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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神色这才放松一些,额角细细密密地渗出了很多的汗水,竟像是听凤如青说了这几句话,他已然精疲力竭了一般。
两个人一如往常,拥着坐在火炉旁边,听着外面扑簌簌的大雪落下,也轻声细语地聊天。
“大师兄不必太过心急,我相信,待咱们找到了破幻境的办法,弟子们也都会清醒过来,跟着咱们走的。”
穆良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又恢复了一派淡然,他忘不了死去的弟子们,不能理解准备忘记那一切留在这里生活的弟子们,又自责自己寻不到出路,不能带着弟子们回去。
更难过的是他无能,到如今竟还要从小师妹的身上寻找坚持下去的决心。
可这里实在太过美好了,美好得像是跌进一团云雾,一团棉花中,四周馨香扑鼻,多少人毕生求也求不得的一切唾手可得,这样的死,如何能算是死,又如何从这美轮美奂的幻觉中自拔。
穆良在这幻境中待了这许多年,境界竟然已经平稳过了三境,到达了三境巅峰。
就连凤如青这种修炼废物,也已经到了二境上品。
他们两个坐在火炉旁边,在尽可能地找这个世界的不合理之处。
“大师兄,就像外面下的那么大的雪,若是在真的凡尘,怕是房屋都不知道要被压塌多少,我曾经亲眼见过雪灾令百姓流离失所,并不美丽,是灾难啊。”
凤如青说完,穆良点头,“如你这般不修炼,若是光凭着灵力自己向上冲境界,在外面,你还未等出招,就会被自己经脉中过于强悍的灵力撕裂经脉,根本是弊大于利。”
两个人相视而笑,穆良眉眼在红红的火炉炙烤下也渡上了一层温暖美好的色泽,凤如青一直视穆良如兄如父如挚友,只要他们都好好的,其实无论出不出去,对凤如青来说,并没有多么重要。
“啪”的一声轻响,炭火中似乎爆了个小火花,穆良眼中一闪而逝过异色,接着他突然间开口问道,“我一直都没有问过你,你怎会敢去喜欢师尊?”
凤如青正端着一杯牛乳在喝,这幻境里面吃什么都好吃,怎么吃都无需去专门清除体内杂质,所以她平日里都是边大快朵颐,边吐糟这东西不该是这个味道。
这会穆良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凤如青猛地呛了下,接着习惯性地四周看了看,穆良笑起来,“怕什么,在这里说,师尊是绝对听不到的。”
两个人在幻境朝夕相对这十几年,几乎什么都聊过,却没有聊过这个问题,凤如青猜想穆良大抵是没有什么好问的了,才会问起这个。
她清了清嗓子,这里施子真确实听不到,于是她说道,“美呗,你看师尊姿容,比那姝女宗宗主如何?”
男子不该用美来形容,更不该与女子做比较,即便是姝女宗那宗主乃是修真界有名的天姿国色,却也不能用来和施子真比较。
穆良一时表情像是噎住,但是随即又笑出声,凤如青知道他想什么,继续说,“师尊之风姿,除了美,和凶,我想不出其他的形容。”
穆良沉默了片刻,无奈一笑,算是默认了凤如青的说法。
“就只是因为这个?”穆良片刻后又问。
凤如青却颇为认真地摇了摇头,“也不是,是……我曾经见过师尊拔剑。”
穆良挑眉,“师尊拔剑可是极其有限。”
穆良想到凤如青上山那一年,于是说道,“是师尊将你带回来的那一年?”
凤如青点头,“我当时正在和一群人逃难,赶上妖兽过境,好多同伴都被踩死了,我也差点被踩死了,濒死之际看到一位白衣仙人自天穹翩然而下,接着腰间佩剑出窍,剑光所到之处,妖兽尽数被斩杀,当时我在一个坑里面,躲在妖兽的尸体下看着他,恍然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极乐之地见了真神仙。”
凤如青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面上带着一些浅笑,“我在凡间也见过很多的‘仙人’,但大多都是骗子,要么便是只会些雕虫小技,但凡有点真能耐的,便是从不将人当成人的‘仙人’。”
穆良看着凤如青沉浸回忆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涩,且耳边仿若有个声音在说,看吧,小师妹还是喜欢师尊,最喜欢师尊。
凤如青却没有看到穆良的神色变化,陷入回忆,继续说,“当时见到师尊斩杀妖兽,还救了很多的难民,好多人俯首叩拜他,他却丝毫没有那种傲慢的神色,但也没有庙里菩萨面上刻着的那种慈悲之相。我就知道,这才是真的仙人,仙人不是庙里听着凡间琐碎要求的菩萨,该是师尊那样真的拯救苍生的人。”
“我当时便在想,要是能跟着这样的神仙,我是不是也能做他脚边被福泽的蝼蚁,安然一生?”凤如青说,“我就从妖兽的尸体中爬出来,扒住了他纯白的靴履,求他带我走。”
凤如青端起牛乳喝一口,继续说道,“后来就顺理成章,师尊向来冷情,却意外怜我,带我回山,引我入道。可我心盛凡俗,贪慕世间一切,不成器,越修炼越回去,却始终忘不掉师尊当初救人的风姿。”
凤如青说道这里自己也笑了,“世人说的不错,饱暖思淫欲,我在悬云山衣食无忧,当时年岁也小,总是寻着机会瞧他,瞧得多了,我便除了惧怕,心中多了魔障。”
“待我自己也发现不妥之时,魔障已成。”凤如青说完,笑着抬头看穆良,还想说大师兄不要笑我,我虽然恋慕师尊,却从未妄想过什么结果。
但是一抬眼,话未能出口,却对上穆良阴沉冷漠的神色。
“大师兄?”凤如青轻声唤他。
穆良却直勾勾地看着凤如青,那向来温润的眉眼,蕴着凤如青看不懂的风暴。
“大师……”
“你就这般喜欢师尊?他若知道,怕是只会想把你吊到焚心崖去吹罡风,好让你清醒!”
他的声音极冷,凤如青愣了愣,就见穆良骤然起身,接着沉沉看了凤如青一眼,迅速朝着外面走去。
大雪无声落下,穆良出了门口,便疾步向山中风雪中奔去。
耳边却似有呼号的冷风在刺骨地朝着他身体里面钻。
脑中全都是在说话的声音,每一个都是他自己。
小师妹喜欢师尊,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你能比得上修真界第一仙首之风姿?!
你养了她那么多年,又朝夕相对这许多年,你可见她瞧你一眼了?!
她恋慕师尊乃是慕强心作祟,你连个幻境都破不开,还妄想她眼中有你?!
你不是觉得自己只是将她当成孩童疼着吗?虚伪!
凭什么呢,凭什么!
你该得到她,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现如今只有她最冷静,一次失控都没有!
你不得到她,她会自己走的,扔下你!扔下你!
回去山中,去找你师尊,你师尊肯定要罚她,要杀她,把她当成孽障,他哪有你疼她!
穆良迎着大雪跑出了老远,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秀雅的眉目扭曲,额角布满青筋,他周身灵力乱窜,暴虐的凌厉和杀招冲体而出,将周围树木摧残得不成样子。
他知道自己失控,知道他已经被幻境侵蚀,生出了不该生的心思。
可随着脑中七嘴八舌的声音,他的恐惧逐渐蔓延。
小师妹那么清醒,这么多年,她真的一次也未曾失控。
说来可笑,一群个个比她修为高深的弟子进入这幻境,却全部加起来,也不抵她一人心志坚定!
师尊当时定是看出她非同寻常,师尊从不随便收弟子,也没有那么茂盛的怜悯之心!
师尊会不会也喜欢小师妹?!
穆良抱着头跪在雪地之中,猛地抬头!
神智已然完全不清醒,他的思维朝着不可拉回的方向偏差。
师尊定是喜欢的,那样灵动可爱的师妹,谁人不喜欢!
她心中那般坚定,又是罕见的蕴灵之体,师尊有什么目的才会收她?!
不,不行!小师妹是他养大的,在他身边待着的时间最久,她不能!
不能喜欢师尊,不能回去,他要她,要她陪着他,就在这里——
他要她。
穆良眸中闪烁疯狂之色,掺杂着油绿暗芒,眉宇间昔日温润不见踪影。
凤如青便也是这时候追过来,看着周遭被穆良毁得不成样子,放缓呼吸和脚步,几乎踏雪无声。
凤如青知道他或许是又失控了,于是她轻轻地站在穆良身边,手慢慢搭在他肩上,唤道,“大师兄?”
“大师兄我们回去了。”
“大师……啊!”
凤如青突然被穆良抓住了手,猛地拉到怀中,凤如青向后仰倒,头枕在穆良的手臂上,腰身被穆良紧紧搂住。
“大师兄你……”凤如青一对上穆良的视线,便声音一顿,她看着他眼中映着漫天白雪,还有一缕不详的幽绿色,顿时警觉地要起身。
但是来不及了——穆良双眸失神地垂头,将没有温度的双唇压上了凤如青惊慌微张的嘴唇。
他吻上了她。
凤如青僵直地瞪大眼睛仰着头,一片雪花落进去,化为她冰冷的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凤如青:今天我说不出话。
作者:就说今天肥不肥!
第16章 窥天石·心魔
凤如青有好一会都没能反应过来,待穆良的舌尖探入,她才猛地闭上了嘴,挣扎着要起身。
穆良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冰凉的指尖卡着她的后颈,不许她起身,只是稍稍离开她的唇,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连呼吸喷洒在她的面上都是裹着雪沫一般的冰凉。
他手指缓慢地捏着凤如青的颈项摩挲,一点点地循着她的后颈、耳侧,滑至她的下颚,最后停留在她嘴角,揉了下她的唇边。
凤如青猛地哆嗦了下,被迫仰头望进穆良空洞的泛着异光的眼中,胜雪般白皙的颈项微微战栗,开口试图唤醒穆良。
“大,大师兄,你在做什么……”凤如青的话尾音带着战栗,可很快便出不得声音,因为穆良的指尖按住了她的唇缝。
凤如青眼睫飞速颤动,眼见着穆良再度要对着她的唇压下来,她掌心暗运起灵力,在两人近在咫尺之时,一掌拍在穆良肩头。
穆良猝不及防被她拍得向后一仰,凤如青趁着这机会掰开他禁锢在自己腰间的手,翻转身体落在雪地上,爬起来就跑。
大师兄魔障了,凤如青像被鬣狗撵的雪中白兔,撒腿就没影了。
凤如青不怕穆良魔障,他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魔障,这幻境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死于安乐乃是世间至理名言。
大师兄已经算是心智极其坚韧了,只是隔三五个月闹上这么一次,大抵是今天那个坦言要留在这里的女修邢谷,给大师兄刺激过大。
可大师兄每次魔障,顶多是情绪不稳,反复问她些什么,亦或是跑出去毁一片林子,或者杀两个幻境中邪祟幻化出来的人,这都在控制范围内。
可今日这魔障,属实把凤如青给惊着了,她必须赶紧跑,若是大师兄当真在失智的时候做了什么,她武力值不够,又无法制止,待大师兄清醒过来,凤如青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要如何面对彼此。
因此她跑得极快,也不拘是什么方向,仗着现如今身体内灵力充沛用之不竭的好处,一口气跑出了好远,这才按着剧烈狂跳的心口,站在林中不知何处,靠着棵树不知所措。
而凤如青被吓跑之后,穆良也被她一巴掌给拍醒了,他跌坐在雪中,想到刚才自己对小师妹做了什么,简直比凤如青还要惊愕,坐在雪中许久未起,直至双手双脚麻木,他才抬起青白的指尖,碰了下自己的唇。
但只一下,便迅速弹开,穆良知道自己失控了,但他属实被这种失控给吓到,比凤如青尤甚,行尸走肉一般的起身,茫然在雪夜中四顾,看不到小师妹的身影,也找不到他自己的该走的方向。
穆良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
而凤如青当晚彻夜未归,他们本是住在一处屋舍,在这幻境中的十几年未曾离开过,凤如青一夜未归,穆良一夜未睡,然而他也没有敢出去找人,就这般在屋舍当中枯坐到天明。
凤如青第二天早上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已经没了声息的兔子,是她给自己彻夜未还,找的蹩脚理由。
然而她提着兔子站在屋舍前面,尴尬得连屋门都没有勇气推开,她想了一晚上也想不通大师兄因何会朝着昨夜那个方向发疯,按照这幻境中构建的一切来看,这鬼修大能,也不太可能是个淫修。
那既然如此,大师兄他……
凤如青已经不敢往下想了,她一夜合眼,脚步像是木楔钉在门口,不知如何去面对穆良。
她对穆良从来只有依恋并无爱慕,她视大师兄为长辈,她她她……
凤如青攥紧手中兔子,牙咬得面部都要变形,也没有勇气抬手敲开这扇门,而她不知,一门之隔,穆良此刻就站在门的另一面。
他们彼此心慌意乱,无颜对面。
凤如青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实在是忍不住,准备转身先溜的时候,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穆良衣冠肃整地站在门口,看到凤如青难掩惊慌的神色,强忍着没有羞愧地错开视线,尽力表现得正常,将昨夜那尴尬境地揭过,温柔一笑,说道,“小师妹在哪处寻来如此肥硕的兔子,今日这是要加餐吗?”
凤如青仔细盯着穆良的眉眼看了片刻,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痕迹,狠狠松了一口气,这才扯开嘴角笑了笑,有些僵硬地点头,“是,是啊,就在西边的后山上,兔子都可肥了。”
两个人齐心协力笨拙无比地粉饰太平,穆良伸手道,“给我吧。”
凤如青将兔子递过去,穆良又温声问,“你想怎么吃。”
凤如青随口道,“烤吧。”
大清早的烤兔子,真的很诡异,但她跟穆良之间更诡异,凤如青希望穆良可千万别提起昨晚上的事,就这么把这页翻过去,这样最好。
然而穆良似乎没有听到她心中祈求,在她吃兔肉,才将将吃出一些滋味的时候,穆良温声开口道,“昨夜是我失控了,小师妹切莫要怪师兄。”
凤如青托着盛着兔肉的盘子,手剧烈地一抖,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穆良,穆良叹息一声,轻轻伸手搭在她的腕上,“是邪祟影响,对不住了小师妹,莫要因此与师兄生分了,好吗?”
凤如青咽了嘴里的肉,抬头看向穆良眼中一如既往的温和,把盘子放下,挠了挠自己的鼻尖儿,点了点头,“无碍的,我没事。”
穆良却从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凤如青。
“但失心智之事,自然不是小事,”穆良苦笑,“大师兄没用,现如今只有小师妹能够时时监督于我,若是……”
穆良顿了顿,说道,“若是我再做出什么混账事,小师妹便用这法器伤我,不用留手,这是师尊为我炼制的固心法器。”
这乃是他此次下山带来的,是施子真为他准备的冲三境之后的奖赏,施子真从不知惊喜为何物,炼制好了便提前给了穆良,用以代替穆良一直修不成的固心印,帮他稳固道心。
只是这法器不愧出自施子真之手,若是要令其发挥作用,必然得刺入身体才行,除固心之外也无其他作用,穆良知道师尊是要警醒他,要他记住疼痛,好令道心不敢轻易动摇。
他一直都是在失控后自己躲起来刺入身体,现在已经“伤及”了小师妹,他便将这匕首交给了小师妹。
不过即便穆良每次都在使用的时候避开凤如青,凤如青也是知道的,更知道这是师尊所赠,还未来得及取名,穆良珍爱得很,平日若不是很严重的情况,根本不舍得拿来用。
凤如青连忙起身推却,“不不不,大师兄我真的没事,我相信大师兄可以控制好自己,我不要这个,大师兄你自己拿着。”
穆良看着凤如青推却,顿了片刻,却没有收回手,执着地递给她,“真的没关系吗?”
凤如青点头如捣蒜,穆良叹息一样地说,“真的没关系,你昨夜为何不归?”
凤如青顿时语塞,结结巴巴,“我去抓,抓兔……”她指着兔子,对上穆良的神色,渐渐没音。
穆良将匕首再度朝前递了递,“拿着。”
凤如青依旧没有接,她怎么可能去伤害穆良,即便是帮他稳固心境,那她也是下不去手的。
可穆良接着却说,“拿着,若我再像昨夜那般,你要如何应对,若我更加过分,将你……”
凤如青急急地瞪他,眼带恳求,可别说了吧!
穆良却铁了心道,“你难不成要迎合我,纵容我,若我真的将你欺负了,小师妹,你知道的,待我清醒过来,你要我……”你要我如何自处?
凤如青面红耳赤得比这地上炭火有过之无不及,一把将匕首抢过来塞进怀里,“我拿着!”
言下之意就是别说了,真的!
穆良这才安心一样,松了口气,招呼凤如青继续吃东西。
凤如青食不知味,恍恍惚惚的,胸口匕首沉甸甸冰凉凉的,难受得紧。
不过,这件事倒似真的就此翻篇,尴尬的插曲很快过去,他们相处又恢复如常,只是不再亲昵地拥抱,其余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凤如青心安下来,以为日子又会这样过着,十几年二十几年,或者一辈子这样的时候,某天,又一次弟子在约定碰面的时间一个都没有来的时候,穆良再度失控了。
凤如青这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被幽绿色占据,他变得和平时的温柔截然相反,粗暴又残忍地盯着凤如青,抓着她的肩膀发疼,“他们都不来了,都想留在这里,可你为什么这么理智,你不想留在这里对不对,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凤如青摇头,穆良比她强悍多了,无论是灵力还是体格,她根本像个他手中的柳枝,任由他甩动。
“你说话!”穆良凶神恶煞地吼。
凤如青被他扼住脖子,声音断断续续,“大师兄,你,你魔障了。”
她说着,单手扶着穆良的手掌,另一手抓住穆良给她的匕首,出鞘,对准了穆良的胸膛。
穆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只是不闪不避,死死盯着她,继续问道,“你说啊,你为什么想要出去,是不是想要见师尊?!你舍不得他!所以才必须出去是不是!”
凤如青被他吼得缩肩膀,穆良按着她的手,力气用得很大,“为什么,我照顾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凤如青知道穆良是受鬼修影响,那邪祟已经彻底蚕食掉了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弟子,确实应该对付他们了。
因此她不怪大师兄对她粗暴,不怪他这样凶狠,他也不能自控的,凤如青怎么能怪他?
她甚至到如今都不舍得伤他令他清醒,她曾经期盼的情感和呵护,这么多年大部分都来自于穆良,她怎会伤他。
因此她哪怕呼吸不畅,也不舍得将匕首送进他胸膛,手剧烈地颤抖着,仰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穆良,也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的话。
她……她自然喜欢他,可这无关乎男女之情。
凤如青不回答穆良就更疯魔,一手抓着她拿着匕首的手腕,一手卡着她的脖子,凑近道,“你动手啊,杀了我,反正这里影响不到你,杀了我你就能回去了!”
他说着,拉着凤如青的手向自己的胸口用力,匕首的尖端刺破衣料,凤如青抖得不成样子,哀叫道,“大师兄,大师兄你醒醒……”
“醒醒?”穆良突然笑起来,俊秀的眉眼因着眼中的绿光透着难言的邪气,“你不如叫你的好师尊来救你更快些啊!你不是心里一直期盼他来的吗?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视他为仙人,慕他能力通天彻地,亦恋他姿容绝世,觉得他无所不能是不是?!”穆良笑得十分张狂,俊秀的眉眼几乎扭曲,“你以为这次他还能像当初一样救你?”
他说着,寻着凤如青的唇低下头,却被转开头的凤如青躲过,穆良更疯了,狠狠一掌拍在墙壁之上,竟是将她身后墙壁生生拍碎。
房屋在他掌下生生被震得寸寸崩碎,梁木和土屑顺着上空落下,凤如青被穆良按在怀中,下意识闭眼,分崩离析的一切却分毫未曾沾染到他们。
凤如青抬眼看向穆良,他双眸完全被幽绿色侵染,她抬手,咬牙将匕首送入穆良胸膛之中。
画面静止了一刻,连正在急速崩溃的一切一起。
但是很快,穆良胸口还插着匕首流着血,却再度笑起来,他一笑,周遭也剧烈震动起来,漂浮在半空的一切霎时间化为飞灰,散落于无形。
“你以为这东西真的对我有用?若是有用,我又怎可能侵蚀他的意志?”
这话说得语调温柔,不紧不慢,却已经再不是穆良。
凤如青剧烈挣扎,运起灵力拍在面前人心口的匕首上,令其再进一寸。
如正常世界一样轮转了十几年的四季和山村终于在这一下后轰然消散,整个天地间扭曲成了一片泛着幽绿色的黑暗。
凤如青依旧无法挣脱面前的“穆良”,她就算在这鬼修幻境中涨了修为,可她比谁都知道一切是假的,从未混淆过!
凤如青看着鬼修似乎因为匕首露出痛苦神色,她狠狠心再度拔出来,接着又送入其他位置。
面前人眼中的幽光终于闪烁了一下,接着凤如青看到其中爬上了悲伤的神色。
“大师兄!”凤如青焦急地喊他,穆良知道自己完了,他已经再也抵抗不住了,他胸口血流如注,幻境已崩,伤口被鬼气侵蚀,再没有自动恢复完好。
他嘴角溢出了些血迹,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眼中混杂着不安跳动的幽亮,他正在竭力地争夺自己的意志。
凤如青扶着他,两个人一起跌落在地上,她不断地叫着“大师兄”,穆良跌在她的脖颈间,凤如青撑着他的肩头,哭得整个人都颤动起来。
“是我对不住你,是大师兄没有能够带你出去……”穆良声音愧疚浓重。
凤如青哭得不能自已,穆良还在继续道,“是大师兄对不住你,小师妹,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的……”凤如青哭着说,“是大师兄一直护我,我才能活到现在。”
穆良悲痛地发出一声呜咽,他说不出口,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是他的错,他早就发现,这幻境会将人心中最隐秘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妄念挖掘出来,无休无止的放大。
贪恋亲人的便有无微不至的亲人,贪恋情感的便会像邢谷一样遇到痴心的郎君。
而他竟因这十几年的朝夕相伴相依为命,不知何时对小师妹有了不正常的念想,穆良自以为他只将她当成孩子,却不知他心头念想从何而起,被这幻境捕捉影响,越发的难以自抑。
他恪守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伤害了她。
穆良自恨、自愧、亦根本无地自容。
小师妹心智坚定非常,从未曾动摇过,这幻境中从来没有攻击,便说明那鬼修即便是大能,在他们杀了严六之后,亦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他们心智坚定,必然早就出去了,可一旦心智不坚,便会沦为这幻境,这鬼修的养料。
小师妹本可以出去的,是他累她。
“你走吧,现在就走,幻境以崩,现在正是好时机,”穆良撑起身,去推凤如青,“秉持本心,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你一定能出去的。”
凤如青痛哭不止,却不肯松开穆良,“大师兄,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一定会有的,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的,咱们一起出去!”
“你还要带我向师尊求情,小师弟还等着我们,你不能……”
凤如青对上穆良哀痛的神色,眼中挣扎片刻,抱紧了他。
“我知道的,大师兄,我都知道的!”她抹了把眼泪,抱着穆良慢慢躺在地上,抓着穆良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带上,眼泪顺着眼角疯狂没入鬓发。
“幻境是根据人心的念想放大,对不对?”她也曾无数次看到施子真,早就知道了。
大师兄对她……对她动了情念。
“大师兄,还有其他的破界方法,”凤如青伸手抱住他,“若是得偿所愿,便是这鬼修也无可奈何,对不对?”
穆良闻言却面色惨白,眸中巨震。
凤如青纤纤十指,环上他的腰背,攥紧他的衣袍,“大师兄,你……你若是想要,我便允你为所欲为,得偿所愿,便心无魔障,你别放弃……我们一起出去,我们说好的一起出去!”
穆良低头嘶吼出声,低头泪如雨下,他摇头不止,凤如青却轻轻地抬头,湿漉漉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仿若山峦崩塌,海水倒流入天际,穆良仅存的意志被这裹着潮湿的柔软一触,轰然灰飞烟灭——
他追着凤如青的柔软唇边,低头贪恋的汲取。
凤如青紧紧闭着眼睛,十指攥紧穆良的衣袍,她感觉到肩头落下湿润,接着一疼,穆良咬住了她的肩膀。
他处在失去神智的时刻,而凤如青闭着眼睛,汗水如同溺水一般将她浸湿。
她想起那年妖兽过境之时,她躲在妖兽的尸体后面,血水也是这样泡着她,然后她看到了仙人自天边而下,她伸手扒住了仙人的鞋履,从此远离了凡尘苦痛。
凤如青膝盖被推至身侧,紧咬的嘴唇有血迹顺着嘴角留下,她轻微地动了动唇,默念了曾经救她脱离尘世苦海的那个仙人。
无声,无息,裹着她无处倾诉,无法陈述的害怕和惊慌。
她以为绝不会得到回应的两个字,却像一个开天劈海的咒语一般,在她闭上嘴的那一刻,整个摇摇欲坠的幻境空间,被一道通天彻地的剑光撕裂开来——
霎时间黑暗沉没,白光撕裂一切邪魔,剑光裹挟着浩瀚的灵流,将凤如青从地狱劈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