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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早已记不起那个拥抱的形状。是炙热的,还是冰冷的;是胡椒味儿的,还是充盈着剃须水的清香……我只记得,那个寓意丰盛的拥抱,夹杂着河风
的潮湿与花果的芬芳。
这,便是我与Leon的开始。而那个拥抱,是彼时的我对爱情的全部憧憬与领悟。
然而,一切又仿佛仅止于此。没有鲜花,没有告白,没有约会,原本该延续的一切戛然而止,就好像湖边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来时猛烈如注,走时无声无息。
Leon张罗起单身派对那一天,是2月14日,情人节。
我跟身边所有的朋友一样收到了请帖,可是我却并未赴约。
晚上十点,派对应当刚刚开场,我返回学生公寓的途中,乘巴士到酒吧门口,躲在茂盛的悬铃木的树影里,透过宽阔的落地窗,试图看清他的脸。
彼时,Leon坐在距离我不远处的一处旧沙发里,端着一杯鸡尾酒,隔着厚重的欢愉,若有所思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兴许是角度的关系,我突然心生感慨,觉得他像是一座被世事遗忘的孤岛。
没过多久,我回国度假,一票肤色各异的朋友组团来机场欢送我,Tina还给我带来了她亲手制作的羊毛毡蘑菇抱枕。
我心不在焉地与大家拥抱、道别,举目四方,茫茫人海中,却唯独没有他的身影。
我乘坐飞机,跨越大半个地球,心灰意冷之余,我们之间被拉开了足足六个小时的时差。
可当我落脚酒店,刚打开电脑,第一时间便接到了Leon的邮件,他发信告诉我,本来情人节那一晚,是要跟我表白……
彼时彼刻,我刚刚脱掉高跟鞋,抖落一身疲惫,站在24楼的窗前。微微俯首,便能够望见脚下整条霓虹闪烁的大街。我将邮件一字一句读到第三遍,瞬间便迷失
了方向,心头一热,冲进浴室冲了凉,而从浴室返回客厅的途中,我更改了回程的机票。
就这样,在短暂的分别之后,我们重逢。没有缠绵悱恻的场面,没有广而告之的聚会,命运所趋,我与Leon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一起。
我们安静享受着这座城市的黎明与黄昏,一次又一次将秘而不宣的暧昧拿给众人看,他们揣测、询问,我总是想要一脸骄傲地透露出些什么,可Leon却从来对此
闭口不谈。
后来,我们开始无端地争吵,冷战。有时是因为无关紧要的生活琐碎,而更多是因为我要他公开我们的关系,他却屡屡搪塞说还未到合适的时机。
我想我们都很明白,在这样一个飘忽不定的年龄,谁都不会甘心情愿停下脚步,成为谁的一生。就在这样情感的逼仄中,拖着,挣扎着,末了,只剩下沉默无声
的苟延残喘。
Tina骑车扭伤脚那次,是一个天昏欲雨的圣人节。
临近午夜,我跟Leon一如既往地坐在宽阔的阳台上,听一盘乌德琴的试音碟。第一曲终了,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低声说
了句“哈喽”,接着垂眼偷瞄了我一眼,半捂着话筒进去卧室。
十多分钟过后,当Leon再次出现在客厅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背好了包。我诚惶诚恐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特意用了几个我听不太懂的
德语词汇,草草搪塞几句便不由分说地拿起大衣,连鞋带都没完全系好便“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之间,我的心在苦苦等待着Leon的回归。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顶着一双乌黑的眼圈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看上去很疲惫,一面避重就轻地跟我婉言解释,一面将冻好的啤酒从冰箱取出来。
他虽然始终没看向我的眼睛,可背影里早已写满了抱歉与不安。我默默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只好从背后将他轻轻抱住。
之后一次见到Tina,是在波兰小姐妹Jolanta的生日派对上。酒过七旬,每个人的脸上都升腾起一种经久不见的情欲来。
我跟一票搞弗朗明戈音乐的朋友站在香槟塔前聊天聊地聊八卦,无意中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群,发现Leon坐在吧台一头,身边是风情万种的Tina。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们看起来热络万分,她痴痴地笑着、眨着眼,光洁的双腿悬在半空中绞来绞去。午夜的风,在她的双腿间来来回回穿堂而过。
她单手托腮,时刻对他献以仰望的姿态,时而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头,后来,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她笑得旁若无人,前仰后合。
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一股与生俱来的嫉妒攥住了我。我就快要被眼前一派风和日丽的“假象”所击溃。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终了,摔碎了手边的一只高脚
杯。
那夜之后,我跟Leon之间的关系变了模样。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争吵,和好,各种胡搅蛮缠,各种互相攻击,各种歇斯底里,各种委曲求全。
我们被彼此困在这段真空的情感中,欲逃之夭夭却无法全然脱身。他依赖我,我依赖他,一种充满吸引和障碍的关系,绝非前进与退让那么简单。
反反复复的煎熬,不知何时是尽头。烈焰中觉得浑身碎裂一般,又好像跌入激流,完全没有方向,痛苦没有止息。
我始终觉得,爱情的发生是一个太过冒险的过程—对彼此的迷恋、理智与情感的冲撞、不自控的热血澎湃、谜一样的患得患失,随便挑出一件,稍稍用力过猛,
便会轻易将自己击垮。
就这样,熬过了五年。
五年,我们纠结在一段尚未明了的感情里,透不过气来,如同画地为牢。只有遭遇过的人才知道,爱欲的捆绑束缚比什么都强大,百般冲撞也无法突破铜墙铁壁
。
但幸好有突如其来。突如其来,最好的作用是让一切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事物在沉默之中开始隐秘而迅速地变化。
如同一堆篝火会烧成余烬,漫长黑夜会转回黎明。然而现在的我,如同一片海洋,水面波澜不惊,再往深里看,却是自顾自的激流暗涌。
爱情最可恶的地方便是在于,开始即高潮,之后,无论怎么走,终点都将是结束。而恋情,原本就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陌生时的怦然心动,接近幸福时的惴
惴不安,惺惺相惜时的干柴烈火,接着,巅峰过后,徒留下坡。
而我也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新的开始,也许会随时发生。
这一年,我二十六岁。顺利毕业,在一间东欧电影博物馆工作。
布拉格的傍晚,昏暗、闷热,有时候有雨,下班后,我独自坐在酒吧喝酒,这座城市的饱满热烈与过客匆匆跟一个人的无所事事形成巨大的对比,尤其令人伤感
孤独。
我与Leon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拖沓而冗长的五年之后,我们陷落于同一屋檐,却丧失了对彼此的一切热烈关照。
兴许是为了证明我仍然在热切而用心地生活,而非坐视它于不顾。在那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在那些不期而遇的动情时刻,在华丽的风景定格于脑海的一刹那,我
得以让自己坚信一切沉默与低谷自有其意义,而我仍然有能力让生活变得风和日丽。
因此,我决定旅行,去摩洛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Leon正埋头修一只坏了的电插座,他闻声,突然仰头望向我,纵然有些失落,可眼中明显有大面积的激动浮游。
我知道,Leon也是渴望着摩洛哥的。他曾跟我说过,有本书上说,摩洛哥是众神的避难所。
在启程之前十多天的时间里,他在网上查了厚厚一摞资料,再帮我将大大小小的城市整理起来,连成一条齐整而了然的线路,以此为例,画了十几幅路线不一的
手绘地图。
我看不懂卫星地图,这个Leon最早知道。
那时候,我初来乍到布拉格,我们之间也还依旧陌生。在来到欧洲的第一年,为了尽快融入社会,我跟朋友们进山野营,我因为好奇,拉着Leon去采了半筐蘑菇
,后来跟大部队走散。
Leon的砖头手机很快没电,我便用上了自己的导航地图。
于是,在我自信满满的引导之下,我们离营地愈发遥远,直到天光殆尽,才好不容易找到升起的篝火。
后来一次,是在威尼斯。Brano岛上,我们寻找水上巴士停靠点,明明路标清晰,我却执意打开手机地图。
结果不出所料地,以迷路告终。
出发摩洛哥之前的一晚,我待在家中收拾行李。大概是五个星期的旅途,我选择了一些清爽便利的衬衫、长裤,记事本以及相机,一并塞入的,还有雨伞和厚披
巾。
在那之前的一年,我曾与Leon结伴去过一次西班牙。那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比此刻更加扑朔迷离,至少在我看来,目的地丧失,做再多努力,都仿佛只能停留在
原地。可是相反,我们还一起出去旅行。
兴许,仅仅是为了路上有人分担。
作为电信咨询师,Leon的工作忙碌,只有一个周的时间,于是我们放弃匆匆忙忙的走马观花,将目的地定在了巴塞罗那。
我们入住的公寓式酒店位置理想,步行五分钟便能到达海边。因此很多时候,Leon都在海边的水烟店里喝到很晚,或者和一群面目陌生、语言不通的西班牙人大
眼瞪小眼地,将球赛直播一场场看过。
Leon喜欢喝水果酒吃Tapas,而我喜欢气泡水跟海鲜饭。也是在真正共处的三个月后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兴趣完全不同。
我擅长叫嚣生活,且野心勃勃;而他的欲望很轻,不愿追逐,仿佛生命只需要维持最基本的满足和享乐。
所以在巴塞罗那的那几天里,我时常一个人出门,沿着对角线大街一直往前走,直到道路的尽头,再打道回府或转换方向。
有时天空突降一场倾盆大雨,有时阳光猛烈来袭,一切都是这般阴晴不定,像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秘而不宣,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对彼此间的现状假装无所谓,却发现Leon是真的不在乎。就这样,我的力气,我的情感,每一天都在被消耗被利用,渐渐地,我练就了一身自欺欺人、掩耳盗
铃的本领……
直到遇见一个注定要遇见的人,经历一段注定要发生的恋情。
到达Chefchaouen,是早上九点半。来机场接我的,是一个既是糕点师又是画家的男人。
无关肤色,无关人种,无关语言,凡带着这样双重身份的男人都会无端惹得女人心中一动。他无疑拥有会说话的双手和双眼,这便足以颠覆人心。
所以,感谢上苍,当我在干燥的风尘中原地等待了整整三个小时之后,迎来的是这样一个步伐潇洒的Host,我的摩洛哥向导,我32天住宿家庭的主人。
他叫Luka,一个西班牙男人。他有茂密的络腮胡,还有比星星更要明亮的眼神。
他拥有一辆亮红色的老款小汽车,看上去很旧,后座的玻璃窗还坏了半扇。他将右侧车身整面绘制上了马赛克式的花纹,这令一件废铁转眼便充满了艺术的气息
。
在去往住地的路上,我们随意聊起彼此来到摩洛哥的原因。
Luka说,七年前,他与女友来摩洛哥旅行,对这个时光深处的国家一见钟情。四年之前,女友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他便抛掉了在马德里所拥有的一切,来这里开
疆辟土,鼓足勇气将人生重头来过,开启了灵魂漂泊的后半生。
Luka很贴心,在我感冒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他煮了全菠菜汁。他也很敏感,当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夜聊,电视里放着阿拉伯电视剧,我们讨论着彼此的过去
,他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有时也会很苛刻,当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揉面、和馅儿,煮出一盘歪歪扭扭的菠菜饺子的时候,作为一名糕点师的他,皱着眉头
仔细端详了饺子好久,放下盘子,从口袋拿出自己的香水,说,我宁愿吃这个也不愿意吃这盘来路不明的东西。随后,很是夸张地往自己的口中喷了香水……
幸运的是,我每天起床都可以吃到躺在冰箱里的五花八门的甜点,有时是巧克力碎片,有时是草莓蛋糕,有时候是西班牙油条,还有口味奇异的生薄荷慕斯。
在我每天为做中国菜将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的时候,他给我们做了一顿西班牙的海鲜饭。
那天应该是个周末,他的阿拉伯朋友从菲斯来看望他。他们一个人放起了电子音乐,一个人拿起非洲手鼓,在家里边唱边跳了起来,Luka扫着完全不会的吉他,
带着圆圈的墨镜,哼着歌曲,像极了《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里昂。
Chefchaouen老城内有一个观景台,大家都习惯在那里眺望地中海。可偶尔回过身俯瞰街道,它又呈现给你另一种趣味。
有时候,我们两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消磨掉一整个下午,海风腥烈,相对无言,背后各是一生的波涛诡谲,想说,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头。
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有过太多尽兴的时光。但是,最清晰的场景,还是那天早上—
我洗完衣服,Luka拿起钥匙,陪着我一起上了露台去晾衣服。
那个露台正对着长长的海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地中海,兴奋得抱着一只大红色的塑料盆手舞足蹈。
在我晾衣服的时候,Luka一直站在我旁边,我晾的速度越来越慢,不断瞥向他。
晾到最后几件,我背过身,小声催促说:“你先下去。”
“一起走吧。”他眯着眼睛望着我。
“你先下去!”我重复了一遍,整个人都憋红了脸,甚至要朝他吼起来。
“Underwear?”他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
……
地中海的海面来风突然轻轻地吹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我还清楚地记着那天上午,一排排晾衣绳上的白色衬衫被风吹起,在清亮的日光下,Luka的面目
温柔得一塌糊涂。
就这样,我在摩洛哥消耗着自己的时光,我想念Leon,却又不愿回到他的身边。
渐渐地,Luka成了我此行此地唯一的依靠。我们每天被细密的阳光晒醒,穿上好看的衣服,去镇上的茶馆儿喝薄荷茶,然后坐在观景台的边缘,看日光很是慷慨
地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某天早上,我一时兴起,坐火车前往附近的一座小镇。
四个小时的旅程,形形色色的摩洛哥人和我擦肩而过,抱着医学书籍的学者打扮的男子,裹着低胸衣蹬着高跟鞋的摩登女郎,对面穿着大白袍的老者坐着坐着就
开始盘腿祷告,还有两对老夫妻聊着聊着成了好友,道别的时候互相亲吻脸颊,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是却很享受世界与我无关的乐趣。
一路上我都在打盹儿,自顾自地看窗外的风景,要知道,这是一条沿海岸的路线,可以看见海边的房子和海面远远相接,等到太阳下山,所有的建筑和蔚蓝的海
都被染成金色,一时睁不开眼。
背靠着阳光,对面的风景是无边的田野,茂盛的草木轻轻地摇曳,时不时有成群的牛羊,耳边又一直灌进听不懂的阿拉伯语,一定是时差作祟,让我觉得他们是
在作诗,类似于阿拉伯文的“夕阳西下,风吹草低见牛羊”之类。
这情景,让我更加昏昏欲睡。
后来,我毫无意外地坐过了站。不懂当地的语言,更找不到回程的班车。在循环往复的折腾过后,我的手机也宣告停电。
就这样,我在一座全然陌生的古城里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傍晚,才找到城中一家美式快餐店。老板说着流利地道的英语,将唯一的充电线借给了我。
我干脆打电话给Luka。在电话接通的刹那,我像是抓住了一杆救命稻草,我很紧张,一刻不停地讲话。Luka似乎听出了我恐惧,告诉我深呼吸,要我安静下来。
我照他说的去做,果然,情绪缓和了很多。
他要我说出地址,我直接将手机递给了餐馆老板。后来的后来,Luka轻声安慰我,说,别担心,一会儿见,我马上来接你回家。
一直等到午夜,那辆红色的小汽车果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几乎横冲直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余光中,Luka好像笑了,他摸着我的头,抬手向老板要了大份薯条和两杯冰镇啤酒。
镇上没有旅店,可我们需要在这里过夜。好在餐馆老板将一间仓库留给我们将就一晚。整个房间经久不见阳光,充满浓重的霉菌的味道。
我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Luka问我要不要上房顶跟他看月亮。我点点头,披上了他厚厚的皮夹克。
那一夜,在他乡异镇的房顶,我将长发挂在Luka的膝头,侧脸贴近他的胸膛。他抚摸着我的脑袋,一股汹涌而至的温柔将我俩包裹住。一时之间,我再也听不见
任何声响,耳边唯有他的鼻息与彼此的心跳。
有那么一个莫名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家乡,或者,是如家乡一般的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我拖着满眼的昏昏欲睡跟他下楼。我们相背而眠。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害羞令我闭紧了双眼,而他则侧过身来,亲吻着我的头发。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Luka在我背后睡得正香,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再一次独自爬上楼顶。看着眼前陌生的村庄与浮云,突然觉得,无论昨夜发
生过什么,无论多么伤心,多么恐惧,多么快乐,太阳下山后,明天还是会爬上来,江原辽阔,个人的喜怒哀乐是何等渺小……
从马拉喀什到卡萨布兰卡,从地中海到比星辰还要遥远的撒哈拉,摩洛哥的街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茶店。
而Chefchaouen城内最好的一家,正好就在Luka的公寓楼下。
一直到第五次光顾,我才注意到茶店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残破的画,彼时,我正与Luka无所事事般站在Dream Odyssey的背景音乐里。
画上是一对身影佝偻、步履蹒跚却执手前行的老年夫妇,让人缅怀,让人悲伤。他们走过沧桑,走过跌宕,又或者是度过平静无扰的一生,而此时,正迎着夕阳
共赴人生尽头。他们的背影安详,没有遗憾,没有恐惧,仿佛无论岁月先带走哪一位,都是公平。
就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Leon的面孔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情感攒住了我。
就在Luka转身,将一杯薄荷茶递过来,欲牵起我的手的时候,我抬头,丢给他一个泯灭难辨的眼神,紧接着,抬脚冲出了大门。
Luka在背后一边追逐一边大叫着我的名字,我鬼使神差般,向着海岸的方向跑。
末了,我终于跑不动了,脚步渐缓,直至在水边停下来,我背对着他,宏伟的日落就要震慑出我的眼泪。
Luka大喘着气,悉心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大声喊着,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他问为什么。
我说日落意味着白昼的结束,像是生离死别!可我从来就不喜欢“结束”,不喜欢“离别”!
Luka一定是被我莫名其妙的愤怒逗乐了。他伸手扶过我的脑袋,放置在自己的胸前,轻声说着:“你仔细听,海浪是会说话的,沙漠是会说话的,夜晚也是会说
话的。‘未来’也不过是‘过去’的另一种形态的呈现。你看,从来就没有结束,没有离别。”
我微微仰起头,看着Luka近乎完美的侧脸,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世间一切皆为因果。没有痛苦,就没有拯救。
那天晚上,Luka敲开我的房门,将一颗宝石戒指给了我,那是一个复古厚重的金色镂空指环,众星拱月般围着一颗小巧而精致的托帕石,样式古老却不失精致。
他说这戒指是他无意在集市上看见的,它的名字叫“摩洛哥之夜”,觉得好听,顺便买了下来,送给我,就当作个纪念。
说着,他错过身,撩起我的长发,在我额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那个吻看似刻意实则漫不经心,短暂而清淡,浅到无可救药。
许多个夜里,我手捧着一大瓷杯薄荷茶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乌德琴的旋律,沉浸在对这座城市那些奇幻经历的想象里。
曾几何时,我甚至希望这趟旅程没有结束,这段时光没有尽头。就让我看着地中海,听着琴声,嚼着涩口的薄荷茶,直到人生落幕……
短短一个月,犹如白驹过隙。
临走的那天早上,Luka很早便从床上爬起来,泡好了咖啡,烤好了土司,直到天光明亮才敲响我的房门,隔着门缝,将一杯早安薄荷茶递了进来。
我睡眼迷离地摸去浴室,洗漱完毕,下楼吃早餐。
直到我拿起第五片吐司的时候,他依旧安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语。
我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只因为我们就要告别。
在机场,Luka帮我托运了行李,他伸出手,握了我的掌心,他的表情告诉我,我们都在苦苦忍受着离别,忍受着此生仅仅一面之缘的现实。我甚至面目狰狞着,
咬牙切齿着,深怕一句简单的告别,便会令彼此的留恋擦枪走火。
我站在长长的队伍的末端,前面是一位蒙着头巾的妇女。她冲我微笑,我也回馈之微笑,然后刻意却又心不在焉地低头看手机,页面滑开,关上,滑开,再关上
。反反复复无数次,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我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怯懦啊!甚至连回一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可我却也清楚地知道,Luka的身影,始终坚定地站在我的余光中。
队伍缓缓移动,我过了安检,过了身份验证。甚至找到了登机口。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飞机磅礴的翅影,忽而被某种情绪所击中。兴许这是此生的最后一面,为什么不能好好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能与他认认真真地
说再见?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拥抱?
我迅速看了一眼手表,鬼使神差地向着出口的方向跑了起来。我想再次看见Luka,却又怕他已经消失在人海。
我跑啊跑,跑乱了刘海,跑乱了步伐,一面横冲直撞,一面跟拥挤的逆向人群说着抱歉。
远远儿地,我看到了他的背影。我不顾一切地,大声喊着他的名字:“Luka—Luka—”与此同时,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等等我,请你等等我!”
他似乎听见了我的呼喊,突然间转过了身,下一秒,目光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我飞奔着来到他的面前,还没站稳,便一把被他抱住。我没忍住,仰起头吻了他。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知道,我们都流泪了。
就这样,伴随着深重的留恋,我回到了布拉格,与此同时我也明白,我即将面临的,是与Leon之间的曲终人散。
爱情电影剧本有一个套路模版,其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B故事。好像只有经山历水,千难万险,闯过B故事,主人公们才能爱得圆满。
然而我的B故事,却奇迹般令A故事翻船。
可是谁说好故事就一定要有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呢?也许遗憾收场的确残忍,但遗憾也是一种美,至少曾经,我们是那么真诚地走进过彼此的世界。
在过去一千多个日与夜里,每天醒来相同的情绪循环往复,彼此已经不打电话不发短信冷漠很久。可Leon依旧作若无其事状,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清冷到连一句
抱怨都没有。
目前的处境,早已陷入进退维谷。我兴许是被刺伤了自尊,不甘心这场挫败。他对我没有了最初的炽烈,我对自己没有了任何信任。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可言,只
剩下对抗和胜负。
歇斯底里的绝望有过,摇尾乞怜的挽留有过,握手言和的妥协也有过。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一段美妙的摩洛哥之行结束。
我知道,虽然我退回了原地,可我的心早已走得了无踪迹。
因此,我们作别。
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天气晴朗到令人舍不得挥手说“再见”。我跟Leon一如既往地,在民族大道转弯处的墨西哥餐厅吃了午饭,期间不约而同地沉默,
徒留餐具之间相互碰撞摩擦的声响。
而在之前的一夜,我们讲和。五年过去,彼此都已经长成大人,不再做过多的纠缠,也没有无谓的挣扎。
Leon买了单,率先起身离开。他的冷静令我吃惊,甚至在转身而去的前一秒,他还绕过桌子,轻抚了我的肩,说着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我像是一面坍塌的墙围,坐在桌边,觉得自己就是一摊糊了的烂泥。本来想预付给未来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哪知眼泪不争气,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没出一周,我搬出了那间公寓,却将那辆崭新的山地车留给了Leon,还有一整套Lonely Planet。我换了新的工作,在城市的另一边。
Leon也问过我的去留,我回答说,也许会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也许,我会回归我的祖国。他点点头,没再做任何多余的挽留……
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Leon,是在一个澳洲朋友的生日聚会上。江湖规矩,她邀请大家去酒吧喝第一杯,我则提着自己亲手制作的薄荷慕斯,欣然前往。
令我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Leon也出现在了现场。所幸重重人影将我们隔开,我欠身躲在人潮深处,不敢放眼看向他,可不知怎么了,余光里全是他。
过了一会儿,一个亚洲女孩带着Leon走了过来,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耳边的声音随他逐渐靠近的步伐消失,徒留自己的心跳作祟。
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短暂瞬间,我们尘封已久的目光不约而同般亮了起来。
我做了狠狠的深呼吸,提起身子,正要摇手说“好久不见”,那个眉目清亮的女孩率先开口,她大方地介绍说:“嗨!我是Kim,这位是我的男朋友。”
不是Tina吗?难道不是Tina?我的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可事已至此,新伴侣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没有攻击,没有嫉妒,唯有满心祝福送上。
佯装终究为佯装。没一会儿,我被内心深处某种恶意满满的情绪所击溃,要了杯马提尼仰头干尽,接着,毅然决然提脚离开。
我拐去麦当劳,坐在饥饿的人群里,要了超大份的薯条跟汉堡。我用力而快速地咀嚼,试图将所有的不快塞入体内,然后随血液迅速消化分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