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洱扯了扯嘴角:“在一起,也说明不了什么。”
阮唐突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质疑。
她觉得好复杂,她还是喜欢简单梦幻的感情。
阮唐站住步子:“我……我不想去了。”
肖洱看着她。
“我不想让聂铠恨我。”她小声说,“求你了,别让我去。礼物什么的,你帮我带去吧。”
“好。”肖洱点头,“对不起,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你……你不要怪我哦。”
“我不怪你。”
站在马路边,肖洱目送阮唐离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
按理说,她也不该让阮唐陪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不太想一个人去面对。
肖洱在校服袖子里握了握拳头。
聂铠已经把包间号发到了她的手机上,肖洱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包厢门口。
她站在门口,不知想了些什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才推门进去。
“你一个人?”
聂铠见她身后空无一人,脸上笑意浮起。
“嗯。”
包间里面是四人座,肖洱和聂铠面对面坐着,她放下书包,说:“唐唐有点事。”
“我懂,唐唐是个懂事的姑娘。”聂铠颇为赞赏道。
他们点了菜,店家服务到位,不过五分钟,就陆陆续续端上来。
肖洱不太能吃辣,他们点的鸳鸯锅。
高温之下,锅里的汤汁很快就沸腾起来。
肖洱目光笔直,恍惚地想,为什么总是辣的那一锅先煮沸呢。
“发什么呆?”聂铠在她面前挥了挥手,“锅开了,要吃什么,往里头下啊。”
肖洱回神,不自然地笑了笑,端了最不容易煮透的笋片往锅里放。
他不满意:“你放得太慢了。”
“那你来,我去一下厕所。”
肖洱从包里拿了些东西,起身出去。
回来以后,发现聂铠没个章法,牛羊肉、海虹、虾滑、冻豆腐、海带……他的手能够得着的盘子,竟然都一股脑端起来丢了进去。
然后就是长久的等待。
聂铠叫了果汁和啤酒。
她给肖洱倒果汁,却被她拒绝了。
“我也喝啤酒。”
聂铠扬扬眉:“你确定?”
“嗯。”
“到时候别怪我欺负你。”
肖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一瓶青岛啤酒,倒满了两杯,还余一点。
聂铠一仰脖喝干了,把空酒瓶放在地上。
“十八岁生日快乐,聂铠。”
她端起酒杯,敬他。
“嗯,祝我成人快乐。”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洒出来一些,落进火锅里。
凉酒入喉,带一点点苦涩。
肖洱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裹。
用精美的包装纸包得漂亮精致,上面还有一个蝴蝶结。
“这是阮唐托我带给你的。还有这个,还给你。”
肖洱又拿出一张银|行|卡。
聂铠接过去,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酒吧工作这些日子挣的,其实也是托你的福,你去免费驻唱,张雨茜过意不去,给阮唐偷偷涨了不少工资。”肖洱说,“刚好,问你借的那些钱都能还上。”
聂铠点头表示明白。
他把卡和包裹放在一边,笑眯眯看着肖洱:“你呢,你给我什么?”
肖洱说:“我刚刚去结账了,今天这顿,我请你。”
她挑的地方,原本就做好请客的打算,所以选的是全市最贵的火锅店,价格比海底捞还要高不少。
聂铠渐渐笑不出来了。
“就这个?”
“还不够吗?”肖洱抬眼看他,“这一顿饭,够阮唐在酒吧打一礼拜的工。”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肖洱,你怎么这么没诚意。”他心里仍有期待,“还是说,还有其它的?”
“没有。”
“女朋友不是这么当的!”聂铠不乐意了,脸皱得跟包子似的。
“先吃吧。”肖洱指指他们面前的火锅,“烧开了。”
聂铠脖子一梗:“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不吃。”
肖洱在心里叹气。
不该这么早摊牌,应该等到这顿饭吃完。
可是聂铠太敏感,脾气也太暴躁。
或者——是她在潜意识里,不希望继续吃这顿饭。所以提前拿出了阮唐的生日礼物。
“聂铠。”肖洱慢慢地把心里酝酿许久的话,一点一点拿出来,背给他听,“我认真想过,我们太不合适。”
她没说不太合适,而是,太不合适。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聂铠泼得透湿,他的眉峰凛起,目色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什么?”
“我们还太年轻,不应该轻易许诺。以后,会变成一个个笑话。”肖洱说,“远的不说,我父母曾经是人人羡慕的一对,现在却面临婚姻危机。还有你的父母,从前在一起的时候,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是个例!如果所有人都这样想,这样害怕,那人类早都灭绝了!”
“可我不相信你。”
肖洱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急躁的聂铠安静下来。
“聂铠,我没有勇气去跟看不见未来的人在一起。”肖洱说,“你浮躁,骄纵,难被管束。我毫无安全感可言。这是我的感受。换言之,我这个人,自私自利惯了,但凡让我觉得不舒服或者失衡的人或事出现,我就会躲开。”
“我现在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聂铠的声音有些沙哑,肖洱看过去,竟发现他眼底有隐约的红印。
“因为那天晚上我去找你?”
他低声说:“我以后不会那么任性了。”
“聂铠,你没必要这样。真的。”肖洱没再看他的眼睛,“你挺好的……”
“别发好人卡给我,我挺好的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我不喜欢你。这个原因还不够么。”
够了,太够了。
聂铠卸了力,靠在沙发背上:“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肖洱说:“是。”
“那你他妈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他陡然失控,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给我送伤药,参加我的生日派对,让我陪你去南京,陪你在医院聊天,陪你上学,陪你打球,陪你去图书馆?!这些都是为什么?”
“因为新鲜。”
肖洱总有法子,三言两语就让聂铠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你说什么?”
“因为觉得新鲜好玩,而且那时候,我家里有些矛盾,心情不好。”
她说得这么坦荡,好像辜负一个人的心是一件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聂铠气笑起来。
“你骗我,你根本不像玩玩而已。”
肖洱说:“我玩游戏一贯认真,你不是没见识过。”
他当然见识过,不管是扑克还是狼人杀。
她骗人的手段恍若无人之境。
只是他没想到,现实生活中,也会有人能够做到这样。
“你这里装的是什么?”聂铠指着她的左胸,“石头?还是坚冰?你对阮唐掏心掏肺,什么忙都帮,你对那些早上来抄作业的人,都宽容和善,你怎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嗯?”
因为你是聂铠啊。
肖洱近乎于麻木地想,不知道白雅洁如果晓得,她的儿子在肖长业的女儿面前,是这样的一副面孔,该作何感想。
“再这么坐下去,互相伤害就没有意思了。我的主旨已经表达完全,聂铠,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不要闹得太难看。大家还能平平安安过这最后一年。”
肖洱机械般地吐出这些字眼,看着聂铠的脸色一寸寸变得灰败。
她心里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
最初的最初,她从答应聂铠的陪伴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在狠狠甩开聂铠时,会有报复的快感。
但是没有。
在知道了很多事情以后,她甚至觉得,现在让她用曾经设想过无数遍的恶毒话语伤害那个女人,她都不会觉得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这个认知令她困惑。
“你会后悔的,肖洱。”聂铠喃喃,目光有些失焦,“你看着吧,你会后悔的。”
“我看着呢。”
肖洱起身,拿起背包。
“别走!”
肖洱回头,头一次能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肋骨下还有伤痕未愈,他的手指攥着她的书包带子,指节捏得青白。
“为什么非在这一天不可呢?”
她听见他低语。
“我本来以为,今天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可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兽,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亮过爪牙,负隅顽抗了,最后还是血淋林地被剖开。
虚弱地、坦诚地将自己摆在她跟前。
不是乞求怜悯,只是太难维系全貌,难过得连伪装都不会了。
少年赤诚,心心念念地沉浸在一段感情里,可以不顾一切,可以疯狂无谓,但是唯独接受不了一厢情愿。
他因她烧起一把火,肖洱却毫不留情地一抬手扑灭了。
“肖洱,你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小聂铠灰暗的世界里,她是第一束光。
这世界的光亮很多,可不意味着每一个人都会遇见,就算遇见了,那第一个出现的人,也具有非凡的意义。
聂铠也不会明白,他对肖洱来说意味着什么。
初次见面,便给她带来数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维系的家庭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恐慌。
而后种种,他在肖洱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名字。
白雅洁的儿子。
是不是聂铠,没有所谓。
肖洱把书包背带从他手里抽出来。
“聂铠,别这么幼稚。你已经成年了。”
他只是难受。
特别特别难受。
他宁可聂秋同再把他打一顿也好呢。
自始至终,他也没有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连改都没有机会。
“好,分手。我不会再找你了,不会起那么早,陪你上学了。也不会随叫随到了。”
最后,他说。
肖洱的身影顿了顿。
“那很好,我也不会再联系你。”
肖洱像是等不及,她一出门,就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删掉聂铠的名字。
确认删除联系人?
确认。
肖洱回家的时候,沈珺如多看了她好几眼:“怎么了今天?”
不等肖洱回应,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按在她额头上:“没发烧啊,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她顺着她的话说:“不太舒服,大概着凉了。”
“晚上不要贪凉,这都入秋了。”沈珺如叹口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道理还要妈妈一再重复吗?”
肖洱摇头。
沈珺如见她实在是没精神,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让她去屋里躺着。
“我给你冲杯板蓝根,你作业先不急着写,明天刚好礼拜六,在家多睡会。”
“嗯。”
肖洱带上房门,竟真觉得头重脚轻。
她一头栽在床上,连书包都没摘,睡了过去。
为了今天这一出,她昨天一整晚没有合眼。
那个熟悉的梦,在她身心俱疲的时候,再次入侵。
天地变色,海像有了人性,发着脾气。
巨浪滔天,船只飘摇浮沉。
肖洱好几次差一点吐出来。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不在船里。
她就是那条船。
肖洱是被渴醒的。
睁眼之际,是晚上十一点多。
沈珺如已经帮她脱了外套和背包,让她睡进被子里。
可能看她睡得太熟,没叫醒她。
肖洱走出卧室,在厨房保温箱里看见一碗板蓝根。
她一仰脖喝了下去,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回屋以后,肖洱习惯性看了眼手机,皱了皱眉。
十几通未接来电。
张雨茜的,沈辰的,还有不认识的号码若干。
她看了一会,又放下。
可不多时,手机又震起来。
张雨茜。
肖洱按下通话键。
那头传来酒吧熟悉的吵闹声。
“哎!通了通了!”
张雨茜的声音冲破嘈杂的背景音重围,分外扎耳。
“肖洱!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跟聂铠分手啊?”
“让我来说!”另一个声音急吼吼道。
手机像是换了一个人拿着,肖洱辨别出那是柯岳明的声音。
“肖洱……你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才决定跟聂铠分手的?”他说,“都怪我,你不要生他的气啊。我嘴笨,我好心办坏了事……”
肖洱:“跟你没关系。”
“哎呀,拿过来,还是我来说吧!你们男生,都不懂女孩子。”张雨茜大声说。
背景音陡然消失,周围安静下来,想来是张雨茜拿着手机去了别处。
“肖洱,你老实跟说我,为什么要跟聂铠分手?他哪里做得不如你意了?”
肖洱问她:“聂铠呢?你们怎么没问他。”
你们一个个急着替他出头,他人呢。
“我们就是问不出来啊!他啊好家伙一过来就喝酒。往死里喝,什么话都不带说的,谁拉都不行。现在喝挂了,沙发上横尸呢。”张雨茜说,“我就猜是出事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接,这不明摆着分手了吗。”
肖洱没作声。
“为什么啊?你们这不好好的呢吗,闹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去追他了。”
电话那头,张雨茜讪笑:“我有人追了。”
肖洱心知肚明:“王雨寒?”
“嘿嘿。”张雨茜说,“他是个特别有味道的人,天下独一份的,特对我胃口。”
“……”
“等会,到底在说谁的事呢!”张雨茜反应过来,“你不来看看聂铠吗?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我不去了。”肖洱说,“以后我也不会去麋鹿酒吧了。跟他有关的事情,不要再打电话告诉我。”
对方一阵沉默。
随后,猝不及防,突然尖叫起来:“不会吧,肖洱,你跟他分手就算了,怎么还要跟我们绝交?!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认真的。”
肖洱挂上电话,按下关机键。
随着屏幕完全变黑,她的心沉下去,沉进很深的潭水里。
透心的凉。
天开始转冷,2013年的夏天,终于要完全过去了。


第10章 【当错过了失去了,忏悔的你】
在学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比江河汇入深海还要循规蹈矩。
肖洱很少能得到聂铠的消息。
聂铠遵守承诺,没来找过她。
或者能听见一些消息,肖洱也凭着强大的自制力屏蔽过去,假装没听见。
但她知道,常规意义上来说,聂铠的生活变得混乱无度。
他常翘课,就是来了学校也是趴在桌上睡觉,作业很少会做,月考试卷上大片大片的空白。
除了陈世骐,全班再没人跟他争倒数第一的宝座。
他不再打篮球了,因为他旧时的球搭子都进入了高考冲刺阶段,没有人能挪出大把时间陪他。
可他成了“麋鹿”酒吧的台柱子。
甚至“麋鹿”因为他,慢慢在这座城市打响了名气。越来越多的人冲着他来。
在小马市的贴吧、网络论坛上,他还有一批名为“铠甲”的粉丝。
刚开始光明顶还管一管他,跟他家里人联系。
但他很快就发现没有用。
白雅洁根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反正聂铠自甘堕落,也不影响别人。
最后,光明顶也不再管了。索性把聂铠的座位调到最后一排,让他一个人坐一整个座位。
再后来,进入高三下学期,所有人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每天都在厚厚一叠模拟试卷中度过。
时而出现的聂铠已经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肖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
她的成绩进步飞快。
高考前的三次全市模拟考,她在全市排名分别是第七名,第一名,第一名。
尤其是二模,数学卷子变态得令人发指。
能考上110分,数学老师已经非常欣慰。
肖洱考了148。
教育局的老师亲自致电光明顶,言谈间直指他培养了一个好学生。
光明顶因此容光焕发了好几个礼拜。
可他很快就开始发愁。
因为肖洱交上来的志愿表。
提前保送的志愿表比高考志愿填报早很多。
光明顶看见肖洱在志愿学校那一栏填写的是南京大学。
南京大学。
怎么会是南京大学。
光明顶约了肖洱面谈。
可她从头到尾就一句话,我喜欢这个学校。
他犯了难,只好打电话跟沈珺如沟通。
沈珺如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一听到光明顶的话,整个人都懵了,连声说我一定让我家孩子赶紧改。
那天肖洱回家的时候,沈珺如已经请了假在家里等她。
她神情严肃,像是肖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洱,你有没有什么要跟妈妈解释的?”她第一句话这么说。
“我成年了,所有的事情,我要自己做主。”
肖洱看着她,目光安静而笃定:“我要选择的学校,专业,我以后要选择的职业,生活,全都由我自己决定。”
“你还这么小,你拿什么来自己决定?”沈珺如眉梢吊起,气得口不择言,“送你读书,读成什么样子了?知不知道一点点尊敬父母?”
“妈,你不知道我多尊敬你。”肖洱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亲昵,“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视的人啊。”
沈珺如被她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有点莫名。
“小洱,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妈妈不知道的事。”
“您一直想控制我。”肖洱轻声说,“您看我的日记,打听我接触的同学,为防万一限制我上书法课,这让您觉得安心,我尽全力配合您。可是,未来不行。那是我的,我不能交给您决断。”
沈珺如心中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来都不会反抗,一直乖巧懂事文弱安静的女儿。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在肖洱眼里,是完全透明的。
“小洱……”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这个朝夕相处的女孩子,一夕之间变得格外陌生。
陌生得有一点可怕。
“即便您用强权迫使我修改志愿,怎么样去过人生也是在我。您是希望我变成顶尖高校里的混日子的学渣,还是南京大学医学院最优秀的那一个学生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沈珺如心上。
沈珺如终于明白,她长大了。
在她浑然不知的岁月中,早已经变得成熟冷静。
她恍惚间想起肖长业曾说的话,肖洱早就不是小时候活泼过了头的模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怎么开始的呢。
一切都变得不可考。
肖洱的志愿最终呈送了上去,没改一丁点儿。
全校老师一提及此,都唏嘘不已。
不知道那姑娘是怎么想的,放着清华北大不去上,怎么就要去南京呢。
尤其是她选的那个专业,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肖洱我行我素,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有阮唐发现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校服罩在她身上,也一天赛一天宽大。
“小洱,你要注意加强营养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肖洱只是笑笑:“我没事。”
只是睡不好。
她常做那个梦,汹涌的浪潮,漂泊的孤船。
每一次醒来,都在深夜。
然后就是长久的失眠,她只能爬起来看书打发时间。
时间一长,自然熬不住。
等到高考完就好了。
很多时候,她也这么催眠自己,恨不得把黑板边上那个倒计时的日历一口气全都撕掉。
快一点考完吧。
她已经不想在这里,再停留下去。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一个人找上了肖洱。
肖洱打死也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自己还会和她有什么交集。
放学的时候,当她看见那个女人款款朝自己走来的时候,竟然连转身都不会了。
白雅洁。
她只在聂铠家里的照片上见过的女人。
哦不,还有十三岁那年。
肖洱的背脊僵硬,直直地看着她停在自己面前。
她弯下腰,对肖洱笑。
“你是高三(3)班的班长吗?刚刚你们班的同学跟我说,你就是班长。”
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阿姨能不能跟你说会话?”
她为什么这么问自己。
肖洱兀自反应了很久,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白雅洁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聂铠在一个班级。
她甚至不知道肖洱这个人,长什么模样。
她会来找自己,不过是因为,她要找三年级三班的班长,而有同学给了她指引。
这算什么?
肖洱几乎要笑起来。
“你有什么事?”肖洱看向白雅洁。
她比照片上显老,身段确实窈窕,可脸上皱纹多,神情也颇憔悴。
梳得一丝不苟的盘发里,有很难不被发现的白发。
肖洱不知道是不是她最近操心事太多,才导致她呈现如此老态。
可是面前的这个白雅洁,和她印象中的,实在相差太多。
“我是聂铠的妈妈。我这件事,本来拜托的是你们班学习委员,可是……他说他要学习,没有空帮我。”白雅洁的笑容有些局促,甚至还有讨好的意味。
肖洱对她的来意猜了个大概,也知道杨成恭当然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果然,白雅洁继续说:“你们都是同龄人,肯定比我们更有办法。我能不能拜托你劝劝聂铠,让他这一个月怎么也收收心,回来看看书,我给他找了最好的老师,安排考前突击。”
肖洱实话实说:“阿姨,聂铠这个程度,就算突击一个月,最多也不过考一个三流大学。”
“不管怎么样,这总要有个大学上啊。三本也行,总不能……”白雅洁声音虚弱,厚重的粉底没能遮盖她灰败的脸色。
肖洱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别过头去:“行,我帮你说说。不过,他不一定听我的。”
说完这句话,肖洱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白雅洁像溺水之人,紧抓浮木:“太谢谢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肖洱抬眼,声音不起波澜:“阿姨,我姓肖。我叫肖洱。”
“肖洱?”
白雅洁突然怔愣,目光错综复杂,想掩饰,但巨大的惊愕令她难以掩饰。
“嗯,肖洱。洱海的那个洱。阿姨我先走了。”
很久以后,肖洱想起白雅洁,和她给她留下的最后印象。就是那天,她微张着口,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望着自己的惊讶表情。
仓皇的、毫不优雅的、悲哀的。
晚上八点。
肖洱已经在“麋鹿”酒吧所在的巷口站了很久。
这个时间,其他的学生要么在家里做卷子,要么在辅导班做考前突击。可她只是跟沈珺如说去同学家一起学习,就轻而易举地逃离了她的视线。
经过那天的对峙,沈珺如对她的管束一下子放松下来。
肖洱不知道是因为沈珺如觉得自己已经填过保送单,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还是她突然间想通了,突然给予了自己某种更深的信任。
又或者是其它,可肖洱不愿意再想了。
最近她总是觉得累,可能是睡眠不好导致的。
她以前从不会这样。即便思虑甚多,即便战战兢兢地维系父母关系、保持学习成绩、完成班级工作、参加课外活动,也没觉得累。
可现在,她所有的课外活动都暂停,班级工作也因为高考的到来而被光明顶全面卸下,肖长业没再和白雅洁有什么联系也没有去过茶室……
肖洱只需要专注她最擅长的学业。
但她觉得累了。
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间转得缓慢,反而容易生锈、出故障。
这个时间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都是年轻人,穿着打扮时尚潮流,言谈举止也大胆露骨。
肖洱听见他们在讨论聂铠。
“你就是冲着那个驻唱小哥去的吧?”
“不行吗?我就喜欢他那型的,哎你看到那身板、那腰、那腿了么。睡不到他,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得了吧,他有女朋友。”
“就他身边那丫头?好看是好看,没劲儿。再说了,有女朋友怎么了,有女朋友不能分手啊?结了婚还有离的呢。”
几个人嘻嘻哈哈,从肖洱身边走过去了。
肖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等到聂铠的可能性不大。
地上那一小撮沙土,已经被她的脚尖磨过来磨过去,成了粉末状。
她叹口气,转身进了那道巷子。
人真不少,比去年这个时候多了一倍。
艳烈的灯光照耀下,百态面目都化为相似的迷醉,红男绿女,今宵有酒。
聂铠仍在高台上,半倚着一把高脚凳子沿。
他穿一件单薄的衬衣,随意地掐在牛仔裤的裤腰里。
瘦了不少,腿显得更长。
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扣得低,将眉目藏在灯光的死角里。
在唱周杰伦的歌。
《安静》。
肖洱个子不高,隐在人群里毫不显眼。
她静静地站着,听完了一支又一支歌。
每一曲歌罢,听众都会起哄,吵吵着点歌。
聂铠有时候听从,有时候随性。
肖洱听了四首之后,看见聂铠脱帽,轻轻摆了摆手。
她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他今天很累了,下一场再见。
做完这个动作,聂铠转身下台。点歌机切回原唱。
有几个人围过去,肖洱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梦薇。
肖洱不知道这个时候在这里看见梦薇,意味着什么。
她想起刚才那几个聊天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