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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霜又在柳雁房中小坐了片刻就回了怀瑾宫去,接着便是彻夜难眠。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柳雁之事,头一个怀疑的自是晴妃。却又怕这先入为主的怀疑成了误导,倒抓不出真正地主使来。
三日后,柳雁的母亲奉太后诏入宫。又过一日,宫正司那边的审讯初见端倪,抓了佘宝林身边的一个宦官。
小禄子打听了一圈,回来禀话说:“端贵人着实心细……那宦官叫阿仁,如今十七八岁,恰就是长个子的时候。因今年的秋装尚未制好,便穿的去年的,就显得

小了。”
顾清霜沉下心问他:“他怎么说?”
“他说是佘宝林指示的。”小禄子躬着身,“道佘宝林素来善妒,原本只与吴宝林不对付,端贵人位份高些,她便不敢招惹。可后来端贵人有了身孕,太后皇上

都看重端贵人,连荣妃娘娘这主位宫嫔也对端贵人颇多照顾,她就连端贵人也一并恨起来。偶然发觉端贵人日日都到那竹林里散步,就着人盯紧了,碰上端贵人

身边无人便正好出手。”
“这供词倒细。”顾清霜轻哂。
来龙去脉、下手的缘故皆在其中,末一句与柳雁同她说的也对得上,颇有几分可信。
这宫里也的的确确总是鱼龙混杂,聪明人有,蠢人也从来不缺,真是佘宝林做的也未可知。
只不过,多几分怀疑也总是没错的。
顾清霜便问他:“佘宝林可押起来了?”
“押起来了。”小禄子回道,“两刻前皇上下的旨,进了宫正司。只不过……到底位份还在,宫正司碍于宫规也不能下狠手,娘娘可要亲自去问问?”
“见不着伤的狠法子,宫正司里多着呢。”顾清霜笑音轻飘,“轮不着我去问她。备轿,我去见见那个阿仁。”
“诺。”小禄子一应,疾步向外折去。待得顾清霜步出怀瑾宫宫门,步辇已备妥,她坐上步辇,双眸轻阖,又翻来覆去地思量了一番个中纠葛。
入了宫正司,候在门口的宫人问明她前来的缘由,就毕恭毕敬地请她进了大门。门中如旧阴暗,途经一间刑房的时候,顾清霜先瞧见了佘宝林。她被缚着双手,

吊在梁上,脚也不是全然沾不着地,只足尖隐隐约约能碰到那么一点。
这姿势最是难受,给人一丁点希望,就让人为了舒服些死命绷着身子。时间略久一些,就比全然离地地吊着更加折磨。
佘宝林早已满脸是泪,亦或还有汗混杂其中。顾清霜看看她狼狈的模样,心下叹了声,不做停留,又径直随着那宫人继续往深处去。
更偏些的牢室里,阿仁的情形自是更要惨上许多。他昏倒在地上,囚服上尽是血,顾清霜淡漠地立在门外看了看,守在旁边的宦官压音询问:“娘娘,臣叫他起

来?”
“不必。”顾清霜提步就走,“押他去刑房。”


第55章 抽丝剥茧
她这话直令那宦官一愣, 见她提步便走,又忙上前领路,示意旁人去押阿仁出来。
顾清霜就这样不急不缓地步入了离得最近的刑房, 在刑房北侧正中宽大的檀木椅子上落座,悠然地等着人押阿仁进来。
等他们进了屋, 顾清霜睇了眼对面墙边的刑架:“绑他上去。”
宫正司的宫人们对这种事轻车熟路, 手脚麻利得很,三两下就将人绑好。接着也不必顾清霜多费口舌吩咐,接连两盆冷水泼过去,阿仁就咳嗽着醒了过来。
顾清霜端坐在那儿看着他:“识得本宫么?”
“柔……”阿仁撑起力气,“柔婕妤娘娘。”
“识得便好。”顾清霜的口吻四平八稳, “你该清楚本宫是为何而来的,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宫劳烦这几位伴伴帮一帮忙,让你将这屋里的东西再轮着试一遍?


从呼吸听来, 阿仁明显有些慌了, 微微抬起头:“娘娘明鉴, 臣……臣已然招了, 是佘……”
“佘宝林。”顾清霜轻声嗤笑,“她能有这样的胆子去害端贵人?”
“是……是……”阿仁喘着粗气, “她嫉妒端贵人已久……便命臣……”
顾清霜安然坐着,就这么听他将那些小禄子已禀过的话又絮絮地说了一遍。
若说来前顾清霜还肯信那供词七分,现下再听完这一遍, 就只剩了三分。
于是待他说完, 顾清霜便笑了起来。清凌凌的笑音在刑房石壁间荡了个来回, 仿似女妖索命:“若只是为听这些,本宫还来这里做什么?”
阿仁滞了滞:“娘娘……”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能熬得住刑,能管得住嘴?”顾清霜边说边站起身,笑容淡去,一步步踱到他面前,“你这点伎俩,当自己骗得了谁?”
“臣……臣没有……”阿仁呼吸急促起来,“臣所言句句属实,佘宝林她……她……”
顾清霜恰好走到近处,柔荑抬起,漂亮的护甲挑起他的下颌。接着,她殷红的薄唇轻启,所有人都听到她一字一顿的声音:“她死了。”
阿仁眼底一颤,多少有些震惊。
顾清霜又道:“被人发现失足,溺死在了太液池里。”
门边立着的宦官讶异得直缩了缩脖子――这婕妤娘娘怎的诓人的话张口便来?
也不知她想干什么。
顾清霜顿声,任由那令人不安的安静弥漫了会儿,继而又一声轻笑,口吻愈发的抑扬顿挫:“所以啊……实在可惜。你的供词,本宫原也是信的,可你背后那位

主子未免也太蠢――她想给佘宝林安个畏罪自尽的名声,将这罪名坐实,这原也是个妙招。但偏偏做得这样急,目下倒引得六宫都生疑了呢。”
阿仁的呼吸愈发地急了,粗重而混乱,却还在强撑:“许是……许是娘娘多虑,佘宝林性子浅薄,焉知不是真的畏罪……”
“可她手里,偏偏还抓了一缕流苏穗子。”她轻啧一声,“瞧着像是玉佩上的穗子,情急之下这般拽下,只能是凶手的吧。”
“所以――”她轻然转身,绣花的裙摆在脚边打了个转。几步折回檀木椅前,她安然落回去,“本宫劝你还是尽快招了的好。若不然,宫正司的厉害你也清楚,

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好一通故事编完,顾清霜就不再开口。端起手边的茶盏,悠哉地抿了口茶。
她也拿不准这法子好不好使。如此一试,只是觉得阿仁也在赌,赌佘氏既自幼就是金枝玉叶,多半经不住刑,屈打成招大有可能。
可若佘氏无缘无故地死了,那就是另一码子事了;若能再让他觉得背后的正主已露了马脚,那他的支撑应该会崩盘。
毕竟即便都横竖都难逃一死,即刻便能赴死与还要饱受折磨也大有不同。
当然了,若这样使诈无用,那也就罢了。她虽自问拿捏人心一事素来做得尚可,审讯却不在行。
阿仁若是不肯着她的道,那她也没什么辙就是了。
一时之间,牢室里安安静静。阿仁看着她,林立四处的宫人们盯着地,她看着盏中的茶。
过了不知多久,阿仁气若游丝地又说了句话:“臣想……臣想喝口水。”
顾清霜毫不犹豫地抬起头:“不成。”
她尚是宫女的时候偶然听宫正司的宫人说过,若审犯时碰上犯人难得愿意招供,开口之前断断不能给他水喝。否则一口水下去,原想供出的话便也咽回去了。
阿仁怔了怔,嘴唇翕动,却终究欲言又止。顾清霜眸光微凛,觉得是时候添点火候了。
她就瞧向不远处的宦官:“你们瞧着办吧。”
二人齐应了声诺,这就上了前。到底都是对刑讯之事烂熟于心的人,都瞧得出阿仁这是只差一哆嗦就能招出来,便无意去动墙上挂着的鞭子,也没将人押下来动

板子。
两人都慢悠悠地行至炭盆前,气定神闲地挽起衣袖,然后伸手拿盆中的烙铁,又用烙铁将炭火拨得火星子直跳,噼里啪啦的声音很是响了一阵。
这过程被拖得这样长,每一步都被阿仁瞧得清清楚楚。
顾清霜含着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眼见他目中的慌乱一分强过一分,想躲,却又无处可去。
宦官终于将烧得通红的烙铁拿起,一步步地向阿仁走去。
“不……”阿仁的恐惧随着脚步的接近迅速升腾,分明的无措都写在脸上,“婕妤娘娘……不……婕妤娘娘饶命!”
最终,在那烙铁离他只余三两寸的时候,他猛地喊了出来:“是凌贵人!”
离他还有三两寸的烙铁顿住了。
顾清霜眉心锁起:“凌贵人?”
“是……是凌贵人!”阿仁急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溅在近在咫尺的烙铁上,呲啦作响。
“凌贵人他……他恨您提拔了淑宝林,也恨您得宠,端贵人又正好有孕,她就……她……”他大喘了几口,“他给臣家中送了二十两黄金,要臣了了端贵人这一

胎,再栽给佘宝林……”
说至此,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宫里有这样的事,一般祸不及家人。哪怕将涉事的宫人凌迟了,家中但凡不知情,也不会受到牵连。
可若家里明着收了钱,是否算作“知情”,便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了。
阿仁哭得泣不成声:“求您开恩……”
顾清霜淡漠地看着他,只问不远处捧着纸笔的女官:“都记下了?”
那女官颔首:“记下了。”
“呈去紫宸殿。”顾清霜说着执盏,又抿了口茶。
这样喝一口水果然有效。她原本涌到口边的两句嘱咐那女官为阿仁的家人说几句情的话,就这样又随着水咽了回去。
这善心还是不发为好。
她于是没再多作停留,这就起了身,搭着阿诗的手自刑房中离开。阿仁的哭声乞求声在背后响个不停,她硬着心没做停留,反是途径佘宝林的牢房时,脚下顿了

一顿。
宫正司的几名宫人自随着她一起停住,她缓了口气:“方才的供词你们也都听见了,谁真谁假你们自己拿捏。本宫只觉得,宫中万事都说不准,能少得罪些人总

是好的。”
“娘娘教训得是……”离得最近的那个躬身拱手。顾清霜挪开视线,径自又向外走去。
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了牢门开启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佘宝林出了宫正司,虽仍禁着足,却也遣了太医去照看。
与此同时,凌贵人被押了进去。
顾清霜再去看望柳雁时正值傍晚,听宫人禀说柳夫人也在,便打算离开。可尚未走出院门,柳夫人就亲自迎了出来,在她面前福了福:“婕妤娘娘安好,娘娘里

面请便是。”
“夫人不必这样客气。”顾清霜还了一礼,大大方方地随她一并进了门。柳雁这几日仍在床上安养着,但气色好了许多,见她进来,笑容满面:“姐姐好厉害,

用了什么法子,三言两语就让那人招了?”
“雕虫小技罢了。”顾清霜坐到床边的绣墩上,“还是宫正司里的重刑原就不好熬,让他怕了。”
“姐姐谦虚。”柳雁抿笑,“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姐姐用了什么办法。母亲听闻姐姐进宫正司不过一刻就让那人招出了凌贵人,也是赞不绝口。”
“可别再夸了,再夸我可要找个地缝土遁回怀瑾宫才是了。”顾清霜嗔怪地睃她一眼,转而又将笑意敛去,“我只怕这事还没完。”
佘宝林是第一层,凌贵人是第二层。可她总觉得,大约还有第三层。
“这个凌贵人,跟我宫里的淑宝林是真有旧怨,与你却并无瓜葛。”她幽幽一叹,“阿仁说出的那些话,我并不全信。”
柳雁怔怔:“那何不再审?”
顾清霜:“他应是也只知这么多了。左不过是推出去的卒子,凌贵人何必与他说得那样清楚?”
柳夫人听言拧眉:“妾身也是这样想。”
二人皆看过去,柳夫人一派端庄地坐在那儿,垂眸缓缓道:“谋害皇嗣是多大的罪?妾身昨日入宫便打听了,那位凌贵人虽性子浅薄,不得圣心,却也不曾有过

大的差池。宫人们说她在宫里时日久了,如今连争宠的心都已没了几分,这样的人,如何会突然起了斗志,容不得旁人有子?”
柳夫人只觉得,这凌贵人也是推出来的卒子,与阿仁并无分别。
这样的事,她在深宅里头见得也多了。


第56章 高手解局
屋中三人一时各有思量, 只是彼时天色已晚,便是真想到了什么法子也已无力而为。于是又小坐了半晌,顾清霜还是只得先回怀瑾宫去。
进了宫门口, 她便见御前宫人们四处林立。待得行至思雅殿前,便有一脸熟的宦官上了前, 躬身笑禀:“娘娘可回来了, 皇上已等候多时。”
顾清霜一怔,忙快走了几步,入了殿去。寝殿之中,萧致见她久久不归,就着人取了奏章来看, 珠帘撞响时他便一时也未能回神,直至人行至床前,福身见礼:

“皇上万福。”他才忽而反应过来,伸手一扶:“免了。”
略施了三分力气, 他直接将她拉到身边坐, 目光仍落在手中的奏章上, 语中带笑:“三言两语问出供词, 你倒有法子。”
顾清霜羽睫轻眨:“皇上听说了?”
他侧过脸,刮她的鼻子:“小尼姑还会使诈了。”
“没别的法子罢了……”她抿了下唇, 大有几分无奈地喟叹,“臣妾给自己鼓了一路的劲儿,劝自己说善心不可随便发。对这等恶人, 只消动刑逼问出实话便可

。临进宫正司前, 臣妾觉得已准备妥当, 必能顺利为止,可真见了那人……倒又下不去手了, 这才只得使诈套他的话。”
在他心里她素来心善,她这样说,他自然信。
便见他一哂,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可吓着了?”
“自是吓着了……”顾清霜的声音怯懦下去,“那宦官便也罢了,佘宝林那样柔弱的身子在那里遭罪,臣妾瞧着实在于心不忍。后来听他招出了主使,臣妾直为

佘宝林松了口气。”
而她,与佘宝林根本就是不熟的。
萧致不自觉地又笑了声,有意照顾她这份善心,唤了袁江进来:“你先着人去照顾好佘宝林。待得事情查清,若佘宝林属实无过,你提醒朕晋她位份。”
“诺。”袁江应下,顾清霜靠在他怀里羽睫低垂,心里直觉得这宫里的女人为他这般厮杀,着实不值。
他既多情又无情,看似心里装了许多人,其实又并不真正在意哪一个。佘宝林受了那样大的委屈,他连亲自去瞧一眼都懒得去,就连晋位安抚这事,也还需旁人

提醒才能记得。
而他现下肯开这个口,还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顾清霜算是明白为何太后现在过得如此轻松、连太妃们也个个红光满脸了。
先帝故去,她们没的可争;当今圣上是她们的晚辈,不出意外便只能敬着她们。这样的局面,只消颐养天年便可,可不是人人都乐得轻松自在?
故去的皇帝才是最好的。
这念头在顾清霜心底一冒,又被她按了回去。维持着小鸟依人的姿态,她拽了拽他的衣领,声音柔弱无助:“皇上可会接着彻查下去。”
“自然。”他环着她。轻拍一拍,颇有安抚之意,“便是为着你,朕也会彻查下去。朕要你安心,然后好好地再怀一个孩子。”
她便娇柔无限地笑了,两分酸楚、三分羞赧,并些许感激。为着他这句话,她自是要好好地“犒劳”他。入夜时,幔帐中便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缠绵。两个人出

了一层又一层地汗,她不能让外人闻得的声音一声声地出喉,情至深处,她恍惚中似又忘却了他们各自的身份,一声“施主”嘶哑地唤出来,惹得他在她耳边低

笑:“师父这可犯了清规戒律。”
她双颊骤红,即刻紧咬住唇,不肯再言一字。
翌日清晨,她难得地在他起床时一丁点都没醒。他盥洗更衣,她也不知。
过了约莫四五刻工夫,他要去上朝了,凑过来轻吻她的侧颊,她才朦胧转醒,翻身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却睁不开眼。
萧致笑着轻言:“朕去上朝,你多歇一歇。若不舒服,便传医女来。”
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道了句:“讨厌……”
说完这两个字,她便再度昏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后。
顾清霜坐在床边揉了揉腰,一时真在思索要不要真传个医女来按一按。但待得她坐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这念头便烟消云散――因为卫禀进来禀话说:“凌贵人

咬出了明嫔。”
顾清霜一怔,没料到会这样快。
沉吟半晌,她还是皱起眉来:“她如何会这样快就招供?咬出明嫔不就等同于咬出了晴妃?晴妃岂能容她。”
“这就不知了……”卫禀回思着,“只听闻柳夫人今日一早去过宫正司,许是柳夫人同她说了什么?”
顾清霜心底的好奇直被勾了起来,腰酸背痛也就顾不上了。用过早膳,她便又去了舒德宫去见柳雁,不料柳雁还睡着,所幸柳夫人没什么事,便同她在外厅饮茶


顾清霜先与她闲话了几句家常,这才斟字酌句地委婉探问起了宫正司里的事。柳夫人却着实是个精明的,一听就笑起来:“娘娘既这样护着阿雁,便也不必与妾

身这样拐弯抹角。娘娘想知道的,妾身自会如实告知。”
顾清霜颔一颔首:“那便有劳夫人。”
柳夫人摆一摆手,挥退了宫人。待得宫人退远,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两颗卒子推在前面,背后的正主便应该没有能抓得住的证据了。但妾身想了一夜,这

样的事,便是只让圣上添两分疑心也比不添要强,是以又细细揣摩了个中利害,想清楚了,自可拿去与凌贵人一谈。”
顾清霜奇道:“只是‘谈’罢了?夫人是如何谈的?”
“宫中等级森严,权势大小也与等级直接相关。那若能防住最高的,底下的便也不再话下了。”柳夫人语中一顿,“娘娘想一想,宫中权势最大的嫔妃,是谁?

”她和颜悦色,这样语重心长地解读起来,就有了几分长辈教导晚辈的味道。
顾清霜说:“位份最尊的自是三位妃位娘娘,但岚妃娘娘素不理事,正经算来权势大的,也就只有荣妃与晴妃了。”
“是了。”柳夫人点头,“像这回的事,阿雁到底没失子。若再有人说情,凌贵人能保住一命也未可知。那倘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一步她最怕的,

又是什么?”
“死罪既免……”顾清霜垂眸,“那她下一步最怕的,自就还是死了。”
皇帝不赐死她,宫里能让她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也太多。
“这不就可破局了?”柳夫人一摊手,“妾身只是去与她说个明白,经了这遭,她横竖都是要被废的。但若肯供出幕后真凶,妾身就保她性命无虞;而若她不肯

说,便是皇上不要她的命,妾身为着女儿,也必定让她不得好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一派轻松。顾清霜不禁诧异:“可夫人如何能……”
说到一半,脑中思绪一动,她便懂了。
柳雁与她,到底不同,柳雁背后有个世代簪缨的娘家。
放在平日,这样的娘家或许不会、也不敢往宫里伸手,一旦被察觉便要引起皇帝忌惮。可若是冲着冷宫嫔妃去,那就大有不同。
冷宫,到底是个无人在意的地方,已被废黜的人死了就死了,只消用草席一卷、推出乱葬岗埋了便是,对柳家来说自是不难,恰可拿来四两拔千斤。
顾清霜想透这些,自顾自地长吁口气:“夫人好聪慧……也好魄力。”
“哪有什么聪慧和魄力。”柳夫人摆手,但听笑音,显还是被顾清霜夸得受用。
语中顿了半晌,她又说:“女人呐,还是要学一学那些男人。莫要时时想着那起子小情小爱,总归还是有权在手,才最管用。”
说着她凑近了些许。顾清霜下意识地也与她凑近,她压音道:“妾身说句冒犯的话――这点上,妾身瞧娘娘比阿雁要强。”
顾清霜一怔,嗤笑着打趣:“夫人别这样说。阿雁日后若知道了,可要指着我骂了。”
“妾身说得可是实话。”柳夫人见她不恼,衔着笑继续说下去,“阿雁这孩子……我从小不肯让她接触宅子里那些明争暗斗。因为那终究只是鸡毛蒜皮,学来也

就那么一丁点用。不似那些正经的谋略,实打实的是安身立命之本。”
也为着这个,她从来愿意让阿雁读些史书政书。谁知这孩子书读得倒好,却不知变通,一朝在宫里出了事,竟还想着要与她打听那些鸡毛蒜皮的功夫。
这位柔婕就不一样了。
柳夫人塞了银子,详详细细地打听了她去宫正司问话的经过。虽明面上看着也还是深宅内院里的斗法,但柳夫人注意到三个耐人寻味之处。
一来自是她敢使诈。明知佘宝林就在不远处的牢室里,面前还有那么多宫正司的宫人,她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诓人的话张口就来。
常言总说“兵不厌诈”,但反过来说,能诈得漂亮、诈得不露马脚也是不易的,颇要有几分气度才撑得起来。
二来,是她临离开前路过佘宝林的牢房,还不忘为佘宝林说了句话。
柳夫人听闻她与佘宝林并不相熟,阿仁又已招供,佘宝林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她的那句话也不过让佘宝林少受些罪,不说也无大碍。但她还是说了,可见是时

时提着心弦,让自己多结友、少树敌。
第三点,在柳夫人看来最为重要――她一个在旁人眼里最是心善的主儿,这回却没开口为那阿仁和阿仁的家人说半句话。
这是宁可自己遭人议论也不肯留下祸患。否则若她肯开口,皇帝未必不肯宽恕两分,但事情传开,宫人们多少要存了侥幸,觉得自己即便犯下滔天大祸家人也可

逃过一死,自己的一命还能为家人换得银钱。
这样的祸患一旦留下,就有可能落在她或她的孩子头上。
提前堵上,这叫远见。
柳夫人打听来这些细由之后,慢慢地品了好半晌。看似稀松平常的一件事,真做起来,能处处这样周全也并不容易。
这位柔婕妤确是个能人。
柳夫人于是便也有了自己的算盘――阿雁的性子在宫中难以自保,她这个做母亲的,想找个人护着她。
是以往后的几日,柳夫人便多了几分殷勤。“殷勤”这档子事,原就是料理得再小心也会被察觉的,倘若真不被察觉半分,反倒不必做了。
阿诗觉察之后就紧张起来,私下里小心地问顾清霜:“这柳夫人这样殷勤,莫不是有什么图谋?”
顾清霜手里正把玩着柳夫人新送来的手炉,听言笑一声:“不怕她有图谋。”
反正她对柳夫人也有图谋。
这宫里,还有比互惠互利更好的事么?


第57章 明嫔鸣冤
在凌贵人供出明嫔的当日, 供状便被送进了紫宸殿。柳夫人与她说了什么自也都记录在案,一字不差地呈给皇帝。然皇帝事多人忙,很是过了几日才看。这几日

里, 顾清霜忙于和柳雁、柳夫人走动,后宫大多数人则不免紧张地盯着明嫔的反应, 也有人好奇晴妃会如何, 毕竟明嫔与晴妃是实实在在沾亲的表姐妹。
八月廿一这日,皇帝该是终于顾上看那供词了。临近晌午时,御前宫人到舒德宫传了话,请柳夫人到紫宸殿一叙。前后脚的工夫,顾清霜正好去看望柳雁, 闻得

这事,便是一喟:“我听闻宫正司顺着凌贵人所言又查了一番,却是什么证据也没有,皇上大抵是不会重责明嫔了。”
柳雁很平静地点一点头:“母亲也这样说。还料到皇上会传她过去, 解释安抚。我想着, 也罢了吧。这宫里头, 让帝王起疑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位份如何倒不打

紧。”
“你能这样想便好。”顾清霜笑了笑,“心思放宽些, 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
柳雁也笑着,点一点头, 索性不再多说这些, 自顾自端起床边小几上的燕窝来吃。过了约莫两刻, 柳夫人离了紫宸殿,回舒德宫时袁江一道前来, 传旨晋柳雁至

从四品嫔位。
又过一刻,满宫便都听说,明嫔跪到了紫宸殿前去,鸣冤不止。
顾清霜闻讯一哂,挥退进来禀话的卫禀,就跟柳雁说:“好大的热闹,我得亲眼瞧瞧去,回来再讲给你听。”
柳雁嗔她一眼:“姐姐就是自己想凑趣儿,少拿我说事。”
顾清霜便又说:“那我可就不回来了,一会儿直接回怀瑾宫歇下了。”
柳雁听言却又不肯,板起脸来要她必须回来。柳夫人在旁边听她们斗嘴边笑,待顾清霜起身准备离开,她也一并起了身,亲自将顾清霜送到门口。
这份殷勤,顾清霜心领神会,只是柳夫人要一直在宫中待到柳雁生产,这层窗户纸便也不必急着戳破。想来到了合适的时候,柳夫人觉得能开口了,自己便会开

口。
过不太久,步辇停在了紫宸殿前的广场上。顾清霜侧首一瞧,就见明嫔跪在地上。正值秋日,她跪了这半晌,身形已颤栗起来,也不知是恐惧多些还是受凉多些


紫宸殿的殿门紧闭着,她自不敢硬闯,只得一声声地哭喊:“皇上,臣妾冤枉!”
“臣妾与凌贵人并不相熟……如何会支使她害贵人!”
“臣妾进宫已久,大公主与两位皇子都无恙,臣妾何苦突然去害端贵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