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珠与翡翠站在大门口,有些担忧的看着冷清的街道。
方才巡捕房的汽车喇叭声真的令人心上心下,方琮珠甚至有片刻的恍惚,揣测着那些人是不是去抓方琮亭的。
好在没过多久她便见着那黄包车朝大门口跑了过来。
林思虞扶着方琮亭下车,方琮珠赶紧迎了上去:“林先生,你快些回去罢,天色不早了。”
“我把琮亭送回去。”林思虞扛起方琮亭一只胳膊朝前边走。
“林先生,谢谢你。”方琮珠跟了过去,搭了一把手,抓住了方琮亭另外一只胳膊。
“方小姐,我与你大哥这么要好的朋友,他喝醉了我当然要送他回来,不值得你道谢。”林思虞看了方琮珠一眼。
此刻已经是八月二十多,下弦月淡淡清辉照着她的脸,挺拔的鼻梁下有一点点暗色的阴影。
“无论如何要谢谢你。”
方琮珠低声说了一句,两个人合力把方琮亭扶进了起居室。
李妈听到动静赶紧走了出来,见着方琮亭喝得跟一摊泥般,不由吃了一惊:“哟,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喝了这么多?”
“李妈,你快些去弄些醒酒汤来。”方琮珠吩咐了一句,自己去了厨房那边烧开水。
林思虞坐在沙发上,看到一脸通红倒在那里的方琮亭,心中隐隐担忧,像方琮亭这种一往直前的,只怕迟早会出事的。
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林思虞肯定不愿意看到方琮亭发生不幸,他一只手撑着脑袋,默默的想着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方琮亭不那么激进。
方琮珠从厨房端了洋瓷脸盆出来,眼睛落到沙发上的两个人身上,林思虞正皱着眉头望着方琮亭,看起来是在为好朋友担心。
“林先生,你且朝旁边让让,我给大哥来洗把脸。”
方琮珠绞了一块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方琮亭的脸孔。
方家人的基因不错,方琮亭是个帅气的美男子,他的眉弓弯弯,眼睛稍稍有些陷进去,显得鼻梁比较高。
像这样的民国高富帅,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投身于血雨腥风之中,从事那最危险的事情,若是站在旁人的立场,她一定要赞扬他有宽广的胸怀,有心忧

天下的志向。可是方琮亭的身份是她的大哥,她至亲的人,经过这半年的朝夕相处,方琮珠已经将他当成自己真正的亲人,她不可能再用旁人的立场来看待方琮

亭投身革命这件事。
“这可怎么办呢?”她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方琮亭的脸孔,眉目间满满都是忧愁。
她的声音轻柔,似乎是在呓语,包含着深深的关怀,听得林思虞心中一颤。
那般善良的姑娘,那样温柔的声音,能让人忍不住想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咱们慢慢来,一起让他改变这种思想,即便是让他变得温和一点都行。”林思虞伸手将方琮亭的头发拨开了些,露出了他清秀的眉弓:“你大哥的出发点是好

的,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是一个勇士。”
不知道这样向方琮珠解释能不能让她听懂,至少应该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嗯。”方琮珠点了点头,直起身子向林思虞笑了笑:“谢谢你。”
“不客气。”林思虞抬头看方琮珠,眼里全是真诚:“我是你大哥最好的朋友,我不会扔下他不管。”
两个人一起把方琮亭洗了下手脸,李妈端了醒酒汤出来,大家一齐给他灌了下去,这醒酒汤还真是奏效,才过了一阵子,方琮亭睁开了一只眼,眯着看了看林思

虞,又看了一眼方琮珠:“咦,我这是在哪里?”
“大哥,你这是在家里啊!”
方琮珠又好气又好笑:“下次你可别喝多了,看看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
“在家里啊?”方琮亭伸手摸了摸沙发:“嗯,确实是咱们家的沙发。”
林思虞站起身:“琮亭,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告辞了。”
“哎哎哎!”方琮亭挣扎着要坐起来,林思虞赶忙伸手扶住了他:“你且坐稳。”
“还回去干嘛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方琮亭伸手指了指楼上:“你就留下来住一宿再走,明天咱们和琮珠一块儿去上课。”
林思虞身子僵了僵,站在那里没说话。
“怎么了,思虞你如何这样小家子气了?到我这里住一宿有什么要紧的?我们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方琮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走,咱们一块儿上楼去

。”
林思虞赶紧伸手扶住了他:“琮亭,你且当心脚下。”
方琮亭脚下步子还有些轻飘,林思虞索性将他扶上楼梯:“走,琮亭,我扶你回卧室。”
“思虞,留下来就留下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我留你,你不肯,现在……”方琮亭仗着一丝丝醉意,在林思虞耳边轻声道:“你就不想为了琮珠留下来?”
林思虞的身子僵住了,一双脚怎么也提不动。
“怎么了?不想留下来?”方琮亭呼出了一股淡淡的米酒味道:“算了,就当我没说。”
“我现在这个身份留下来有些尴尬。”林思虞摇了摇头:“再等等吧,等到方小姐真能接受我那一日,我一定会很开心的留下来的。”
他扶了方琮亭上楼:“感觉怎么样?还要不要喝一盏醒酒汤?”
方琮亭摆了摆手:“不用了,我现在想瞌睡。”
“那我走了。”林思虞踱步走到了门口,方琮亭喊住了他:“什么时候你才能重新做我妹夫?”
林思虞看了他一眼:“如果有缘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那个机会。”
走到楼下,方琮珠刚刚好从起居室那边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你大哥睡了。”
林思虞很想盯住方琮珠多看几眼,可却还是没那个勇气,目光匆匆掠过她的脸颊,迅速望向门外。
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只有街道的路灯惨淡的亮着,现在已经十一点多,夜上海也渐渐的熄了霓虹般的色彩。
“谢谢你。”方琮珠轻声说了一句:“我就不送林先生了,林先生路上小心。”
林思虞点了点头:“方小姐,晚安。”


第34章 秋日宴其乐融融
汽车开进了车库, 熄灭车灯走了出来,看了看那幢三层楼的洋房,一楼的灯火通明。
孟敬儒犹豫了一下, 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家的格局与方家有所不同, 方家推门进去正对着楼梯上行, 楼梯下边有一处类似玄关的空地,门侧放了一张胡桃木的鞋柜。楼梯下还立着一个高高的粉彩花瓶

,插着花束和孔雀羽毛,中西结合的装修风格。
而孟家则全是西式风格的装修,推门进去就是一个极大的会客室, 欧式沙发靠墙摆着, 沙发上的水晶搭扣映着厅中央的水晶灯, 闪闪的发着亮。
他的父亲孟元山, 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敬儒,你且过来,我和你母亲刚刚商量了一件事情,需得与你说说。”
孟元山抬眼看了一下儿子, 心里颇为得意。
上海滩做生意的几个老朋友的长子都不成器, 每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捧戏子,只将家里的钱不当数, 拼命挥霍浪费, 唯有自己这个儿子,自小就温良恭俭,读书

也很用功, 大家都赞他温文尔雅,乃是孟氏俊才。
年纪大了考上复旦,竟没让自己托人花钱找关系,在复旦念商科期间,孟元山将国安路路上的那间蕙锦香交给孟敬儒打理,让他开始尝试承继家族基业。没想到

孟敬儒竟然把这间蕙锦香打理得有声有色,甚至比霞飞路上的那一家挣到了更多的钱。
孟元山心里头高兴,在大三的时候就放手将家里一半的产业交给了孟敬儒,让他更多的参与到家族商业里来,孟敬儒一边念书一边打理家里的店面,所有的事情

都办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完全不用孟元山操心。
几个做生意的老朋友都在夸赞孟家有个好儿子,真乃是“芝兰玉树,熠熠耀华庭”,这话听得多了,孟元山不免更是得意,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自己身边这一辈

子里最好的,别人家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因着将孟敬儒看得很重,故此对他的亲事也诸多挑剔。
孟敬儒才十八的那时候,孟夫人就想要替他张罗亲事,却被孟元山一句话给拦住:“敬儒才在复旦念大一,你这般着急作甚,也该等他大学毕业再说。这世间的

好女子多的是,哪里用得这样慌张?还怕我孟元山的儿子找不到合意的媳妇?”
孟夫人虽然很顺从的没有再提这事情,可心里头却还是有些着急,早点完婚早点了结心事,而且她心里盼望着能早些抱上大胖孙子——麻将搭子里有不少人都做

了奶奶,只有她的儿子都还没结婚,这事情已经够让她操心的了。
孟敬儒甫才毕业,她便开始张罗着给他相看合适的姑娘,孟敬儒与她说过多次不需要相看,他要自己慢慢的找合意的人,可孟夫人依旧没有放弃对媳妇儿的追求

,每次去了别的夫人太太家打牌时,眼睛总是朝人家女儿身上瞄。
“不要我相看,可也没见带个什么人回来给我看!”
孟夫人嘟囔嘟囔着,有些不满:“元山,敬儒今年都二十二了,也不算小了,人家陈家李家孙子都快要抱上两个了,咱们家的连媳妇还没个影子,谁知道他要相

看到什么时候?不如咱们帮他一把?”
嘟囔得久了,孟元山也没办法抵制住孟夫人坚定的想法,今晚两个人合计一下,决定这个礼拜日邀请自己的一些老朋友带着女儿过来参加一个秋日野宴,趁着天

气好,到自家的院子里摆个自助餐台,顺便让儿子相看上海滩这批名当户对的名媛。
“我就不相信这么多人他一个也看不上。”
孟夫人气鼓鼓的,埋怨着孟元山:“都是你不好,拿这么多店铺给他去打理,哪里来的时间去相看女郎。”
孟元山赶紧赔不是:“是是是,是我不对,我们热热闹闹的把这个秋日野宴办起来,算我将功赎罪,如何?”
孟夫人得意的笑了笑:“那你自己和敬儒去说,我可不想再和他为了这事儿争吵,你这个做爹的一开口,他也只能乖乖的听着。”
当下便喊着家里的小大姐兰芳出去买请帖回来:“大概三四十个也就差不多了,需买那种最好最贵的。”
打发了下人出去,孟夫人一颗心怎么也平静不了,踱步到了二楼,喊了自己的贴身娘姨秋桂过来:“去把纸笔取出来,我看看要请多少人,你再帮我合计该要准

备什么菜式,要多少材料,还要不要增加人手。”
没多长时间小大姐买了帖子回来,孟元山和夫人商量着定好人,当下就派了下人出去送帖子——孟夫人觉得做事就得趁热打铁,若是今晚孟敬儒回来吵着不能办

这个野宴,被他的理由给蒙了过去,指不定这事情又搁浅了。
请帖都发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也要下定决心给敬儒操办一下了。
孟夫人等了许久没见着孟敬儒,有些不耐烦,嘱咐着孟元山在一楼会客厅等着孟敬儒回来:“你定要用长者威严压着他,不能让他再推托。”
“我知道的,你只管放心。”孟元山被夫人这一说,也忽然觉得别人家都有了孙子,就自家没有,这事情是有些不对劲,是时候得让孟敬儒娶妻了。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茶水都喝过两盏,总算见着孟敬儒回来,孟元山招了招手让他坐下,准备好好商量着这野宴之事。
“父亲,有什么事情要与我商量?”孟敬儒坐下,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纸来:“这是上次那个香港的马先生给我的,全是英国那边最新的款式,是他们顶级设计师

设计的。”
孟元山没有伸手接那些图纸,只是一脸的笑:“敬儒啊,我与你母亲商量着,这个礼拜日要在家办一次秋日野宴。”
“您和母亲决定就好。”
孟敬儒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父母竟然这般时髦了,还学着年轻人办起派对来了,这秋日野宴,不就是Autumn Party吗?
“那日你必须在家。”
孟元山见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赶紧点出重点。
“我必须在家?”孟敬儒摇头:“怎么行呢?家里这么多店铺,我一一巡视一遍,查看店铺的账簿,和伙计们谈谈经营现状,那就差不多大半天了。”
孟元山有些泄气,自己的儿子实在太热衷于经商了,怎么就没想到是该要结婚的时候了?是不是自己平常对他太苛刻一些,以至于他满门心思都是挣钱?
“敬儒,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爹,我明年才二十二。”孟敬儒一本正经的纠正孟元山:“别给我算虚岁,算得我好像很老了。”
每次母亲拿了年龄出来说话,他便知道是要催他结婚了,没想到现在父亲也催上了。
“过了年以后就是二十二,这不就几个月的差别?”孟元山微微有些生气:“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么?”
“我想过啊,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亲。”
说到此处,他眼前晃过了方琮珠笑意盈盈的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甜。
“可是你到现在还没带个人过来给我们看看啊?”孟元山用不由分辩的口气道:“这个礼拜日,我们家里有一次秋日野宴,你务必要参加!这一日不用你去店铺

,我自会派人过去看——反正你得在家里呆着。”
孟敬儒愣了愣,父母的意思,是要给他相亲了?
“我的亲事不用你们操心,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孟元山打断:“你都说了多少次到时候了?你娘都等不及了!就这样定了,你别给我说多话,礼拜日你必须得在!”
说完这句话,孟元山放下茶盏,气哼哼的朝楼梯那边走了过去。
孟敬儒坐在那里,有些发懵。
他一直在想着如何将方琮珠介绍给父母,可是每次回家见到父母的时候,他又没有勇气将她已是离婚妇人的身份说出口,一直这样磨磨蹭蹭的,到现在都没能告

诉父母他心里有个爱慕的女郎。
父母这是等不及了,着急想给他找媳妇呢,孟敬儒低下头,心中有些愧疚,都怪自己优柔寡断,没有尽早将自己爱慕的姑娘带回家给父母看看。
“父亲,那日我会在家的。”
孟敬儒追到了楼梯口,朝正在上楼的孟元山喊了一句。
是时候让琮珠亮相了,这件事情不能总是拖着。
毕竟他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
孟元山停住脚,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吃惊,刚刚还在推托,怎么这下就想通了?
不管怎么样,敬儒同意就好,他也总算是完成了夫人交代的任务。
“好好好,那你就记着啊。”
他笑眯眯的朝楼上走了去。
孟敬儒站在楼梯口,捏了捏拳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和决然的气魄。
必须是要面对父母亲的时候了——但愿他们能理解自己,接纳琮珠。
回到自己房间,孟敬儒提笔写信。
他想写给方琮珠,可又觉得怎么写都不妥当,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向她表白自己这份热烈的情意。
“致我心中天使一般的琮珠……”
才开了个头,就没办法落笔。
孟敬儒将那张信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丢到了桌子旁边的废纸篓里。
再拿了一本信纸新起一页,可还是写不下去,把天使改成了女神,读起来还是不能表达他的心情。
犹犹豫豫,纸团一个又一个的扔到了废纸篓,磨蹭了半个小时,还是没能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孟敬儒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动笔给方琮亭写了一封信。
“琮亭老弟,这个礼拜日我们家会办一次秋日野宴,特邀请你和琮珠参加,礼拜日上午九点,我会开车去你家接你们。敬儒”
写信给方琮亭倒是流畅,简单的两句话就交代得清清楚楚。
秋日的阳光洒进了房间,实木地板发出幽幽的光。
小大姐兰芳拿了洒扫的工具推门进来,看了看床铺上边,被子已经折好,铺得整整齐齐。
“大少爷可起得真早。”
她走进了房间,开始打扫,把屋子扫干净,正准备将灰倒进废纸篓里,看到里边满满的全是纸团儿,叹了一口气:“大少爷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写了这么

多字。”
她好奇的将纸团拿了起来,打开一看,洁白的信纸上就只有一行字。
“啧啧啧,这是怎么了?大少爷向来节俭,如何昨晚这样浪费?”
兰芳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又捡起一个纸团看了看,依旧只有一行字。
一连捡了四五张信纸,上头都只写着一行,而且字数好像也差不多。
“夫人,夫人……”
兰芳捡了那一叠信纸朝孟夫人房间那边过去:“我刚刚在大少爷房间打扫,废纸篓里全是纸团,捡了一看,都只写了一行字在上边,这可真是奇怪,大少爷平常

都不这么浪费的。”
孟夫人此刻已经起床,娘姨给她梳好了头发,上边抹了从法国来的发油,显得头发油墨水光的,苍蝇上去都要拄拐棍儿。
“这么一大早的,咋咋呼呼的作甚?”
孟夫人从梳妆台前转过身,伸出手来:“给我瞧瞧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姑娘家不说要博览群书,可也得识字,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没进学堂的福气,可多多少少得要识得几个字才是。
现在连捡了纸团都得巴巴的送给她来看。
孟夫人接过兰芳递来的几张纸,迅速看过,脸上露出了笑容:“你是在大少爷房间里拾到的?”
兰芳看到孟夫人一脸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是的,在大少爷卧室书桌旁边的废纸篓里,还有好多个这样的纸团呢。”
孟夫人拿着那几张信纸又看了看,欢喜得眉毛都飞舞起来:“敬儒这孩子,竟这般藏着掖着的,也不让我们知道!”
兰芳不明就里,看着孟夫人傻笑:“夫人,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当然高兴啦,我的敬儒心里头有中意的姑娘了。”
“啊?那这次野宴不是不用办了吗?”兰芳真心实意的替孟夫人着急:“可是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呐。”
“多大一点事儿?刚刚好也让上海滩的夫人小姐们见见敬儒未来的媳妇儿。”
孟夫人心里头合计着,敬儒这孩子挑得很,他看中的人肯定是兰质蕙心的大家闺秀。
既然他答应礼拜日会在家里,那肯定是想要把心仪的姑娘给邀过来让自己瞧瞧,孟夫人想到此处,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
“琮珠……”她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只觉有珠玉之音。
这名字取得可真是好,一听就是上等人家的女儿,不是红啊翠啊的乱取名。
方琮亭收到孟敬儒的信已经是周六,虽是同城,也走了两日才到他手里。
孟敬儒家举办秋日野宴?
这是一个可以见识到上海滩各位商业界巨子的好机会——即算与那些人搭不上勾,至少也能见着那些巨贾们的夫人,顺便帮方式织造推一推也无坏处。
最近他忙着话剧的事情,没花什么精力打理店面,方氏织造的生意已经不大如前,父亲上次还写信过来问他为何现在布料需求没有以前那般多了。
趁着孟家的夜宴,多认识些人也好。
方琮亭兴致勃勃的拿了信给方琮珠去看:“琮珠,礼拜日咱们去孟敬儒家参加野宴罢。”
方琮珠瞥了一眼那封信,摇了摇头,兴趣缺缺:“大哥,你去罢,我不想动。”
既然不想与孟敬儒有什么牵扯,那就不要有来往。
虽然她还没见识过上海滩阔人们的聚会,可是孟家的聚会吸引不了她。
因为她不得不面对孟敬儒。
“琮珠,人家都写信来邀请你了。”方琮亭有些无奈,看起来妹妹对孟敬儒还真没有什么想法,竟然是连他家都不愿意去看看。
“大哥,我不能与孟大哥这般牵扯不断,若不是顾及伤他自尊,我真想当面说不让他再来我家,再与我联系。”方琮珠叹了一口气:“他是个好人,可是我真的

与他没缘分,男女之间可能会有纯真的友谊,可我与他之间绝不会有,除非他彻底对我死心。”
方琮亭愣住了,没想到方琮珠会如此决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哥,你不用帮他说好话了,你代表我们兄妹过去就行,毕竟你还要做生意,需要认识上海滩的头面人物。”
方琮珠鼓励的冲他笑:“父亲的来信,难道你就忘记了?”
方琮亭抓了抓头发:“我没忘记,真烦着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哥,我觉得你可以把重心放回来一点点,你现在对青年剧社投入的精力实在太多了。”方琮珠不动声色的劝着方琮亭:“上次我们演的那出戏不是很成功吗

?就演那一场,到上海周边去演啊,大家都驾轻就熟了,演起来也顺手,再另外排一出又得花费很多时间。”
迎新晚会上的那个节目,只涉及到女性的婚姻就业,与时局没太大关系,相信政府也不会为这个戏剧来费心,可要是方琮亭一定要抗争现在政府的高压统治,那

肯定会引起注意的,毕竟这是一个言论不自由的年代。
与其让他去发展新的戏剧,不如就继续演这种不痛不痒不会让政府注意的剧目。
“我们怎么能故步自封呢?”方琮亭连连摇头:“琮珠,你知道什么是最可怕的事情吗?最可怕的事就是对过去取得的一点小小成就沾沾自喜,只会拿以前的荣

光出来说话,再也没有创新发展。”
方琮珠有些气馁,她感觉方琮亭已经是没法改变,无论她怎么劝说,他都不会从那条路上撤回来了。
“我知道你和思虞都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方琮亭乐观的笑着:“琮珠,要不是你帮我去打理下店面?我真是没时间。”
“行啊。”方琮珠点了点头:“以后我帮你去家里几间店面看看。”
好在方氏织造不比蕙锦香,本来在上海开了五家店,随着生意的减少,现在只开了三家店,另外两家都关了,隔两日巡视一下三家店,方琮珠自付应该有这个时

间。
“既然你已经接手方氏织造,那你就得去孟家参加野宴,毕竟来参加这次宴会的都是上海滩有头面的人物,去认识一下对你打理店面有好处。”
方琮珠看了方琮亭一眼:“大哥,你还是想要撮合我和孟敬儒?”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论是你和孟敬儒还是跟林思虞……”看到方琮珠一脸不赞成的神色,方琮亭赶紧又添了一句:“或者是跟其余人,只要你喜欢那就行了。

孟敬儒邀请你去他家,可能就是要向你说清楚他的心意,你不如借这个机会告知他你的想法,这样岂不是很好?一举两得啊!”
跟孟敬儒说清楚?方琮珠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没错,自己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告诉他,自己配不上他,他应当要找个门当户对云英未嫁的好姑娘结婚——若是他不

能答应自己这个要求,那便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礼拜日的上午阳光晴好,秋日的气候宜人,不热也不冷,刚刚好是办野宴的时机。
孟家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好,草坪修剪得平平整整。
绿色的草坪上摆着白色的西式桌椅,旁边撑着巨大的白色洋伞,桌子上摆着一盘盘点心水果,还有调制好的鸡尾酒。
夫人小姐们有些在花园里漫步,有些坐在桌椅旁边聊天,还有些围在孟夫人身边说话:“不如让人搬了麻将桌子到外边打牌,这日头可真是好。”
孟夫人兴致勃勃:“好啊好啊,你们想打牌我让人搬桌椅出来,只不过我可不上场,今日我是主人家,要招待客人,我只能到旁边摸牌陪庄。”
“行啊行啊,只要你参加就行。”有位夫人冲着孟夫人笑:“要不你和我合一股,我来打牌,你就管进钱。”
“哟哟哟,刘夫人,看你说的,好像你厉害得不会输一样!来来来,咱们打八圈试试!”
旁边有人抗议起来,冲着那位嘴唇后悔的刘夫人嚷嚷:“你又不是没输过钱给我!”
大家口里在说说笑笑,心里头却满满都是嫉妒。
今日孟家忽然弄了个野宴,多半是想要替他家长子孟敬儒相看媳妇——被邀请的人家都有年龄相当的小姐,大家一见面,心里头早就将这事情看了个通透。
“孟伯母!”
一个少女婀娜多姿的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身材纤细,穿着一件淡紫色金丝绒的衣裙,腰肢处收得有些窄小,将她那美好的身材展露出来。
眉目姣好,只可惜那张嘴唇让她的颜值瞬间拉低了几分。
“美欣啊,好久没见到你了。”
孟夫人冲着刘美欣笑了笑:“听你母亲说你去复旦念书了?”
“是啊是啊,”刘美欣得意的点头:“我和敬儒哥哥成了校友啦!”
“美欣可真是厉害,现在有几个女子能考上大学的?更别说复旦大学了!”孟夫人场面性的夸奖了一句:“刘夫人,你可是生了个聪明女儿呢,有几个能比得上

她?”
若是夸一个女子聪明而绝口不提她的容貌,那这个女孩子肯定是长相普通。
然而刘美欣却没听出这话里头的意思,笑容满脸的望着孟夫人:“孟伯母,你可真是会夸人,美欣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刘夫人有些气馁,伸手掐了女儿一把,示意让她别说话。
可刘美欣却黏上了孟夫人,开始与她说复旦的趣事,牢牢的占住了孟夫人的一侧。
这时候,就听着“嘀嘀”两声喇叭响,一辆汽车停在了门口。
孟夫人的注意力全部被汽车的鸣笛声吸引了过去。
敬儒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