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后免了许多礼数的缘故,今晚的通禀也都省去了,有嫔妃新入殿,说笑的旁人未必都能注意到。然这阵嘈杂多少有点不同寻常,一时便惹得满殿目光都向

殿门口张望,顾清霜也看过去,很快,一宦官疾步入殿,至太后席前一拜:“太后娘娘,贵妃到。”
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正殿里,骤然一静。
那一切目光又都投向太后,太后眉头微挑:“请进来吧。”
“诺。”那宦官利索地又一拜,便出去恭请。满座嫔妃无不离席起身,在贵妃入殿时福身见礼。
贵妃的身影自众人之间行过,至太后面前,下拜下去:“太后娘娘金安。”
殿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太后的声音毫无情绪:“免了。”
“谢太后娘娘。”贵妃再拜,起身,又向见礼的众人颔了颔首,“都坐吧。”
太后身边的宫人迟疑了一下,目光僵硬地看向荣妃。
贵妃与太后不睦,鲜少来颐宁宫,近来因着有孕更是连门都不再出了。于是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来参宴,皇帝亦不会来这女儿节的宴席,太后右首的席位便已由

荣妃入座。但右首为尊,现下贵妃到了,总不好排在荣妃后面。
几是顷刻之间,荣妃便反应过来,垂眸含笑:“贵妃娘娘请。”
说着便提步,要移去左手那边落座。
却听贵妃道:“不必麻烦了。”正要上前去更换碗碟的宫人们足下一顿,贵妃声音温柔谦逊,“我资历尚浅,愿以荣妃姐姐为尊,姐姐请上座。”
荣妃一怔,却不及说什么,贵妃已径自移步,往左首的位子去了。正好晴妃也还未到,适才的尴尬就此翻了篇。
顾清霜垂眸,淡然夹了一筷青笋丝来吃。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心里五味杂陈。若她先前猜得不对,如此便是贵妃为了腹中孩子可算学会了隐忍,可算知道在太后面前低头退让了;而若她先前猜得对,那

就是贵妃终于也变得更加谨慎,学会了做戏要做全。
宴席因着贵妃的到来,终究变得消沉了些。待得酒过三巡,太后也无意强留众人在殿里久坐,索性笑说:“月亮也出来了,都去拜月乞巧吧。乞巧最快的,哀家

有厚赏。”
席间起了一阵笑声,嫔妃们笑吟吟地应诺,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出去。顾清霜刚迈出殿门,忽有人从身后而来,挽住她的胳膊。
她一怔,回头定睛,忙退开两步:“婉嫔娘子万福。”
“一道走走。”夜色之下,婉嫔低垂着眼帘,神色难以分辨。
顾清霜最初虽是得她相助才能成事,可终究没有多少信任。加之后来曾为荣妃出言拉拢过她,又被她婉拒,二人的走动便也少了,顾清霜心里亦多了几分提防。
现下婉嫔突然凑过来,她一时摸不清情由,碍于位份也不好置之不理,只得点了头。
婉嫔带着她一路往颐宁宫的后花园走,其实嫔妃们拜月乞巧也都是往那边去。只不过后花园够大,想寻得一方无人之处也并不难。
阿诗和卫禀怕出事,一直跟得紧紧的。婉嫔在偏僻处停下时看看他二人,便向顾清霜直言:“这二人既是你的亲信,有些话我便直说了。我知你信不过我,咱们

两个也说不上是敌是友,但有句话还盼你能听听――你得知道提防贵妃,但凡她这一胎还在肚子里,你就不能不当回事。”


第28章 棋局变幻
顾清霜心里疑云迭起, 面上不好显露,只和和气气地问婉嫔:“不知娘子何意?”
婉嫔睇着她:“不过是叮嘱你一句。不论你信不信我,当心些总没什么坏处。你总归要清楚, 贵妃到底是宫里长大的人,不论聪明与否, 阴谋阳谋见得多了, 照

猫画虎总也能学上三成。你若当她只是凭着和皇上几分旧情便……”
婉嫔身后不远的树后,忽而人影一晃。顾清霜略一思量即拿定主意,姑且只当婉嫔真是好意叮咛她,上前一步拉住婉嫔的手:“咱光顾着说话,越走越偏了。回

去些吧, 臣妾还想快些乞巧,看能不能争得太后娘娘赏赐呢。”
婉嫔略微一愣,旋即会意。只做如常地与顾清霜转身折回,才走两步, 顾清霜方才见着的人影就已来得近了。
二人齐齐福身:“贵妃娘娘安。”
贵妃面上笑容温柔, 扫了眼婉嫔, 目光就落到顾清霜面上:“表妹走得好快, 颐宁宫又大,让本宫好找。”
顾清霜莞尔:“表姐有事?”
“有些事要问表妹。”贵妃颔一颔首, 却再度看向婉嫔,露出几许为难。
婉嫔自然会意,垂眸福身:“臣妾告退。”便带着贴身宫女一并离开了。
贵妃立于顾清霜面前, 静等婉嫔走远了些, 轻道:“你们也先退下吧。”
随她同来的数名宫女宦官一并欠身, 悄无声息地退远。
她又看向顾清霜身后的阿诗和卫禀。二人察觉她的目光,悄无声息地互看了一眼, 皆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听贵妃笑了:“表妹还是屏退旁人的好。”
顾清霜微微偏头:“退下吧。”
阿诗心头一紧:“娘子……”
“没事。”顾清霜睇着贵妃,“贵妃娘娘是怀着孕的人,自要为孩子积德,难道还能害我不成?”
阿诗欲言又止,虽仍不放心,看看顾清霜的脸色也只得退下。二人退到石子路拐过道弯的地方,阿诗忐忑地踮起脚尖想从树枝间张望那边的情形,贵妃身边的掌

事宦官没好脸色地推了她一把:“看什么看,主子们说话你还想凑跟前听?有规矩没有?”“哎,干什么?”卫禀挡开他的手,王茂皱了下眉,睃着他轻嗤了声

,倒不欲多争了。
狭窄的石子路上,贵妃一步步朝顾清霜走得更近,顾清霜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儿,眼帘低垂。
在几乎已经近到鼻息清晰的时候,贵妃终于笑了声,带着十足的蔑意:“顾清霜,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顾清霜启唇:“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一个尚仪局出来的贱婢,在佛门圣地蛊惑圣心……你当你那点龌龊手段本宫不知道?”
顾清霜抬眸看看她:“臣妾原一心修佛,是皇上非要臣妾进宫。娘娘与皇上最是亲近,如若不信,自去问皇上便是。”
“荒唐!”贵妃冷笑出喉,“你这副模样骗得了旁人骗不了宫人。三年,整整三年!致哥哥心里只有我一个!去千福寺原也是去看我的……若不是你存心勾引,

他如何会多看你一眼!”
顾清霜薄唇抿住。这一点,贵妃倒是说对了。的确,若不是她有心算计,皇帝却是注意不到她的。
只是,贵妃难道盼着她认下这事?
她禁不住笑了声:“贵妃娘娘慎言。”
但见贵妃眸光一凌,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面上凶色毕现:“是本宫纵容了你进宫,才让你当本宫好欺负,是不是?”
顾清霜不挣扎也不开口,一味地随着她。她眼底划过一抹快意,修长的护甲挑起她的下颌:“其实本宫要杀你,实在不费什么力气。下辈子活得清醒些,多掂量

掂量自己的分量。”
下一瞬,她袖中忽而滑出一物,不及顾清霜看清,护甲已将其划破。鲜红的液体一涌而出,将贵妃孔雀蓝色的衣裙染污的同时,惨叫应声而起。
贵妃跌跪在地,微侧着身,仿佛不慎摔倒。手紧紧捂着小腹,神色痛苦到极致。
“娘娘?!”宫人的惊呼声响起,被屏退的宫人们急赶而来。思兰和王茂冲在最前头,看到贵妃手上鲜血的瞬间就已面色煞白,“娘娘……娘娘见红了!快传太

医!”
阿诗趔趄着扶住顾清霜,一时连称呼也忘了:“姐姐……姐姐怎么回事!”
顾清霜漠然站在那里,看着宫人的混乱与贵妃手上裙上的血迹,高悬了数日的心反倒静下了。
阿诗见她没有反应,还道她吓得懵了,摇一摇她的胳膊:“娘子……娘子!”
顾清霜轻声:“我没动她。”
眼前的混乱仍继续着,思兰与王茂还算控制得了局面,定下心神就吩咐底下人将贵妃想扶去殿里。接着,王茂便领着几个宦官横到了顾清霜面前,皮笑肉不笑的

,倒很有几分气势:“才人娘子,得罪了。”
说罢他一抬手,几名宦官上前便押住顾清霜,也往正殿那边去。阿诗一壁咬牙厉喝:“你们干什么!”一壁疾步跟着,王茂倒无所谓她跟,任由她和卫禀随着他

们走。
七夕的乞巧与拜月便都这样停下来,一众嫔妃无论有多恨贵妃,此时也都不得不摆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去外殿静候。
圣驾赶到的时候,贵妃已被送进寝殿由太医诊治,顾清霜被押在侧殿,外头被宫人守了个水泄不通。阿诗和卫禀心神不宁,时不时地扒在殿门边听动静,听到的

总是宫人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偶尔也有几声嫔妃们的三分真七分假的唏嘘。
顾清霜安然坐在案前喝着茶,饮尽了一盏,看看他们:“别看了,都过来。”
阿诗和卫禀相视一望,一并走到她跟前。她想了想:“事已至此,贵妃这一胎横竖都没了。下面的事,你们听我说。”
卫禀闻言便道:“娘子别这么说,那么多太医守着,贵妃或许无恙。”
顾清霜笑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只有贵妃无恙,她才能无恙。但事情不是卫禀所想的那样,贵妃这一“胎”,就算天神下凡救她也是没用的。
她沉了沉:“但有的事,单凭求上苍保佑并不顶用。你们两个记着,接下来咱万不能病急乱投医,你们也绝不许为了救我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方才与贵妃说话

的只我一人,你们都不在近前,事情又出得突然,不似提前谋划算计,你们若肆意去揽罪名,反倒添乱。”
“娘子?”阿诗怔了怔。许是因为顾清霜口吻太过从容,她从中品出了些意味,“娘子有计较了?”
顾清霜仿若未闻,自顾自接着推算接下来的事情:“这事我要有办法将话递到皇上耳朵里,才有可能翻盘,可贵妃必不会让皇上轻易见我。”
“皇上若不见我呢……”她轻然笑笑,“这孩子没了的罪过,自是死死记在我头上了。贵妃再卖一卖委屈,将我废位、赐死,都是有可能的。就算留我一命,日

后也必定没了复宠的余地,只能在宫里苦熬到死。”
阿诗被她说得身上发冷,即便看她从容,也已抑制不住恐惧。顾清霜忽而笑出声,不再卖关子,告诉她说:“尚仪女官喜欢下棋你记不记得?她总要我陪她下,

我却总也下不好,只记住一件事情。”
“――棋局里诡计颇多,有时见到诡计显了形,再行反击便已晚了。但若早些时候便能洞悉对手布局,提前在己方布下防备,诡计显形之时也就说不准谁强谁弱

了。”
二人皆一愕,卫禀怔怔道:“娘子早有防备?”想了想又不解,“宫里有个孩子傍身多要紧,娘子怎知她会舍得拿孩子来算计?”
“她不舍得的。”顾清霜说着摇了摇头,“先不多说了。若我赢了这句,自会全盘讲给你们听。若输了,便是我棋差一招,也没什么可讲了。”
而后,颐宁宫里自是一夜的沉寂,贵妃染了血的衣裙谁看了都觉得刺眼。
皇帝一直在寝殿里守着她,至了半夜,太医终是禀话说回天乏术,孩子保不住了。贵妃大约是凌晨时分醒来的,因为袁江在那时到了侧殿,着人先将顾清霜押回

碧玉阁幽禁。
顾清霜没多说什么,只提了句:“我并未动过贵妃,万般细由皆可当面禀奏皇上,有劳大伴转告。”
其实这话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想也知道,他这个时候决计听不进去。
幽禁的日子并不好过,依照旨意,一干宫人都姑且押了起来,只有阿诗和卫禀还能到近前侍奉。小厨房也熄了灶,自天明时分起,顾清霜就只有尚食局送来的一

些粗茶淡饭可用了,碧玉阁里的一切繁荣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好似四处都添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消暑用的冰,当然更是用不上了。再入夜时,阿诗坐在床边给她打扇,顾清霜噙着笑道:“去睡吧,我没事。夏日左不过热些,好过严冬,是不是?”
如此一熬便是十余日,顾清霜纵使心中不慌,日子清苦之下也难免消瘦。于是袁江端着圣旨再步入碧玉阁那日,一眼就看到端坐在茶榻上的女子消瘦疲惫的模样

,心里不禁一叹――唉,宫里的这样的事实在多了。若早知如此,当时何必硬要进宫来呢?然这念头还没过完,那双明眸就抬起来,扫了眼他手中的明黄卷轴,

气定神闲地问他:“那日劳袁大伴转达的话,袁大伴可帮我带到了?”
“臣依娘子之言说了。”袁江拱手。
顾清霜点点头:“那皇上现在是要我进冷宫,还是要我的命?”
“这……”袁江平心静气地回话,“事关皇嗣,皇上赐您三尺白绫。”
“倒还有个全尸。”顾清霜神情毫无波澜,“圣旨留下吧,白绫放着就好。但我想劳大伴再为我带两句话,不知大伴方不方便?”
袁江心中万千感慨――曾几何时,他们御前宫人私下里议起,都觉得这位清才人是个聪明人。可这到了一死的关头,便是聪明人,能做的也不过是央旁人带句话

,祈祷圣上能听进去。
他无声一叹,躬了躬身:“娘子请说,臣尽力而为。”
“大伴告诉皇上,我真的没动贵妃。佛门最信因果报偿,我便是不在意贵妃的孩子,也要为自己来日的孩子积福。”她说着,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虚弱的语气里添上了三分委屈,“我也有身孕了,不敢让这孩子未出世就背上血债。”


第29章 将心比心
颐宁宫。
小产终究伤身, 于是即便太后再不喜贵妃也不得不表露几分宽容。为免贵妃在小月子里挪地方受风再落下病,她由着贵妃在颐宁宫安养了些日子,只是从正殿移

去了侧殿。
于是皇帝便日日都在颐宁宫陪伴贵妃, 如此,一切风声自绕不过太后的耳朵。赐死清才人顾氏的旨意, 太后也在第一刻便知晓了, 皇帝又正巧下完旨便去正殿问

安,母子两个间颇有几分不快。
太后冷言冷语:“清才人一贯谨慎守礼,对贵妃的恭敬更是人尽皆知,你真觉得是她做了这等糊涂事?”
萧致一喟,温声辩解:“清才人从前懂事, 儿子也不想这样杀了她。可此事……实在是没什么余地。当时只她与阿敏两个人说话,阿敏总不能是自己舍了孩子只

为害她。”
太后一声冷笑,不置一词。除却不满皇帝这样痴迷与南宫敏,亦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浸淫后宫多年, 自问什么都见过, 这回却偏有点拿不准了――舍弃孩子去

害人的事, 在后宫也不稀奇。可堂堂贵妃舍弃孩子只为害一个才人?她又并不觉得南宫敏真有这么傻。
可清才人, 更不可能那么冒失。
皇帝又道:“儿子知道若拿旁人与阿敏比,不论是谁, 您都觉得比阿敏好。可这事还关乎她腹中皇嗣,朕总不能……”
“好了。”太后懒得多听,锁着眉, 摇一摇头, “你后宫的事, 哀家从来懒得插手。左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才人,随你的意便是。”
正这时, 袁江打了帘进来,皇帝只道他是办完差回来复命的,并不上心,执盏喝茶。袁江一揖,却说:“皇上,清才人有喜了。”
端盏的手猛地一颤,皇帝惊然抬头:“什么?!”
袁江头也不敢抬:“初时是清才人说……说让臣给皇上回个话,道那事绝非她所为,因为佛门最讲因果,她也有孕,不敢让未降生的孩子背上血债。臣为稳妥起

见,直接请了太医过去……三四位太医一并把了脉,都说确是喜脉。”
皇帝满目愕色地怔住,太后睃着他,笑了声:“倒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就吩咐袁江,“去,传哀家旨意,解了清才人的禁足,按规矩晋贵人,让人好好照料。


皇帝眉心锁起:“母后!”
太后横他一眼:“既然皇嗣为重,旁的事便都可放下。你就是要杀她给贵妃泄愤,也要等她生下孩子再说。”说着语中一顿,复又续言,“再说,哀家是不觉得

她有那么蠢,会这般明着害人。”
皇帝终是没再说什么,袁江见状,便按太后懿旨去办了。过了约莫一刻又回来复命,彼时皇帝已去了侧殿,边守着贵妃边批阅奏章,只太后还在正殿,他一揖,

禀说:“清才人说贵妃娘娘刚失了孩子,此时她又有孕又晋位,恐怕贵妃娘娘闻讯要觉刺心,不能安养身子,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哟,有意思。”太后的目光自他面上一划,又与身边已跟了多年的墨竹相视一望,“你去请她过来吧,就说哀家有话问她。”
墨竹福身告退,太后又告诉袁江:“去跟皇上也回清楚。告诉他,哀家传了清才人来问话,他若愿意,就在屏风后听听。”
又过约莫一刻,顾清霜就入了殿。十数日的清苦令她形容憔悴,下拜见礼时好似弱不禁风的枯枝,太后虚扶了一把:“起来回话。”
离得太近,顾清霜与她目光一触,就觉她视线微不可寻地往右侧一飘。殿中右侧放着书案、书架,除此之外便是一方屏风。顾清霜旋即会意,颔首道:“谢太后

娘娘。”
太后收回目光,低下眼帘:“你说你没动贵妃,哀家愿意信你。但七夕那晚,只你与贵妃在那地方,若不是你推了她,便只能是她蓄意害你。你又如何还肯为了

她推拒封位?”
她边说边目光一凛:“别拣好听的来搪塞哀家。”
“臣妾不敢。”顾清霜低着头,声音轻但清晰,“那晚确是贵妃娘娘蓄意陷害臣妾。她说她恨臣妾在千福寺与皇上生了情,皇上明明是去看她的;还说……还说

必是臣妾蓄意勾引,否则皇上断不会留意臣妾。她这样想,臣妾自然也恨她,但……但臣妾纵使不真为她着想,也还要为皇上着想。”
太后淡然抿了口茶:“皇帝可是要赐死你的。”
顾清霜口吻真诚之至:“皇上不过受人蒙蔽。那日又确只有臣妾与贵妃娘娘在那里,落在谁眼里都是臣妾的不是,如何能怪皇上?”
太后没接话,只禁不住地又扫了眼屏风那边。只可惜屏风遮挡得严实,她瞧不见皇帝现下的神情。
顾清霜缓了缓息,口吻怅然:“贵妃娘娘刚失了孩子,伤了身,若知陷害臣妾不成,臣妾还有孕晋位,怕是非落了病不可……臣妾现在最是恨她,可她是皇上的

心头之好,若她当真一病不起,太后娘娘让皇上怎么办?臣妾只想皇上好好的。”
“你倒真是心细皇上。”太后摇头苦叹,“可既是如此,有孕这等喜事,你怎的又不早点告诉皇上,偏被逼到这一步才说?”
“臣妾原想再等些时日的。”顾清霜低语轻声地说着,“臣妾有孕时日尚短,胎还不稳,唯恐出事。民间亦有说法,说孕事不足三月不能说与旁人听,臣妾便想

等胎像稳固了再禀奏皇上。谁知……谁知事发突然,臣妾为了保住性命,也只好先说了。”她说着一咬嘴唇:“好在此事终归是喜事,说便也说了。但关乎贵妃

娘娘的万般纠葛,还请太后娘娘瞒着皇上。皇上满心满眼皆是她,若让皇上知道她是那等行事卑劣的恶人,只怕比得知她落了病还要难过。臣妾与贵妃娘娘俱是

宫中嫔妃,说到底……能让皇上高兴便是了,臣妾受些委屈不打紧的。”
“你也太痴心。”太后颇为配合地喟了一声。
若放在以前,她是最不爱听这些话的。尤其是自己还是嫔妃时,后宫里个顶个爱装贤惠柔弱,可都是女人谁瞒得过谁呢?她只觉一个两个都假得很。
如今,大约是并未再真的置身其中,她听顾清霜这般逢场作戏竟听出了些趣儿。再者,说到底,这丫头的万般算计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过得好些,并不去害旁人,

更不干扰政事。她这会儿拉她一把,只当是救人一命。
太后心下玩味着她的话,面上忖度须臾,又说:“那晋位之事便先罢了,但哀家还是会下旨,你的一应吃穿用度皆按贵人位来,权当是为这个孩子,你莫要再推

辞了。”
顾清霜垂首深福:“谢太后恩典。”
“回去歇着吧。”太后摆手,“这些日子你也疲累,今日便不让外人去扰你。待得明日,再让新拨过去的宫人拜见。”
顾清霜再行福身,便告了退。她离开良久,屏风后的人才走出来,神情恍惚,面色微有些发白:“阿敏她……”他不敢信,相识多年的人竟会如此。最熟悉不过

的青梅竹马,好像突然就陌生了。
太后淡淡看着他,放在平常,她才是最对南宫敏看不上眼的那一个,此时却偏反过来道:“你也不必全然信她,无非都是拣有利自己的话来讲罢了。到底谁更可

信,你还可多想一想。”
可其实……
太后自己说着,心底都想笑。贵妃醒来后一味地只是惊恐、只是恨,清才人方才所言却柔情之至,隐忍而顾大局。
他还如何说服自己接着信贵妃呢?若她是男人,此时都要忍不住心疼清才人了。
碧玉阁里,阿诗在闻得太后懿旨时,久悬的心终于放下。但随着顾清霜被传走,那颗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现下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阿诗可算又有了笑容,扶着她进屋:“这回可是真没事了?”
“算是吧。”顾清霜点点头,只问她,“那些医书可都烧干净了?”
“姐姐放心,早就烧干净了。”
顾清霜这才松气,坐到茶榻边,将这些事再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
她赌对了,贵妃的孕事果然是假的。
她原也不是不能一直避着,但将计就计反将一军总归来得更赚。毕竟就如贵妃愈发容不得她一样,于她而言,贵妃一直放在那里也是个祸患。
现在,轮到她这一“胎”粉墨登场了。
说来这还多亏了她在宫里的“老资历”。
许多人都觉得喜脉独一无二,如非真正有孕绝不会有。但她从前在尚仪局时和个宦官扯闲篇,就曾听闻根本不是那回事。
那宦官家里原是民间的郎中,后来遭了灾,才不得不把他送进宫。
他说喜脉并无那么独特,若单说脉象,就是在男人的手腕上都有可能把出来。之所以能拿来判断妇人有孕,靠的乃是“望闻问切”一整套功夫。
换言之,这脉象是要结合月事、房事等诸多缘由才可靠的。而单论脉象一点,有许多法子可以改变。
所以,南宫敏能瞒天过海骗过太医,她便也能。她就这样挡了一劫,再往后……她早晚要让皇帝知道,南宫敏的孕事是假的。
她得想个比直言告状更能让他信服、让他震惊的法子才是。她不能给他为贵妃找理由的余地,否则贵妃就总能凭着旧日情分死灰复燃。
她将这些说给阿诗和卫禀听,阿诗听得一惊一乍,卫禀则听到一半就央她“赏”了把瓜子给他,做出一副实在的看好戏的样子,倒逗得她笑出来。
听完,卫禀只问:“可娘子怎么知道她那一胎是假的?数着入宫的月份,可也真差不多。”
“月份自然对得上,她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纰漏。”顾清霜笑笑,“但若真有孩子,她如何会不想要?如何会不想借着孩子让地位更加稳固?又是在宫里这么多

年的人,最清楚宫里的孩子不易生下来。”
南宫敏给她的最大的破绽,便是说得实在太早了。才两个月的身孕就说出来,欠了考虑,少了为人母的忧思。
人世间这许多事,能破局都不过是凭一句“将心比心”。
现下再“将心比心”地继续想下去,她觉得贵妃应该想不到她会提前也备出一次假孕。
那么,被恨意蒙了心的贵妃,也是绝不会由着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的。
冷眼旁观别人被逼急了步步皆错,可再有趣不过了。


第30章 欲拒还迎
翌日清晨, 奉太后懿旨按贵人位给顾清霜新添的两名宫女、两名宦官就到了,四人一道进屋见礼,顾清霜赏了他们些银钱, 便让人退下了。
临近晌午时,外头热闹了一阵。顾清霜并未在意, 但卫禀进屋来禀了话, 说是贵妃回珍容殿了。
“回来了?”顾清霜一壁无所事事地瞧着宫人们忙碌布膳,一壁笑了声,“也是,也该回来了。”
太后本就不喜她,甚至不愿她将孩子生下来。近来会留她在颐宁宫安养, 半是看皇帝的面子,半是不想显得刻薄。可如今贵妃成了作恶的那一方,皇帝听完她昨

日之言,心思大抵多少也变了些, 太后自不必再留她在颐宁宫里待着了。
到了入夜时分, 阿诗又进来屏退了宫人, 告诉她说:“皇上方才……去了趟珍容殿。不知与贵妃说了什么, 不足一刻就走了。奴婢听那附近洒扫的宫人说,脸色

差得吓人。”
“也活该他经此一道。”顾清霜淡漠道。
他对贵妃可真是鬼迷心窍了, 才会贵妃说什么他便信什么。顾清霜只庆幸自己打从一开始便是带着算计来的,情情爱爱那些都不要紧。她从不曾对他存过幻想,

也没什么期待, 他为了贵妃张口便赐她三尺白绫, 对她来说也不过是让那盘棋添了两分凶险调味, 没什么可伤心,亦说不上失望。
――但饶是这样说, 赐死也终究不是件能让人高兴的事。顾清霜愈是细想就愈发觉得嘲讽,只觉鬼迷心窍成这样,可就该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