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震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山道上的魏娆。

她刚刚还是男装进去的, 此时却换上了一套女装,海棠色的妆花褙子,浅粉色的长裙,就连长发也绾了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复杂,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

背后一片青山蓝天,她就像山中的野海棠成了精,视若无睹地走过来,从他身边经过,最后屈膝蹲到岸边,以水为镜,轻轻调整了一下簪子的位置。

直到她重新站起来,将包袱放回马鞍上,陆濯才反应过来,又燥又怒。

她竟然在这荒山野岭更衣,就不怕被人撞见吗?万一有猎户进山打猎,万一有行宫里的宫人进了山,万一他鬼迷心窍故意偷偷跟踪她,她就一点都不怕被男人窥视?

“户外更衣,姑娘未免太大胆。”陆濯沉着脸道。

魏娆整理马鞍的动作一顿,可能是即将看到母亲太高兴了,魏娆竟一点都不想跟他计较,笑道:“第一,我更衣前仔细检查过周围,确信没人。第二,我只是换了外衣,里面的中衣并没有换,便是有人也看不到什么。第三,世子若实在不放心,怕此事传出去连累您的名声,大可进山搜查一番,我会在这里等你。”

陆濯闭上了眼睛。

魏娆见枣红马还在吃草,就没着急走,也没去看陆濯是什么表情。

陆濯转个方向,视线投向对面的山林,若有人在里面行走,必会惊起飞鸟。

山林上方一片平静,大概真的无人。

陆濯仍然觉得魏娆太大胆,可她既不是他的妹妹,又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他便是出于好心管教她,她也不会听,只会更加抗拒他。

“见到贵人,你想怎么解释?”陆濯决定换个话题,“按照原来商量好的说?”

魏娆长睫微颤。

她与陆濯突然跑来行宫,母亲肯定会问他们为何来,两人出发之前就商量好了,就是半真半假,只说陆濯醉酒欺负人,得罪了她,为哄她原谅便去求了圣旨。

可她与陆濯已经约定好回京就要和离,这一个月也不曾见面,见了后形同陌路,再按照原来的说法,就得继续在母亲面前演戏。

“来都来了,我不介意再陪你做戏几日。”陆濯忽然道。

魏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朝他笑了笑:“有劳世子。”

两匹马吃好了草,二人重新上马。

行宫近在眼前,魏娆做主,没有再继续狂奔,就像两人只是出门游山玩水一样,缓缓前行。

终于到了行宫南门,两人刚靠近,行宫侍卫便上前呵止。

魏娆看向陆濯。

陆濯骑在马上,将手里的圣旨交给侍卫。

明黄的圣旨、暗红的玺印,侍卫见了,当即跪在了地上。

陆濯这才示意魏娆下马,取出他神武军副将的腰牌,递给侍卫。

侍卫核实无误,安排一个侍卫为两人带路。

行宫恢弘,占地比京城里的皇宫不知要广阔几多,侍卫一路急行,魏娆不得不快步跟随,日头又那么烈,很快她脸上就再次出了汗。

“慢点走,不急。”陆濯吩咐侍卫道。

侍卫注意到世子夫人的狼狈,这才放慢了速度。

陆濯问他:“贵人住在何处?”

侍卫思索片刻,道:“贵人初来行宫时,皇上交代过,贵人喜欢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这三年贵人换了几处宫殿,近日天热,贵人与四殿下刚搬到流波宫。”

听了侍卫的话,魏娆与陆濯都愣住了。

京城里盛传的流言,因为丽贵人、四皇子冲撞了太后娘娘,母子俩便被元嘉帝打发到了距离京城五百里的西山行宫,将近三年都没有回过京城。在那些流言蜚语中,丽贵人已经彻底失宠,日日夜夜在行宫垂泪,希望皇上还能想起她们母子。

百姓们都以为,丽贵人的处境比被打入冷宫还惨,妃嫔被打入冷宫至少不会连累皇子,丽贵人是带着四皇子一起被打入了冷宫啊。

魏娆曾经因为这种闲话哭过,外祖母安慰她说母亲绝不会落魄到那种地步,还说太后娘娘不喜母亲,母亲能住到行宫其实是件好事。

魏娆既希望如此,又怕外祖母只是在说好听的哄她,如今亲自来了行宫,亲耳听到侍卫说母亲居然有资格随便在行宫挑选宫殿住,而且还能换来换去,魏娆便确定,母亲的行宫生活并不是谣传得那么凄惨。

魏娆替母亲高兴,笑意在眼中蔓延。

陆濯想的却是,丽贵人究竟是何等美人,竟然被元嘉帝如此盛宠?

陆濯眼中的元嘉帝,是个明君,勤政爱民又兴兵强国,元嘉帝后宫妃嫔屈指可数,是数代帝王中最不好色的一位,然而同样是元嘉帝,不但将一位弃女归家的寡妇接进后宫封为贵人,更是对这位贵人宠爱无比。

早在元宵节那晚,陆濯已经猜到了元嘉帝对丽贵人的宠爱,此时此刻,陆濯只剩下对丽贵人的好奇。魏娆都十六岁了,丽贵人的年纪应该也才三十上下,在女人当中绝不算年轻,元嘉帝真好美色,大可挑选几位妙龄美人,怎么就对丽贵人情有独钟?

走走转转,流波宫终于到了,最先领路的侍卫早已被一位内苑小公公替代。

小公公向流波宫的守门太监介绍了陆濯、魏娆的身份。

守门太监一听,激动地看眼魏娆,连忙派人去知会主子。

小周氏正在与四皇子用饭,三岁的四皇子会用筷子了,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脖子下面系了块儿大大的饭兜。

“娘娘,娘娘,承安伯府的四姑娘与姑爷奉旨来探望您了!”

在外面,陆濯英国公世子的身份更高,可在此时的流波宫,所有伺候的宫人都会把世子夫人四姑娘的名头放在前面,什么世子不世子的,都只是四姑娘的夫君!

游公公激动的声音在堂内飘荡回转,小周氏惊得掉了手中的竹筷。

四皇子眨眨眼睛,咽下嘴里的肉,问母亲:“娘,四姑娘是谁?姑爷是谁?”

小周氏很想回答儿子,可眼泪先涌了出来。

樱姑迅速递上一方帕子给主子,她自己一边落泪一边回答四皇子:“殿下忘了吗,四姑娘就是您在宫外的姐姐啊。”

四皇子就想起来了。

母亲常常会给他讲姐姐的事,除了行宫里常见的宫人,行宫外面的人,四皇子听得最多的就是父皇与姐姐。母亲说,父皇是个明君,做了很多被百姓夸赞的大事,母亲说,姐姐是她的女儿,是他在世上除了父皇母亲以外最亲最亲的人。

有的话四皇子不是太懂,母亲就拉着他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说这世上,只有他与姐姐是母亲生出来的。

所以,是姐姐来了吗?

四皇子不懂母亲为何要哭,他太想见姐姐了,太想见见行宫外面的人了!

扯下脖子上的饭兜,四皇子高兴地朝外跑去。

规矩是规矩,宫人们得到贵人的通传之前,哪怕知道贵人一定会请女儿女婿进去,他们也不能擅自放行。

魏娆心跳如鼓,脑海里盘旋了很多念头,不知做了贵人的母亲是否还惦记她这个女儿,不知母亲高不高兴见她,可她不敢表现出来,不能让母亲身边宫人笑她失了体面。

陆濯就见她额头不停地冒汗,脸色苍白,饱满的嘴唇也失去了那艳丽的颜色。

想到她在烈日下奔波半日,休息时也不肯吃东西,陆濯突然担心她是不是中暑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清凉露臂小褂的男娃娃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看到站在宫门前的他们二人,眉眼酷似元嘉帝的男娃娃慢慢停下,目光扫过陆濯,然后继续跑到魏娆面前,仰起头,拿一双凤眼亮晶晶地看着魏娆:“你是我姐姐吗?”

魏娆蹲下去,泪光模糊地看着四皇子,只觉得他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可爱,一样漂亮。

魏娆说不出话,她拿出帕子,低头哭了起来。

四皇子慌了,为什么姐姐一来,母亲哭了,姐姐也哭了?

他不知所措,一道修长的身影突然俯过来,伸手握住魏娆的肩膀,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将她拉到了怀中。

热泪迅速打湿了陆濯的衣襟,晕湿了好一大片,他的右手仍然搭在她单薄的肩膀,那里一颤一颤的,越是忍着不哭出声音,肩膀便颤得越厉害。

樱姑匆匆走了出来。

她从十岁起就开始伺候小周氏,跟着小周氏进了承安伯府,看着小周氏与魏二爷夫妻恩爱,看着四姑娘出生、长大,然后又跟着小周氏进了宫。

樱姑还记得自家姑娘。

“姑娘快进去吧,娘娘一听说您来,喜得泪流不止,怕世子见笑,不敢出来了。”樱姑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抹眼睛。

魏娆认得樱姑的声音,得知母亲在哭,母亲也想她,魏娆立即推开扶着她的人,一头朝里面跑去。

四皇子也想跟着,樱姑及时抱起四皇子,柔声哄道:“娘娘哭了,只有姑娘能哄好她,殿下先随我在外面玩玩好不好?”

四皇子懵懂地点点头。

樱姑这才红着眼圈看向陆濯,刚刚都没来得及仔细打量。

陆濯的胸口被魏娆哭湿一大块儿,衣衫狼狈,面容却俊朗无双,从容端雅。

果然像个世子爷。

樱姑笑道:“娘娘与少夫人多年未见,母女团聚可能要耗些功夫,失礼之处还请世子爷见谅。”

陆濯道:“让夫人多陪陪贵人,我这边不急。”

樱姑颔首,命一个小宫女先带陆濯去偏殿休息。

陆濯跟着宫女往前走,听到后面四皇子清脆的声音:“他是什么人?”

“是姑娘的夫君,殿下该叫姐夫的。”

第75章 075(娘)

没娘的孩子会想要个娘。

有娘的孩子被亲娘丢下后, 有的会想,有的会怨,有的会一边怨一边想。

魏娆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怨过自己的母亲, 如果她表现出来一点点怨, 外祖母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那些不喜欢母亲的人, 则会拿她的怨去责备母亲心狠凉薄抛弃子女,魏娆可以自己怨,但她不要听外人讨伐母亲。

她是怨,怨母亲为什么要丢下她, 为什么去了那座她无召不能进去的皇宫, 怨她缠绵病榻辛苦练武,母亲却有了另一个孩子, 怨母亲因为生了一个皇子被打发到几百里外的行宫, 怨母亲不要她了,却一直陪伴着另一个孩子。

可这种怨, 只会在她受了委屈一个人难过的时候才会冒出来, 剩下的大部分时间, 魏娆都在想母亲。她记得母亲对她的好, 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记得母亲给她讲故事, 给她量个子做衣裳, 记得母亲离开前无数次强调, 她只是换个地方住,她依然会是她的娘。

魏娆想母亲, 她是母亲的孩子,所以她也会好奇那个与她流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弟弟。

那是她的弟弟, 也是一个皇子,四皇子会高兴认她这个姐姐吗?

所以四皇子高兴地喊她姐姐,魏娆就哭了,樱姑说母亲在哭,魏娆就冲进来找母亲了。

冲进厅堂,魏娆看见里面站着一个女子,她的衣裳是绿色的,剩下的她都看不清了。

那人朝她跑来,将她抱到了怀里:“娆娆,我的娆娆……”

魏娆昏迷的时候,脸上挂着泪,嘴角是翘着的。

她终于见到母亲了,真的见到了,不是梦。

魏娆中暑了,昏倒在小周氏怀里的她,鬓发早已被虚汗、泪水打湿,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起,眼角犹有泪珠滑落。

小周氏就想起来她在承安伯府的最后几日。

女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除了她去净房,女儿不许她消失在眼前。当时女儿懂事了,自从她告诉女儿她要回外祖母的庄子上住,女儿哭过,唯独没有求过,没去求过娘不要走,到了她真的要走那一日,女儿藏在房间里,小周氏虽然看不见女儿,却知道女儿一定躲在被窝里,泣不成声。

当时小周氏也没有想到,她会与女儿分开那么久。

她只是受不了闷在承安伯府的日子了,处处都是二爷的身影,老太太看到她会想起二爷,老太太悲伤的目光让她更加难受。长嫂郭氏素来与她不合,二爷一走,郭氏嘴上怜惜她红颜守寡,其实不过是嘲讽。

她就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被一团阴霾纠缠脱不开身,小周氏怕自己再被困下去,连女儿都要被她日渐阴郁的样子吓到。

所以小周氏想要离开,想要回到母亲身边,想要回到她熟悉的闲庄,想要去看记忆里的云雾山。

那些人都说她离开承安伯府是为了改嫁,其实小周氏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嫁,当时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然后,元嘉帝去了闲庄,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被元嘉帝夜闯闺房压住索取的时候,小周氏不愿意,直到元嘉帝扣住她的手,说他会给娆娆撑腰,等娆娆长大,他会给娆娆赐一门好婚。

二爷走了,大伯又资质平庸,承安伯府无权无势,母亲的名声又被太后蓄意搞臭了,如果元嘉帝愿意给娆娆撑腰……

小周氏便跟着元嘉帝进了宫。

太后恨不得她死,她若忍气吞声,太后只会变本加厉,所以小周氏明目张胆地与太后对着干,把太后气得早日归西才好。可小周氏没想到,太后拿不住她的把柄,竟然狠心谋害才十一岁的女儿,差点要了女儿的命。

小周氏与元嘉帝大闹了一顿,元嘉帝承诺会治好女儿的病,小周氏便开始对他闭门不见,什么时候女儿真的好了,她什么时候再见元嘉帝。

元嘉帝果然请了高人传授女儿武艺,还带她去了一次云雾山,亲眼看到女儿跟着高人勤学武艺的样子,小周氏才与元嘉帝重归于好。

她生儿子的时候,太后又来作妖,想方设法赶她出宫,小周氏产后虚弱,无心与太后再斗,当元嘉帝提议让她搬去行宫时,小周氏同意了,只要求元嘉帝别忘了女儿的婚事。小周氏舍不得女儿,可她并不着急,太后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等她重回京城,她想怎么宠女儿就怎么宠。

她住在行宫,皇上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信,告知她母亲、女儿的近况。

小周氏就一边照顾幼子,一边盼着太后快点归西。

今年元宵,元嘉帝偷偷接了她来京城过节,见了面才告诉她,女儿嫁了陆濯。

小周氏得知女儿竟然是因为冲喜才嫁的陆濯,与元嘉帝发了一通脾气,后来亲眼见到陆濯的丰姿,想到英国公府的门第,想到陆濯在女儿面前的温柔,小周氏就觉得,这门婚事也还不错,虽然女儿的出嫁的方式委屈了女儿。

小周氏想象中的女儿,应该正与陆濯过着甜甜蜜蜜的日子,可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女儿,如此憔悴如此可怜,小周氏的心便如针扎一般的疼。

女儿婚后过得再好,她都亏欠了女儿颇多,在女儿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没能陪在女儿身边,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她也没能亲眼送女儿出嫁。

太医退下后,小周氏叫樱姑照顾四皇子,她关上内室的门,脱了鞋子,盘腿坐到了女儿身边。

扇风浮动半挂的轻薄帷帐,母亲目光疼惜地看着久别的女儿。

不知过了多久,魏娆恢复了一丝意识。

微微的风吹过来,没了,一会儿又吹过来,很舒服。

魏娆睁开眼睛,看到有位绿裙美人坐在身边,轻轻地摇着团扇,目光相对,她放了团扇俯身过来,美丽的眼睛里弥漫起泪花:“娆娆。”

魏娆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跟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母亲,分开五年,母亲仍是五年前的样子,丝毫没有变老。

“娘。”魏娆扑过去,伏在母亲腿上呜呜哭了起来,“女儿好想您。”

小周氏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怕泪水打湿女儿的衣裳,小周氏忙抓了帕子捂住眼睛。

母女俩就这么抱着哭了好久。

小周氏先停下来,肿着眼睛道:“好了好了,咱们母女重逢是喜事,不哭了,不哭了啊。”

小周氏扶起女儿,一边给女儿擦泪,一边心疼地道:“怎么还中暑了?我听说你们骑马来的,怎么没坐马车?”

魏娆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母亲,觉得这就是她的娘,没有分开一日的娘,娘还是那么关心她,心疼她。

心头就像流淌过一片温柔的溪流,熨熨贴贴的。

魏娆不再落泪,软声道:“皇上偷偷给的圣旨,我们哪敢坐马车大张旗鼓的?”

小周氏想抱怨元嘉帝两句,可太后是元嘉帝的娘,元嘉帝还真能为了她气死亲娘不成?

“看你这脸白的,头晕吗?饿不饿?”甩开元嘉帝,小周氏一心关心女儿。

魏娆不晕,就是觉得浑身没力气,肚子里空空的,应该饿的,却也没什么胃口。

小周氏往女儿身后放个软垫,魏娆靠好后,小周氏喊来宫女,让宫女先端一碗绿豆汤来。

汤水端来,小周氏接过来,要亲手喂女儿。

魏娆脸一红:“我都大了,自己来吧。”

小周氏温柔地看着她:“你便是七老八十了,只要娘还活着,娘还是要喂你。”

魏娆眼睛酸酸的:“娘定能长命百岁。”

小周氏笑笑,舀了一勺汤送到女儿嘴边。

绿豆汤清凉解暑,魏娆连续喝了几勺,脑海里渐渐清明,胃口也起来了。

厨房自然也一直备着饭。

“床上吃还是去外面吃?”小周氏柔声问,满意女儿的气色恢复了一些。

那温柔的目光,就像一张网,一直笼罩着魏娆。

魏娆忘了路上的疲惫,忘了与陆濯之间的不快,笑道:“去外面吃吧。”

小周氏就扶女儿下了床,弯着腰,亲手给女儿穿上绣鞋。

外间饭桌已经摆好,桌子上摆了两副碗筷,魏娆来的时候小周氏也才吃了两口。

魏娆坐到桌子前,仔细一看,这上面竟然全是她爱吃的菜。

原来母亲都记得。

她就知道,母亲不会骗她,不是不要她了。

“殿下呢?”怕自己再哭,魏娆及时转移话题道。

小周氏笑道:“在外面喊她殿下,这里没有外人,你们是至亲姐弟,你就喊他乳名砚哥儿吧。”

魏娆这才知晓弟弟的乳名。

“你昏了有一会儿了,我叫樱姑带他去睡觉了,等他醒了你们姐弟俩再好好认识认识。”

小周氏给女儿夹了一块儿糖醋鱼:“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魏娆笑笑,低头吃菜,吃完这块儿鱼,魏娆忽然想起陆濯。

小周氏解释道:“这里是后宫,不好久留他,我让人先带他去外苑安置了,看他风尘仆仆的,容他先休息一阵再过来吧。”

魏娆点点头。

小周氏一心都在女儿身上,看着魏娆吃三口,她才吃一口,只要魏娆看过去,小周氏就看着女儿笑。

吃过饭,小周氏拉着女儿到屋里说话,问女儿这一路的情况,问元嘉帝怎么突然下了圣旨。

魏娆便把她与陆濯商量好的说词搬了出来,母亲不知还要在行宫住多久,魏娆不想母亲担心她。

小周氏信以为真。

“娘,我想沐浴,跑了半天马,里面都是汗。”

“嗯,我叫人备水。”

等水来了,小周氏还想亲自替女儿搓澡。

魏娆脸要红透:“我自己来好了。”

小周氏:“跟我害羞什么,你身上我哪里没见过?”

魏娆再也无法拒绝。

心里甜甜的。

第76章 076(罚你赋诗一首,盛赞娆娆之...)

小周氏还记得魏娆两三岁时短胳膊短腿的可爱模样,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女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美好的就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荷花骨朵, 那么清灵那么娇嫩, 脸儿红红地由着她帮忙解开衣裳。

“都嫁人了,脸皮怎么还这么薄。”小周氏柔声打趣道。

魏娆这些年习惯了碧桃、柳芽的近身伺候, 眼前的人虽然是母亲,毕竟多年未见了,无论她心里如何亲近母亲,一下子要这样坦诚相见, 魏娆就是害羞。

“好了, 快去水里吧。”小周氏抱着女儿脱下来的一群道。

魏娆便似一条玉白色的小鱼,飞快地跳到了宽大的浴桶中。

小周氏放好衣裳, 端着盛放各式花露的托盘走到浴桶旁, 做好准备后,先帮女儿洗头。

浴桶有一头专门供人洗头用, 魏娆坐过去, 轻轻往后一仰, 修长的脖颈恰好躺在浴桶斜长圆润的凹槽中, 舒舒服服地仰着脸。

小周氏坐在一张椅子上, 她面前还有一张圆凳, 上面摆着洗头用的盆子, 魏娆躺好了, 小周氏捞起女儿乌黑细软的头发,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地洒了温水到女儿发间, 头发全部湿了,小周氏再舀一勺洗发用的花露, 均匀地抹上去,一会儿轻柔地按摩女儿的发根,一会儿细细地洗发。

魏娆舒服极了,这样的姿势,她能看到母亲的眼睛。

“娘,你在行宫过得好吗?”魏娆低声问。

小周氏看看女儿,笑道:“除了想你,想你外祖母,其他都挺好的,皇上他们不来,行宫就娘一个贵人,皇上又有过交待,宫人们不敢怠慢娘跟砚哥儿。行宫你也看到了,有山有水有草原,娘在这边没有拘束,过得很快活,比在皇宫里的时候舒心多了。”

魏娆看得见,行宫的确好,让她住在这里,她也会开心。

“娘,去年我见过太后,瞧着快不行了。”魏娆用更低的声音道。

小周氏眼睛一亮:“这么快?”

魏娆就知道母女俩盼的是一件事,轻笑道:“也不是很快,我估计还能再活两三年吧,万一皇上寻到什么灵丹妙药,可能活得更久。”

小周氏:“哪有那么多灵丹妙药,我看史书,不少皇帝老年都会炼丹求长生,然而没有一个真长生的,皇帝们连自己的寿命都延长不了,更何况别人。”

魏娆惊讶道:“娘还看史书?”

小周氏便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中间弹了一下:“娘看史书有什么可惊奇的?娘还是姑娘时就喜欢看书,闲庄的藏书娘几乎都看过。”

魏娆不喜欢看书,外祖母的闲庄的确有间藏书阁,魏娆去翻找过几次话本,没什么收获就再也不去了。

“娘这边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娆娆跟我说说,世子对你怎么样。”小周氏更想了解女儿与女婿的生活。

魏娆睫毛微垂,笑着道:“世子很好啊,我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可他一点都不嫌弃我,我有时候很容易发脾气,他也很迁就我,还为了哄我向皇上求了圣旨。老夫人、婆母、几位婶母对我也很关照,陆姑娘还跟我学剑法呢。”

小周氏一边帮女儿洗头,一边认真地听着。

她还在京城时就听说过英国公府的威名,元宵节见到元嘉帝,元嘉帝更是对陆濯赞不绝口,小周氏没见过陆濯在战场上的英姿,没见过陆濯参加龙舟赛时的神乎其技,可她看到了陆濯的人,那样的气度与容貌,与她天仙般的女儿再登对不过了。

小周氏唯一有点担心的,是英国公府的男儿牺牲了太多,她怕哪天陆濯也会……

不过嫁谁都可能出现意外,想太多就成了杞人忧天,总之现在,小周氏对陆濯非常满意。

“跟娘多说说,世子是怎么对你好的,就从你们成亲的时候开始说。”小周氏柔声道。

魏娆不敢看母亲温柔期待的目光,至于陆濯如何对她好,倒也好编,把陆濯对她做的那些事,反着说一遍就差不多了。

沐浴结束,小周氏从衣架上取来一套崭新的少女衣裙。

魏娆惊讶地看着母亲。

小周氏笑道:“娘有时候想你,就给你做衣裳,春夏秋冬的都有,就是不知道你长多高,先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魏娆眼睛又酸了,小周氏赶紧替女儿穿上衣裳,转移女儿的注意力。

魏娆比小周氏想的要高挑一些,也更丰满一些,长裙轻盈飘渺倒还合适,就是上面的褙子,衣襟那里微微紧了点,将魏娆的好身材托得更加明显,不过也没有到出格的地步,可以穿出去见人。

“娘,我带了换洗的衣裳,还是穿我带来的吧。”魏娆侧对着镜子,越看越觉得不妥。

小周氏笑道:“就这么穿,挺好的,这里又没有别人。”

陆濯就是别人,可魏娆怕母亲起疑,只好作罢。

母女俩聊了很久,魏娆刚换好衣裳,睡了一大觉的四皇子醒了,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见姐姐。

三岁的四皇子与寻常的三岁男娃没什么区别,听母亲说过无数遍的亲姐姐来了,对四皇子来说就像多了一个亲近的玩伴,姐姐又那么漂亮,四皇子拉着魏娆的手就不肯松开了,要带魏娆去看行宫里他最喜欢的玩的几个地方。

小周氏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跟着一双儿女,临走前吩咐樱姑,今晚她要在外苑的沧浪亭设宴招待女婿。

樱姑对娘娘的欢喜感同身受,自去外苑见陆濯了。

陆濯被安置在行宫专门拨给随行大臣住的一间院子,与内苑隔了很远,行宫里又没有多少人,陆濯在室内只能听到几个宫女低低的议论,听到鸟雀的名叫。

他早醒了,沐浴更衣,坐在厅堂等候丽贵人的召见。

樱姑来了,笑着对他道:“世子,娘娘带少夫人、殿下去赏园了,今日时间仓促,娘娘只能晚上在沧浪亭宴请世子,不过娘娘说了,明日她带世子、少夫人好好逛逛行宫,后日看您与少夫人的喜好再行安排,行宫这边好多可玩的地方呢。”

陆濯笑道:“多谢娘娘美意。”

樱姑也是第一次看到陆濯这样的人物,越看越觉得姑娘嫁的好,叫来一个小公公,对陆濯道:“世子可以先在外苑逛逛,慢慢地往沧浪亭去吧,娘娘她们应该也会慢慢地逛过来了。”

陆濯再次道谢。

樱姑完成差事,回去复命了。

陆濯请小公公替他引路。

行宫之大,陆濯闲庭散步般走了两三刻钟,这才到了临湖而建的沧浪亭。黄昏时分,红日收敛了白日的耀眼光芒,像一盏红通通的灯笼挂在天边,柔和的夕阳铺散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山近水,令人心境开阔。

皇上不在,这座行宫似乎成了丽贵人的所有之物,她可以随意安排行宫里的一切。

如此权力,恐怕宫里的皇后娘娘都比不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陆濯站在沧浪亭外的湖畔,看到一辆马车从内苑的方向优哉游哉朝这边驶来,马车四面都垂着彩色的薄纱,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偶尔露出里面的绰约的人影,距离太远,陆濯看不清车里的人,只确定四皇子坐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