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你怎么在这里?” 确定陆濯与这两个刺客不是一路的,没有朝她动手的意思,魏娆拍拍裙摆上的灰土,站了起来。 此刻她的仪容,是有些狼狈的,毕竟爬了山、玩了水,鬓发被帽冠压了很久,刚刚坐在岸边只是随便拨了拨,未收拾妥当就注意到了危险。 可那样一张莹白光泽的脸,黛眉凤眸,水洗朱唇,仍是美得夺目。 虽是男装,然锦袍华美,纤腰款款,犹如野草丛中俏丽的一朵芍药,妖妖娆娆,佼佼不群。 陆濯想,这位四姑娘的确当得起戚仲恺给她的“京城第一美人”的赞誉,只是未免太桀骜不驯。 “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他身形挺拔,所站立的位置地势也比魏娆的高,清冷的眉眼显出几分上位者的姿态。 救命恩人? 魏娆低头,两个刺客面朝地趴在草地上,露出的后颈上分别多了一抹诡异的红色血痕。 如此看来,陆濯果然有救她的心。 问题是,陆濯何时来的,旁观了多久,为何偏偏选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动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魏娆抬起头,眼中只有警惕,并无任何感激。 陆濯看出了她的猜忌,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我在山中赏梅,无意间发现这两人行迹鬼祟,一路追踪过来,怎么,魏姑娘怀疑我与他们是同伙?” 魏娆道:“那倒没有,只是这二人应该在此地埋伏了一段时间,我很好奇,这段时间陆公子在做什么。” 陆濯侧身,指了指他的藏身之处:“未弄清二人的用意之前,我不好冒然出手,不过非礼勿视,魏姑娘大可放心。” 潭水中的情况,陆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自认没看到任何细节。 “但陆公子也没有阻拦此二人的非礼之举。”魏娆讽刺道。 她不是不感激陆濯的帮忙,尽管她并不需要,可陆濯的帮忙动机并没有那么单纯,高高在的的姿态也令人反感。 她没有要求陆濯当个君子,但他也别自诩君子,真是君子,就不该眼睁睁看着两个不轨之徒占几个小姑娘的便宜。 魏娆与两位表妹都不是太看重规矩的人,不是很在乎被两个死人偷窥了小腿,换成别人,怕是要哭死。 “倘若恪守非礼勿动,又何来他人的非礼勿视。”陆濯轻飘飘刺了回去。 今日若是别家姑娘,陆濯绝不会给那两个刺客偷窥的机会,魏娆这几个小姑娘,委实欠教训。 话说到这个份上,魏娆终于明白了的陆濯的意思。 帮你是真,训你也是真。 “多谢陆公子苦心,教训我领了,经过今日,我等不会再单独进山。只是,我家中其他姐妹均是弱质女流,若陆公子将来再次撞见她们被歹人暗算,还请陆公子及时相助,魏娆与家人皆会感念陆公子的恩德。如若只有我自己遇险,陆公子大可置之不理。” 陆濯皱眉,她什么意思? 魏娆不欲多说,指着地上两具尸体道:“我要回去了,这个劳烦陆公子处理一下。” 说完,魏娆走出洼地,目不斜视地从陆濯身边走了过去。 陆濯背对她站着,皱起的眉头并没有因为魏娆的离开而舒展。 轻率妄动的是她,不感激也就罢了,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 “娆姐姐怎么走了那么远?” “看到两条黑蛇。” “啊,这里有蛇?” “嗯,这几条鱼咱们带回去吃吧,那两条蛇不太寻常,可能会引来其他蛇。” 小姑娘们手忙脚乱整理好带来的东西,在魏娆的率领下离开了。 陆濯隐在林木间,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心中稍慰,总算还知道危险,没有冥顽不灵。 至于魏娆的话里有话,陆濯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眼底闪过玩味。 第一次注意到二人时,陆濯就发现他们不似寻常的地痞流氓甚至山匪强盗,其行事谨慎,更似训练有素的刺客。 能养刺客的,非富即贵。 刺客的目的也很明确,只动魏娆,不动其他姑娘。 图色,还是图命? 陆濯目光微寒,他虽然看不惯魏娆的做派,但也只是一个被长辈骄纵的小姑娘罢了,何人如此歹毒要害她? 陆濯俯身,翻过两具尸体,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蛛丝马迹,衣袍口袋检查了一遍,陆濯抬头,正要去扯开两人脸上的黑巾,视线突然顿在了其中一个刺客额头中央的血红小点,就像一颗艳丽的红痣。 陆濯看向另一人,果然也有,一模一样的位置。 脑海里突然浮现魏娆被二人扑击时在地上滚的半圈,后面的动作全被挡住了,陆濯心中一凛。 那丫头竟然还敢杀人? “如若只有我自己遇险,陆公子大可置之不理。” 这句话,陆濯终于理解了。 滚半圈就是两条人命,这本事,再来两个刺客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 云雾山下,魏娆面上带笑听周慧珠、霍琳说话,心中却冷到了极点。 时隔四年,又有人要害她的命。 承安伯府没有仇家,她与外祖母这边,算来算去,得罪过的只有宫里的人,或是嫉妒外祖母被元嘉帝敬重的太后娘娘,或是嫉妒母亲当年被元嘉帝盛宠无双的其他妃嫔。然而母亲已经被丢到西山行宫两年多了,元嘉帝不闻不问,后妃们没有理由突然发疯,近期家中唯一招风的事,只有外祖母过寿,元嘉帝送了礼。 所以,又是太后娘娘吗? 派了刺客,却不对付她们所有姐妹,只挑她落单时动手,是想伪装成普通的劫色吧? 狠辣歹毒,不愧是斗死了先帝一众妃嫔的后宫赢家。 魏娆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连粗糙的绳索擦疼了手心都没有察觉。 姐妹几个沿着小路策马,很快就回了闲庄。 寿安君在种菜。 闲庄太美了,寿安君舍不得糟蹋里面精心布置的景致,便在庄外开辟了一块儿菜地,小小一块儿地方,既能满足她亲自经营田地的兴趣,又方便打理,不至于过于劳累。 李公公陪在寿安君身边,主仆俩一人拿个耙头,远看就像一对儿农家老夫妻。 魏娆叫周慧珠、霍琳先进庄子,她下马后连碧桃都没带,自己跑到了菜地这边。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寿安君稀奇地问,哪次外孙女进山不玩上半天的? 李公公是外祖母的心腹,魏娆不必隐瞒,席地坐在地头,恨声道:“遇到两个刺客。” 寿安君、李公公同时停下了手。 良久,寿安君叫魏娆端上盛放菜种的大瓷碗,祖孙俩一个耕地一个播种,低声说起话来。 “没受伤吧?” “没事,单独朝我下的手,慧珠她们都不知道,我悄悄处理了,不过撞上了英国公府的世子爷陆濯。” 寿安君又是一惊:“陆濯?” 魏娆点头,解释了一遍原委。 寿安君想了想,道:“他不知道你有自保的本事,拖延动手也是出自好心,娆娆可别怪人家。” 魏娆道:“我懂,我跟他道谢了。” 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其他姐妹,万一哪天真有求于陆濯呢? 那人态度虽然傲慢,心是正的,愿意出手救助毫不相关的弱者。 寿安君就知道,这个外孙女最讲道理了。 至于那刺客,寿安君猜得到是何人指使,问题是,自家无权无势,对那位无可奈何。 “忍吧,没有别的办法。”寿安君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魏娆道:“刺客专门等到你进山才动手,说明还是有所忌惮的,咱们吃个教训,往后别单独去山里玩了,真想去,多带几个护院一块儿去,大张旗鼓地从官道走。” 魏娆捏着手心的菜种,不甘心地道:“少去几次倒没什么,就是憋屈。” 当年她差点死在冰窟窿里,真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如今又来了。 寿安君扫眼京城的方向,笑了笑,摸摸魏娆的头:“别憋屈,没什么好憋屈的,别人嫉妒咱们才要害咱们,只要咱们小心谨慎,别中了人家的套,那人盘算没有得逞,气上加气气大伤身,蹦跶不了多久的。” 宫里那位,与她一样的年纪,身体可差远了,连老寒腿的魏老太太都不如。 据寿安君所知,当年太后陷害女儿娘俩的时候,病有一半是装的,另一半却是真的,这两年全靠丹药续命。是药三分毒,偶尔吃一顿还行,天天把药当饭吃,无异于以毒攻毒,绝非延年益寿的良方。 “你想想,她要是过得舒舒服服的,会一直嫉恨我这个小小的乳母?”寿安君朝魏娆递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色。 魏娆被外祖母的豁达开朗逗笑了。 “人啊,自己过得不舒坦,才想让别人跟着她一起不舒坦。”寿安君继续刨土,神情已经恢复了怡然自得。 依她看啊,太后是太喜欢争宠了,先帝活着时她与先帝的那群女人争,从争斗的胜利中汲取快乐,先帝一走,太后成了后宫最大的赢家,再也没有谁能跟她争了,太后反而闲得难受,一回头发现皇帝儿子对个乳母都比对她亲切,太后马上又开始争儿子的孝心。 这哪像娘对儿子,更像妻子对丈夫。 我都把那贱人赶出宫了,你竟然还大张旗鼓派人去给她送礼物,让全京城都看我的笑话,这怎么行? 想象太后肚子里的妒火与愤懑,寿安君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摊上这样的娘,元嘉帝也挺不容易的。 “娆娆听话,以后就跟我待在庄子上,惹不起咱们躲得起。”寿安君再次嘱咐道。 魏娆看看外祖母的大庄子,景美水美,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第11章 011

陆濯没有在那两个刺客身上发现任何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看魏娆的态度,似乎也无意追查刺客的身份,亦或是,她心中清楚幕后凶手是谁。 别人家的恩怨,陆濯无意深究,找个悬崖丢下二人,陆濯原路返回,很快就来到了通向云雾山主山的石阶路上。 此路由官府出银,专为游人、香客而建,石阶平平整整长达八尺,因为才下过一场雪,石阶被融化的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行人拾阶而上,纵目远眺全是秀丽春景,偶尔有寺庙里的钟声悠悠扬扬地传过来,令人心旷神怡,暂且忘了俗世的烦恼。 马停在山下,陆濯闲庭散步,并不着急与家人汇合。 山路偏中段的位置,王氏、周慧珍母女二人待在靠近山路的一片桃花林中,周慧珍站得更深一些,仿佛在专心地赏花,王氏坐在比较外侧的一块儿大石头上,假意在休息,其实眼睛一直瞄着下面的山路,只要有仪表不俗的锦袍公子出现,王氏便会呼唤女儿,做好“邂逅”的准备。 寿安君身边的柳嬷嬷也跟来了,坐在一棵桃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对儿母女。 跟着母女俩爬了几天的云雾山,柳嬷嬷身累心也累,她比王氏更盼望早点出现一个愿意娶周慧珍为妻的金龟婿,早点将她从这份差事中解救出来。可柳嬷嬷更知道,符合王氏心目中的金龟婿的条件的男人,怎么会娶周慧珍? 不提名声,周家的门第也拿不出手。 她的主子寿安君,最初只是一个九品小京官的妻子,家中困顿,恰逢宫中遴选乳母,寿安君各方面都符合做乳母的条件,进宫走了一趟,成了还没出生的元嘉帝的备选乳母之一。 元嘉帝出生后,一心争宠的太后娘娘自不会亲自哺育儿子,太后最心仪的乳母的奶水有问题,养自家孩子好好的,元嘉帝喝了竟然要起疹子,这才让寿安君顶上了。要么说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呢,小小的元嘉帝喝寿安君的奶一点问题都没有,还特别黏寿安君。 寿安君就这么在宫里当起了乳母,当时太后娘娘还有一个年长些的亲生皇子,元嘉帝在太后娘娘那里都显不出特殊,在一众皇子里面更加泯然众人。当时的寿安君,只是宫中众多乳母里普普通通的一个,九品京官的周大人也没有从寿安君这里沾半点光。 元嘉帝长到十一岁的时候,太后娘娘犯了错,差点都要被打入冷宫的那种错,关键时刻,太后娘娘故意安排被她小心翼翼隐藏了多年的寿安君在先帝面前露了一次脸。 那时的寿安君,刚刚三十出头,才生完小周氏休了半年的假回宫,美得风情万种,藏都藏不住,是坐拥后宫无数的先帝从未见过的美人类型。 寿安君这一露脸,先帝不罚太后了,且越加频繁地召见元嘉帝,与此同时,先帝故意将周大人调到了外地做官,可怜的周大人,背负着世人对妻子的抨击、对他的耻笑,又因水土不服,年纪轻轻地客死他乡。 寿安君成了一个养了三个子女的寡妇,也成了周家的顶梁柱。 先帝在世时,太后娘娘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利用寿安君,导致寿安君声名狼藉、家破人亡。先帝死了,元嘉帝登基,太后娘娘明明知道寿安君从未让先帝得逞过,却因为嫉恨寿安君得了元嘉帝的敬重,故意默许流言发酵,导致周家女越发被人唾弃。如果不是元嘉帝坚持每年给寿安君送礼,京城哪还有寿安君一家老小的容身之地? 那些名门世家,看在元嘉帝的面子上不敢欺人太甚,却也绝不会娶周家的姑娘。 连表姑娘魏娆的婚事都难,更何况周慧珍、周慧珠姐妹? 柳嬷嬷与寿安君都看得透的,偏偏王氏母女还要做梦。 “珍儿快来,咱们该下山了。”探头探脑的王氏突然面露喜色,回头朝装模作样的周慧珍招手道。 这是暗号,意思是说,有翩翩佳公子出现了! 周慧珍摸了摸刚刚戴在发间的桃花,压抑着心中的雀跃,大家闺秀般走到了母亲身边。 柳嬷嬷捏捏自己酸乏的小腿肚子,扶着树干站了起来,默默地跟在娘俩身后。 “娘,这次的如何?身边可有什么人?”一手扶着母亲的手臂,周慧珍低声问道。 这些天,她“邂逅”的年轻公子约有二三十个了,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无不惊艳,有的甚至灼.热得让她脸红,然而到了见礼自报家门的时候,那些男人身边的女性长辈或姐妹立即变得不屑起来,弄得她十分尴尬。 周慧珍的雄心壮志都快被磨光了,她再渴望嫁进权贵之家,脸皮还是要的,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轻视。 王氏喜滋滋地道:“怎么说呢,就像神仙下凡,之前见过的公子哥儿们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他,最妙的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简直就像特意来与你相见一样。” 周慧珍一听,心头火热火热的。 柳嬷嬷故意在后面泼冷水:“连个小厮都没带?该不会是个徒有其表的穷小子,也打着邂逅名门闺秀靠脸一步登天的主意吧?” 主仆有别,平时柳嬷嬷很给王氏面子,绝不会这般冷嘲热讽,只是经过几天的爬山,柳嬷嬷对王氏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再说了,她分析的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啊,世家子弟都是养尊处优的主,走哪都喜欢带着小厮丫鬟伺候。 王氏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柳嬷嬷一眼,警告道:“你只管跟着,莫要说话,若坏了大姑娘的好事,别怪我不客气。” 柳嬷嬷忍着才没翻她白眼。 周慧珍被柳嬷嬷说得有些担心。 王氏拍拍她的手,十分自信地道:“安心安心,就凭他的气度,说他是皇子我都信。” 顿了顿,王氏心生一计:“珍儿,此人千载难逢,若成了,以后咱们都不用再跑到山上折腾了,依娘看,等会儿咱们来个大的,给你们多些时间相处。” 说完,王氏凑到周慧珍耳边,窃窃私语嘀咕了一长串。 “太太意欲何为?”柳嬷嬷带着几分警告问。 王氏怕自己的好计谋在柳嬷嬷这里露馅儿,不得已先知会了柳嬷嬷。 是个一旦被拆穿,会非常丢人的蠢招,就算不被拆穿,成功的可能也只有一半,毕竟周慧珍的身份才是她嫁进豪门的最大阻碍。 柳嬷嬷前后看看,此时的山路只有她们与那位倒霉的神仙公子,试一试让王氏母女死心也好。 “太太装得像点,千万别自露马脚,否则老太君绝不会再放太太与大姑娘出门。” 王氏知道,咬咬牙,在接近前面一个拐角的路口时,王氏停住脚步,慢慢半趴在路上,故意将额头朝石阶棱磕了一下,磕得红了一块儿,王氏飞快朝女儿递个眼色,这就闭上眼睛,装中暑晕倒了。 周慧珍没想到母亲如此豁得出来,她攥攥帕子再瞅瞅山下,突然哭叫起来:“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不要吓我啊!” “光哭不行,得有眼泪。”柳嬷嬷前所未有地配合娘俩,蹲在周慧珍身边,朝周慧珍的大腿狠狠地拧了一把。 周慧珍拿帕子捂着嘴,不能哭出来,疼痛可不就化成了眼泪?妖艳的小脸一片苍白,水汪汪的凤眼里包着两泡泪,我见犹怜的,看得柳嬷嬷心中一叹。这大姑娘确实美啊,嫁的低了,的确有点委屈。 “是不是中暑了,大姑娘别哭,我掐掐太太的人中。”惋惜过后,柳嬷嬷将王氏的肩脑抱到自己腿上,也朝王氏的人中来了一下子。 王氏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六个“忍”,终于扛过了这波疼。 于是,等陆濯闻声加快脚步赶过来,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掩面低泣的周慧珍,紧闭双眼、人中好大一个指甲印昏倒在柳嬷嬷怀里的王氏,以及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柳嬷嬷。 第一眼,陆濯真的没有怀疑。 “出了何事?”陆濯大步跨了几个台阶,蹲在了王氏的另一侧,眼中只有王氏。 柳嬷嬷演戏非常投入,刚刚一直低着头,直到来人蹲了下来,柳嬷嬷才抬起头,看到陆濯的脸,柳嬷嬷大吃一惊,好家伙,王氏母女这次竟然真的撞了大运,遇到了一个名符其实的神仙男子。 幸好柳嬷嬷足够沉稳,呆愣片刻马上清醒过来,继续演戏,焦急道:“我家太太刚刚突然晕倒,掐人中也不管用。” 陆濯伸手替王氏检查。 柳嬷嬷趁机瞟向身侧,就见周慧珍帕子半遮脸,泪汪汪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神仙男子,魂都快被勾去了! 没出息! “大姑娘别哭,太太身体素来硬朗,应当只是中暑了。”柳嬷嬷假意安慰道,实则在提醒周慧珍。 周慧珍没听见,眼中全是近在咫尺的神仙男子,英挺俊秀的眉,漆黑如墨的眸,因着低头的姿势露出来的深浅恰到好处的双眼皮,美玉一般毫无瑕疵的脸庞,若她真能嫁给这个男人,哪怕他家中一贫如洗,周慧珍也是愿意的。 陆濯察觉了来自身旁的凝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地上的妇人的眼皮一直在小幅度地快速跳动。 真正昏迷的人,不会这样。 为何要骗他? 疑惑刚起,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娇怯怯的声音:“公子,我娘究竟如何了?” 陆濯抬眸。 周慧珍已经放下了挡脸的帕子,刻意露出那张娇艳如花的美丽脸庞给心仪的神仙公子看。 血缘继承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母同胞的姐妹未必相似,表姐妹之间则也有相似的时候。 魏娆与周慧珍这对儿表姐妹,便都继承了寿安君的美貌。 陆濯对上周慧珍的瞬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魏娆。 如果不是魏娆的丹凤眼更艳、朱唇更加饱满妩媚、声音也更加清甜,如果不是他亲眼目睹魏娆一行人下了山,如果不是他知道魏娆的母亲远在西山行宫,陆濯差点都要以为眼前这个便是换了女装来戏弄他的魏娆。 陆濯对魏娆的印象并不好,此时又遇上一位居心叵测的与魏娆相关的姑娘,陆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公,公子?”周慧珍已经完全呆住了,她只是问了一句话,神仙公子怎么走了? 王氏辛苦忍耐到神仙公子的脚步声消失,才手忙脚乱爬了起来:“怎么回事?谁露馅儿了?” 柳嬷嬷觉得,问题出在王氏身上,神仙公子有善心,过来时根本没往周慧珍那边瞧。 “太太眼皮跳的太快了,大姑娘也只管盯着那位公子看,一点都不关心太太。” 柳嬷嬷拍拍衣袖上的浮尘,很是遗憾地道。 一句话,成功地挑拨了王氏母女,彼此责怪埋怨起来,今日钓金龟婿的行程就此结束。

第12章 012

魏娆陪寿安君种了一会儿菜,小小一片菜园,半个时辰就拾掇好了。 寿安君过了一把种地的瘾,由魏娆扶着往闲庄里面走,边走边对魏娆道:“人要有钱,有钱了,种地才只是兴趣,兴头上来了耕耕地洒洒种,兴头没来,大可待在园子里舒舒服服地赏花喝茶,不必为了一家人的口粮起早贪黑的下地干活。” 魏娆回头看眼那片菜地,笑着道:“是啊,我刚刚只洒了两碗的种子,腰就有点酸了,让我连着种几亩地,我可受不了。” 她还是练过武的呢,持续低头弯腰都不适应。 “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势。”寿安君看眼这个最聪慧的外孙女,压低了声音道,“今日的事就是个警醒,那边不知道你会功夫,派了两个寻常刺客,万一人家安排俩高手,有备而来,不弄死你也能要你半条命。” 魏娆笑容一敛。 寿安君的视线已经投向了墙角一溜的嫩绿的柳条,仿佛只是在欣赏大好的春光,嘴上轻声继续道:“你舅舅死得早,周家没有男丁给你当靠山,你家里的大伯父,才干平平,这辈子最多也就靠资历熬个五品京官当当,顶不上多大的用。娆娆啊,你珍表姐空有美貌没有城府,所以外祖母从未想过让她高嫁,你不一样,你这样的姿色身世手段,一定要给自己找个有权有势的夫家,男人爱不爱你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外人心有忌惮,看在你夫家的面子上也不敢轻易动你。” 魏娆皱起眉头,她根本还没有考虑过嫁人的事。 寿安君:“十五了,该抓紧了,这话外祖母只跟你说一遍,要不要听我的,你自己掂量着办。” 魏娆敷衍道:“就算我想攀附权贵,权贵之家又岂会那么好攀?” 寿安君笑道:“你住在京城里头,去各府露面的事自有你祖母安排,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让你自己心里有数,机会到来时千万要抓住。你祖母有贤名,你爹死得英勇,皇上也颇疼爱你,这些都是你的筹码。” 魏娆抿唇。 寿安君又插了一刀:“出了那么大的事,月底趁你表哥来闲庄看我,你随他一起回京吧,安分一段时间,当个像模像样的大家闺秀,什么时候定好了亲事,什么时候再过来瞧我,否则你一日不定亲,我一日不见你,你偷偷跑来也没有用。” 魏娆急了:“外祖母,您怎么这么狠心?” 前面的话她都可以当耳旁风,最后这个条件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 魏娆嘟嘴又撒娇,可惜都没用,这次寿安君的态度非常坚决:“我这是为你好。” 魏娆丢下外祖母,气鼓鼓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寿安君心平气和地回了福安堂,由小丫鬟们伺候着洗手,洗好了就靠在临窗的榻上休息。窗户下层是透明的琉璃窗,上面的木窗支棱了起来,留下一层纱挡住尘,院中开得粉嘟嘟的桃花抬头可见,花香也透过纱窗飘了过来。 如果没有小辈需要她操心,这日子真的快活如神仙。 寿安君闭着眼睛打了一会儿盹儿,再睁开眼的时候,柳嬷嬷就在榻前的椅子上坐着,手里纳着鞋底。 “回来啦?”寿安君打个哈欠,坐了起来。 主子一醒,柳嬷嬷收起针线筐交给小丫鬟拿走,她拿起茶碗,给老太君倒了一碗清香的菊花茶。 等寿安君喝了茶,柳嬷嬷才叹道:“老奴一时鬼迷心窍,陪太太、大姑娘干了一件丢人事。” 寿安君眯了眯眼睛,听柳嬷嬷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解释了经过。 “那公子长得真有那么俊?”听完了,寿安君好奇地问道。 柳嬷嬷哭笑不得:“老奴说了那么多,您最在乎的竟是瞧了咱们笑话的人?” 寿安君:“不是在乎,他长得真像神仙,我心里多少舒服点,否则一个凡夫俗子就迷得她们娘俩丢人现眼,我不得气死。” 柳嬷嬷忙道:“您别气,那人是真的俊,说句不敬的,长得比皇上年轻的时候还讨小姑娘喜欢呢,面如冠玉,温雅衿贵,更难得的是有救人于危难的善心,只可惜被咱们辜负了,离开之时很是生气。” 寿安君点点头,果然没有那么憋闷了。 “老太君,明儿个还让太太她们出门吗?”柳嬷嬷一边叙茶一边问。 寿安君哼道:“出什么出,还嫌丢人不够吗?娘俩在山上晃悠好几天了,该见的公子哥儿也都见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在家里等着吧,有正经人家登门提亲,正好叫她们如愿,没有,索性也不用嫁了,我挑个模样端正的淳朴男儿入赘周家。” 柳嬷嬷大吃一惊,入赘? 周家没有男丁,其实早该有安排一位姑娘留在家中择夫入赘的盘算了,可柳嬷嬷听寿安君念叨过,周家名声这么不好,强行延续姓氏没什么意义,还不如让两个姑娘都嫁了,等她死了,闲庄留给皇子外孙,田产铺子均分给王氏与其他小辈,她什么都不留。 寿安君瞥着窗外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珍儿是我亲孙女,我不忍心她在别人家受委屈,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即便她心里羡慕高门大户,至少不必受谁冷眼。” 柳嬷嬷:“就怕大姑娘不懂您的苦心。” 寿安君苦笑,孩子嘛,哪有从小就懂事的,都得吃过一些苦头才明白长辈的用心。 . 因为刺客,魏娆不能再出门四处乱逛了,王氏、周慧珍母女则是被寿安君勒令禁止出门。 魏娆是第二天才从小表妹周慧珠那里听说了王氏母女在山上遇到的事。 她与外祖母还在赌气呢,今天都没过去请安。 “大姐姐神不守舍的,瞧着更像是因为那位神仙公子在难过。” 桃花树下,周慧珠捏了一块儿桃花糕,边吃边揭自家亲姐的伤疤。 魏娆帮妹妹沾走嘴角一点糕末,道:“这话你只能对我与琳琳说,千万别四处宣扬。” 周慧珠瞪眼睛:“我又不是傻子,别人跟我打听我都不会告诉她们。” 自家姐妹议论大姐姐没什么,传出去丢的是整个周家的人。 “什么样的神仙公子啊,难道比我哥哥还好看吗?”霍琳插嘴问。 周慧珠:“我又没看见,哪里说得清。” 魏娆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一张当得起“神仙”赞誉的脸,且时间也对的上。 真是陆濯的话,也就难怪舅母那般费心撮合了。 “娆姐姐,你早上怎么没去祖母那儿?”周慧珠的兴趣又回到了家里的事情上。 魏娆气道:“外祖母叫我快点找个好夫婿,还说只准我在庄子上住到月底,什么时候定亲了什么时候再过来。” 这下子,周慧珠、霍琳都明白魏娆为何要生气了。 “不许告诉舅母、表姐。”魏娆捏了捏周慧珠的耳朵,提前防备道。 周慧珠嘿嘿笑:“就算我不说,你那么久不来,我娘也会猜到。” 魏娆哼了哼,去桃花林里面逛了。 闲庄够大,假山、湖水、山亭、花林应有尽有,不能随意出门的姑娘们渐渐又玩到了一起。 玩捉迷藏的时候,魏娆故意躲到了树上,周慧珍找了一圈没找到她,只能认输,等魏娆从树上跳下来,周慧珍又咬定魏娆犯规。 “好了好了,这局你们藏,我来捉。”霍琳出来当和事佬,打断了周慧珍喋喋不休的争辩。 周慧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魏娆,去找地方藏了。 魏娆不跟她计较,距离王氏母女最后一次出门已经过去六天了,处心积虑邂逅了那么多公子哥儿,却迟迟没有人来闲庄提亲,周慧珍的心情能好才怪,不过是拿她出气而已。 只是魏娆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她还在跟外祖母冷战呢,天天躲着外祖母不见,为的是逼外祖母收回那番话,无奈外祖母太狠,眼看着就要月底了,外祖母竟然一点都没有与她和好的意思,她不去福安堂,外祖母便也不派人来小院给她台阶下。 姐妹四人,两个心事重重,捉迷藏的游戏不欢而散。 周慧珍回房了,周慧珠、霍琳在池边钓鱼,魏娆坐不住,仗着自己身手矫捷,偷偷溜到了福安堂外祖母的后屋墙根下,想听听外祖母有没有与柳嬷嬷提到她。 如果外祖母真的不肯改变主意,魏娆决定妥协了,谁让外祖母确实是为了她好。 魏娆来得巧,她刚凑到窗下,就听李公公过来通传,说有媒婆登门。 屋里的寿安君、柳嬷嬷吃惊不小,魏娆也竖起了耳朵。 媒婆,是来给周慧珍提亲的?娘俩的广撒网真的捞到鱼了? 寿安君带上柳嬷嬷,去厅堂与媒婆见面,还派人去请了王氏。 这种场合,魏娆不好露面,就又溜到厅堂后面偷听,有小丫鬟经过看见她,魏娆及时将手指头搭在唇上,小丫鬟都熟知表姑娘的脾气,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继续端茶去堂里服侍。 魏娆侧耳倾听。 媒婆都是能说会道之人,天花乱坠说了一大串,总结就是,西亭侯世子韩辽愿迎娶周慧珍为填房。 西亭侯府的世子! 魏娆的嘴巴都张开了! 英国公府陆家一直都是深受本朝帝王倚重的将族世家,在陆家男儿的威名下,其他将军都显得黯淡无光,几代以来都没有能越过陆家的。然而随着陆濯父亲那一代的兄弟四个三死一残,陆濯这代又还没能长起来,在过去的五年,西亭侯韩家父子大展光彩,立了数次战功。 百姓间已有传闻,说西亭侯府韩氏一族可能要取代英国公府陆家的地位了。 这样的韩家,居然要娶声名狼藉的周家女? 不是说魏娆看不起自己的母族表姐,只是,韩家的提亲怎么想都觉得另有内情。 王氏内心火热,媒婆一走,王氏便迫不及待地对寿安君道:“母亲,我看这门亲事可成!” 寿安君笑眯眯地问:“是吗,那你说说,韩家有什么好?” 王氏立即扯了一堆韩家的风光。 寿安君又问:“如此风光的世子爷,为何要娶珍儿?京城才德兼备的名门闺秀不香吗?” 王氏这才看出来,婆母的笑是假笑,心里未必高兴。 王氏讪讪的:“儿媳愚笨,韩家有何不妥,还请母亲指点一二。” 儿媳妇态度好,寿安君点点头,逐条分析起来:“第一,韩辽的母亲西亭侯夫人是个有名的悍妇,她不许西亭侯纳妾,却喜欢给自己的三个儿子塞小妾,韩辽的原配夫人因为不满婆母,在外面说了婆母的闲话,西亭侯夫人得知后去韩辽面前哭了一场,韩辽大怒,一巴掌打得原配夫人吐血,那原配自此不被韩辽待见,又天天被婆母磋磨,这才落得个憔悴早逝的下场。” 王氏笑不出来了。 寿安君:“第二,韩辽有一对儿嫡出儿女,长女十四,长子十二,另有庶出子女若干,珍儿嫁过去就要给十来个子女当继母,继母难当,光这些孩子就够她头疼的,稍有差池被哪个孩子去韩辽、西亭侯夫人面前告状,她一个后进门的媳妇,哪里讨的了好?” “第三,韩辽好色,喜新厌旧,家中妾室没有十个也有九个,珍儿虽美,时间一长注定会被他厌弃,男人都不护着她,珍儿必将在侯府孤立无援,处处受气。” 王氏目瞪口呆,过了好久,她问了一个魏娆也很想知道的问题:“母亲,您平时都不出门,怎么对京城里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简直是信口拈来! 寿安君淡淡一笑:“这些你不用管,总之这门婚事不妥,过几日我会找个合适的借口回绝韩家,你只当不知,莫要向珍儿泄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