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啸一靠近这血池,满心如火般的灼烧再度燃起,他本就是万千怨念应运而生,若非被岑蓝刻意压制了血脉和记忆养成个傻子,当真长在那妖女身边,现在无疑是一个残暴嗜血毫无人性的凤冥妖族。
“等什么,”岑蓝冷声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太多年了。”
姜啸抬头看向岑蓝,眼中隐隐有血色红光闪烁,他的情绪似乎全都被岑蓝那一巴掌给扇没了,此刻开口也是声音平平。
“我父母杀你全族,你也杀了他们复仇,”姜啸说,“既然是复仇,那又为何留下我?”
“因为师祖一时心软,觉得稚子无辜吗?”
“不,”岑蓝说,“你母亲并没有完全被杀死,我说过了凤冥妖族浴血浴火而生,她当年死的只是个傀儡身,这笔账还没完!”
“可……”姜啸眼中已经被红光覆盖,却还保持着那平平的声音,问出最后的疑惑,“可你为什么不连我一起都杀了,那样不是才死得更加干净么。”
“那有什么趣味?”岑蓝说,“我就是要等到她出世,让她亲眼看着她当年千辛万苦生下的你,是怎么死在她面前。”
岑蓝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敢去看姜啸的表情,而是一直看着血池,看着血池因为感受到同族的气息,血色的浓雾更加快地流动起来。
她袖口中的玉佩隐隐发热,这表示各门派已经准备好了。
岑蓝看向姜啸,他周身已经聚拢上了血雾,姜啸站起了身,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岑蓝。
“师祖,”他声音低了很多,朝着岑蓝的方向迈了一步,“既然只是为了在她的面前杀我,那为何要骗我动情。”
他又走近一步,那早已经被红光取代的血瞳之中,终于流出了和血一样浓稠泛黑的泪。
“你是骗我的吗?”姜啸每走近一步,周身的血雾便围拢上更多,他的黑发束带已经不知道散向何处,岑蓝最喜欢的那如墨的长发,也已经沁上了暗红的血色,正随着他的脚步无风自动。
“你说过不骗我的,”姜啸走到岑蓝的面前停下。
整个血池的红色血雾流动着朝着两个人缠绕过来,姜啸继续说,“你说喜欢我,难道……”
“呲……”
十分轻的一声轻呲,不是笑,也不是嘲讽,而是锋利的剑尖破开了血肉。
姜啸低头看了一眼,眼睛有片刻的时间恢复了正常的浓黑纯澈,他甚至不知道岑蓝在做什么一样,伸手抓住了千仞的剑锋。
可是千仞锋利无匹,乃是岑蓝本命灵剑,剑意随心,不仅片刻未曾迟疑,而是直接再进一寸,径直捅穿了姜啸的腰腹。


第46章 我爱你。(再无一丝人类的感情。...)
这一剑直接捅在姜啸的妖丹之上, 残丹被剑锋擦过,姜啸瞬间便疼得跪在地上,他面容扭曲, 双手鲜血淋漓地抓着剑锋,抬起头来看向岑蓝。
这么久了, 他在岑蓝的面前, 只有最开始被掳上山折辱的时候,才露出过厌憎和倔强的神情。
岑蓝只对他好了那么一点点,他就很快沉溺其中, 难以自拔。
他这一生, 真正活着的时间也只有十八年, 这短暂得堪称弹指一瞬的一生中, 从没有尝过什么是好,所以尝到了之后就如同叼住了骨头的狗一般, 不肯放下,不舍得放下, 被打了也没有松口。
何其的悲惨, 他却觉得幸运。
拥有的太少, 总是很容易就满足。
可事到如今, 他不曾怨恨自己的悲惨来自于岑蓝, 甚至不曾怨恨她要杀他这个仇人之子, 可他却无法忍受,他毕生得到的所有温柔都是假的, 他这短暂的一生就是一个裹在仇恨里面精心策划的骗局!
因此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怨憎, 满是癫狂, 这张总是显得妖异的眉目,在这红光和血池的映衬之下, 彻彻底底的沦为妖魔。
而岑蓝的眼神却如霜雪冰凌,手中千仞长剑裹着白霜,在姜啸这般怨憎的眼神之下,半点不曾动摇,甚至剑尖在他内府之中翻搅了半圈,令姜啸顿时闷哼出声,齿间腥甜一片。
而岑蓝这时候才开口回答,用这居高临下的姿态,用那副分明温柔慈悲的相貌,说出能将姜啸彻底逼疯的话。
“怎么能是骗呢,”岑蓝手中千仞再度翻转,彻底将姜啸的妖丹剥离了他的内府,落在了自己的千仞之上。
“岁月漫长,无聊得紧,你母亲当初勾搭我未婚夫害我那般凄惨,我不过戏耍戏耍她儿子解闷,这有何不对?”
岑蓝说着还极其轻佻地用另一只未曾执剑的手指弹了下姜啸的额头。
一道白光迅速从她的指尖隐没其中,姜啸却毫无察觉,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岑蓝会说出这种话。
左不过是不爱,是骗他伤心难过而已,却没成想,自己在她的心中就是一个用来报复的玩物,怨不得她总是将那些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
而他呢?
他被所谓的情爱迷惑心智,一心讨好她,甚至帮着她折辱自己!
姜啸低下头,双手还抓着岑蓝的千仞剑锋,他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岑蓝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剑,千仞几乎割下他的十指,而他的残丹却随着岑蓝的剑尖,生生被剜出了身体。
姜啸弓着身,手臂撑在地上,他几乎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浑身的颤栗,他张着嘴无声地哀嚎着,长发伴着血雾飞舞,血池似乎受到了他的感召,无波的水面慢慢泛起了涟漪。
姜啸腹部被搅出的血洞正在不断地流血,血水将他被挖出滚落在地的妖丹一遍遍的清洗着,而他浑身颤得越来越厉害,脊背也不断拱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岑蓝手中捏着千仞,压住掌心的微颤,听到姜啸的嗓子发出某种带着令人心颤的低鸣,这绝不该是属于一个人类的声音。
而血池的水在这声音之下不断地掀起越来越大的涟漪,而姜啸的后背,也突兀地不断鼓起,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可到了这种地步,姜啸居然还不曾泣血,说明他的伤心竟还未曾到顶点。
妖丹已经还给他了,他却在与自己的血脉对抗,他不想堕落。
岑蓝根本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她嘴唇微颤,想起了那天姜啸颤抖地抱着她说爱她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不懂什么是爱,她其实没有真的爱过任何人。
可是这一刻,她听到姜啸压抑的低吼,看着他抓在地面的指节撕裂变形,却还不肯顺从本能觉醒血脉,岑蓝竟然想哭。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她杀他。
他死也不愿意做妖邪。
岑蓝朝前迈了一小步,咬牙到自己的嘴里都泛起血腥。
但最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逐渐累积的雷云,她心绪动荡得太厉害,修为压不住,雷劫将至。
“姜啸,”她对着正在抵死对抗的姜啸轻声道,“我爱你。”
她的话音落下,姜啸猛地抬头,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纯澈与温良,满是怨憎和嗜血,他的脊背撕裂开来,沁血的妖丹飞起没入了他的眉心,霎时间整个祭坛红光大盛!
腥风卷着烈火从姜啸的身后袭来,他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的巨大双翅绽开,气势汹汹地朝着岑蓝扇来,同样如同山崩一般入耳的,是姜啸泣血的嘶吼,“你居然还敢骗我――”
岑蓝不闪不避,彻底不再压制境界,轰然炸起的浩海灵光,同这红光猛地撞在一起。
整个祭坛在这强悍的撞击之下如同炸开的烟花一般轰然倒塌,而岑蓝提剑飞身而上,整个人化为一道剑光,与千仞合二为一,直直穿透腥风血雨和灼灼烈火,以身为剑,径直斩下了姜啸首级。
泣血人头落入血池,整个血池顿时沸腾起来,岑蓝御剑腾空,提剑在半空中画下重重赤金符文,结界一重重的在天边亮起,雷云滚滚凝聚,天边电闪将整个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各家门派早已经聚集在妖城之外,见到天边绽开符文金光,顿时全部朝着妖城之中冲过来。
凤冥妖族浴火浴血而生,岑蓝手持长剑悬于半空,看着下方血池不断沸腾翻滚,浓郁的红雾虽然有结界阻隔,却还是不断地流向四面八方,裹挟着无尽怨气的红雾会影响到这世间一切吸取到的生灵。
各门派集结而来,各凭本事为自己设下结界,阻隔吸入这妖邪出世的红雾。
而还未等所有仙首集结完毕,血池当中已经露出了两个头顶,很快这两个人完全的从血池当中慢慢起身,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滚下,这是两张乍一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脸。
待到血化长袍的女子身形完全显露出来,众人这才发现,并非是血池当中蕴生了两个人,而是这个蕴生而出的女子,提着一个与她长得相差无几的人头。
那人头闭合双目,面色却并不如死人的青白,而是只像活人睡着了。
那女子在血池中上岸,闲庭信步般的拖着一身的血水,像个出浴的美人般撩了下自己沁血的长发,接着提着那人头走到了血池边上的男尸身边,将还滴血的头颅朝着那男尸的脖颈出一放,那男尸顿时便睁开了眼睛――死而复活。
前后赶到的众家仙首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倒抽一口气,凤冥妖族几乎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不死,浴血浴火皆活,这简直没有天理。
“我的傻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那女子根本没管这血池边上满地的祭坛残骸,更没有管一众虎视眈眈的仙长们,而是抱着那才醒过来的男人的脸,娇笑道,“你与娘说,是谁欺负了你,害你那般泣血,娘给你讨公道。”
死而复活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岑蓝亲手斩杀的姜啸。
而姜啸从睁眼之后,视线便一直朝着上空看,看的正是岑蓝。
那新生的凤冥妖族,这才顺着姜啸的视线朝着上空看去,对上了岑蓝居高临下的森寒视线。
女妖愣了一下,片刻后捂唇娇笑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呀。”
“哎呀呀真是阴魂不散,你竟能有如此大的机缘,还变得这么厉害,应该感谢我啊。”女妖的声音到这里,陡然间阴沉下来,“可是你为何还是没长记性,竟还来招惹我儿子,你怎么敢让他伤心!”
她话音未落,岑蓝却已经动手,长剑在空中灵光暴涨,裹挟着白虹贯日般的气势极速朝着那妖女刺来――
只是这剑光最终同一道裹着烈火的红光撞在一起,天地间一片轰然,周围的各家仙长被波及到,连退好远。
光芒散去,岑蓝持剑指着那妖女,那妖女竟然也毫发无伤。
“还真的有几分能耐了,得我血池的血莲做本体,你也是妖魔,我可以教你浴火重生的办法,何必自相残杀?”
岑蓝再度提剑迎上,与妖女天上地下的打起来,凤冥妖族的妖术强大,且能够借助血与火不死不灭,但其实真的对上如同岑蓝这般修行了数千年的大能,实在是不够看。
她试图以幻术迷惑,岑蓝瞬间破除,而众家仙首见岑蓝与那妖女缠斗在一起之后,便也按照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开始以灵力摧毁血池。
天边越来越多的雷云凝聚,这是大能即将飞升的征兆,各家仙首惊疑不定地按照计划,破坏血池,而岑蓝这边一边倒的局势,也因为姜啸的加入而反转。
“好儿子,与娘亲合力杀了她,娘亲再给你找十个更好的,”妖女娇笑的声音不绝于耳,岑蓝始终不发一言,与两个妖族抵死缠斗。
她不仅对那妖女,对姜啸一样招招致命,姜啸也一样,他的双眸沁着血色,再无一丝人类的感情。


第47章 飞升了…(那一句,是骗我的吗……...)
赤金的符文阵法在夜空中时时亮起, 几次三番,那妖女试图带着姜啸逃走,都未能成功, 被阵法压下来了。
仙长们已经按照岑蓝的吩咐,成功破坏了血池, 加入了战局。
岑蓝的三个弟子都是如今修真界的高阶大能, 距离飞升也不过差一两步,常年闭关山中,此次是专门奉师命下山除妖。
混战中战局本已倾向岑蓝这边, 可因为妖邪出世的红雾倾泻, 吸入的修为低一些的修士开始混乱, 甚至被妖女控制着和自己人对战。
而天边滚滚惊雷已至, 劈在结界之上,结界便瞬间裂了一重。
“啊哈哈哈, 是你招来的雷劫吧!”红雾顺着结界的裂缝迅速朝着外面扩散而去,而他们这一片小天地的混战也很快被打破。
无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生灵, 受到了红雾的影响, 朝着众人攻击而来, 甚至有些是死去的尸骸, 是不知何处召来的普通人族。
天边微微亮起之时, 雷云越聚越大, 将初露的天光都遮盖住,咔嚓――
一声巨响, 电闪紧随而至, 再一重结界崩散。
岑蓝身侧大弟子乃是一位看上去年三十左右的肃谨仙君, 传音裹挟着威压送入混战的众人耳朵,“雷劫将至, 被红雾侵蚀不一定会死,弄晕便好,切莫杀生!”
而四面八方来的妖物越来越多,修真界这边竟然渐渐有颓败之势,那妖女又在蛊惑人心,“你既然都要飞升了,何苦再管人间事?不如我助你飞升,算是还了先前抢你男人,杀你一遭的事情,怎么样?”
“没有我,你也不过是个朝生暮死的凡人而已,那个天生灵骨的男人就算不被我勾引,也必然弃你而去,”妖女说,“你也杀我一次,又伤我孩儿至此,这仇怨也该了结了!飞升若无人搭天梯,过不去脱凡阶,你自己动手杀人,又要被天道清算。”
“谁会心甘情愿为你搭登天梯?”那妖女已经被岑蓝逼至结界的边缘,后背双翅之上羽毛凌乱。
“你回头看看,那些所谓的修真界大能瞻前顾后的样子,”妖女说,“你仔细想想,活了三千多年了,那点仇怨你只需要放下,便能一步登天呢。”
岑蓝手持长剑,莲花冠碎裂了一半,形容可以算是从没有的狼狈。
她血脉之中确实受到些许凤冥妖族的血脉压制,只因她本体是血池的红莲。
但是她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几千年,她当年被杀时如刀俎之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可如今她能够酣畅淋漓地与这妖女厮杀,她心中畅快极了。
只是……姜啸被她捅了好几剑还要往上凑,岑蓝将长剑停于他脖颈之前,冷笑一声,终于开口对妖女说,“看到你头顶的滚滚天雷了吗?”
“我就不信凤冥妖族再厉害,还能在天雷之下浴火重生!”
“你血脉里就是无尽的污浊,你说天雷的雷火是助你修复,还是肃清你这妖邪?!”
妖女恼怒地再度和岑蓝对上,气劲相撞,最后一道结界摇摇欲坠。
“你不飞升了,不要命了?!”妖女将姜啸护在身后,咬牙切齿地低吼。
岑蓝笑得杀气腾腾,“你现在后悔吗,你当年惹错了人!”
岑蓝本没有心存死志,她算好了一切,姜啸并非纯血凤冥妖族,只需杀了他,取他妖骨,血池被毁之后,便是神仙在世也再难让他复生。
至于死后,她也早做了安排。
她只需在姜啸的死尸之上取下一段妖骨,杀死凤冥妖族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至亲妖骨钉住它们的命门,它们便再无反抗之力。
而她便迎着滚滚天雷带着妖女去搭那脱凡阶的天梯,她倒要看看,她脚踩罪孽飞升,这天道到底要允是不允!
可她却在斩杀了姜啸头颅后,不敢去触碰他死去的尸身,待他重新活过来,对战时她每每对上姜啸心如死灰的脸,竟也下不去手。
即便她感觉到姜啸一次一次的朝着她的剑下凑,他一心求死,可她却屡次迟疑!
她从未如此心慈手软,机关算尽,连天道都被她算计在内,她却没有算到她自己竟会迟疑不忍。
欲劫破去,她懂了何为爱,却在最不该懂的时候。
姜啸不死,罪孽无法肃清,这天下容不得他,这仇怨横亘在她心中三千年,确实该结束了!
一道天雷裹挟着摄人心魂的圆弧紫电自天边滚滚而来,时机已经到了,她不能再犹豫。
就在天雷劈在结界之上的那一刻,岑蓝长剑贯穿姜啸腰腹命门,可惊呼出声的却是那妖女。
她的腹部命门也被捅穿了,是一截血淋淋的臂骨,来自她的身后,来自她的血亲,她的儿子。
岑蓝震惊地看向姜啸,片刻的迟疑,天雷已至,她顾不得什么,连忙飞身向上,祭出法器抵抗。
而那妖女却慢慢回头,震惊得一双美目被血色侵染。
“为什么……儿……”
“我不是你儿子,”姜啸说,“我从不愿我的骨血是用他人的凝聚而成。”
“哈哈哈哈,”妖女凄厉地笑起来,“你被那女修迷了心智!她都是骗你的,你不是知道了吗?!”
“她恨我抢她的未婚夫,恨我杀了她全家,所以才折辱你至此,你不是都想起来了,你居然还执迷不悟!”
“你不愿意你也是我儿子,是凤冥妖族,就应作孽杀孽而活,你是被她故意养傻了,你以为她不想杀你吗?她容你活到现在,不过要引出我,不过是要取你妖骨诛杀我!你傻了吗!”
她被姜啸的臂骨钉在地上,半点动不得,只能歇斯底里地对着姜啸咆哮。
可姜啸却只是冷冷地垂眸,用一种十分悲悯的,同岑蓝看着他的眼神差不多的眼神,看着妖女。
“我曾经想过要找我父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是有苦衷,才会把我扔下,”姜啸抬头,看着满天的雷光,和雷光中艰难抵抗,却还不忘划下一道道赤金的符阵,去维护天雷之下和妖邪苦苦作战的众人的岑蓝。
姜啸说,“其实我最想找的,是那个把我圈在山上的女人。”
“我想问她,她是不是恨我,才会那么对我,”姜啸反复呢喃,“我想问问她为什么恨我……”
他又低头看向试图拔出妖骨的妖女,“我现在都知道了,我父母是谁,她又为什么恨我。”
他说,“可我宁愿我死在最初,或者从来都没有被生出来过,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被骗一辈子。”
“现在她不愿意骗我了。”姜啸说,“我怎么办呢?”
“你傻了!”妖女的声音凄绝至极,她畏惧漫天雷光,她预感这一次自己逃不了了!
可她不甘心,凭什么!
明明她是不死不灭的――
“你这孽障!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姜啸仰起头,背后的双翅绽开,燃烧起了刺目的红光,他伸手提起了尖叫不断的妖女,猛地迎着雷劫飞去。
漫天的雷光中,姜啸的声音如同魔咒般灌入妖女的耳朵,“你抬眼看看,她乃是当世仙门老祖,功法超绝功德厚重,她忧众生而忧,苦众生之苦,纵使境遇凄绝心有怨怼,却不曾忘却初心,邪魔入道,都不曾行差踏错。”
姜啸吸取妖女命门处的鲜血,令自己的羽翅绽放出更加妖艳的红光,飞过雷劫,在天梯的缺口处停下,回头最后看了岑蓝一眼。
他说,“她本就该是天神,而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又算什么东西……”
他将巨大的羽翅无限地朝着前方拉伸,以自己和妖女的身躯,将缺失的那一阶天梯搭成。
霎时间雷鸣电闪止息,劫云暂时停滞,岑蓝被一朵幽云托着,来到了搭好的脱凡阶之上。
通往无尽之处的阶梯蔓延到神秘的未知处,那通往天界和长生的尽头。
但凡飞升者,脱凡阶需得由他人自愿搭就,岑蓝之前用妖女搭脱凡阶的想法,也只是在赌而已。
她赌天道,赌自己命数。
可她此时此刻,看着由凤凰羽翅搭就的脱凡阶,言语和心跳一同凝滞。
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脱凡阶纵使有人肯牺牲自己搭就,也只有很短的通行时间。
往前就是她一直期盼的路,她登上巅峰的路。
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踏上姜啸的脊背,迈过了由姜啸和那妖女的身体才堵住的能够将一切粉碎的罡风。
踩在姜啸羽翅之上的感觉令岑蓝浑身激起了一层冷战,她面前是漫天灵光金阶,她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她才迈出一只脚,另一只脚的脚腕突然被抓住,岑蓝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就听一个又低又哑的声音问,“那一句,是骗我的吗……”
短暂凝滞的雷云再度滚滚而下,岑蓝的声音伴着雷劫一同袭向姜啸。
“不是。”岑蓝的声音散落天地,一步步迈上登天梯。
搭就脱凡阶的人之所以活不了,是因为他会为飞升之人扛下所有的雷劫。
姜啸的羽翅和脊背被劈得皮开肉绽,他身上破烂的法袍,还是岑蓝为他炼制已经衣不蔽体,他却还紧紧的抱着不肯放。
那妖女被雷劫劈得不停尖叫,叫声响彻云霄,而姜啸始终一直压制扎她不许她逃脱,自己却死死咬住嘴唇,要的鲜血淋漓,也不曾开口,甚至嘴角还带着疯狂的笑意。
登天梯的人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上不去了,姜啸至死都没有在雷劫下吭一声,视线几度模糊,却还是努力地看着岑蓝逐渐消失在云层的身影。
直至他和那妖女都在雷劫之下灰飞烟灭――
雷劫散去,红云在破开云雾的金光之下随之消散,被红雾操控的妖物和弟子纷纷恢复了理智。
人间的各处,正在交战的,发疯的,全部都停下了,抬头沐浴在漫天的金光之下,这是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不曾有的,大能飞升之后的泽世金光。
“师尊飞升了……”迟来的姜蛟激动地抱住他身边一位师兄,兴奋得侧颈龙鳞都显现出来。
而师兄却不曾理他,抚开他的手即刻盘膝而坐,片刻之后妖城中所有的修真者都盘膝而坐,沐浴在这金光之中调动气息运转灵力,以期突破。
危害人间数千年的凤冥妖族,至此彻底泯然于天雷之下。
而岑蓝还在一步步的走向那个她一直期盼的地方。
每走一步,身前的法袍就会多出一条血痕,是她来不及吞咽的,从她的口鼻中溢出的鲜血。
她始终没有回头,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久到她精疲力竭,久到她身前的血渍已经干涸,登天阶才到了尽头――她迈上最后一阶,看到了一个和她想象当中完全不同的世界。


第48章 四百年后(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四百年后。
“别紧张小兄弟, 这仙界确实是没有你臆想的那么金碧辉煌,可是架不住我们长生不死啊。”
一个浑身穿着紧身皮衣,留着一头短发, 耳朵上还带个耳钉的男人搂着一个新飞升不久,还不能适应的男修说, “我们还能去三千世界旅行, 虽然工作累了点,待遇也不行,可这不是长生不死吗。”
“长生不死也不能一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啊!”那男修刚飞升来的时候, 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才飞升上来不到俩月, 那副仙姿玉骨就被磋磨成了纵欲过度的模样, 好像随时都能死于马上风, 眼睛底下俩大黑眼圈,再睡不好感觉自己就死了!
可偏偏又他妈的死不了!
“你看你这话说的, ”那男人说,“就你隔壁的, 断肠神君, 人家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 马上就能让天道神君把她调回自己世界去工作了, 到时候下高灵气世界的时候, 那法术也会还给你们, 这多好的事儿。玉衡神君,你先别哭, 下个世界, 下个世界一定给你安排个不那么累了, 再说你不想回自己的世界看看去吗?”
玉衡神君也就是工作太累,哭着受不了的男修, 闻言一头卷毛迎风招展的直晃悠,“我回我世界干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把所有认识的人都熬死飞升了,我的坐骑都在我飞升的时候给我搭登天梯灰飞烟灭了,我哪想到这天界是这样的!”
不仅没有话本子和传说中那样的仙宇琼楼,也没有什么一大群的神仙整天吃吃喝喝长生不死,没有人间信徒光吃香火就能美美地修炼,甚至连法术在飞升之后都被完全收起来了,唯一和想象契合的就只剩个长生不死!
可是这长生不死显然就是用来压榨他们做工作的,让他们不停地穿梭于各个世界里面矫正气运和因果。
玉衡神君这名字多好听啊,可他现在做的工作是在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世界带孩子!
去帮助那里面所谓能够影响世界走向的主角度过悲惨的童年期!
可怜他在曾经自己的世界乃是修真界顶端人物,妖魔族三界哪个提起他不闻风丧胆,整天过的那才是真的神仙日子,现在呢,现在呢!
他被绞了从小便蓄的发,还要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去摆摊卖煎饼,就为了养一群小崽子,因为世界等级低,别说是法术,他连蹦都蹦不了多高,唯一算得上和神仙搭边的,就是他死了还能回来!
玉衡神君觉得这不是飞升,这是堕入了地狱,他好好的为什么要飞升!
他哭得实在厉害,袖口上还有油渍,身边劝他的是怡和神君,也忙得很,见他实在劝不好,就索性说,“玉衡神君你仔细想想,要是实在想不开就从那跳下去,那是天道神君给的福利,诸神台,跳下去你就能重新转世投胎了。”
怡和神君说,“我还有一场演唱会,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就先走了。哎,断肠神君,你别光看热闹,你看着他点,别让他跳畜生道去了,好歹成神一场呢……”
一直在看热闹的断肠神君,不是别人,正是四百年前飞升的岑蓝。
当年飞升之后,她也有过这样崩溃的时刻,也深刻地怀疑过这里不是天界而是地狱。
只是她并没有像这哥们表现得这么夸张,在得知自己只要努力搞工作,就还能回到她本来的世界天庭驻人间办事处去工作,就十分淡然地接受了这没日没夜的穿梭矫正世界的工作。
这四百年她几乎将三千世界走了个遍,岑蓝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从前多么狭隘,她看到世界更迭的过程,也看到了更迭之后的世界。
甚至回到了远古,也去过超科技的未来。
但她最想回去的还是她自己的那个世界,算算时间,如果她布置下的那些都能够发挥作用……她的小姜啸应该重新为人了。
她就差一点积分就能够兑换调职,岑蓝十分期待。
因此她看到这些年来来去去的神君,十分的感慨,从诸神台跳下去的并不少,跑的也有,但是被抓回来的概率百分之百,还要蹲天界的监狱,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