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途经她身侧时,她正喊出最后一句,声音嘶哑凄厉。顾清霜在她身边停了停,轻声出言:“皇上刚降旨晋了阿雁位份,明嫔姐姐该称她端嫔了。”
明嫔神色一滞,看向她,眸中愤恨迸发。顾清霜看得出她在强忍,有意多站了一会儿,直至她压抑地斥出一声:“贱|人!”
顾清霜嫣然一笑,举步向殿门走去。明嫔仿似突然回过味儿,又厉声喝道:“不是我干的!你若敢与皇上告黑状……”
“姐姐这是什么话。”顾清霜回过身,神情说不出的委屈,“我怕姐姐多说多错,这才提醒姐姐一声,姐姐想到何处去了?”
“你……”明嫔被她说得一噎,自想再骂,但到底是忍下来了。顾清霜见她不够傻,不禁有些可惜。若不然,明嫔继续在外头这样骂下去,她就可以直接削晴妃

一条左膀右臂了。
顾清霜于是也不再多言,转向殿门,朝两旁的宦官颔一颔首,宦官便推门恭请她进去。
她步入内殿,平日这个时辰都在内殿看奏章的折子这会儿却不见身影。又直入寝殿,迈过门槛、绕过影壁,方见皇帝坐在茶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眉头紧锁着,

端是心中厌烦。
顾清霜行至近前福了福:“皇上。”
萧致抬头看看,一喟:“你来了。”说着伸手,示意她坐到身边。
顾清霜便坐到榻边去,轻声道:“宫正司可查着明嫔作恶的证据了?”
“没有。”萧致神情冷淡,“但凌贵人所言,朕是信的。你不要为明嫔说情,朕有分寸。”
瞧瞧,他不想犯傻的时候便不犯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顾清霜看着他阴沉的神色,毫不怀疑他这般沉郁并非只为明嫔,显是已连带着移到晴妃。但她自不会这样乱嚼舌根,柔荑抚上他的胸口,声音比这慢条斯理的动

作还柔:“臣妾不懂这些,但知皇上自有道理,随皇上一并信了便是,什么也不多说,皇上别生气。”
萧致抬手,胳膊有力地将她往怀里一拢,喉中一声轻笑:“她藏得倒深。支使凌贵人去做,自己半分不沾,证据寻不到分毫。朕明知她是个恶妇,倒也不能办了

她!”
“别生气了。”顾清霜又劝了一声,接着道,“左右都是皇上的人,皇上心里有数便已是责罚了,明面上扯不扯的清都是小事。皇上只当是……只当是为着晴妃

娘娘容让了几分,臣妾听闻晴妃娘娘也有几载不曾回家省亲了,只这一位表妹陪在身边,还算得上亲近。皇上就当顾念她的心思吧,别让她难过。”
她一边说,一边抬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神情。便见他听得一声轻笑:“晴妃……”
强沉口气,终又压下去,摇一摇头,没说下去。
帝王多疑,是把双刃剑。这疑心常会要人性命,但为帝王者,往往自己也会忌惮这四个字,为免冤杀,时时自省。许多时候便不免强将疑心按住,该疑人时也要

迫着自己多几分冷静。
不过,也不打紧。不论他如何强压,疑心起过就是起过。
现下不发作,日后有了契机只会发得更合她意。
顾清霜垂眸不再多言,一时像在兀自思量,俄而提了个有些突兀的主意:“臣妾陪皇上下盘棋吧。”
就好像方才片刻的沉默,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让他换换心情。
他失笑,无奈地吁了口气。虽没心情,也还是应了她的要求,着袁江取了棋盘棋子过来。
黑白子实在是个神物,一旦下得投入了,便如入无人之境,心思只顾想着眼前的棋局,无暇顾及的事情。一切声响也都会化为乌有,身处闹市,也可觉得安静至

极。
顾清霜求的便是这一点。就让明嫔且先跪着、先哭喊吧。他原也不想听,她占住他的心神不过是顺应他的心意,明嫔可不能怪她。
明嫔就这样一直跪到了傍晚。顾清霜棋下得不好,却会耍赖,他哭笑不得地陪她玩,一盘棋就一直下到傍晚也没结束。
袁江犹豫再三,终是上前禀话:“皇上,时辰不早了,该传膳了。”
萧致抬头睃了他一眼,就那么一刹工夫,余光里衣袖一晃。他旋即垂眸,看了眼就拍她额头:“悔棋就算了,还敢偷棋子?”
“……”顾清霜一手揉着额头,一手不服不忿地将棋子放了回去。
他随口笑道:“是不早了,传膳吧。”袁江躬身去传话,他略微活动了一下,神思从下棋和与她逗趣里抽回来,外面的声音就又清晰了。
“皇上……”明嫔的声音比白日里更哑了,虚弱分明,“臣妾冤枉……”
“臣妾没害端嫔……”
顾清霜暗自撇了下嘴,猜想她现在的样子应该已很狼狈了,就拽一拽他:“皇上。”
萧致:“嗯?”
“明嫔已在外头跪了大半日了。”她声音放软,“皇上去看看吧……若她真有冤情,便听她说;若没有,便着人送回去。秋日寒凉,容易跪出病来……事情到底

没有证据,别让旁人议论皇上苛责。”
她说前半句的时候,他眉宇微挑,分明不快于她又这样发善心。听到末处,又舒展开来,因为她实是为他着想的。
可他自然懒得为了这个出去,只随意地吩咐宫人:“带她进来。”
顾清霜抑住笑容,兀自端起茶来抿。
明嫔已跪了大半日,自是没力气起来的。宫人半拖半扶着她进来,又将她撂在地上,显得她更狼狈了。
而她,要做的偏还是求情的事。
顾清霜又抿了口茶。
他呢,喜欢的实是妃嫔们美好的样子。或端庄优雅、或小鸟依人、或才情卓绝。后宫又终究不比朝堂,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嫔妃若揣着他喜欢的样子有事来求

,只消他心里过得去,也就没什么绝对的不可。
而楚楚可怜的模样,诚然也不是不好;在恰当的时候,凄惨狼狈亦未必就不能惹得他怜惜。
只是,这前后两样,最好还是不要同时出现。
――她们可以有事来求他,也可以用凄惨狼狈令他不忍,但唯独不要带着这样的凄惨狼狈来求他。
人不能把自己扔进尘埃里。
一旦置于尘埃就难被高看了,只会让人厌烦,结局也多半事与愿违。
顾清霜接着饮茶。
明嫔还在哭诉着,无非就还是在殿外说的那些。
他说:“你若只是说这些,便不必再多言了。”
“皇上……”明嫔膝行上前,抓住他的衣摆。
啧啧……
顾清霜心里摇头。这举动一出,更显得卑微不堪。
他淡漠地看过去:“明嫔殿前失仪,禁足半年,搬出永宜宫,让荣妃另行安排住处。”
“皇上……”明嫔大惊,呼吸凝滞住,眼里的泪珠也凝滞住,望着他怔怔然说不出话。
顾清霜无声地搁下茶盏。
茶喝完了。


第58章 端嫔诞女
明嫔被禁足的第二日, 凌贵人被废位,打入冷宫,与此一道下来的圣旨是佘宝林晋了从六品贤仪作为安抚。
而在千里之外, 据说宦侍阿仁被夷了三族。
轰动一时的宫中大案至此便算有了结果,又过了那么三两天, 阿诗进来禀话说“佘贤仪求见”, 顿了顿,又带着几分不解补充:“吴宝林陪她一道来的。”
“这到稀奇。”正读着书的顾清霜抬头想了想,见正值晌午,便说,“告诉她们我正午睡, 留她们在外殿品茶稍候,你且帮我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形。”
阿诗福身应下,顾清霜就又接着读书。过了约莫一刻,阿诗才又折回来道:“两位娘子话都不多, 但瞧着是和气的样子。佘贤仪似有些紧张, 吴宝林低声款为了

她好几次。”
有意思。
顾清霜放下书:“请进来吧。”
阿诗应了声“诺”就出去请人, 二人很快入了殿, 齐施大礼。顾清霜笑容和煦:“不必多礼了,快坐吧。”
二人谢恩起身, 宫女搬了绣墩来给她们坐。顾清霜缓缓道:“平日里也不太走动,今儿怎的想起到怀瑾宫来?”
就见佘贤仪又起了身,再度拜下去:“宫正司一事, 臣妾深谢婕妤娘娘。”
“快起来。”顾清霜示意阿诗扶她, “本宫听了阿仁供词, 知晓非你所为,自不能看你平白受罪, 这是人之常情。”
佘贤仪搭着阿诗的手立起身,赶紧满目:“阿仁肯招供,也多亏娘娘……”
顾清霜垂眸笑笑:“那原是为着端嫔,不是为你,你不必时时记挂。”
“臣妾知道于娘娘而言,只是捎带着为臣妾多开了句口。可于臣妾……却是救命的大恩。”佘贤仪咬一咬唇,“娘娘日后若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与臣妾说一声

便是,臣妾万死不辞。”
“快坐。”顾清霜还是笑着,对她这话无可无不可,目光转而落在了吴宝林身上,意有所指道,“二位先前的事,本宫多少听说过一些,今日怎的肯结伴而行?


言中所指,自是她们先前相争不让之事。听说她们碰面便要斗嘴,屡屡让柳雁心烦不已。
二人听她这样问,脸上都是一红,吴宝林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便还是佘贤仪出言做了解释:“从前是猪油蒙了心,为着几分宠爱与富贵,体面也不要了。如今

……”她眼眶红了一瞬,“臣妾从宫正司出来,倒多亏吴姐姐登门探望,又将外头的事说与臣妾听。否则即便皇上差了御前宫人去照料臣妾,臣妾也终是难以安

心。”
吴宝林愈发窘迫,听她说完,才低低地应和了一声:“是。”
人有的时候想通,就是这样突然。她与佘贤仪那样争了一年有余,谁也不肯低头,谁也不肯退让,都想显得自己必对方风光。
头一次“登门探望”刚从宫正司出来的佘氏时,她原也是想去讥嘲的。但进了门,看到佘氏虚弱得仿佛失了魂魄的样子,她忽地就说不出那些话了,忽地觉得从

前的万般争抢都不值得。
一切都是虚的,什么圣宠什么荣华,昨天还环绕四周,今天就能支离破碎得仿佛从未有过。
这样的一切 ,未免也太脆弱。她们为了争这些变得那般刻薄,实在愚蠢可笑。
顾清霜含笑说:“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姐妹,能相处得宜自是好的,日后可常来本宫这里坐坐。端嫔亦是个好相与的人,只消你们别那么多口舌官司,她想来也愿

意与你们走动。”
这话里多有几分揶揄之意,惹得二人又局促一阵,颇不自在地嗫嚅说:“臣妾明白……”
与此同时,晴妃与如贵人正在明嫔房里。明嫔禁着足,按理说旁人也不好前来走动,但晴妃是主位宫嫔,关照几分总是应当,也就无人阻拦。
明嫔的腿还酸痛着,躺在床上起不得身。从二人进屋她就哭了起来,先是委屈、悔恨,再是怪如贵人给她出这样的主意。
如贵人秀眉紧蹙着叹气:“是我不好。想着明嫔姐姐与娘娘相熟,说话更有分量,这才让姐姐去了。若知是这样的结果,便该我自己去。”
说着顿了顿,又禁不住几分恼意:“凌贵人也实在太蠢。这样的大事,竟亲自去收买人。乍看是还在佘贤仪那里拐了道弯,实则一查一个准儿,躲都躲不开!”
这话说到了点儿上。
这样的事岂有做得如此直白的道理?听闻她还自己见了那阿仁,二十两黄金都是在她跟前端出来的。倘使她知道再拐一两道弯,着人暗中去收买,让阿仁摸不清

她是谁,事情或许就不同了。
明嫔愈发愤恨:“真是蠢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敢来攀咬我!这等蠢货……”说及此处,眼眶又红起来,抓住晴妃的手,“只求表姐为我做主……”
晴妃近几日心情自也好不到哪去,一直铁青着脸,听言回得也生硬:“本宫早说过不愿去害孩子,你们一个个注意倒大。还敢瞒着本宫,可见胆子也不小,如今

还敢说让本宫为你做主?”
“表姐……”明嫔哑然,如贵人离席,敛裙下拜,“万般不是皆是臣妾的不是。但此事……臣妾只后悔安排得不周全,却不后悔出手去害她。那孩子生下,于咱

们是祸不是福,臣妾不甘心!娘娘若是要怪,便怪臣妾好了,莫伤了与明嫔姐姐的情分。”
晴妃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强自定心:“好了。”说着恹恹伸手,虚扶了如贵人一把,“一个进了冷宫的蠢货罢了。等过些日子事情淡去,便了结了她。”
明嫔气息一松,终于有了两分笑:“多谢表姐!”
晴妃的目光淡淡在二人间一荡,又说:“不许再动端嫔的孩子。”
二人都低一低头:“是……”
.
一场大戏之后,宫中人人谨慎,往后一段时日便很有些平淡得不正常。
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宫连敢差人去紫宸殿送些东西的人都少了,一切争风吃醋也都消失不见。好像谁都在认命,皇帝翻谁牌子谁就去伴驾,旁人不敢多言一字。
而这些日子里,被皇帝翻牌子的人也实在是少。晴妃先前就因皇长子的事正被敲打,如今惹了戕害皇嗣的疑心,更难见圣颜。
顾清霜在后宫中便更有了独占鳌头之势。过了月余后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除她之外承幸最多的,竟就是淑宝林采双了。这自是因为她肯为采双开口。再加上离

开这些日子过得轻松,采双的性子也好转了些,多多少少能入得皇帝的眼。
十一月末的一个清晨,柳雁忽而发动。她虽中间遇过险,然头几个月胎像稳固,后面调养得也尽心,这胎生得也就还算顺利。一众嫔妃焦灼地在她屋外等着,过

了晌午,婴孩地啼哭声传来,很快就有宦官出来报了喜:“生下了,生下了!是位公主!”
屋外一片松气之声,又陆陆续续地有人道了“恭喜”。婉婕妤含起笑意:“太好了……如她所愿。”
“是。”顾清霜点点头。
这不仅是如柳雁所愿的事。若就眼前来看,也确是生下公主比生下皇子更好。一则不必经受母子分离之苦,二则孩子直接养在她膝下,总也能让她多得几分好处


腊月末,柳雁出了月子,二公主也过了满月,皇帝依照族谱给她取名静嘉,柳雁又给她取了个小字:陶陶。
君子陶陶,永以为好。是个读来就快乐愉悦的小名。
因着已至年关,太后有意让柳夫人多留几日,陪女儿与外孙女一道过年。柳夫人却不肯,婉拒了太后的隆恩,道是宫规不可违。
世家都有这样的分寸。前些日子刚出了那样的大事,她就愈发要在这些小事上一表忠心与恭敬。
她出宫那日,顾清霜专门又去陪了陪柳雁。她原是怕柳雁伤心,结果倒也没见到太多母女分别的感伤,柳雁看着情绪尚好,只是拉着柳夫人说:“母亲日后要常

来看我!”
到底是家就在京中,又是豪门显贵。柳雁想见她,从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清霜心中有一瞬的苦涩,柳夫人恰看过来,她又忙端和地笑起来。柳夫人上前几步,低了低头:“近些日子多劳婕妤娘娘照料。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

婕妤娘娘尽可差人来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要阿雁平安。”
“夫人放心。”顾清霜颔首,“若阿雁再出什么事,我必定即刻着人告知夫人。”
柳夫人却摇头:“只要阿雁平安,婕妤娘娘自己有什么需要的,也尽可差人过来。”
她终于开口戳破了。
这些日子她对顾清霜时时殷勤,顾清霜照单全收之余也添了几分晚辈在长辈面前当有的乖巧,等的便是她开这个口。
这是一笔交换,她肯护柳雁,柳家便也愿意当她的助力。精明如柳夫人,自然清楚她无权势可依靠,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顾清霜早已看清这些,可此时此刻真听她开了口,却感念于她说了两遍的那句“只要阿雁平安”。
她原本也是有家人盼着的。
虽自幼时踏入宫门起她就再没回过家,但时时往家里写信,每每都要询问家里缺不缺什么。爹娘真提要求的时候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次,余下的时候都让她别

操心家里,只要她在宫里平安就好。
可现在,再也没人会这样记挂她了。
每每一想这些,她总恨不能将贺清晏碎尸万段。


第59章 次子予昔
又过几日, 到了除夕。
依照惯例,除夕这日都忙得很,妃嫔们早起便要去向太后太妃们问安, 而后就是回宫准备赴晚上的宫宴。这宫宴设在含元殿,除却宫中嫔妃外, 朝臣、宗亲也有

不少到场。嫔妃与他们之间隔着九阶和珠帘, 宏伟的殿中宴席气势虽足,礼数也多。
这样的宴席直让太后觉得没趣儿,每每都避了不来。今年更是在颐宁宫里设了小宴,诏几个孙儿孙女同去过节。皇帝听闻之后,又让岚妃与端嫔也一道去陪伴太

后。这旨意是在下午传下来的, 彼时相熟的几位都刚梳妆妥当,正聚在岚妃宫里,原想着一会儿好结伴去含元殿,这旨意一道, 岚妃倒突然躲了个清闲。
众人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来传话的御前宦官, 等他走远了, 佘贤仪就羡慕道:“含元殿的宴席顶没意思的, 臣妾若也能去颐宁宫躲着该多好。”
岚妃听得直笑:“那也快生个女儿,让她帮着你躲懒。”
众人好生笑了一场, 又过了一会儿,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各自去赴各自的宴席。
她们入殿之时殿中人还不多, 但随着开席渐近很快就热闹起来。顾清霜记得去年嫔妃之中到得最晚的是荣妃, 今年却是荣妃都到了, 席上还空着一个位子。
顾清霜一时没想起那地方原该是谁,正巧婉婕妤与她席位近, 便侧首轻问:“婉姐姐,和容华旁边空着的那一袭,是何人没来?”
婉婕妤定睛一瞧,也想了想才说:“是宁容华,皇次子生母。”
一股古怪的直觉让顾清霜皱了皱眉,俄而又听婉婕妤道:“白日里去太后那里拜年还见过她,也没见身体不适……怎的这会儿还不来?”
二人一时都想不出端倪,因平日里并无走动,也不好着人多去打听。
又过两刻,天子降临。九阶上下众人无不起身下拜,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在他行上九阶、向珠帘后走来时,顾清霜下意识地抬眸睃了眼,一时情不自禁地细

品起了他的身姿。
这个人,着实是好看的。尤其是身着玄色冠冕的时候,身材被勾勒得极是英俊挺拔。冕前的十二旒覆下来,遮住他的神情,愈发衬托威严。
他至御座前落座,风轻云淡地道了声“免礼”,殿中便又回荡起谢恩之声。待得众人坐定,皇帝说了些贺年的场面话,就开了席,殿中歌舞升平,席间觥筹交错


嫔妃们不免都是要上前敬酒的,哪怕只是浅酌两口果酒,也要表一表心意。是以酒过三巡,便陆续有人有了微醺之意。这不妨事,含元殿两旁的侧殿早已准备妥

当,可供众人饮茶醒酒,若要更衣梳妆亦可。再不行,还可出去透透气醒酒,只消避着外臣,便也不违规矩。
不知不觉,便已入了亥时。自亥时三刻,爆竹声、烟火声就在外面陆陆续续响起来,时有五彩斑斓的光火照亮天际,又在绚丽之后迅速消散。
等入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宫宴便该散了。顾清霜直盼着宴席散得早些,她给两位公主备了压岁钱串,想要早些送去。
子时,钟声撞响。殿中因此喧闹了一阵,喧闹之中,有宦官踏着未尽的钟声疾步入殿,匆匆行上九阶,至御座前一叩:“皇上……”
皇帝目光落下,那宦官声音里有几分瑟缩:“皇次子殿下……突发急症,似是不太好。”
御阶之上倏然一静,满座嫔妃面面相觑。殿阁太大,御阶之下的朝臣倒没听见出了什么事,之间皇帝忽而离席,疾步向外行去。
不等他们拽住宫人问个所以然,嫔妃们也陆续出了殿,个个神情沉肃。
含元殿乃是宫中三大殿中最大、也最靠前的一座,往后宫走颇要费些工夫。众人一路都走得急,又静得除却脚步别无半分声响,顾清霜便听见那入殿禀话的宦官

跟在御驾前继续说着:“原是去颐宁宫赴家宴,戌时三四刻的时候,太后娘娘看几位皇子公主都困了,就说也不必死守子时,便直接散了席。岚妃娘娘与端嫔娘

子带着两位公主各自回了住处,两位皇子由乳母带回太妃那边,也就过了……过了最多三刻工夫,皇次子殿下突然晕厥,抽搐不止。”
听得这症状,萧致眉心一跳。人群之中,婉婕妤小声同顾清霜说:“这听着像中毒。”
又听皇帝问:“可传太医了?”
“传了,传了!”那宦官道,“恪太妃吓得不行,立时就着人将几位当值的太医都传了去。只是暂还未敢惊扰太后,皇上您看……”
萧致沉息:“先不必惊扰。”
而后便没有别的话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宁寿宫赶。离宫门口尚有七八丈距离时,便已可听见宫门内的忙碌嘈杂。待得踏入宫门,单看那一片灯火通明,也能

嗅出情形着实不好。
步入恪太妃所住的院落,守在门口的宦官一见圣驾亲临,忙疾步迎上。他欲见礼,圣驾却顾不上驻足,甩下一句:“如何了?”
那宦官又连忙爬起身,边跟着边回话:“殿下刚服了药,暂且定住了。”
这句话算是让众人都松了口气,皇帝迈过门槛,一女子守在寝殿门口,闻得动静回过身,怔了一怔,抽噎着下拜。
顾清霜的视线自前头的几位宫嫔间穿过,落在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
是宁容华,皇次子的生母。
宁容华抽泣着叩首:“皇上,臣妾知道自己不该来,可臣妾……臣妾……”
宁容华一咬唇:“臣妾自午后便心神不宁,到了傍晚更是喘不上气。原道是自己病了,可谁知……谁知道……”她哭得一下子狠了起来,“臣妾宁可自己患病!

”皇帝一喟,上前虚扶了一把:“予昔是你所生,没什么不该来。”
说罢他便欲进殿,殿中却正好又有人出来,步出门槛一抬头,她很是滞了会儿,才俯身拜下去:“皇上圣安。”
“晴妃也在?”皇帝启唇,语中隐有几分不快。
接着,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的白练,皇帝自然也是,眉头锁起:“手怎么了?”
“臣妾……”晴妃略微迟疑了一瞬,才如实禀道,“臣妾方才喝多了,出来醒酒,正碰上太医往后宫敢,便问了问缘故。得知是皇次子急病,就过来看了看。当

时宁容华还未到,臣妾听太医说……这样的急症当以人血入药一试,臣妾就……”
她没再说下去,缓了口气,脸上有了笑容:“方才太医说皇次子已脱险,皇上快进去看看吧。”
殿中静了静,皇帝终是伸手扶了她。起身见她手腕微翻,白练下的血迹露出来,殷红刺目,皇帝不禁口吻放缓:“这么多宫人在,你何须……”
“事出突然,臣妾一时顾不上。”晴妃带着些局促笑道,“皇次子方才的情形实在吓人,臣妾又正好瞧见桌上放着把小刀,就……”她咬一咬唇,“倒割得也不

深,不打紧的。皇上去陪着皇次子吧,臣妾告退。”
所谓贤惠体贴,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了。
言毕她一福,礼罢就匆匆要走。那一刹间,她却忽而涌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哽咽,眼眶也随之一红,走得虽还是决绝,心中的委屈却再清晰不过。
顾清霜遥遥看着,只觉这路数似曾相识。
也是,她都知道皇帝吃这一套,晴妃入宫多年,岂有不懂的道理?
皇帝不自觉地失神了一阵,又定住心,提步进了寝殿。
荣妃转过身,神情肃穆:“皇次子既已脱险,咱们便先不要多在这里搅扰了,先都回去吧。”说着又看向宁容华,“容华若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宁容华赶忙摇头:“有皇上在,皇次子自会无恙。臣妾也先回去了。”
说罢她抹一抹眼泪,朝荣妃一福,便率先离开,颇有几分决绝。
众人瞧着,皆不禁唏嘘。虽知皇帝目下这样安排是为了皇子们的平安着想,但母子硬生生分别,甚至为了避嫌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也着实让人心疼。
回怀瑾宫的路上,顾清霜一路无声。采双在她身侧同行,待得没有旁的宫嫔同路了,小声道:“晴妃娘娘这是冲着皇次子去了,是不是?”
顾清霜吁了口气,点一点头:“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
采双又道:“那宁容华知不知情?”
顾清霜沉吟良久:“这我一时也拿不准。”
若不知情,那母子连心便是真的,宁容华日后若得知晴妃这样害她的孩子,必定恨晴妃入骨,继而成为扳倒晴妃的利器。
可若知情……
那这一位可比和容华的心思还要深多了。和容华先前那个大局虽也动了麝香这样会致人小产的东西,但终究只是做做样子,料定东西送到柳雁跟前就会被察觉,

根本没真想让柳雁用。
换言之,和容华连旁人的孩子都不忍下手。而眼前出事的这一个,可是宁容华亲生。
.
皇次子又安养了几日,太医才终于敢说他彻底脱了险。年初五时,皇帝下旨晋和容华、宁容华为婕妤,端嫔为容华,岚妃没有晋位,但娘家也给了封赏。
年初六,沉寂已久的晴妃终于又被翻了牌子。
这晚,顾清霜整宿难眠,一次次设想晴妃该是如何的婉转承欢,又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