告奋勇给她当了小小解说员:“阿姐,那些白色的蚕茧是桑蚕茧子,那些颜色深一点的是柞蚕茧啦。”
桑蚕丝,柞蚕丝?方琮珠忽然想到了上辈子用过的蚕丝被,也不知道是哪一种蚕丝做成的?
“这两种蚕丝有区别吧?”
“当然有了,我听父亲说,桑蚕是咱们苏州这边的人自家养的,柞蚕好像是从北方那边便宜进过来的,桑蚕丝光滑柔软,做上品丝绸用这个最好,而那个柞蚕丝

粗糙一些,可以用来做被子床褥这些东西,有时候缺桑蚕,也可以用特别的方法把它变得柔软,勉强纺织出一些中档的丝绸来。”
原来是这样,难怪桑蚕丝的价格要贵呢。
方琮珠夸奖了方琮桢一句:“琮桢你什么都知道。”
“父亲教我的,他说等我长大以后,就和大哥一起管理工厂和上海的商铺,他就撒手不管,和母亲好好享福去。”
方琮珠点了点头,方正成的教育理念其实还挺不错,并不是一味的娇生惯养,而是从小便督促他们上进,不让他们养成只会花钱的浪荡子。
姐弟两人顺着走廊朝里边走,第一间屋子里放着几个大篓子,并没有人,方琮桢向她解释,这是选茧子的地方,因着现在已经是淡季,没有什么订单,故此这间

房里并没有人:“等大哥从上海回来,这里头又会热闹起来。”
方琮桢一边走,一边给方琮珠解释丝绸究竟是怎么样形成的,或许是他自小便被方正成带着在工厂里晃悠,对于这些程序竟是异常熟悉娓娓道来。
“选出最好的蚕茧来,就要拿到这边去煮了,把蚕茧煮软以后再送到这边让一些阿姐阿婆们去缫丝。”
方琮桢指着那一排机车,像模像样的给她做示范:“喏,先把蚕茧都倒到这里边,然后这个禾秆就不停的扫,它扫出一根丝头的时候就要快速抓住,不能太慢,

要不是一眨眼就没见了。”
此刻机器前并没有女工,可是方琮珠依然能想象得到这缫丝的艰难。一想到那白白的那团蚕茧,肯定是千头万绪,要从里边理出一根线头来,那会有多难!更不

用提像方琮桢告诉她的,要那么快的时间里抓住线头固定到机器上,这可真是难上加难。
“阿姐,你别担心啦,做这事情的阿姐阿婆们手快得很的。”
方琮桢笑嘻嘻的拉了拉她的手:“我看过有一个阿婆,两只手都能抓线头,我都还没看得清是怎么一回事,她就已经抽出了好几个茧子的线头来了。”
“那这蚕茧抽丝出来,是不是就变成了一束束白色的生丝,可以拿去纺织了?”方琮珠好奇的问了一句,这缫丝看起来十分重要啊,若是缫丝效率高,那纺织也

就快了。
“哪里能就变成了生丝了呢?”方琮桢小脸上全是得意:“阿姐,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抽丝出来以后还有老多事情要做呢,比如说这抽丝的过程里,阿姐

阿婆们要穿瓷眼、捻绡、补绪、接头、弃丝,几粒蚕茧合成一股丝,她们还得要把粗细要匀称,中间打结的丝要剪掉重新放到这机器上边呢。”
这么复杂!
方琮珠听着小猴儿和她提起这些,脑袋都有些疼,一想到这些复杂的工序,她就不由得觉得那些纺织女工们真是厉害,一个个心灵手巧。
缫丝以后要复摇烘干,就送去编丝和绞丝,经过这些工序以后,就能送去织布印染了。
走到最后一间房的时候,方琮珠发现自己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门口,最后的纺织车间里有不少人还在织布,她瞧着有一些些细微的丝线在空中飞舞,然而纺织

工人们却没有戴口罩,一点防护都没有。
方琮珠有些担忧,长期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又不自我保护,很容易引起肺部的一些问题。
回家以后她要做一些口罩给工人们戴着,至少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阿姐,你在想什么?”方琮桢看着姐姐站在门口若有所思,抓住她的手晃了晃:“你这样子看上去很严肃啊。”
“我在想,这些阿姨叔叔们很辛苦,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方琮桢点了点头:“是的,他们真的很辛苦。”
“咱们一起做些口罩送给他们吧。”方琮珠抓住了他的手:“他们做事情的时候带了口罩,就不会经常咳嗽啦。”
“真的吗?”方琮桢很惊喜的看了她一眼:“这个什么口罩真的这样好?”
“好不好,试试就知道啦。”
口罩这东西虽然小,可功用很大。
与粉尘纤维接触得多的人群,最好是戴上口罩,以免得职业病。纺织女工们长期生活在纤维尘屑飞扬的环境里,自然需要自我保护。
方琮珠回家的路上,忧心忡忡,脑子里总在想这口罩的事情。
兄妹俩回到家中,方正成正准备出门,这个时节是淡季,没太多生意,故此他去厂里的时间也晚一些。
“父亲,这厂里一共有多少人?”
方正成有些惊诧,不知道方琮珠怎么忽然关心起工厂的人数来。
“早两年最多的时候有三百来人,现在生意不比以前,只得一百六七十个了。”方正成摇了摇头:“这门生意,却是越来越不好做咯。”
“父亲,我想要给每个工人做几个口罩。”
“什么?口罩?”方正成皱着眉头看向方琮珠:“这是什么东西?”
“父亲,那些工人们是不是一到秋冬季节就会咳嗽呢?”
虽然蚕丝比棉花纺织要好一些,没有那么多棉絮纷飞,可毕竟还是会有纤维飘浮,口罩能帮着过滤掉一些纤维,是一种很好的保护手段。
“是啊,多多少少会有一点点。”方正成看了她一眼:“这口罩能防止咳嗽?”
“咳嗽是因为肺部进了异物而导致的,如果戴上口罩,就能阻挡纤维从口鼻进入肺部,也就会让人减少咳嗽的可能性。”方琮珠笑着朝方正成解释:“父亲,我

想这些天在家里与翡翠阿大她们一起做口罩。”
“还有我,还有我!”
方琮桢小脚乱跳:“我可以帮阿姐拿纱布针线,可以帮阿姐做很多的事情!”
“行啊,如果真的有效,以后让他们都戴着口罩做事情!”
方正成很高兴,没想到女儿在外边念大学,学了不少东西回来。
方家没有纱布,方琮珠只能带着翡翠上街去买,方琮桢跟小尾巴一样,紧紧的粘着她:“阿姐,我也要跟你出去。”
方琮珠笑了笑:“好的呀,一起去。”
方家出门没多远就是正街,方琮桢眼睛到处看,见着新鲜玩意就嚷着要买,不一会儿工夫,他脖子上就挂着一个刺绣精美的香包,下边结着五彩丝线打的络子,

手里拿了一个糖人儿不住的转:“这是小猴子!”
方琮珠拧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脸孔:“跟你一样,是个调皮的小猴子!”
走到一家布料店子,问了一句有没有纱布卖,掌柜的点头:“有有有,小姐要买多少?”
方琮珠也拿不准,让他给扯了几丈,心里头想着,总该足够了。
才买好东西走出商铺,就听着有人喊她:“琮珠,琮珠!”
转身一看,就见一个中年女人带了两个年轻姑娘站在那里,一脸笑容的看着她。
“哎呀呀,琮珠,好像挺长时间没看到过你了!”那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拉着方琮珠的手不住的摩挲着:“唉,看着你又瘦了哪,是不是生活得不开心啊?”
“大姨,我阿姐哪有什么不开心?”方琮桢气嘟嘟的抬头看着那个中年女人:“我阿姐现在在上海念大学,可开心了!”
原来这是方夫人的大姐黄夫人啊。
方琮珠冲着黄夫人笑了笑:“大姨,劳烦您挂念,我现在挺好的。”
“你去上海念大学去了?这不是浪费钱吗?”中年妇人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伸手指了指身边两个年轻姑娘:“我们家秀珍和秀月都没去念过书,还不是好好的

,求亲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
“大姨指教得是,只不过人各有志吧,我不能说两位表妹不念书不好,可也不能说我念大学就是浪费钱啊。”方琮珠笑了笑:“大姨,我还有事情回家,就失陪

了。”
“哎哎哎,你就走干啥啊?多说会儿话呗!”黄夫人拉着方琮珠的手不让她走,一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琮珠啊,你有啥打算没有啊?我是早几个月才听说你

离婚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糊涂呢?怎么就跟林家脱钩了?我觉得林家挺不错的啊,你那个公公挺有本事的,那时候在北京做了大官,从北京回来在家里窝了几

年,现在又去上海做了大官啦!”
哦?林书明又在上海谋到事情了?看起来他的钱也没算白送啊。
方琮珠笑了笑:“大姨,他家的事情跟我没啥关系,你别告诉我这些。”
她忽然有些烦恼,林思虞是个不错的,而他的父母实在不是好相处的人,她真的再也不愿意与那两个人接触了。
“你真的不在意?”黄夫人拉着方琮珠的手不放:“若是你不介意,那我便去托媒人到他家说亲去。”
“说亲?”方琮珠皱了皱眉,难道这位大姨还将林思虞看成是块宝了?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你对那个林大少爷没什么意思,那肥水不流外人田,刚刚好可以和秀珍凑成一对儿。秀珍明年也十八了,该说婆家了,林家家世好,林大

少爷又有才华,听说在复旦大学念书,那可是好学校哩,他们说从复旦大学出来的,好多都进了上海政府那边,有权有势,要么就在洋行里做事,挣得腰包鼓鼓

!”
黄夫人说得眉飞色舞,那模样,好像这亲事一说就成一般。
方琮珠心里头忽然间酸溜溜的,可脸上还是带着笑:“大姨,那你去试试看。”
若林思虞还是像与她成亲一般,任凭父母摆布,那这样的男子也不值得她牵挂。
“琮珠,我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
得了她这句话,黄夫人这才放了手,心中没有愧疚感。
自从知道外甥女儿和林思虞离了婚,她心里就活络起来,寻思着要将女儿许给林思虞——结过一次婚又如何?又没有儿女,没有拖累,林家算得上是旧世家,听

说林书明一直在朝上海跑,估计是有什么门路。
等着又过了几个月,就听旁人说林书明在上海当大官了,偶尔回来一次都派头摆得足足的,有汽车送他。
黄夫人便更是眼热了,心里头只将林思虞看做是最佳女婿人选,她的长女秀珍一直在相看人家,只不过她眼光挑,从十六岁时便开始相看,高不成低不就的,到

十七岁上头依旧没有寻到适合的,故此才寻思着要找媒人去林家说合说合。
可毕竟还是要面子,只怕自己的妹妹心有芥蒂,一直想找她说清楚,可又没有勇气,今日逛街见着方琮珠,心里头想着年轻人好说话,试探下她的口风看看,若

是琮珠不介意,自己再来商量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方琮珠冲着两个表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两个姑娘,都生得不错,身材窈窕,眉目清秀,也不知道黄夫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然看中了一个离

过婚的男人。
“大姨,我有事情就先回去了。”
方琮珠拉了方琮桢的手,翡翠紧跟着两人,快步走回了家。
一路上翡翠在方琮珠耳边嘀嘀咕咕:“小姐,黄夫人可真是的,明知道林少爷与你曾经是夫妻,却打着那样的主意。”
“或许在她们眼里,林先生是个不错的。”方琮珠尽量将话说得缓和,可却是一股子酸味快要从胸腔里冲了出来。
“可是林少爷他……”
翡翠有些生气,林少爷喜欢的是小姐啊,看他那般为她拼命,若不是喜欢她,如何会这样做?
“翡翠,别说这么多,静观其变便是。”
方琮珠浅浅一笑,极力将心中的酸味压了下去。
回到家里,方琮珠拿了纱布走到方夫人房间找她:“母亲,我想跟你要几个下手来做口罩,多些人手做事方便些。”
方夫人点了点头:“好。”
她转身望向阿大:“你去找几个针线功夫好些的去小姐房里。”
跟在方琮珠身边的小猴儿忽然开了口:“母亲,今日我们在街上看到大姨了。”
方琮珠慌忙捏了他一把:“琮桢,别乱说话。”
方夫人本来笑眯眯的,看着方琮珠的神色有些不对,脸色一变:“是不是你大姨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她一直担心琮珠离婚回娘家,亲戚间会有些不好的传闻,现在看来,果然是了。
“母亲,大姨也没说什么。”方琮珠有些无奈:“她只不过是想着……”
想到黄夫人的打算,方琮珠觉得有些无语,竟然没办法开口。
“她想什么?”说到关键的时候却没了声音,方夫人有些着急:“你说呀!”
女儿一直是个温柔的,到了外头都是别人欺负她,一想到她和林思虞的婚姻才维持了几个月,方夫人越想越心疼,拉着方琮珠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她:

“琮珠,琮珠,你快说呀……”
方琮桢在一边搭上了话:“母亲,大姨说想把秀珍表姐说给那个林家姐夫,问姐姐看介意不介意。”
方夫人脸色一变:“你大姨这也太不把咱们家放在眼睛里了!”
虽说琮珠是离婚了,可大姐赶着把秀珍嫁那林思虞,不是打自家的脸吗?林家再好,也不该这样赶着上啊!


第43章 巧手新制云萝裳
方夫人很生气, 非常生大姐黄夫人的气。
按说外甥女秀珍生得不差性格也温柔,若是想要找个好婆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何偏偏要盯住林家不放?
林思虞是去年和琮珠成的亲, 到现在还没过两年呢, 她就赶着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人家府里去做继室?她这是想将秀珍作践到什么地步?再说了, 她这般做,

分明就是想打方家的脸嘛,琮珠和林思虞过不下去,她的表妹赶着去嫁林思虞,这事说出去, 不知道苏州城里的人会怎么说?
“你大姨这是脑子糊涂了。”方夫人气得手都在打颤:“正月初二去你外祖父家, 我自然得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母亲, 你何必管这么多, 大姨这也是着急秀珍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