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洱心上一麻,像被蚂蚁蛰了一口。
聂铠语气慵懒,像缠绵。
他接着说:“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
天地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最后,肖洱在挂上电话以前对聂铠说:“别光顾着酒吧的事,有空也看看书,否则……”
聂铠说:“我心里有数。”
肖洱挂了电话,失神地望着窗外。
她一直平静无波的心,在这一夜陡起波澜。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周五。
肖洱接到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上有名字,是杨成恭。
肖洱本打算出门去上书法课,聂铠要送她,两人约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奶茶店外。
看见那个名字,肖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她按下通话键。
“肖洱。是我。”
杨成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
他说:“我有事情跟你商量,有空吗,见一面吧。我现在在少年宫附近,你来上课之前,占用你十分钟时间。”
他们真是一类人,肖洱捏着手机,漫无边际地想。
目标明确,不喜欢废话。
肖洱猜测他会给自己带来肖长业或是白雅洁的消息,立刻做出了决定。
“好,我马上过去。”
肖洱出门的时候给聂铠打了电话。
大意是沈珺如要跟她一起下楼,让他不要送她了。
聂铠不疑有他:“好,那我先去麋鹿,你下课了我去接你。”
“嗯。”
少年宫附近有一家果磨坊,肖洱去的时候,杨成恭坐在里面等她。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两份水果捞。
肖洱落座,杨成恭冲他笑了笑。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笑容——事实上,杨成恭最会使用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这让他罕见的笑容显得格外突兀。
肖洱甚至觉得有一点瘆人。
不像聂铠,他高兴起来,嘴角咧到耳后根,露出全口32颗大白牙,肖洱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肖洱不打算吃东西。
一方面,她已经吃过晚餐;另一方面,她实在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安心地吃甜点。
“肖洱,这次期末考试,你英语没我考得高。”杨成恭说,“虽然你总分仍然高过我,但是……”
“你想说什么。”
肖洱刚在心里说过杨成恭不喜欢废话,他就用实际行动打了她的脸。
这让她莫名烦躁。
“那天放学以后,我看见你和聂铠在教室里。”
杨成恭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他轻声说。
肖洱的眉梢微微扬起,她目光冷下来,望着杨成恭:“哦,那又怎么样。”
“你们的关系,已经到哪一步了?”
杨成恭突然觉得眼前的肖洱很陌生,可他仍硬着头皮,迎上肖洱的目光。
“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杨成恭,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肖洱说,“还有没有别的……”
“肖洱,你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跟他在一起的。”
他打断她的话。
肖洱的眼睛微微眯起,透过眼镜片,直直地盯着杨成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杨成恭说。
他语气笃定:“聂铠的妈妈,就是那个茶室里的女人。那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她。”
他说:“肖洱,你接近聂铠,其实是为了接近那个女人,是不是?”
不全是。
肖洱没说话。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觉得奇怪。
杨成恭三番五次帮她,助她从茶室后门离开、给她白雅洁的联系方式、通知她白雅洁和肖长业见面的消息……
他到底意欲何为?
肖洱做每一件事,都有原因。或者说,大多数时候,驱使她做出行动的,都是客观存在的动机。
杨成恭呢?他不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杨成恭,你操心得是不是……有点多?”
杨成恭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他默认了自己的猜测:“肖洱,我认为这件事,你应该开诚布公地找你父亲谈一谈。或者……找那个女人。而不是用这样的法子,低效且费时费力。”
肖洱微微后靠,背抵在身后的椅子上。
“找他们谈?然后呢?”
“你父亲不会不顾忌你的感受,那个女人,也不会想让这种事情被她的儿子知道。你只需要稍微威胁她,她一定不敢再和你父亲有什么牵扯。”
肖洱冷声说:“你的意思是,这些年,她跟我爸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就这么算了?白雅洁就这么抽身而出,片叶不沾身了?”
杨成恭被她说得一愣。
肖洱目光冷冽,他竟从里面看到恨意。
“她做了这种事,难道不该得到惩罚?难道我妈妈她活该被隐瞒,活该被欺骗吗。”
杨成恭细细琢磨肖洱的话,竟觉得背后有些凉意。
最初他只以为,肖洱接近聂铠,是为了进一步观察白雅洁,好阻止白雅洁与父亲见面。
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只是这样。
肖洱心怀仇恨,蓄意报复。
她想看到白雅洁受到惩罚。
可是——她能怎么做?白雅洁是一个成年人,肖洱却只是一介学生,她和她没有利益交叉,要怎么才能让她得到惩罚?
心念电转,杨成恭突然就想通了。
他脱口道:“该不会……”
复又苦笑:“怪不得,聂铠最近成绩掉成那样。”
肖洱无法影响白雅洁,可是有一个人可以。
聂铠。
“肖洱……你这是何苦。聂铠他,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恨你。”
肖洱却说:“他怎么会恨我?他能迈出这一步,高兴地不得了,恨不得感谢我的提点呢。再说,也不是我逼他荒废学业沉迷玩乐。”
杨成恭分辨不清肖洱这话是否出自真心。
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
他只沉默片刻,就说:“你已经决定了?最后的结果,你承担的起吗。”
最后的结果?
肖洱一时失神,看向杨成恭。
“这样下去,聂铠他考不上大学的。”
他也不在乎。
肖洱想说,可是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杨成恭又说:“而且,肖洱,你不怕这事被你父母知道吗?”
肖洱蹙眉。
“他们不会知道。”
“是吗?你们在那个酒吧的照片,贴吧上可不少。”杨成恭声音淡淡的,“就算大人们很少去那里看帖子,可是,我们会看到。”
肖洱神色一凛。
“我今天会找你,还有一件事。”杨成恭说,“就在今天早上。有一个帖子拍到你跟聂铠在酒吧的照片,发到了咱们学校的贴吧上。”
会是谁发的?
肖洱特地去看了那个帖子,不像是去酒吧玩的人无意中拍到了她和聂铠。
而是有意的。
楼主贴吧ID是一串随机数,等级为1,只关注了天宁高中贴吧这一个吧。像是刚刚注册的小号。
一共只发了这一个帖子,三张照片,除了第一张拍摄的是酒吧吧台。
其余两张,分别从不同角度拍到了她和聂铠同框的照片。
甚至第三张里,她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端着一杯果汁,眯眼望着舞台上的聂铠。
配上的文字是:“太平路23号,‘麋鹿’酒吧,这驻唱小哥好眼熟呀。”
没有提到肖洱,但照片里她的脸,清晰极了。
跟帖很快有人认出他们来。
“好像是三班的。那女的是不是他们班长?”
“那男的帅哎,我知道他,叫聂铠。转学来三班的。”
好在现在跟帖的人还不多,十来条而已。
书法课下课以后,肖洱收到杨成恭的信息。
话不多,简洁干练:肖洱,你好自为之。我站在你这一边。
肖洱不明白他说的“我站在你这一边”是什么意思。
或者,隐约间她有所猜测,却不愿深思。
肖洱慢慢走下楼,看见聂铠在少年宫外等她。
炎炎夏日,晚风燥热,他穿的清凉。
白色短袖T恤,白色加浅咖啡色条纹短裤,脚上蹬一双人字拖,露出精致的脚踝和修长匀称的小腿。
他的头发细碎蓬松,像刚洗过,路灯也偏爱他,笼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他手里提溜着两杯饮料。
他的汽水,和给她的冰奶茶。
肖洱朝他走过去,步子有些急,几乎是小跑。
聂铠朝她挥手。
肖洱顿了顿,平了心绪,脚步又缓下来。
“热不热?”
聂铠把冰奶茶递过去,恶作剧似的贴在她的颊边。
肖洱无语地看他:“一会儿你还去麋鹿吗。”
“今天不去了。唱了大半天有点累。再说,我要是太晚回去,我妈又能唠叨大半夜。”
聂铠长臂一勾,把肖洱背上的单肩包拿过来,搭在自己肩上。
两人往回走。一高一矮,两条影子在街边越拉越长。
肖洱小口抿着奶茶,说:“我们在麋鹿,被人拍了照片,传到学校贴吧上去了。”
聂铠皱着眉,停下来看她:“什么情况?”
他拿手机登录贴吧,很快就翻到那个帖子。
“你别慌,我找人联系吧主,把帖子撤下去。”
肖洱知道聂铠跟他那帮朋友有的是旁门左道的能耐,帖子她不担心。
她只担心发帖的人。
肖洱在心里将可能做这些的人一一例举,挨个排查。
最后锁定的不过三人。
梦薇,嘉琦,还有……杨成恭自己。
前者被她怀疑,合情合理。
可杨成恭,肖洱还看不透他的心思,无法排除。
他们走到肖洱家小区外的时候,聂铠说:“搞定了,不要太担心,大人们不会上这种地方来看帖子的。”
肖洱点点头。
“你之前心神不宁的,就是为了这个?”聂铠嘴角噙笑,“不像你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班长。”
肖洱默,拿过自己的背包:“我走了。”
“等会。”聂铠突然说。
“嗯?”
肖洱站定,抬头看他。
她眼睛真好看。
聂铠吸吸鼻子,胡乱地想。
“没事……你,你别磕着。”
肖洱:“……”
目送肖洱离开,聂铠有点抓狂地揉了揉头发,
刚刚……想抱抱她。
肖洱走进小区,没一会儿,身后有人叫她。
“小洱?”
是沈珺如。
肖洱心里一磕,后背僵了起来。
却不动声色地转过去,浅笑:“妈,你逛超市去了?”
沈珺如手里提着两只购物袋,满满当当。
“是啊,过几天你姑姑带着你表弟从北京过来,在咱家住几天。我买点零食和冷饮。”沈珺如走过去,“你爸跟我一起去的,刚回来的时候碰到熟人聊了起来,我怕冷饮会化就先回来了。”
肖洱接过一只购物袋。
沈珺如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刚刚那个男孩子是谁呀?”
“一起上书法课的同学。”
“你们关系挺好的?”沈珺如用闲话家常的口气,说,“我没看清脸,不过,小伙子看上去挺帅的。”
肖洱:“还好。”
沈珺如仔细辨别着女儿的神情。
她说:“小洱,你现在虽说已经能够被保送,高考分数达一本线就行。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孩子一旦受到干扰,成绩掉得很快的。你看你们班的阮唐,家里出了事情,成绩就下滑得这么明显。”
“嗯。”
“另外,妈妈不反对你跟同龄的男孩子相处,就像正常朋友一样,妈妈也是很鼓励的。不过你心里要有一杆秤,有些事情,你现在还小,很容易被蒙蔽,被诱惑。不要觉得那些听起来很好听的话,就觉得新鲜,觉得感动。你要明白,现在一时冲动做出的错误决定,会给你以后带来很多困扰和麻烦。”
“……”
肖洱说:“我明白的。”
可沈珺如还是不能放心,她说:“你表弟最近来了,你多陪陪他。他功课不太好,你暑假刚好给他辅导辅导。书法课那边先停一停,反正你可以在家里练字。等到明年考完了,再去上吧。”
肖洱顿了顿,嗯了一声。
她说不出的疲惫,现在只想赶紧回去睡觉。
偏偏沈珺如谈兴正浓,说:“小洱,你中意哪所学校?北大还是清华?你既然喜欢医学,就去试试清华的医学实验班,或者北大医学院?”
看来,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在这两所顶尖学府里挑一所。
肖洱问她:“非得去北京吗?离家那么远。南京、上海也有很好的医学院。”
沈珺如说:“这有什么远的,坐飞机很方便。再说,你姑姑在北京,也有个照应。”
“可离你这么远,我不放心。”
“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我们还没不放心你,你倒担心起我们来了?”沈珺如忍不住笑起来,“你看着一直很独立有主见,怎么在这事情上想不通了?妈妈还不老呢,不需要你现在尽孝道。再说,还有你爸爸啊。”
肖洱不说话了。
没过几天,姑姑带着表弟到了肖家。
肖洱的这个表弟,不比她小多少,今年十六岁,上高一。
他叫王雨寒,是个十足十的文艺少年。
据姑姑说,他特别爱看小说和电影,喜欢村上春树,最崇拜的电影人是王家卫和金基德。
文艺少年打扮也很文艺。
他头发多而卷曲,扎了辫子,还是麻花辫。虽然不长,一小撮,撮在脑后。
皮肤极白,跟肖洱差不多。
戴着厚厚的酒瓶底眼镜,看人的时候,微微眯起一只眼睛。
沈珺如第一眼看见王雨寒,愣了好久,才扯了扯嘴角,说:“挺多年不见,我都,认不出这孩子了。”
王雨寒很有礼貌地微微欠身,也不知是什么做派,他说:“舅妈好。”
目光在屋里逡巡一圈,来到肖洱身上。
“这位就是肖洱表姐?久仰。”
一屋子人都愣愣的。
肖洱姑姑忙解释:“这孩子跟他爷爷学的,说话就这个腔调,你们别理他。”
不理也不行,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吃过午饭,沈珺如和肖家姑姑有很多闲事要聊,她给了肖洱不少钱,让肖洱带王雨寒出门玩。
已经不是小孩子的肖洱,对于“玩”这个字,真的很难把握其精髓。
“你想去哪里?看电影,还是图书馆。”
肖洱想了很久,问王雨寒。
王雨寒反问:“你知道这座城市最疯狂的去所吗?”
肖洱被他这个问法震撼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思索着问:“你指的是,监|狱一类的地方?”
王雨寒斜着眼睛打量了肖洱好一会,突然笑起来,露出微黄的牙齿——像是抽过不少烟留下的烟渍。
他说:“表姐,我欣赏你的幽默。”
最后肖洱带王雨寒去了“麋鹿”酒吧。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大胆,将他带去那个地方——如果他跟家里人说,她就完了。
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基本算是素未蒙面的表弟,不会干出这种事。
王雨寒晃悠着踏进酒吧,吹了一声口哨,伸手从裤兜里摸出烟来。
他问肖洱:“能抽一支吗?”
肖洱:“随便。”
王雨寒看着肖洱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路过几个服务员,他们都停下来跟她打招呼。
他勾起嘴角,吐出一个烟圈:“乖乖兔表姐,我对你刮目相看。”
肖洱说:“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
王雨寒指指自己的烟:“彼此彼此。”
……
聂铠正在唱歌,因为沉醉其中,没有看见肖洱他们进来。
倒是本在吧台玩调酒的张雨茜,看见肖洱,凑了过来。
“好久没见你了,今天怎么有空来?哟!还带了个小帅哥?”
张雨茜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盯着王雨寒看了十几秒钟,一歪身子坐在肖洱身边:“不介绍介绍?”
肖洱声音淡淡的:“我表弟,王雨寒。”
张雨茜伸手:“嘿,艺术家,我叫张雨茜。咱们名字都有个雨字,缘分。”
王雨寒从烟雾里凝视张雨茜的眼睛,也伸手,说:“所有的始料未及,不过这两个字。”
张雨茜呆呆的望着他,似乎没明白。
王雨寒轻笑。
肖洱起身去找阮唐,问她最近暑假作业完成情况。
阮唐在这里打了暑期工,每天晚上还要熬夜写作业,精神不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肖洱汇报进度。
又说:“那是你表弟?怎么看着神神叨叨的。”
仔细看了看张雨茜,咋舌:“我怎么看着小老板对他那么殷勤。”
肖洱对他们没有兴趣。
她问阮唐:“你暑假每天都过来?”
“对呀。”
“你有没有在这里看见我们班的同学?”
阮唐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问?除了柯基和哈士奇偶尔来玩玩,其他人倒没有……哎等会。”
“嗯?”
“我有天看见一个背影特别像梦薇,不过,一晃眼她就不见了。怎么了?”
肖洱摇摇头:“没什么。”
如果是梦薇,倒是都能解释得通。
也很麻烦。
她没亮出底牌,肖洱还不清楚除了聂铠,她还想要什么,通过发帖又想得到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的发泄,希望肖洱因此惹祸上身。
也或许是还有后招,要把这件事捅出去。
肖洱兀自沉思,没注意到聂铠已经结束一曲,走下舞台。
阮唐吐吐舌头,特别懂事地让开了。
“想什么呢?”
聂铠屈起手指,敲一敲她的脑袋。
肖洱听他声音有些嘶哑,跟酒保要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我今天带表弟过来。”
聂铠大口吞着水,遥遥看去,只见张雨茜和一个打扮个性的少年相谈甚欢。
“你表弟?跟你也太不像了。”
肖洱抬眼瞪他。
“我要不要回避?”
“不用,他什么也不会说的。不然,也不能让他到这里来。”
“那——我能不能秀恩爱?”聂铠挑眉,抬手想要揽她的肩。
肖洱默默躲开:“不能。”
……
就知道会这样。
聂铠做了个鬼脸,把水杯丢回吧台:“哎,开学以后我又要过生日了唉,你送我什么?”
肖洱说:“还有一个多月,你急什么。”
“我能不能提要求?”
“你想要什么?”
聂铠有一点忐忑,说:“我还想要两张车票。”
肖洱微顿,问他:“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不重要。
话在聂铠脑子里过了一遭,出口却是随便诌了一个地方:“去西塘吧,江南六大古镇之一。听说那里特别好看,特别有意境,特别炫酷。”
肖洱说:“是吗。听上去不错。”
聂铠面上笑意渐起:“你答应了?”
“到时候再说。”
“……”
他们要回家吃晚饭,不能在麋鹿逗留太久。
四点多肖洱和王雨寒便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王雨寒一直埋头于手机,似乎正跟某人聊得不亦乐乎。
肖洱说:“张雨茜?”
王雨寒不置可否,说:“表姐,你那些朋友挺有意思。”
肖洱还给他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不过——都不如你有意思。”
肖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受宠若惊。”
王雨寒哈哈大笑起来:“你想来当我的下一个女主角吗。”
“你还写小说呢。”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村上春树那样的人。”王雨寒凑近了说,“所以我特别喜欢跟人打交道,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排排或工整或扭曲的文字。”
肖洱:“……”
“你有秘密。表姐。”
王雨寒厚底眼镜背后,眼中的光芒锐利:“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肖洱反问:“谁没有秘密?”
“不一样。”王雨寒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有些人,充其量只是有些心事。”
他站直身子,说:“在我的世界里,不是每个人都配有秘密的。”
“好啊,你说说看。”
王雨寒露出招牌表情——微微眯起一只眼睛。缓声说:“你看舅妈的眼神,有怜悯。你看刚才那个男孩的眼神,有嫌恶。你看酒吧那个小服务生的眼神,有关怀。你看我和其他人的眼神,却全是漠然。”
肖洱微怔。
“让我猜猜看,发生了什么呢?”王雨寒捏着嗓子,在她耳边说。
“……”
“你别这么看着我。表姐,你现在眼里全是戾气。有没有人说过你?你的眼神,能杀人呢。”
还真有。
不过,那些人所谓的能杀人,和王雨寒所说的,一定不是一个意思。
“表姐,你别对我这么设防。过不了几天我就回去了,对你没有半点威胁。你要做什么,也跟我没关系。我不过是对你这个人,呈现出来的文字,很感兴趣。”
王雨寒看着她,舔了舔嘴唇,仿佛在他眼里,她真的只是一段诱人的文字。
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肖洱竟然奇异地放松下来。
她笑了笑。
“你说,人生来是不是就带着罪。”
王雨寒微微扬眉:“很宗|教的说法。你信什么……”
“我不信。”肖洱截断他的话,“我只是觉得,人做了恶,就要受到惩罚。”
王雨寒注视着她的眼睛。
“可是,人不能替天行道。”
肖洱知道他听懂了。
“或许吧。”她说,“但总能泄己私愤。”
“那你还害怕什么?”
肖洱顿了顿,低声说:“我害怕会做错事,伤及无辜。”
“难免的。”王雨寒说,“如果你相信因果循环,那么每一个人承接的一切,惩罚也好,迁怒也罢,抑或是无妄之灾。都有定数。”
肖洱停下脚步,看着王雨寒。
“我真是受不了你的眼神。”王雨寒连连举手投降,“你有空该去瞧眼科,看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能放射某种特殊射线,α、β射线之类,都查查。”
肖洱扯扯嘴角,消受了他这个笑话。
回了家去,沈珺如问他们一下午都去了哪些地方。
王雨寒特别乖巧有礼地回答:“表姐带我去了市图书馆、博物馆,还请我喝了饮料。”
沈珺如和肖家姑姑都满意地点头。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不比她差。
肖洱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王雨寒在肖家住了一星期才走,期间他和肖洱去过三次“麋鹿”酒吧。
他们走的那天,肖长业开车,肖洱和沈珺如一起去送。
他们坐机场大巴去南京禄口机场,再坐飞机走。
“我会想你的,表姐。跟你聊天很愉快,不像跟某些笨蛋。”
机场大巴候车厅,大人们聚在一处聊天,王雨寒深情款款地看着肖洱。
肖洱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看着一点也不像十六岁。”
王雨寒哈地笑了一声:“彼此彼此。”
“你有什么打算。”王雨寒说,“当恶魔,还是折翅天使?”
“听起来都不怎么样。”肖洱说,“我选圣母玛利亚。”
王雨寒眉眼俱笑:“嘿,我真是欣赏你的幽默。”
肖洱抱着胳膊,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雨寒,你的某些笨蛋来了。”
王雨寒眯起眼睛,也看见来人:“你跟她说的?说我今天走。”
“我不告诉她,她会缠死我。”肖洱说,“才一个礼拜,你们怎么纠结成这样。”
“命中注定。”王雨寒缩缩脖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说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雨’字。”
“我记得。”
“所以啊,我们只能是‘露水情缘’,就算有雨,也不过终成路人。”
他歪理众多,还能自成体系。
肖洱不耽误张雨茜的时间,见她冲进来,赶紧让得远远的。
肖洱站在大人们身边。
他们在说客套话——对着客人说的套话。
肖洱听得无聊,想着还不如不厚道一点,留在王雨寒那边听墙根。
最后大巴车终于来了,王雨寒跟着肖家姑姑提着行李离开了。
张雨茜眼巴巴地看着车子驶远,低头揉了揉眼睛,像是在哭。
因为早就说好,张雨茜来送王雨寒可以,决不能跟肖洱搭讪。所以大巴开走后,她自己离开了。
回去的车上,沈珺如问肖洱:“那姑娘是谁?”
“王雨寒的朋友。”
“他怎么在这里也有朋友?”
“不清楚,可能是网友。”
沈珺如说:“不三不四的人,找的朋友也不三不四的。”
肖长业咳了一声,说:“怎么能这么说。”
“我真是看不上他们家那个儿子。”沈珺如说,“肖洱,你以后少跟他联系,别被带坏了。”
肖洱记得刚刚母亲才拉着姑姑的手说,她特别舍不得,让她带着王雨寒常来玩。
肖长业无奈,说:“没办法,小寒从小跟他们家那个搞艺术的爷爷在一块。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初中那会还不如现在,疯疯癫癫的,喜欢拿着摄像机到处乱拍。”
沈珺如说:“搞艺术的都是疯子。”
肖洱却觉得王雨寒是她遇见过的,最通透的人。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最起码,他走在一条明确的道路上。
尽管,可能并不平坦。
她又想起王雨寒刚才跟他说的话。
恶魔,还是折翅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