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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
野林雪岭,魏娆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位神仙似的人物。 天青色的锦袍勾勒出对方颀长挺拔的身形,如雪地中拔地而起的青柏修竹,其鬓发如墨,其眉目俊逸,白皙的肤色在明媚的春光下呈现美玉般的润泽。 久居京城的魏娆见过不少俊美公子,可论容貌与气度,再没有人能越过眼前这位,当真是温润如玉。 短暂的惊艳过后,魏娆忽然注意到了此人的态度变化。 她刚转过来的时候,男人的脸上明明带着温和的笑意,等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过了一遍,那笑容便消失了,眼神也刻意回避起来,清冷中似乎带着几分嫌弃? 魏娆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自诩正经的官夫人、大家闺秀们嫌弃挑剔她是常事,年轻的公子哥儿们没有嫌弃她的,大胆轻浮者盯着她看个不停,胆小守礼的也只是收回视线,不会给她摆臭脸,对面这个真是奇怪,想守礼避嫌魏娆可以理解,冷脸嫌弃是什么意思? 不满被她一个女子抢了猎物? 笑话,刚刚她都要走了,是他眼拙,巴巴地喊她“小公子”。 瞥眼地上只剩最后几口气的野猪,魏娆淡淡道:“先前不知此猪有主,故而出手,多有冒犯,如今物归原主,公子自取便是。” 解释过后,魏娆又想走了。 对陆濯而言,进山狩猎只是兴之所起,一只野猪算什么东西,可那女人一副不屑与他争的施舍语气,仿佛在讽刺他气量狭隘。 “山中野兽皆乃无主之物,能者得之,此猪是你所猎,自然归你,于我谈不上冒犯。”陆濯公允地道,言罢不再理会魏娆,从背囊里取出绳索,自去捆绑第二头野猪。 魏娆见了,便也没有继续客气,径自收拾第一头。 这么大一头野猪带回去,表哥表妹们必然输得心服口服,外祖母也要笑得合不拢嘴。 魏娆射中的这只野猪估摸能有两百斤,魏娆便是修习了内家心法也扛不动这样的重物,好在她准备齐全,箭囊里除了箭,还装了两根可伸缩的铁杆,完全拉开长达三尺,每个杆头都能装上一个可拆卸的轮子。 魏娆一一取出这些东西,蹲在地上组装完毕,正要将野猪侧着弄到由两根铁杆组成的简易拉车上,一道熟悉的洪亮声音突然从上方传了过来:“四姑娘?” 魏娆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戚二爷戚仲恺。 与此同时,魏娆也想起为何会觉得那人的声音熟悉了,他就是早上与戚仲恺同行之人。 “原来是二爷在此狩猎。”魏娆拍拍手,站起来先跟戚仲恺寒暄。 戚仲恺便是魏娆熟悉的那种会被她的美貌倾倒的俗人之一,然则,有的男人会对美人生出占有之心,做什么都抱着能得到美人的目的,满脑都是床笫之间不堪入目的画面,有的男人虽然也喜欢看美人,却只想照顾怜惜美人,不求什么回报。 戚仲恺是后者。 仿佛没看见陆濯也在,戚仲恺直接跑到了魏娆面前,惊喜道:“幸好我之前见过四姑娘穿男装,不然刚刚真的要认不出来了。” 魏娆笑笑,主动解释道:“闲庄就在附近,我们几个表兄妹进山狩猎,碰巧遇到那位公子撵着两只野猪过来,我冒冒失失地抢先射了一只,不知二爷是否愿意割爱?” 戚仲恺朗声大笑:“一只野猪,什么割爱不割爱的,四姑娘若喜欢,两只我都送你。” 魏娆客气道:“一只足矣。” 戚仲恺瞧见她带来的铁杆,好奇地拿起来瞧了瞧,猜到这是专门用来打猎承载猎物的,戚仲恺赞叹道:“四姑娘心灵手巧,戚某实在佩服。” 魏娆解释道:“我只想偷偷懒,提了一个主意,这玩意是李公公找工匠琢磨出来的。” 戚仲恺马屁没拍对,也不在意,将铁杆小车放到地上,他一撸袖子,主动帮魏娆将咽气的野猪搬到了小车上。轮子上有制动机关,处于制动模式,突然承载了这么大的一只野猪,小车只是晃了晃,并没有马上滚下去。 “这猪太重了,我送姑娘下山吧?”戚仲恺热情地道。 魏娆笑道:“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吧。”怕戚仲恺坚持,魏娆朝陆濯那边瞥了一眼,示意戚仲恺去帮他的好友,那人长得挺拔高大,体形却似文人公子,哪里做得来搬扛野猪的事。 领悟了她的意思的戚仲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他脸庞都红了,树枝上的积雪差点被他的笑声震下来。 绑好野猪的陆濯站起来,皱眉看向这边。 戚仲恺一手捂着笑得发疼的肚子,一手指着陆濯道:“守城,四姑娘担心你扛不动野猪,偷偷提醒我去帮你,哈哈哈,你需要帮吗?需要的话说一声,我一手拎猪,一手扶你下山。” 陆濯面无表情,淡淡扫眼魏娆,一手拎起野猪背上的绳子,朝来时之路走去。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轻松,仿佛手里提着的不是两百多斤的野猪,而是一只轻飘飘的水桶。 最让魏娆目瞪口呆的是,他拎只野猪,居然也拎出了仙人隐入山林的翩然丰姿。 戚仲恺见她目光紧随陆濯的背影,笑着介绍道:“四姑娘,这位就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陆濯陆守城,才从边关回来,所以你没见过他。还有,你别看他长得像个探花郎,真上了战场那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与魔头唯一的区别,也就是那张脸了。” 魏娆再次惊诧。 这位就是英国公府的世子爷? 英国公府啊,周家的女人名声有多不好,英国公府的男人们就有多受人敬重,据魏娆所知,陆家前面几代的男人,寿终正寝的寥寥无几,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远的不提,陆濯的父亲、二叔、三叔都战死了,仅存的四叔也断了一条腿,只能坐在轮椅上出行。 陆濯祖父那一辈,也是死了几个堂祖父,如今仅剩老国公在世。 这样忠心报国的将族世家,魏娆心里也是敬佩的。 先帝在位后期与元嘉帝登基的这二十余年,本朝能享受太平盛世,靠的全是当年陆家男儿率领千千万万的边关将士陆续用死换来的那场惨胜,彻底震慑了草原上的劲敌。 不过,敬佩归敬佩,方才陆濯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失礼了。 一阵脚步声从后面响起,竟是戚仲恺的笑声太大,把霍玦兄妹、周慧珠吸引了过来。 魏娆引荐了彼此。 既然有霍玦帮美人拖运野猪,戚仲恺告辞一声,去追陆濯了。 他一追上来,陆濯便将野猪丢给了他。 戚仲恺并不知道陆濯与魏娆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只笑着与陆濯闲聊:“刚刚那就是早上咱们在城门前遇见的承安伯府的四姑娘,怎么样,够美吧?男装都这么漂亮了,换成女装,更是天仙下凡。” 陆濯已经根据两人的谈话猜到了。 魏娆其人,容貌确实出众,可一官家闺秀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竟换作男装打扮溜到山上狩猎,爬树跳树熟练无比,一看就是久不守规矩的。周家女子污名在外,她身为半个周家女,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分明是不自重。 “非礼勿言。”陆濯表明态度,不欲讨论魏家女的美丑。 戚仲恺嘿了一声:“假正经,我就不信真有男人不爱美人。” 陆濯笑而不语。 他也爱美,但礼法在先。 山脚之下,魏娆四人在清点彼此的猎物了。 魏娆猎了一只野猪、一只狐狸,乃当之无愧的第一。 周慧珠、霍琳猎了几只山雀,数量上很漂亮。 霍玦分心三个妹妹,只猎了一只兔子,成了公认的最后一名。 “娆姐姐,你想让表哥做什么?”周慧珠起哄道。 魏娆看向霍玦。 霍玦笑道:“愿赌服输,表妹尽管吩咐。” 魏娆已经从长辈们的谈话中知晓霍玦、霍琳会在京城逗留半年左右了,巧得很,她的确有用得上霍玦帮忙的地方。 距离傍晚还早,四人慢慢悠悠地骑马往回走,魏娆选择与霍玦并肩,如实道:“不瞒表哥,我这些年攒了一笔银子,放在家里压箱底只能白白积灰,就想着拿出来盘个铺面做生意,以钱生钱。可我没做过生意,不知道该开什么铺子合适,我这点小钱,不好意思去问姨父,表哥帮我参谋参谋吧。” 承安伯府没什么家底,但魏娆有一位坐拥千亩良田的外祖母,一位嫁给晋地首富的姨母,以及一位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二爹”,各种红包、压岁钱收多了,魏娆又从不乱花钱,攒着攒着竟然攒下了两千多两的家底。 其中一千两魏娆去年冬天买了地,还剩一千两,魏娆就想做点生意。 鸡蛋嘛,不能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霍玦看眼前面两个妹妹,低声问魏娆:“你有多少本金?” 魏娆笑了笑,朝表哥竖起一根漂亮的手指头。 霍玦:“一千?” 一万太多,一百又太少。 魏娆点头。 霍玦心中有了数,目视前方,沉吟片刻,霍玦给出了他的建议:“我们霍家做的是茶叶、绸缎生意,这两样需要走南闯北寻找最合适的货源,表妹自己不便走动,可能也不了解选货看货,便是请人帮忙也容易被底下人糊弄,不如做样你能彻底把控的生意。” “开家酒楼,如何?”霍玦偏头,看着魏娆分析起来:“京城权贵富商云集,不愁客源,表妹只需请几位厨艺精湛的大厨,多研制一些其他酒楼少见的菜色,只要做出来的东西好吃,时间一长,自然生意兴隆。” 魏娆回忆了一番京城现有的几家大酒楼,愁上眉梢:“表哥说的容易,我去哪里找能符合这种要求的大厨?况且京城的酒楼太多了,竞争太大,我的酒楼便是开起来,也难出彩。” 霍玦笑道:“我这几年跟着父亲去过不少地方,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菜,等我尝遍京城的几家酒楼,再派人去各地给表妹物色当地名厨,保证送表妹几道京城达官贵人鲜少品尝过的特色招牌菜。” 魏娆大喜:“这样就太好了,表哥去尝菜的时候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既然要做酒楼生意,魏娆也有的是东西要学呢,那些大酒楼正是她偷师的好去处。 厨艺偷不来,可以研究酒楼经营的技巧,集各家所长。 霍玦顿了顿,问她:“表妹在伯府,也可以随意出门?” 魏娆笑了,当然可以,祖母早被她说服了,只要她有正当的理由,祖母便不会阻拦。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魏娆在京城有祖母撑腰,在郊外有外祖母宠爱,坐拥两个宝呢!
第8章 008
寿安君一觉醒来,便听柳嬷嬷说四个小辈去山中狩猎了。 有霍玦、魏娆这两个会功夫的在,寿安君并不担心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四个孩子就满载而归了。 “你们去了深山里面?”看到那只野猪,寿安君目光微变,不悦地看向最有可能唆动兄妹们的魏娆。野猪喜欢住在深山里头,可此时山上都是雪,魏娆竟然跑到里面去,这胆子也太大了。寿安君对小辈的纵容可是有条件的,必须保证安全。 魏娆及时解释道:“没去,一直在山脚附近晃悠,这野猪是戚二爷他们撵下来的,我捡了个便宜。” 霍玦等人并没有看见陆濯,魏娆也略去了陆濯的名字。 英国公府过于显赫,如果她说出陆濯,舅母王氏与表姐周慧珍肯定会妄想一番,魏娆懒得听。 “戚二爷,就是去年跟随皇上过来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御前侍卫吧?” 王氏目光一转,盯着魏娆打听道。 魏娆点点头,怕舅母询问更多,魏娆笑着对寿安君道:“外祖母,我先去换衣裳啦!” 说完,魏娆领着碧桃回她的小院了。 王氏心中火热,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云雾山。等雪化了,山间的杏花、樱花等野花也要热热闹闹地开起来了,京城里的世家公子们定会来云雾山踏青春猎,届时她带女儿进山游逛,若能邂逅戚二爷这等年轻有为的勋贵子弟,说不定就能拣到一门好婚。 周家女的名声虽然被小周氏带坏了,可长女慧珍花容月貌,不比魏娆逊色多少,定能勾住男人们的心。 王氏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寿安君只扫一眼就看出来了,再看看同样神色的孙女周慧珍,寿安君脑顶的头皮忽然开始发紧。 今晚的晚饭就是烤野猪了,雪地篝火,一家祖孙三代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吃得很香。 小辈们难得见面,还有的聊,寿安君早早回房了。 柳嬷嬷伺候她歇下。 寿安君还在宫里时,柳嬷嬷便是寿安君身边的小宫女,如今也四十多岁的年纪了。 “唉,年纪大了,做什么都有心无力,你帮我琢磨琢磨,要给慧珍选个什么样的女婿。”寿安君叫柳嬷嬷坐到床边,推心置腹地道。 周慧珍十六岁了,前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亦是柳嬷嬷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心里当然也暗暗地考虑过此事。 “大姑娘貌美过人,嫁给无权无势的村庄户是万万不合适的,那些名门勋贵眼睛长在天上,大概也看不上大姑娘,依老奴看,最好在六七品京官里挑一位能当家做主又喜欢大姑娘的公子,最好家中没有婆母妯娌,免得大姑娘嫁过去了听闲话。” 寿安君侧着躺着,沉思片刻,只觉得孙女嫁给什么样的人她都不放心。 眼下她活着,有元嘉帝的圣宠,京城那帮子人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踩周家之女,可她都六十岁了,能活多久,能护小辈们多久? 柳嬷嬷说的人选,更适合小孙女周慧珠,慧珠聪慧纯善,容貌秀美端庄,不易招惹是非,她自己也不好高骛远。大孙女周慧珍完全不一样,自负美貌,只想嫁高门大户,便是长辈给她挑了小官家的公子,周慧珍心有不甘,嫁过去也难与丈夫过得和美。 家里几个孩子,寿安君最操心周慧珍。 她也纳闷了,两个孙女一样的教法,为何周慧珍就完全听王氏的那一套。 又是名门出身又会对她好,这样的孙女婿,让她一个老太太去哪里找? “老太君,娆姑娘也到年纪了,您有什么想法吗?”柳嬷嬷好奇问。 想到魏娆,寿安君转愁为笑:“那丫头像我,更爱银子,不重情爱,只要她手里有钱,有没有丈夫、丈夫对她好不好她都不在乎的,再说了,她上面还有魏老太太,魏老太太绝不会在婚事上亏待她的。” 魏娆、周慧珠、霍琳都不用她怎么操心,就周慧珍高不成低不就的,像块儿烫手山芋。 . 大周氏、霍敬常夫妻在闲庄住了两晚就要走了。 晋城首富的家业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攒起来并维持下去的,夫妻俩经常天南海北地跑,大周氏自我调侃,说是等霍玦娶妻孙子也能顶事了,她才可以真正地清闲下来,到时候也给自己修个大园子,像寿安君这么享福。 “早点出发吧,别光顾着赚钱,照顾好自己。”寿安君分别嘱咐长女、女婿道。 大周氏笑着上了马车。 霍敬常朝寿安君行礼,又叮嘱了霍玦、霍琳几句,也跟着上了车。 “妹妹妹夫这一走,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什么时候了。”王氏站在婆母身边,假惺惺掉了两滴眼泪。 寿安君叫儿媳妇哭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外祖母,父亲要在京城开分店,命我主持此事,这几日我先去京城看看,得空了再过来陪您说话。”霍玦已经叫人备好了马,今日也要离开闲庄。 寿安君笑眯眯的:“去吧,你做事我们都放心。” 王氏眼珠子一转,探头问魏娆:“娆娆要不要跟你表哥同路回去?路上说说话还有个伴。” 天气暖和,地上的雪最多再有两天就化干净了,王氏担心魏娆会像前几年的春天一样,在闲庄一住就是一个多月。魏娆那张脸,走到哪儿都会变成最扎眼的那个,王氏还指望这次春游旺季带长女去山中物色佳婿,如果魏娆在,定会压过长女的风头。 魏娆尚未开口,寿安君瞪着儿媳妇道:“娆娆才住两晚,你就盼着她走了?呵,你舍得,我舍不得,娆娆不住满一个月,便是她自己想回去,我也不会放人。” 寿安君平时不跟王氏计较,但王氏欺人太甚,寿安君也不会给她面子。 丢下脸色涨得通红的王氏,寿安君将两个孙女、两个外孙女叫到身边,同去游园。 王氏攥着帕子,脸红得快要滴血了。 霍玦只能当做没看见,跨上骏马,带着两个小厮跑向官道。 除了打理自己的分店,他还得帮表妹物色一处适合开酒楼的铺子。 . 阳光明媚,春风温柔,积雪悄然融化,地面湿润了一日,很快变得干爽起来。 百姓们忙着春耕,清闲又有钱的公子小姐、夫人太太们则纷纷出门踏青赏春,云雾山成了最佳去处。 王氏走到闲庄门口,都能看到官道上的车队络绎不绝,姑娘们坐马车,年轻的公子们更喜欢骑马。王氏的眼神很好,隔了两里地,也瞧见几个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公子哥儿。 王氏坐不住了,去跟婆母商量,想带姑娘们到山上赏花。 寿安君坐在荷塘边的凉亭子里,这是一处赏园的好位置,池边的迎春远处的桃杏梅,处处都是花。魏娆四个姑娘正在放风筝,红红绿绿的风筝高高地飞在蓝汪汪的天下,看得寿安君似乎也年轻了几岁,心情特好。 “家里这么多花,何必去山上折腾?”她心不在焉地问儿媳妇。 王氏讪讪道:“园子再好,天天看也看腻了,再说琳琳长大后第一次来京城,我当舅母的,就想带她多去赏赏本地的山色风光。” 这是非去不可了。 寿安君朝柳嬷嬷递了个眼色。 柳嬷嬷叫上伺候茶水的两个小丫鬟,一起离开了凉亭。 王氏不解地看着婆母。 寿安君指指身边的石凳,叫儿媳妇坐。 石凳上铺着绣工精美的绸面垫子,王氏心中忐忑,总觉得婆母要教训她了。 王氏还挺怕这个婆母的,低下头,双手不安地攥着帕子。 这小媳妇的模样,看得寿安君倒不好说太重的话,只是寿安君想不明白,儿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明明是个知足常乐、娇憨可爱的小姑娘,第一次吃到宫里赏赐的荔枝,儿媳妇眼中的光彩寿安君至今还记得,怎么富贵舒心的日子过久了,儿媳妇却变得不知足了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打算给慧珍挑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做女婿,对吧?”寿安君开门见山地道。 王氏瞥眼喜怒难断的婆母,默认了。 寿安君问她:“你还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吗?一会儿怕我们娘几个瞧不起你家里寒酸,一会儿又怕自己规矩礼仪做的不对惹出笑话。当年的周家于你,就像如今的京城世家于慧珍,且门第之差只会更重。慧珍真嫁过去了,你就不怕她处处被人挑剔?” 王氏嗫嚅道:“慧珍的礼仪都是跟着柳嬷嬷学的,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好,只要她恪守本分,别落下把柄,旁人能挑她什么?” 寿安君:“那你又如何断定,慧珍能嫁进那样的人家?即便公子哥儿们喜欢她的姿色,他们的娘可不会只看脸挑儿媳妇。” 王氏攥攥手,据理力争道:“如果男方诚心想娶慧珍,就一定能哄好家中长辈,母亲,咱们总要踏出第一步,试试看才知道行不行,慧珍那么漂亮,嫁给普通人家太埋没她了,我当娘的心疼,您是她亲祖母啊,您就不心疼?” 大周氏改嫁嫁给了晋地第一富商,小周氏改嫁进宫给元嘉帝当了贵人,一样的美貌,她的慧珍可是初婚,凭什么要委屈低嫁? 王氏就是不甘心。 寿安君还没到心疼的时候,现在她只觉得头疼。 “罢了,你想去就去吧,真能遇到你说的公子,如了你与慧珍的愿,那是你们的造化,便是婚后过得不好,大不了和离归家,我重新给她说门妥当的亲。”寿安君忽然想开了,随便王氏折腾吧,一嫁不圆满,那就二嫁甚至不嫁,反正周家没有死守一夫的规矩。 王氏闻言,差点就朝婆母扔眼刀子了! 亲祖母啊,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第9章 009
得了婆母的允许,王氏开始筹备去云雾山游玩之事,娘俩出门要穿的衣裳早都预备好了,缺的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邂逅世家公子的幌子。 王氏又来找婆母商量了:“母亲,明日出门,我准备叫上慧珠、琳琳一道去,三个姐妹一起赏春,再自然不过,旁人看见也不会胡乱揣测什么。” 如果她只带一个女儿,意图似乎过于明显。 寿安君又气又笑,说这儿媳妇傻吧,她有点小聪明,却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带着慧珍去钓金龟婿,便是你极力掩饰,你的眼神你的举止也会暴露出你心中所想,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不拦着你,是因为我自知说服不了你们娘俩,但慧珠、琳琳懂事明理,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赖,你要丢人自己去丢人,休想拉上她们。” 对于不听劝的人,寿安君说话从不客气。 王氏吃了婆母一顿呛,再也不敢打周慧珠、霍琳的主意,至于魏娆,长得小妖精似的,处处压了周慧珍一头,王氏更不可能去邀请魏娆同行。 次日天气晴朗,王氏偷偷观察过进云雾山的车队,颇有几位出类拔萃的公子哥儿,便踌躇满志带着打扮成天仙模样的周慧珍出发了。 寿安君派了身边的柳嬷嬷同行。 她怕王氏母女做出太荒唐的事,丢人丢大发了! 接下来的几天,王氏母女每日都要进山。 魏娆对物色金龟婿没有兴趣,但三四月的云雾山风景秀丽,确实是踏青的好去处。 魏娆每年都要进山玩,对云雾山里面已经非常熟悉了,知道哪些地方游人如织,也知道哪些地方虽然名声不显、无人问津,却另有一番纯粹的山间野趣。 “外祖母,您真的不要与我们同去吗?” 这日王氏母女出发后,魏娆换好男装,带着周慧珠、霍琳来向寿安君辞别。 寿安君笑道:“我倒是想去,可惜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你们挑的全是崎岖小道,一个个小鹿似的行动自如,我这把老骨头可爬不起。” 云雾山啊,真的美,寿安君自打出宫,每年春秋都要去山里逛逛,或是赏花,或是爬山看日出,或是打打野味儿,或是去寺里上香,因为离得近,真是想何时去就何时去。她比魏老太太的身体好,可能就有经常去山里活动筋骨的功劳。 现在老了,爬不动了,每日逛逛园子也很不错。 寿安君非常知足。 外祖母不去,魏娆三姐妹分别带一个丫鬟,骑马出发了,走的还是熟悉的小道。 小道与官道隔了两三里,抬头可见。 官道上游人络绎不绝,小道上只有忙于春耕的乡野百姓,突然出现几匹骏马,顿时引人注意。 陆濯骑在马上,跟随着自家老太太的马车缓缓前行,视野内全是春景,留意到小道上的动静,陆濯偏首望去,发现了魏娆主仆的六匹马。 那条小道从寿安君的闲庄附近经过,前半截路并没有骑马之人,这六人必然是从闲庄里出发。 陆濯登时想起了不久前在山中狩猎时偶遇的承安伯府的四姑娘。 再看马背上的“少年们”,个个身量纤细,骑马的姿势流露出姑娘家的谨慎与小心,唯一的例外,便是跑在最前面的白衣“少年”,策马疾驰的身影,潇洒不输真正的男儿。 陆濯隐隐有种感觉,白衣“少年”是魏娆。 这位四姑娘,还真是够野。 “大哥,那边似乎也有一条上山的道。”陆濯的堂弟陆淙也注意到了小道上的动静,并且十分羡慕对面的少年们可以纵马狂奔。今日老太太与家中女眷来云雾山游玩,点了他与长兄随行,出门的时候陆淙还很高兴,待发现兄弟俩只能跟着马车慢走,无法随心所欲,陆淙不禁后悔接受了这份差事,早知此行如此枯燥,他宁可留在府里跟着师傅练武。 “有又如何?”早已收回视线的陆濯笑着问。 陆淙摸摸鼻子,低声道:“大哥,最近祖父管得严,我好久没出城遛马了,如此慢行好不尽兴,要不你留下来伺候祖母,我抄小道跑一圈,在山脚下与你们汇合?” 陆濯:“不妥。” 陆淙哀嚎:“为何不妥?” 陆濯想到戚仲恺在魏娆面前的奴颜婢膝,很是怀疑如果陆淙见到魏娆,也会变成一般谄媚德行。 “听闻山间有狐妖出没,我怕你被狐妖迷了心窍。”陆濯淡淡道。 陆淙万万没想到会从儒雅端方的长兄嘴里听到这种妖邪之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陆濯并不多言,总之没有他的允许,陆淙哪都不敢去。 陆淙确实不敢,他怕这位并没有那么正经的兄长去祖父面前告状,祖父再把他扔到边关历练,一去就是七八年。 马车走的慢,短短五六里的路程,魏娆等人已经隐入了山间,英国公府的车队连一半都没走到。 如此慢吞吞,难怪陆淙会受不了,仿佛屁.股底下长了疹子,躁动地在马鞍上蹭来蹭去。 陆濯云淡风轻,怡然地眺望云雾山大小山峰的风景。 官道旁边的田地间有布衣百姓在春耕,陆濯的目光也会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然而就在魏娆等人进山不久,陆濯突然发现有两个头戴草帽的农夫自小道那侧的地头站起,并肩朝魏娆一行的方向走去。 二人步伐矫健,行走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混杂在其他农夫当中,如同羊群里闯进来两条狼。 两人本就靠近云雾山,走得又疾,眨眼就没入了山林。 陆濯神色如常,继续行了一段路,陆濯靠近马车车窗,轻轻敲了敲。 小丫鬟打开帘子,英国公夫人目光慈爱地看了过来。 陆濯低声道:“祖母,我有些事要处理,先一步进山了,忙完再去陪祖母赏花。” 他嘴角噙笑,目光清明,仿佛只是遇到了一件小事。 英国公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孙,颔首。 陆濯与陆淙交代一声,这便提速沿着官道朝云雾山赶去。 陆淙嫉妒得咬牙,好你个陆濯,不许我跑马,自己却先遛了! . 魏娆、周慧珠、霍琳都不是娴静守规矩的主,或是练武或是经常走动,体力远胜那些久居深宅的闺阁女子,所以爬山也爬得很快,半个时辰就来到了目的地——远离云雾山主山的一片清幽山谷。 山谷中有飞瀑潭水,岸边是柔软的白沙,附近的草丛林间开满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 第一次来这里的霍琳大为惊叹:“这里真美,我都不想回去了。” 魏娆笑道:“你真这么想,明日咱们再来,带上帐篷,把外祖母也请过来,露宿一宿。” 这种事,她与师父做过的,在山中一待就是月余。 忆起那段岁月,魏娆忽然想念师父了,可惜师父有一颗闲云野鹤的心,她的身体一养好,剑法也达到了出师的境界,师父便告辞了,一剑一马,好不潇洒。 “娆姐姐与我想象中的好不一样。” 眼看着魏娆脱掉鞋袜赤着脚在柔软的沙滩上走来走去,霍琳半是羡慕半是感慨地道,“进京之前,我还以为娆姐姐会像我在太原城里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比谁都守规矩呢,甚至担心会与娆姐姐玩不到一处。” 魏娆站在潭水与干沙交界的地方,一边弯腰卷裤腿一边笑着问她:“现在呢,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表姐过于粗野?” 霍琳扑哧笑了出来,目光从魏娆妍丽耀眼的脸庞移到她露出来的两截雪白美腿之上,心跳竟然莫名变快了几分。魏娆在山里的举止的确有些野,可她这样的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与粗可摊不上半点关系。 “来吧,我教你们叉鱼。”魏娆笑着招呼道。 周慧珠、霍琳都兴致勃勃地走了过去。 宝蝉与另外两个丫鬟留在岸边,一边闲聊一边留意附近是否有人出没,按照往常,应该没人能找到这里来,可该防的还是要防。 一簇半人多高的灌木丛后,两个蒙面刺客小心翼翼地藏在这里,其中一人长了双阴险的三角眼,一个鼻梁上有颗黑痣。 潭水中嬉戏的三个小姑娘仿佛仙女下凡,容貌美丽,笑声悦耳,不过身为刺客,肩负不成功便丢命的差事,两人谁也没有心情欣赏美人。 他们在等待,等待那位四姑娘落单。 更远的地方,陆濯隐在一棵树后,这个角度,既能看见那两个刺客,又看不见湖中的三位姑娘。 他很好奇,两个刺客跟踪几位姑娘这么久却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如果不是要杀人,陆濯便也没有杀害他们的理由。 如果他们想杀人,陆濯也要等他们出手了再现身,先让几个小姑娘吓破胆子记住这场教训,免得以后她们继续不带随从单独进山乱闯。 小姑娘们抓到了几条鱼,交给丫鬟收拾干净,这就准备生火烤鱼了。 阳光有些晒了,魏娆摘下头顶的帽冠,歪头整理头发的时候,余光中有片灌木丛忽然动了动,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魏娆继续拨了拨被飞溅的潭水打湿的鬓发,然后穿上鞋袜,一边站起来一边对周慧珠、霍琳道:“我去小解。” 周慧珠也想去。 魏娆笑笑,轻声道:“等一会儿,我回来你再去,我可不想看到不该看的。” 周慧珠小脸微红,娆姐姐怎么越来越坏了? 魏娆摸.摸小丫头的脑袋,转身往树林中走去,与那处灌木丛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目视前方,耳朵却能听到身后的动静,有两人跟了上来,且只有两人。 宝剑被魏娆留在了岸边,手腕上倒是有支应急的镯子。 其实直接动手魏娆也有胜算,但动静太大,会吓到表妹们。 悄无声息地解决罢。 待距离足够远了,魏娆做出蹲下的姿势,露出了大大的破绽,两个刺客一看,当即出手,如猛虎扑羊。 就在这一刻,魏娆突然往旁边一滚,右手按住左手手镯上的机关,两枚银色小针前后射出,分别没入了那二人的眉心。 至此,危险已经解除。 然而随着扑过来的两人闷声倒在地上,另一道被他们挡住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魏娆眼中,如果不是陆濯的容貌昳丽到会让任何人过目不忘,及时让魏娆认了出来,那她的手镯肯定会对准了陆濯。 过于震惊,魏娆保持屈膝跪立的姿势忘了动。 同样,因为两个刺客的身影遮挡,陆濯并没有看见魏娆发出来的暗器攻击。 陆濯默认那二人都死在他的手下,所以他眼中的魏娆,便成了一个被吓呆了的自作自受的无脑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