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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符文腐蚀得从半空坠落在地,浑身焦伤。
遮面的鬼气散去,他一双如鹰般凶戾的双眸露出,死死盯着高台上的凤如青。
他的黑袍乃是冥海鲛人鳞所编,是他母亲亲手为他编制的战袍,可那战袍披在凤如青的身上,却抵挡不住片刻的反噬,瞬间化为飞灰。
而那被弓尤撞偏了一些的金龙,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圈,再度朝着凤如青的方向俯冲下去。
赤金色贯穿凤如青的身体,她甚至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被抛上半空,目所及皆是一片赤金色。
只第一下比较撕心裂肺,剩下的时间,凤如青的感官便消失了,也不知这符文龙在她残破的身躯中疯狂地撕咬了穿透了几个来回。
总之待到一切停下来的时候,凤如青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意识。
她自高台上如破碎的秋叶般落下,身躯薄得已经近乎目不可视。
弓尤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去接她,却见她停滞在了半空,如水中莲叶般随着清风荡漾。
紧接着九真伏魔阵轰然破碎,连同那不知谁人设下的结界一并分崩离析。
月现星显,虫鸣四起,而天穹之上,一缕金光极速而下,在凤如青即将要消散的本体上环绕,飞针走线一般地将她重新拼凑起来。
竟是如此深厚的功德加身。
弓尤愕然,但随即又了然,将数千该入轮回之鬼救出,这是她应得的功德。
弓尤再度用鬼气将冷峻的眉眼遮盖住,他身上没了黑袍,十分不习惯地转身,朝着他的骨马而去。
凤如青以功德填充了被反噬掉的本体,已经从半空中悄然落在地上。
弓尤命人将被困死魂分批送回黄泉鬼境,将一些神志尚且清楚的,带去他的鬼王殿中候审。
他驱骨马走到凤如青身边,勾勾手指,将她之前脱下的衣袍覆在她的身上,然后转身,驱策骨马奔向虚空门,消失在了这山头。
功德加身,她已然不是邪祟了,虽然还不是人、亦不是鬼、更不是魔,却不归他收了。
万籁寂静片刻,紧接着又有飞虫在这新出现的领地上肆虐。
飞霞山上,除了残破的山体,崩散的石台,再也没有了任何被拘住不能往生的死魂。
凤如青并没有在地上躺很久,她很快便恢复了意识,从地上猛地坐起来。
她环顾四周,清风拂过脸颊,若不是她身边便是崩散的阵眼石台,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大梦。
凤如青迟疑片刻,低头看自己的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她的本体凝实得很,没有一丁点的残破之相。
难不成现在连九真伏魔阵都治不住她了?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被符龙腐蚀的那种感觉……
她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胡拼乱凑的,凤如青索性也不去想了,那些死魂想必是被鬼王带走了。
她穿好袍子,从地上爬起来,再度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极速朝着山下跑去。
既然这件事解决了,她须得赶快去找她的小公子。
太后之歹毒难以想象,若是这山中之阵,当真是她令人所设,她身边必然有悬云山的大能弟子助纣为虐,她得尽快弄清楚!
凤如青脚下生风,极速朝着皇城的方向飞掠。
而大阵已破,结界亦碎,死魂现世,天道的功德已经赐下,天罚自然也已经如期而至。
行宫,太后避暑寝殿的偏院,原本正在打坐的修者突然间口吐鲜血。
他睁开眼,眼中惊愕一身而过,但很快,他便呕血不止。
天边阵阵闷雷传来,他温和的眉目上染上焦急,急急朝着殿外跑去,是要通知空云,九真伏魔阵被人破了!
但他才迈出殿门,便被一道自天边而来的惊雷劈在后背,顿时皮开肉绽。
他低低地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但这还不算完,天罚才刚刚开始。
而在设下伏魔阵拘死魂的人正在接受天罚之时,功德加身的凤如青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
她乘风飘飞,身体简直要融化在半空,她现在觉得周身充满了力量,她甚至有种自己能够演变成世间万物的错觉。
黎明之前,她在一处山脚下追上了谭林的队伍。
彼时他们正在同一队截杀的黑衣人凶狠厮杀,凤如青看准时机,钻入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的身体,这人正是护持在白礼身边的人。
“他”持刀站在马车边上,痛痛快快地加入战局,身法诡异无常。虽然并不是杀手的那种出手必取人性命的路子,而是一些悬云山的基础剑法加上胡劈乱砍。
“他”站在车辕之上,没有人,甚至是弩箭,能够再接近这马车三丈之内。
但是截杀之人大概是领了死命而来,个个凶狠不要命。
这更说明皇城中局势不善。
谭林腿上咬伤拖累了他,咬牙苦战,生怕出什么事,便对着守护白礼车架方向的侍卫喊道,“先带人走!”
凤如青正准备寻时机带着她的小公子走人,闻言片刻不迟疑,立即坐在马车车辕,将马的缰绳狠狠一拉,原地调转了方向,风驰电掣地朝着山下冲去。
护持在他们车边上的侍卫也且战且退地纵马跟上,白礼在车内死死地扒住车壁,颠簸中再没了之前的痛苦,掐灭了眼中的期望,又恢复到了先前那副阴郁无生气的样子。
这是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模样。
然而车速越来越快,山下树木丛生,凤如青全神贯注地操控缰绳,精准躲避掉所有的树木甚至是枝杈。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将身后策马狂追的护卫甩脱。
待终于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凤如青提刀斩断了马鞍和缰绳,辕马脱缰而去。
马车朝着前面栽下去的瞬间,凤如青半身钻进尘埃,抓着白礼的手臂便将人生扯了出来,接着紧紧护在怀中,直接朝着旁边滚下去。
哗啦啦,哐当!
马车撞在不远处树上,又摇摇欲坠地随时要栽落到山崖,凤如青抱着白礼滚入一片浓密的蒿草丛,毫发未伤。
第41章 第一条鱼·人王
两个人撞在了蒿草中, 白礼被陌生的男人密密实实地搂在怀里,才挣动了一下,就被搂得更紧了。
他包住自己的头, 捂着自己的脸, 他的面具在刚才翻滚的途中不知所踪。
若是要这些杀手看到他完好的脸,待会报告给谭林,他怕是活不到回皇城, 太后心狠手辣, 不会允许自己的傀儡有任何翻盘机会的。
截杀如此来势汹汹, 前有虎后有狼,他活着的希望十分渺茫,但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他的面具。
身后缭乱的马蹄声已至,是被凤如青方才甩掉的那些护卫。
现如今他们的马车就在山崖边上, 马匹不见踪影, 车里空无一人,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两个人是掉到山下去了。
白礼这时候动,凤如青自然把他搂得更紧。不光紧,凤如青甚至用腿将试图起身的白礼给缠起来。
白礼猛然僵了,心里瞬间闪过很多种可能, 最后定格在身后这人是要悄无声息地取他性命。
他正欲疯狂反抗,即便打不过,他也不想坐以待毙,最好能够引起其他赶来的人注意。
不过很快这人抬起头, 咬了白礼的耳朵一口, 顺便把一声轻不可闻的“小公子”送进他的耳朵。
他便瞬间不动了, 双目直直地看向天上逐渐亮起的晨光, 眸中情绪如光影流动,是属于他同一个人短暂的翻天覆地。
“车翻了,去山下找!”后赶来的几人纵马调转方向,准备从不太陡峭的地方下山。
待人都走了,凤如青这才松开了白礼,躺在草丛中喘气。
白礼嘴唇几乎被咬得见血。
就在昨夜,他在马车中便发誓,从今往后,无论遇见什么情况,哪怕下一刻自己人头落地,他都不再流一滴懦弱的眼泪。
可此时他嘴唇都快咬出了血,还是没能忍住鼻腔的酸涩,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没有人疼的孩子是不会哭的,凤如青曾经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现在白礼也逃脱不了这个宿命。
他的邪祟回来了,回来找他的!
没有因为人头落地死去,没有趁机摆脱他这个无用的废物,她说的话也不是骗他的,她真的很厉害!
白礼忍不住眼泪,索性就不忍了。凤如青放开他之后,他并没有起身,而是在凤如青的身边转了个身,直接死死地抱住了“他”。
“你去哪了!”白礼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颤栗,“怎么才来!”
凤如青心说我去破了个阵,差点来不了了。
但“他”最后出口却是,“等得太久了吧,抱歉,我去办了点事情。”
晨曦在林间洒落,白礼堪称凶狠地瞪着凤如青,眼圈通红,鼻头也带着一些红。
他在人前总是一副阴郁模样,死气沉沉,也就只有面对凤如青,他的喜怒哀乐才会那般的鲜明。
如现在这样,表现出符合他年岁的冲动和情绪。
凤如青躺在一片蒿草之中,抬起满是茧子的大手给白礼擦眼泪。
不过大概是因为手太粗糙了,擦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条更红的印子。白礼那两个窟窿就像两个泉眼,擦也擦不干净,一个劲儿地流。
“小公子,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凤如青带着哄劝的意味,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她十分地不习惯,却眼见着白礼,颤着嘴唇朝着她压下来。
不过在两个人嘴唇即将触及的时候,凤如青大手密密实实地包裹住了白礼的嘴,“小公子,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挑嘴啊。”
“他”说得有些无奈,自己现在是男儿身,还是借的身体,凤如青就不知道,白礼是怎么下得来口的。
“他”推着白礼的肩膀坐起来,白礼一直盯着凤如青,那眼神凤如青其实有些挨不住。
于是“他”说道,“温存有的是时间机会,待我变成个绝世美女,你再撒癔症。”
凤如青随口搪塞,“咱们现在得赶快走了。”
“他”站起来,拉着白礼也从地上站起来,在不远处的草丛边上,找到了面具抓在手上,亲自给白礼戴好。
接着又背对着白礼蹲下,将属于男子的宽厚脊背对着他,“上来,我带你走。”
白礼却没有动,还是在流泪,凤如青等了会没有等到人趴在“他”背上,回头看了一眼。白礼神情不太对,眼中挣扎得厉害。
凤如青看了片刻,又利用她异于常人的感官去感受了下周围,确认没有人,这才微微低头,摸了下白礼湿漉漉的脸,“怎么了,你说要我带你走,我来了,生气我来晚了?”
白礼抿着嘴唇不说话,缓慢地摇了摇头,面皮更沉郁,透着一股死灰样的败落。
像好好的一株鲜嫩的禾苗,就在你眼前枯萎了一般。
“那怎么了?”凤如青微微低头凑近他,其实男性的身体也是很有好处的,比如她现在看着白礼的视角就很不一样,甚至能看到他的头顶。
凤如青低头凑近白礼的脸,“怪我了?”
“他”压低了一些声音,用男性特有的沉哑调子说,“怪哥哥不让你亲了?”
“那来吗,”凤如青说着歪头凑近白礼的唇,“我还真不知小公子你有这种癖好……”
虽然怪怪的,但是凤如青也不太介意这个,毕竟她连自己算死还是算活,是鬼还是魔都不太清楚,男女又能如何。
但是就在两人的唇瓣即将碰上的时候,白礼突然说,“我不走了。”
凤如青顿住,眨了眨眼,反应两秒之后,才慢慢地直起腰,有些不解地看着白礼。
“他”看出白礼受伤了,这些伤不致命,定然不是刺客所为,刺客不可能不要他的命。
那就是被人打的,在这队伍里面,敢打白礼的也就是谭林。
凤如青心想总不至于是白礼被谭林给打怕了,他若是那种性子,也活不到今天。
白礼也没有隐瞒凤如青,他说,“我们跑不了的,太后身边有能人,她不会任由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她会想方设法地弄死我,免得我被人利用反咬她。”
凤如青皱眉没说话,她能带白礼跑的,伏魔阵都弄不死她,她还能完好地跑到这里来,她能护住白礼,但白礼似乎并不相信。
凤如青看着他魂体上缭绕更浓的紫色,其实对白礼突然的决定有不解,却没惊讶,毕竟天道定数,他是人王啊。
白礼看了眼凤如青,生怕“他”不肯听自己说完,突然就走了。他抓住了凤如青的手臂,继续道,“太后手中有我母亲的信息,我找了许久。”
凤如青没有说话,白礼和她对视着,最后说出了他做这个决定的关键,“我想要我母亲的信息,也不想一生逃得狗一样。青青,我想出了办法,我想得很清楚,我觉得我能够做到。我不想再随便被人打,被人挟制,利用,做一个什么傀儡!”
更不想你被人一刀斩头,还需要借助死尸出现在我面前!
最后这一句,白礼并没有说出口,他只说,“我知道,我说这种话简直像是痴心妄想,但我想试试,哪怕九死一生,我也想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你……”
白礼紧张地捏紧了凤如青的手臂,微微仰头看“他”,“你会陪我吗?”
他说的是你会陪我吗,不是你会帮我吗。
凤如青沉默了很短的时间,便伸手正了正白礼的面具,“小公子,你想怎样便怎样。”
白礼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还死死抓着凤如青的手不放,凤如青便道,“小公子,我是为找你回来的,我本是在世间游荡,你愿我留在你身边,我便留下,但唯有一条。”
白礼喜极而泣,凤如青笑着道,“我竭尽我所能地帮你,但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希望小公子也不要做。”
白礼重重点头,凤如青笑了下,“那我们还要与谭林的人汇合吗?”
白礼摇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去皇城,就你我独自去。”
最后白礼还是趴上凤如青的背,然后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做一只鸟儿的滋味。凤如青在山林中穿梭,速度快得简直乘风而飞一般。
两个人将谭林他们甩脱了很远,日暮之前,在皇城脚下的一处城中找了一间客栈。
凤如青彼时已经将借来的男子身体,埋在了山中,披着宽大的黑袍,被白礼牵着进入客栈之中。
用白礼的簪子顶了房钱,又点了很多吃食,两个人大快朵颐一番,然后翻着肚皮躺在客栈的床上聊天。
“你预备怎么做?”凤如青问白礼,“明天我们便可以进入皇城,谭林他们起码要两天才会到。路上将你丢了,说不定漫山遍野地找,两天也到不了。”
白礼说,“还是要去见太后,当今太后不仅朝中拥趸无数,更是皇城大族空家的长女。八皇子虽然尚且年幼,但八皇子母妃氏族庞大,也不容忽视。太后若是寻傀儡,如今还是偏向我这个废物。”
凤如青不太喜欢听他这样说,便掐了掐他的脸。
白礼抓着凤如青的手,继续道,“不过见过太后之后,我要再去见一次丞相。丞相与太后敌对,且势力不弱。他虽然野心不小,却不敢真的做得太过,做他的傀儡想要掌权也并不容易,却比做太后的傀儡朝不保夕要好太多……”
白礼捏住凤如青后颈,她在轻咬白礼的脖子。白礼先前被她吃掉的魂魄已经长满了,紫气更多,她吃着更好吃了。
白礼呼吸却被这细细碎碎的啃咬打乱,思路阻塞,说不下去了,突然翻身压住凤如青,抬着她的脸便要凑近。
凤如青还是胡乱长的样子,大半张脸都围着布巾,就露一张嘴在啃人魂魄,若是除去布巾,底下的模样可是能把鬼王弓尤都吓到口歪眼斜。
但白礼明显动情,凤如青再度震惊。
她按住他的肩膀,对上他眼中的热度,哭笑不得道,“小公子,你到底是不挑嘴,还是根本没有审美,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白礼不管不顾,在她脸上的布巾上落下一个吻,“我挑什么,我本来就是个丑八怪,况且你不丑。”
凤如青不敢苟同,抓着白礼要解开她面巾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她怕在白礼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于是道,“好歹给我画张脸,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急色得连我这幅尊荣都不放过啊。”
白礼突然笑起来,沉沉闷闷地将头抵在凤如青的肩上,“我……我不急色,我其实没有过。”
第42章 第一条鱼·人王
凤如青自己其实经验也不足, 唯有那么一次,全都是迷乱和疯狂。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记忆感觉久远得模糊不清,她唯一还有的印象就是肚子疼。
她当时受到妖邪诅咒蛊惑, 入魔后心智不受控制, 哪知道六境修士的初阳能那般地叫人生不如死。
以至于到现在凤如青对那点事也不怎么期待,她摸了摸白礼的后脑,琢磨着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白礼便起身说, “我去楼下一趟。”
凤如青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白礼便顿了顿,满眼都是跃跃欲试。
凤如青:……行吧。
这也没什么,顺其自然,过去那些事她已经放下,既然还能存于世间, 便总要走下去。
她不讨厌白礼, 还有点喜欢,白礼对她很复杂,反正更多的是怕被扔下的恐惧吧。
他和从前的自己真的太像了,凤如青真的心疼他,如果亲近了能够让他心里安稳一些, 也没什么不好。
白礼去楼下问掌柜的要纸笔的时候,凤如青便躺在床上发呆,在琢磨关于飞霞山上那个大阵的事情,还有那阵中被拘的死魂。
那么多将士的家属全都拘住不敢让天下人窥知, 那太后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白礼说太后身边有能人修士, 可能够设下那等大阵的悬云山修士, 总共也没有几个, 到底是谁在助纣为虐,悬云山又知不知道?
如果她查出了端倪,要怎么办?去悬云山送信?
凤如青想到回去立刻就摇头,自己把头都摇成了拨浪鼓,她不能回去!
也……不想回去。
正在她万分纠结的时候,突然间窗外传来更鼓声,浓郁的鬼气顺着窗缝弥漫进来。
凤如青登时从床上坐起,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窗扇。
果然是黄泉鬼官,鬼官出现必是收敛死魂,难不成这客栈中死人了?
白礼在楼下!
凤如青急急转身,便听身后漂浮于半空的鬼官道,“姑娘留步,小的是来找姑娘的。”
这鬼官面生,虽说凤如青认识的鬼官也就那么两个,可她每回遇见鬼官,对方都要叫她邪祟,对她态度不善,这鬼官倒是十分客气,自称小的不说,还称她为……姑娘?
她什么时候在这些鬼官的嘴里从那个邪祟变成姑娘了,真是稀奇。
不过接下来凤如青便更惊讶了,因为这鬼官不仅说话客客气气的,还在怀中摸出了个纯黑色背面,以干涸的血液封印的信封,以双手奉上的姿势,递到凤如青的面前。
“姑娘,这是鬼王大人差小的送来的,”鬼官说,“鬼王大人还要我给姑娘带两句话,飞霞山上的事情谢了,这人情大人记下了。”
凤如青接过了信封,这鬼官抬头看了她一眼,才说道,“大人还说,这六百多年,一直有人下黄泉寻姑娘,姑娘若是想见,大人便告知那人姑娘踪迹。”
凤如青捏着信封心头狠狠一跳,鬼官说完话,等着凤如青回答,凤如青想都没想便摇头。
鬼官得到确切答案,便霎时间化为了一缕鬼气,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打开,凤如青却没有回头,她手中捏着信封,还在发怔。
六百多年,一直有人在寻她?
会是谁?
凤如青已经没有了心脏的胸腔似乎有什么在激烈地撞着,白礼在她身后叫她,她也没有回头,只是低下头,看了看手中信封,片刻后抿着唇将信封撕开,从里面倒出了一张画纸。
将画纸展开,凤如青对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是……她的画像,她自己都忘了的自己的模样,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纸张之上。
而当凤如青看清了这画纸上女子眉眼,并非是她曾在山中的青涩模样,而是入魔之后……
凤如青手一抖,画纸翩然地朝着窗外飘去……
不过很快便被走到窗边的白礼给伸手抓住了。
“是什么?”
凤如青被谁捅了一刀似的,朝着旁边侧了两步,像是在躲什么可怕的东西。
白礼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又将纸张展开,看到了上面的人。
“这是哪来的?”白礼看过之后,转头看向凤如青。
凤如青怔怔看着那张被白礼拿在手中的画像,许久,才幽幽地叹出了一口气,对白礼扯开一个微笑,说道,“是我这两天去办的事情。”
凤如青说,“你不是好奇,我本来长什么样子吗?”
凤如青朝着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六百多年漫长岁月的画像,抬了抬下巴,“就长那样。”
白礼愣了下,接着低头又看画像。
这次他看得很仔细,每一寸的眉眼都细细看过,然后有些张口结舌,半晌才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你……好美啊。”
凤如青被他样子逗笑了,她方才短暂的失态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上前拉着白礼的手,将他带到桌边,两个人一起坐下,指着他带来的笔墨说,“不是要给我画脸吗,就照着这个画。”
白礼“嗯”了一声,然后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他光是手就洗了好多遍,又给凤如青擦脸,提笔手指都是抖的。
那张画像就摊开在桌子上,他已经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却还是每画上一笔,便看一眼桌上的画像。
他整个人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手心更甚,不断地朝着自己的衣袍上蹭,他一辈子没有这么紧张小心过。
这一张脸,他精心细致地描摹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搁下笔的时候已经深夜。
凤如青都昏昏欲睡,一直在安慰白礼不要紧张,随便画画就好。
终于感觉到脸上没有痒意了,凤如青睁开眼,看了白礼一眼,桃花眼盛着跳动的烛光,要将人点燃一般。
她眼中还带着困乏的水雾,一眼勾魂。
白礼呼吸一紧,凤如青打了个哈欠,懒懒问道,“画完了?”
白礼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会,这才回答,“画,画完了,我没有画像画得好,我……”
凤如青将桌上的铜镜拿过来借着烛光看了一眼,她第二个哈欠卡了下。
白礼画得很好,只是她自己的模样,这样在镜子里看着也有点陌生了。
左右看了看,她便由衷道,“没有,挺好的,我基本就长这样。”
她把镜子放下,对着白礼笑了笑。
美人一笑,那双本就天生多情的眼睛,直要把人的魂都揉碎在里面一般,凝脂雪肤,红唇白齿。
白礼活到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他一时间动了嘴唇,却说不出话,更不敢靠近。
“怎么了?”凤如青见他呆愣,朝前凑了一些,“你不喜欢这样的?”
两人近得呼吸交缠,白礼耳根霎时间红透。
白礼“我我我”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凤如青啧了声,“是嫌弃太大?我其实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模样,你若是不喜欢这样,我教你你再改改……”
“不是!”白礼结结巴巴,“我就是,我,我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凤如青秀眉轻挑,“你不是要试试?虽然时辰不早了,可你画了半夜,手都酸了……”
凤如青起身,走到白礼的身边,拉着他站起来,“不是可惜了?万一我明日早起这脸便歪了呢。”
白礼整个人僵得像个被嵌在地上的橛子,凤如青拉了一下没有拉动,“小公子?”
白礼看着凤如青,却摇起头来,手指要把自己的衣袍拧碎了,“我,我,今天太晚了!”
他不敢对这样的凤如青怎样。
不是他不喜欢,不是他觉得不好看,也不是他对着男人和扭曲的脸都能下口,却对这张脸无感,更不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
是她的模样,超出了白礼的所有设想,她本来就长这样,可他……是个真的丑八怪。
白礼是自卑。
凤如青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想法,想了想说,“若不然,我还是变回……”
“不!”白礼急忙道,“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很好的,真的很好!”
白礼把自己的脸捂在掌心,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此刻没有戴面具,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光洁,他的模样亦是很俊逸灵动,但他还是觉得,他很丑,照过了多少次镜子,他都觉得自己很丑。
他能够对面目全非的凤如青亲亲腻腻,却不敢靠近这样的凤如青。
他脸上的黑斑不见了,可经年累月的自卑和自我厌弃,他的心上已经生了比脸上还要可怖的黑斑。
所以他更容易接受同他一样的怪物,却不敢面对这样的凤如青。
但白礼又知道他这样是不对的。
她变回本来的样子,拥有那么美丽的脸,这是好事,是好事。他不能让她为自己故意变成丑八怪,那样他更没办法面对自己。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白礼声音从掌心闷闷传出。
凤如青走到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腰。
“没关系啊,我等着你。”凤如青说,“今天很晚了,我们睡吧。”
于是两个人又简单洗漱下上了床,凤如青不是很在乎自己生着什么模样,所以睡得很快很沉,也没有刻意地去维持。
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发现白礼还是时不时地躲避她的视线,而自己照镜子洗脸的时候,发现她模样竟然没有变。
难道是吃了白礼带更多紫气的魂魄的原因?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厚的功德在身,之前那个鬼官,并非受鬼王弓尤之命对她毕恭毕敬,卑躬屈膝,只是因为她的功德在鬼官的眼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已。
凤如青捏了捏脸,也没走形,索性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