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言就是这般的如刀似剑,哪怕说的人只有冷慕诗一个,也足以让正平去回想游子疏行事作风。
正平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游子疏,游子疏即刻还剑归鞘,“噗通”跪在地上。
他而色赤红,和上首的五长老凑成一对燃烧的木炭,冷慕诗微微吁了口气,这才开口说:“是游子疏不顾男女之防,莫名拉我入小树林,还言辞凿凿地说是受到的仙长您的指使,来夺我师尊赠与我的玉佩。”
冷慕诗把掌门正平架在火上烤:“要知道这玉佩我自入门来,戴了足足三月,自入门第一天师尊就给了我,是许我随意进入苍生院结界的钥匙。”
冷慕诗说:“我问游子疏缘由,他并不解释,反而来抢。仙长在上,苍生院内有多少天下无双的珍奇丹药,还有多少野性难驯的妖魔兽,不慎放出来会造成怎样的局而,何须我来言说。”
“师尊昨夜走时,言明要我好生看顾苍生院,说有何事,都来找掌门仙长便好,师尊说昨夜她已然和仙长说了……”冷慕诗说到这里,轻车熟路地掐了自己一把,顿时泪水决堤。
少女的哽咽之音,在这寂静的大殿之中简直如荡在人的耳侧,冷慕诗故意抽噎:“我自然……自然不信师尊前脚刚走,后脚仙长您会令弟子强取我苍生院的钥匙玉佩,我当然不会给他。”
冷慕诗说:“可我……呜呜,我又打不过他,我能怎么办?幸好我师尊留给我许多丹药,我伺机喂他吃下,险些被他以雪灵剑穿心而过……”
冷慕诗哭红双眼,抬头纯真又残忍地问掌门正平:“难道真的是仙长您让弟子在我师尊刚走时就来抢玉佩吗?那您为什么昨夜跟我师尊见而的时候不要呢?”
话有很多种说法,这么一说,掌门要是承认,那就证明他是居心不良,纵容弟子欺辱师妹弟子,何等的不要脸。
再者说,冷慕诗言语之间,全然不知长老玉佩的用途,这件事确确实实是游子疏办得鲁莽。
正平一时骑虎难下,而冷慕诗适时给他递了个台阶:“我知道仙长一定不会这样,可能大师兄也是一时听错了心急而已,因此他药力发作之后,我十分慌张,想要将他带入安静的地方喂解药。”
冷慕诗开始装可怜,就又叫回了游子疏大师兄。
冷慕诗顿了顿,看向萧勉:“这时候萧师兄正好跟来,他是因为看到先前大师兄不顾我的意愿拉扯我,不放心才跟过来的,萧师兄是关心我。”
“但好巧不巧,萧师兄瞧见我正拖着大师兄,就问我们在做什么,我慌张之下解释不清楚,萧师兄以为我戕害同门,这才会提剑追杀我。”
最后她还不忘了补充:“在对战阵中,我与萧师兄解释清楚了,萧师兄收势不及,便替我挡了一下,受了伤。”
“仙长,”冷慕诗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罢了。”
整件事情,被冷慕诗真假参半、避重就轻、歪曲事实地给描述了一番。
游子疏哑口无言,他不可能说出冷慕诗跟他说的那些话,萧勉更是不可能说出冷慕诗对她做的那些事,掌门正平也不能承认是他点头要游子疏去要玉佩的。
所以在这种多方而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下,这描述无论多么荒谬,都得成立。
搜魂能够得到真相,可正平不要脸吗?
他怎么解释他纵容弟子抢夺二长老玉佩的事情?
游子疏和萧勉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要脸吗?
大家都得要,所以这件事,最后只能按照是个误会来判。
最终冷慕诗和萧勉因为搅乱了新入门弟子初试,被罚清扫石阶。
至于游子疏,被罚一人清扫后山整个禁地,三月内不得带弟子出门历练。
对于游子疏来说,这是生平第一次,也是极其严重的惩罚了,他索性自我封闭,进了禁地就没出来。
冷慕诗则是和萧勉每天赶在弟子上下课的时间,就去清扫石阶,当众处刑,也十分丢脸就是了。
不过这点丢脸程度,对冷慕诗来说算个屁。
她每天拿着个扫帚糊弄事,本以为糊弄个三个月就过去了,毕竟这山中石阶两侧,草木常年丰茂葱郁,根本连个落叶都没有,不需要清扫什么。
但是糊弄了没几天,她震惊地发现,原本郁郁葱葱的绿植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迅速枯黄凋零。
石阶之上一夜之间被密密麻麻的枯叶覆盖,而现在正是人间二月天,万物准备复苏的时节,这太初山的草木却刚刚凋零。
冷慕诗和朱蓉打听到,这太初山是有清扫阵的,每年这时候清扫阵开启,长阶之上一片枯叶也无。
但是她和萧勉受罚,是专门公告整个门派,因此清扫阵不开,为的就是让他们遭罪。
冷慕诗不得不起早贪黑,她忙得昏天暗地,法则确实做到了它承诺的,因此冷慕诗每天要炼药,夜里要淬洗灵根,要记录药物反应,要被丹炉炸,还有饲养妖魔兽。
每天清晨天不亮,弟子们准备上课之前清扫一遍石阶,每天深夜,弟子们即将下课之时清扫一遍。
她和萧勉分工各扫上下,她自飞鹤院往上,萧勉自飞鹤院往下,不过渐渐的,她的范围就开始越来越向上,萧勉每一天,都会帮她多搞一些。
有时候是几步远,有时候甚至只是几阶石阶。
冷慕诗心情十分复杂,在她不见天日的二十余天里,有几次,分界的石阶上出现了食盒。
冷慕诗打开一次,里而的量是她吃了刚好能够吃饱的程度,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冷慕诗却只是看看,一直没有动。
因为她每次放在石阶上的,装满了各种珍稀灵药,还有她亲手炼制的日常用的低阶丹药,和几捆续接经脉的魔蛛丝的储物袋,萧勉也一样没有动过。
他们在用一种对而不相识,却背地里给彼此送温暖的诡异方式来往着。
像两个深居海底的蚌,偶尔张嘴对着彼此吐个珍珠,就马上缩回去了。
冷天音每天都想要逮住冷慕诗的踪迹,可惜冷慕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忙得脚不沾地,她抓不住踪影,也只能在同门的议论中听到自己姐姐的风月事,每每不服气还要跟人吵起来。
冷慕诗在法则帮助她淬洗灵根之后,已经从星重下品,进境到星重中品。
这对于新入门弟子,在短短的几个月之间,简直是飞一般的突破了。
就连萧勉这样天资极高的纯净水灵根,也用了八年才从入道到星重上品,近几月才步入星重极境,且这些年每进一品,门中都极其重视,奖励和资源不断,天虚子也逢人就炫耀他的小弟子。
而冷慕诗这样悄默声地进境到星重中品,莫说自家师尊不知道,没有鼓励,没有同门祝贺,连门派的奖励都没有领,简直犹如锦衣夜行。
但这些都不是她注重的,她觉得不够。
真的还不够,差的太多了,她能够输出的灵流依旧只是孱弱的一缕,不足以支撑她炼制再上一品的丹药。
哪怕有了法则相助,她开始学着在炼丹的时候压制其他灵根,让她炼制出来的丹药品阶越来越高,也完全不能满足她的急迫心境,无法越级炼丹。
入门丹药这几天她没日没夜的已经炼制了数十种,足以供整个门派一年的分量,现如今每每开炉,她也能够完全不再受伤。
但冷慕诗却不能再进一步,法则也说淬洗灵根不能太过频繁,否则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冷慕诗只好暂且停下,放弃越级炼丹的想法,她并非急于求成,只因为越是真正入门,摸到了丹道这条路的冰山一角,冷慕诗才发现何为学无止境。
以及为何花掩月炼药会炼得这么疯。
这世间万物,几乎无不可作为一味药,而一味药往往有许许多多的功效,这些功效搭配在一起,就能成丹。
可是这搭配却从来不是固定的,每一种相互作用又会有不同的效果。
再辅以火候,开炉的时间,还有开炉之后注入灵力的时间和多少,丹药本身的大小和多少,甚至是出丹之后的储存,服用丹药之人的修为和身体状况……无数的,数不清的因素,都会影响丹药的作用。
区区书籍记载的丹方又算什么?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和时间,冷慕诗甚至能够将一种低阶丹方中的几味药,演化出几百种作用的丹药。
更遑论随着她步入丹道下一个阶段后,所接触的炼制原料,会更加的复杂,效用更多更广,多到难以置信,多到能够无限地演化,这简直就像是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花掩月如何不疯?
她又如何不癫狂。
每一天,冷慕诗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用,她甚至彻夜不眠,随身的记载小册,已经足足堆满了两大箱。
这就导致每一天扫石阶的那点时间,对她简直就是折磨,她忍不住自发地在扫地的时候辅以灵力加快速度,忍不住翻阅了阵法书籍,先在苍生院尝试,而后不出两日,便在她负责的范围内摆了个小的循环清扫阵。
这样一来,夜里弟子回到弟子院,无人发现之后,她的清扫阵开了,她就能少出来扫石阶一次,挤出时间来炼丹。
花掩月离开区区一个月而已,冷慕诗几乎要走火入魔。
且越是研究丹方,她越是发现,大道无穷的奥秘。
在她某天夜里,尝试着以房梁之上的魔蛛腿入药,而后妄图利用这些成丹,来操控魔蛛吐丝之后,她终于到了极限――精疲力竭地呕出了一口浓黑的血。
她昏死在地上,但是周身浩海般的进阶灵力,久久地盘旋在这小屋之中,一点点地,如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慰过她紧绷的精神,拂过她肉体的疲乏。
她是第二天早上,被苍生院结界被敲的声音吵醒。
她爬起来,这些天所有的狼狈和眼下的青黑,都在昨夜进阶中一扫而空。
现如今她只是有点鬓发散乱,双眸却清亮如月,而颊红润如饱满成熟的鲜果。
鲜活的、美丽的,一碰便会破开皮肉,汁水淋漓的那种美味的模样。
冷慕诗爬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再度进阶,已经步入星重上品,是门中新入门弟子绝对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只是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袍,在出门去看谁敲结界之前,站在桌边,摆弄起了昨夜炼制的,操控魔蛛的丹药。
那些赤红色的丹药,每当她用手指拨动一点,房梁上的魔蛛便吱吱地叫着,被什么无形的丝线拉向冷慕诗拨动丹药的方向。
冷慕诗慢慢勾起嘴唇,但又很快克制地压住了。
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说,若是天下修士有人知道,丹修有能够达成此等堪称妖魔操纵之术的能力,到时必然天下大乱。
冷慕诗也只是尝试作用在魔蛛之上,这的魔蛛灵力低微得很,她能够去尝试去操控,是因为她的能力足以压制。
而若来日她修为更强,还有数不清的东西可以尝试……只要沿着心中设想稍稍妄想一下,冷慕诗简直兴奋得浑身发颤。
这“天界之门”只打开了这一点点,就已经足以令世人疯魔。
她在桌边平复了半晌心绪,这才走到了结界边上,打开结界――看到了外而的萧勉。
“你来做什么?”冷慕诗不是很想看到他,她往后只想离他远远的。
萧勉手中提着食盒,对于她这样冷漠的态度,丝毫不意外,她总是这样。
但是他紧攥着食盒的手,却紧了又紧,最终还是忍着屈辱的心情,低声开口道:“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吃东西了。”
冷慕诗:……
“我不需要吃。”
她说完之后,看着萧勉低垂的眉眼,他的指节被攥得青白。
冷慕诗想到每隔几日就会出现在他们分界收拾的那片石阶上的食盒,终究还是忍不住缓和些许语气,又加了一句:“你也没要我送你的那些东西……”
萧勉闻言抬起头,和冷慕诗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片刻后他率先错开视线,抿唇说:“那些太贵重了。”
冷慕诗没有再说话,她觉得食盒还是不能收,萧勉喜欢她,她从觉得荒谬,到如今感到沉重得难以承受,是她始料未及的。
被她那样折辱之后,还时常偷看她的事情,冷慕诗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本想着给他那些丹药和续接经脉的东西,算作补偿,好两不相欠,却不料萧勉不肯要,还一直给她送吃的。
于是她开口,拒绝:“我不吃你送的东西,往后也绝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萧勉,我不……”
“我只是来给你庆祝!”萧勉急急地开口。
少年萧勉鬓发衣衫一丝不乱,可眼中神色却犹如纠缠的乱麻:“你进阶了,我只是来给你庆祝……”
“你不庆祝一下吗?”萧勉看着她问。
冷慕诗在他碎星般的双眸注视下,恍如隔世般想起了她前些时日进阶的事情。
这本来是很大很大的一件事,若是换做其他弟子,怕是早就奔走相告,大张旗鼓地去领门派发放的弟子进阶奖赏了。
她当时淬洗经脉之后进阶欢喜癫狂,却无人能够分享,也无暇同人分享,她只好压制住这份愉悦,将所有的精力投入进炼丹中。
不料……第一个要同她庆祝的,竟是萧勉。
萧勉见她神色迟疑,打开了食盒,里而有精致的菜饭,甚至还有一小壶酒。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酒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酿的,用的是这些天清扫山道时取的灵泉边野果,微酸,但是味道还不错,”
萧勉对着冷慕诗慢慢勾唇,极其克制地笑了笑,柔声问她:“要不要喝一杯?”
冷慕诗还没尝到果酒,就已经觉得酸起来。
她很努力地扛了,但是没有扛住。
她放萧勉进来了。
第33章 我给你揉揉(这狗东西准备温水煮蛙一样...)
冷慕诗后悔, 十分后悔。
她开启了苍生院的结界让萧勉进来之后,就悔得肠子发青。
他们根本不是可以把酒言欢的关系,他们注定也走不到一条路上去, 冷慕诗越是窥见大道,越明白人若想要登上极境, 必然要走一条孤路才行。
而萧勉还抱着情爱来靠近她, 就算冷慕诗不知未来,不知道他和冷天音会在日后动情,惊天动地地纠葛, 就算一切都可以挣脱, 她也不可能对萧勉有所回应。
冷慕诗要走的路, 从来不是得一人, 守终生。
萧勉在小屋里面,将食盒里面的吃食一点点地摆上桌子, 模样拘谨且守礼,连眼神都不曾放肆地朝她看过来, 显然是怕她反悔。
冷慕诗不懂他情从何起, 就像不懂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可对于萧勉这份情爱, 她看得越是清楚, 越是迷茫, 越是懵懂,越是想要退缩。
情爱是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东西, 它不像丹药, 你用什么材料用什么火候, 灌注多少灵力,就会可控地回馈给你怎样的药效。
情爱不是, 她娘亲用毕生浇灌出一株恶毒的,令她香消玉殒的邪魔之花,这花就开在她少年时爱慕的情郎身上,冷慕诗不过是个旁观者,都觉得毛骨悚然。
人心太易改变,冷慕诗从不期待。
她站在门口,思索着怎么开口,让萧勉走。
可是清晨的阳光顺着窗扇洒进来,映照着萧勉高瘦的身体轮廓,有种懒洋洋的温暖,让冷慕诗喉咙中宛若堵着什么,动唇几度,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最后出口,却是:“你好像长高了。”
萧勉已经把两副碗筷摆好,那些个吃食一遍遍地调整过次序,冷慕诗那一边的,全都是他见她每次下山最喜欢的菜式,而自己这边……也是她喜欢的。
他闻言动作终于顿住,背对着冷慕诗轻轻地吸了口气,让紧绷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这才回头,对着冷慕诗道:“你也高了一点……你还瘦了两圈。”
萧勉在冷慕诗的视线下,微微偏头,手指指了下冷慕诗的头发,轻声道:“头发长了一寸有余……”
冷慕诗有些上不来气,萧勉也不再说话,而是垂头看着地面。
两个人尴尬地站着,冷慕诗后颈皮都要揪起来,还是后悔。
为什么要让萧勉进来呢。
不过就在两个人相对沉默无言的时候,一个魔蛛从房梁上垂下来,直奔桌上的吃食。
冷慕诗快速走到桌边,没有直接去打那魔蛛,而是一把抓起桌边上的红色丹药,朝着储物袋一收――那魔蛛“叽”的一声,顿时缩回房梁之上,没了踪影。
冷慕诗这才开口:“坐下吃吧,东西都凉了。”
冷慕诗率先坐下,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落落大方,可是萧勉太过拘谨了,拘谨到冷慕诗看着他,自己也变得紧张。
她见过他热情似火,是在当日他明晰自己心意,对着她表白的时候。
她自然也见过他冷若冰霜,便是自己言明不喜欢他,只是戏耍他时,他负气转身的时候。
可冷慕诗真的没见过萧勉这般模样,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反复练习过一般,听起来没有异样,控制得很好,但是呼吸可控,疯狂跳动的吵闹心脏,却是根本不可控的。
冷慕诗进阶之后,五感相较从前敏锐了不少,因此听得格外清晰。
冷慕诗看着萧勉这般模样,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最开始冷天音的母亲进门,她父亲也有过几日是心怀愧疚的,经常来陪母亲。
可那时候,母亲原本的温柔惬意已经没有了,她便是如同萧勉这般的小心翼翼,便是如萧勉这般呼吸平顺,可靠在她胸膛的自己却能够听到她如洪钟般剧烈的心跳。
何必如此卑微?
冷慕诗作为被爱慕的那个人,却皱起了眉,比萧勉还要难受。
总有人说,父母亲的影响,是毕生不可控的。冷慕诗那么希望自己能够多像母亲,可在外胡混的那段时日,遇见她的人,但凡是与父亲相识,便会说:“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她擅长的伶牙俐齿虚与委蛇,都来自她最恨的人的骨血传承,冷慕诗从前绝不愿承认,可现在,此时此刻,她不禁想,或许她连薄情寡义,也没能幸免地遗传了她怨憎的老东西,深刻在她的骨子里。
否则为何会置萧勉这样好的人,于如此境地。
冷慕诗心中难言地纠缠成麻,萧勉却捏着酒壶,开始给她倒酒。
“味道很香醇。”冷慕诗嗅到果酒的气味,确确实实很香醇,不由得夸赞了一声。
萧勉素白的手指捏着酒壶,顿了顿,给她倒满之后,又转而给自己倒。
“太初门在门派特定的宴饮之外,是不得饮酒的,”萧勉微微勾唇,“我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这是唯一成功的,藏着掖着,就只得这么一小壶。”
冷慕诗手肘拄在桌子上,微微挑眉,指尖搓了搓自己的眉梢,等着萧勉倒好了,捏起杯子举到她面前,冷慕诗这才坐直。
“恭喜进阶。”萧勉说。
冷慕诗抿了抿唇,拿起酒杯,和萧勉碰了一下,也轻声开口:“谢谢……但是□□的饮酒,你待会见人怎么办?”
萧勉说:“我可以利用灵力驱散酒气,无碍的。”
冷慕诗闻言不再说话,两个人各自将杯子送到嘴边,很浅地抿了一口。
冷慕诗从前出去胡混,因此酒量还算可以,但是抿了一口发现,这果酒闻着青涩甘甜,喝起来却很够劲儿。
她吁口气,被冲得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萧勉笑了笑,“什么果子酿的,还挺有劲儿?”
萧勉也笑了笑,“花竹果。”
萧勉说:“很难储存,经常摘下来就枯萎了,要设法骗它还在枝头,才能取用。”
冷慕诗笑起来,听着十分有趣,萧勉见她喜欢听这些,便声音清缓地开始说起了酿酒的过程,都用了什么东西。
冷慕诗听了半晌,觉得这东西居然和炼丹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不过通过萧勉的描述,她也发现,这酒,是萧勉在偷看她发现她进阶,也就是他们刚刚被罚扫石阶开始几天,就已经在准备了。
这也就是说,萧勉被她那样对待,却不仅心无芥蒂,还在默默地为她准备庆祝进阶的酒。
冷慕诗听着听着就低下头,端起杯子闷闷地喝了一口,却被辣得喉咙要开花。
萧勉的感情于她来说,就像这杯闻着醇香青涩,却辛辣非常的酒,冷慕诗有些受用不起。
放下酒杯之后,她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还是开口:“萧勉,我对你……唔。”
萧勉迅速将一个丸子扎了塞进冷慕诗的嘴里,堵住她要说的话。
冷慕诗:……
她狠狠咬下了丸子,汁水四溅,肉香四溢。
萧勉慢慢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也不知是辛辣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面颊微微泛红。
本就是姝丽好颜色,这一点薄红,顿时在这晨光笼罩的清晨,连面上绒毛都能细数的光线下,如那水墨上了色,异样鲜活起来。
“先吃东西。”萧勉低声说着,用没有粘过自己嘴的筷子,给冷慕诗夹菜。
冷慕诗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没有一道是她不喜欢的,就连盛米饭的那个木桶,都是她喜欢的暗色花纹,这可真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连这些都记得,道一声心细如发不为过。
可萧勉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只因为她虚情假意的几次亲近?萧勉如此心细,连她头发长长多少都知道,如何会看不出她虚情假意呢。
情爱当真这般的迷人眼么……或能叫人自欺欺人?
冷慕诗一边想着,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东西,也对,先吃饱再说,情爱能辜负,美味的食物不能。
萧勉一口也没有动过,一直像个宫中伺候贵人的、尽职尽责布菜的小婢女,给冷慕诗夹菜。
冷慕诗确实想念这真正食物的滋味,毕竟萧勉弄这食盒装好吃的,馋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晨曦明亮,屋子里除了吞咽的声音之外寂静无声,冷慕诗嘴占上了,不用说话之后,两人之间的尴尬反倒是得到了化解。
在将萧勉带来的所有东西一扫而空之后,冷慕诗用手帕抹了嘴,看向萧勉。
萧勉却已经起身,将他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辣到微微吐了下舌尖,然后说了一句:“我要走了,恭喜你!世人都说五灵根乃是杂灵根,但我想,这灵根在你身上,比纯净的单灵根更加厉害。”
他打定主意不给冷慕诗说话的机会,像个死刑犯在竭尽所能地拖延着行刑的时间,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说话间已经开始朝外走,苍生院内的那些妖魔兽,见冷慕诗没有出来陪着萧勉,都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赤蛇,上一次萧勉伤它的事情,它可是还没忘。
萧勉有些慌不择路,没发现赤蛇在他身后张着大嘴,在研究怎么一口吞了他。
萧勉脚步很快,生怕冷慕诗喊住他,要说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话。
一月前在弟子初试时候发生的那件事,闹大的是他自己,但最后维护他的却是冷慕诗。
他在关键的时候接下自己剑气,不是他想那样,他当时什么都没有想。
他当然完全清楚冷慕诗是个什么样的人,狐狸一样的懂得魅惑,却又狡诈的不肯交付真心,他最开始就不信她说的喜欢,后来他信了,却信的是自己的感情。
他确认喜欢她,去热烈表白,设想了以后一起修炼,连他们或许会有孩子,生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被拒绝也曾经想要放弃,她让他经历从未有过的难堪羞耻,却也从未有过的,让他不由自主的去寻觅追随她的身影,若情爱能够将得失平衡,这世间倒也不至于有什么痴男怨女了。
萧勉不觉得自己是个痴男,他心思并不复杂,也没有什么苦大仇深,十九岁的青葱年纪,他比花竹果还要青涩,又不似冷慕诗一样经历过那样多的爱恨和家族覆灭,他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呢?
毕竟在入山之前,他对人生的记忆全无,因此他喜欢了,被拒绝了,想要放弃发现还是喜欢她,就又想接近她,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那冷慕诗不理他,他就要换方式接近。
不能像之前那样直白鲁莽,要循序渐进,一点点的,试探她。用她能接受的方式去来往,再慢慢地对她好,日子久了,说不定她也就自然而然喜欢自己了。
就像自己自然而然的喜欢她一样。
因此他快步朝外走,走着走着变成了跑,同时嘴角也翘起来,今天他算成功了,他其实以为她不会让他进院子,今日足可见她不似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他抗拒。
冷慕诗还在屋子里愣着,片刻后叹息般地笑了。
她顺着窗扇看着萧勉跑走,他连清空的食盒都忘了拿,跑得倒是挺快的……
不过他怎么不看身后?!
眼见着赤蛇要偷袭成功,冷慕诗身形瞬间便从桌边消失,朝着萧勉的方向而去!
她飞身一脚踹偏赤蛇的脑袋的时候,萧勉半个脑袋都被赤蛇的大嘴罩进去了――
冷慕诗一跃到赤蛇的头顶,腰间蛛丝带脱手,绕过赤蛇的大嘴,骑驴一样勒住了“缰绳”。
她坐在它脑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才懵然转身的萧勉,直接气笑了。
“你怎么着,看我饿了要投喂我,看它饿了,要舍身做点心吗?”冷慕诗说,“还是你觉得脑袋碍事,想让它帮你拧下去?”
萧勉微微张嘴,后又很快抿住,故作拘谨地说:“我一时失察……”
冷慕诗从赤蛇身上轻灵地跃下来,落在萧勉的面前,失笑道:“你那一身修为都修狗肚子里去了么,还一时失察,它记着你上次伤它的仇,差点就得手了。”
萧勉绷不住笑了,“它还挺记仇。”
冷慕诗也笑起来,此刻两个人都不绷着了,又都沾了酒,精神放松下来。
冷慕诗其实不止一次的觉得萧勉是个很适合做朋友的人,此刻他让她想起从前的那些朋友们。
于是习惯性地抬手做手刀,如同和从前的朋友们打闹一般,去切萧勉的脖子,“你这脑袋若是不需要,可以切给我,我炼药……”
萧勉一把抓住了冷慕诗的手。
冷慕诗抽了一下没有抽回来,两个人的笑意就又淡了,无声的尴尬又蔓延开来。
这一次没等冷慕诗开口说什么绝情寡义的话,萧勉率先道:“你不用觉得有负担,可以试着把我当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