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无焉感激地看了小薇一眼,这孩子,平时没白疼她,关键时候真够意思。
桑无焉急忙附和:“我票都买了,不去是不是太浪费了。真的,真心实意地邀请你。”
“我不喜欢刺激的东西。”
“也有不刺激的呀。”
比如摩天轮。
再固执的男人在固执的女人的面前也只能妥协。
这是程茵的语录,桑无焉小试了一下牛刀了,果然如此。
他们两坐在摩天轮里,一人一边面对面。圆形的玻璃盒子一点一点地远离地面。
这时,天空下起雨来,雨滴落在玻璃上然后一注一注往下流。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桑无焉突然想到苏念衾的一句歌。
“城市霏微,雨细清都。”很像从宋词里走出来的段子。
看不见的人也能写出这么美丽的景色,也许想象比眼见来的更浪漫些,桑无焉思忖。
苏念衾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种自我的沉思中,一直未发一言。他坐在座位上,背也挺得笔直的。他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一样,目光落在桑无焉身后那片城市的远景中。
桑无焉细细地打量他。
大概不常在户外的关系,皮肤细腻又苍白,睫毛很长,不禁让桑无焉担心,假若他不是失明的话,睫毛会不会挡住视线。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非常的漂亮,着了墨一般的深黑色。桑无焉竟然有点庆幸他的眼盲,因为自己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他的唇还是依旧抿得很紧,显得一副漠然的样子。唇很薄,唇色也很浅,好像婴儿一般的嫩红色。
忽然,她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很想吻他。
她也被自己大胆又奇特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过确实是机不可失。她想,也许可以模拟一下,反正没人看见。
她轻轻地伸过头去,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脸,屏住呼吸,怕他一察觉自己的气息便露馅了。
在两人的脸蛋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不能再接近了,盲人的其他知觉是很敏锐的。
她闭上眼睛沉醉了一下。不能得到他的吻,这样模拟一样也是好的,她在说服自己。
“这种事情,似乎都是男人主动的。”苏念衾突然开口说话,温暖的气息打到桑无焉的脸上,她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跌回座位上。
一系列动作让整个车厢都摇晃了一下。
“你……”桑无焉像个被当场捉住的小偷,脸红得好似一个大番茄,“你怎么看得见?”
“桑小姐,我有说过我是个瞎子吗?”

 


Chapter 5.[爱情哲理]
(1)
“视障也有很多种的,你和他见过这么多次都没发现他不是全盲?”程茵说。
“我怎么知道。”只是觉得他能力超强罢了,很多地方没有借助盲杖也能活动自如。
“我又不是绝对盲,三尺以内的物体移动都能够分辨。”在摩天轮的车厢里,虽然苏念衾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桑无焉敢打赌,他肯定很想笑。
理所当然,桑无焉属于“三尺以内移动的物体”,所以……
她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么,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动作,说不定他都能发现。
程茵继续说:“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动作,以为目的达成之后才开口。”
“是啊,好奸诈!好奸诈!好--奸--诈--”桑无焉气得在屋子里振臂大呼,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猫的鼻子上,“他专门要看我出丑。”
真是超级小气的男人,她不过就是说过他是孩子他爹,居然等到最后,留了这么一手来阴她。
A城另一头的苏念衾正在他的钢琴上弹着《Croatian Rhapsody》。余小璐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敷面膜,轻轻拍了拍脸。看来这人出去了一趟以后心情不错,《Croatian Rhapsody》的节奏明朗轻快,到高潮的地方,手指几乎要在琴键上飞快地移动,让人有种畅快的感觉。
于是,只要苏念衾心情一好,就爱弹这支曲子。
“你出去遇见什么好事了?”余小璐敷着脸,嘴角不好活动,含糊地问。
“没什么。”他继续弹他的琴。
“居然不要我送,也不要接。”余小璐顿了顿,冒死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去约会吧?”
苏念衾听了过后居然没发火,很平静地回答:“不是。”
这个态度就让余小璐更奇怪了,她不禁回头看了眼苏念衾的背影:“你们办公室那个小姑娘最近还烦你吗?”
这回他没有答她,又将那首曲子弹了第二遍。
余小璐索然无趣,走到厨房洗水果,洗到中途,忽然听到曲子离开原来的轨迹拐了两个弯。她便探了个脑袋出来,感叹说:“不是吧,苏念衾。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开小差开成这样,调子都弹错了。”
苏念衾脸色一沉,手指一顿,琴声骤然停下。
余小璐眼见不妙,连忙道:“我什么也不说了。您继续。”
周一一大早,桑无焉出办公室去倒垃圾,迎面遇见苏念衾。
她的目光不禁滑到他的唇上,然后脸突然就红了,迅速拐个弯绕开他匆匆离开。桑无焉想,男人的这招够狠的,她从此再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去烦他,难道他就不怕当时自己一失足,真的盖个印上去?
以后许多天,桑无焉就算去学校,也总是速去速回,以免见到他再生尴尬。想到才到中旬,原来教盲文的郑老师休完产假回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桑无焉甚至都没看到苏念衾收拾过东西,对面办公桌就换了主人。
郑老师笑吟吟地朝桑无焉打招呼:“你就是跟着李老师实习的小桑吧。听说孩子们都挺喜欢你的。”
小王老师打岔:“郑老师,大伙儿都盼着你回来呢。”
“你家那个胖小子就满月的时候我们见过,什么时候带到学校来让我们逗逗啊?”另一位老师说。
“嗨,别提了,整天就知道哭。嗓门大得跟唱戏似的。”郑老师笑。
顿时,办公室的气氛就热闹起来,和苏念衾在此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人提到苏念衾的离开,看得出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这事。
桑无焉也笑着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出门的时候不禁回头又望了那张桌子一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这么走了,招呼都没有打。
三月底的某日,桑无焉发了一场高烧,开始她以为只是轻微的感冒,不以为意。
早上一起床发现胳膊上出现一些红疹。
到了医院,脸上、脖子、四肢已经发了一片,医生说是麻疹。
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健康,并未生过大病。医生说这病传染性很强,好在程茵不在,于是吃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窗帘拉着,也不知道是何时,电话响了。
她擦了擦鼻涕去接,是家里的长途。
妈妈好像有灵犀一样说总觉得有什么不放心。桑无焉并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胡乱地说了几句便撑不住,急忙说有事挂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她却有点想哭了。
真的好难受。
睡去后醒来,夜已经深了,身体却更加难受。她鬼使神差间按了苏念衾的号码。
本想只是听它响几下就挂,结果听筒里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喂--”他低缓而沉稳的声音从另一头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
一时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说话。”这个男人依旧严重缺乏耐性,语气严厉。
“桑无焉,你说话。”苏念衾突然说。
桑无焉的愕然使掉眼泪的心情都止住了:“你怎么知道。”她问。即使她用手机给他打过电话,即使他不是全盲,也不能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呀。
这个男人,总是那么神奇。
“你有事?”一个问题三个字,结尾语音略微上扬。
听他冷凝的语气,要是桑无焉此刻搪塞,是自己不小心拨错了,肯定会引得他雷霆大怒。
“我出麻疹了,好难受。”桑无焉怯怯地说。好难受三个字刚刚出口,自己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便像败溃一样,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苏念衾沉默了稍许,缓缓问:“你住哪儿?”
“你不用来,我只是在这里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想说说话罢了。我会传染给你的。”
“我出过麻疹,所以不会。”他的口气稍微比刚才缓和些。
苏念衾出现在桑无焉的家门口是在半个小时以后,身旁还有那个随时为他开车引路的漂亮女孩。
她冲桑无焉笑笑:“我叫余小璐。”这是招呼也是告辞,显然她是要把苏念衾留在这儿然后离开。她并没有问苏念衾“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之类的话。
大概她早就明白,问了也只白问,无非引来他冷漠的回绝。
关上门,桑无焉说:“难道她是你的司机?”不同姓也不是妹妹咯。
苏念衾依旧未答。
一个瞎子要来照顾一个麻疹病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一个瞎子所不熟悉的陌生环境里,一直磕磕碰碰的。他才进屋几分钟就失手打碎了程茵的花瓶。
他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还是去我家吧。”
然后他给余小璐打了个电话。
“我带她回去。”
“你不用来接我们。”
“去超市买点吃的东西放家里。”
“这几天你都不要回家来。”
桑无焉听见美滋滋的。不论那个余小璐是女友、妹妹还是司机的,总之为了照顾自己苏念衾都不要她回家了。
但是桑无焉依旧强忍喜悦,故意问:“那样不好吧,余小姐一个女孩子怎么办?”
“她没得过麻疹,很容易被你传染。”
苏念衾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将桑无焉刚刚喜悦的心情浇了个透凉。
半晌过后,桑无焉晕晕忽忽的脑袋突然有了重大的发现:“等一下!”她拍了拍额头努力重整脑中的逻辑,“她为什么会住在你家里?!”
苏念衾摸索着从卧室拿了一张毯子严实地裹在桑无焉身上。
“我已经很热了。”
“那不是热,是发烧。”他纠正后,将她横抱起来。
她惊讶:“为什么要抱我?”
“你觉得你能下楼?”他反问。
“可是你是……我……我们……”桑无焉忍了忍没说。
“你只要告诉我转弯下楼就行了。”苏念衾依稀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种很坚定的神色。桑无焉蓦然觉得从这个男人不甚粗壮的臂膀中传来安心和稳定,她微微一笑:“好的。”双臂自然地勾住苏念衾的脖子。
此刻,苏念衾一贯漠然的脸上居然有了点绯红。
下第一阶楼梯的时候苏念衾的动作略显谨慎。显然他还不太适应这个台阶的高度,脚步探了一探才缓缓放下去。
“是九阶楼梯,然后右转。”
苏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怀中人的指引下走着,忽然桑无焉“呀”一下。
他知道,灯熄了。
“灯黑了。”声控的灯,桑无焉打了个响指,还是没有反应。
“有没有灯,对我没有妨碍。”他说,然后心里继续默数着楼梯的阶数,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楼了,要打电话叫程茵来接才行。”说着她收紧了搂着苏念衾脖子的双臂,朝他怀里又缩了缩。
她因为出疹而滚烫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衣,贴在苏念衾的锁骨上,苏念衾一时间走了神。恍惚之后发现自己忘记数到几了,于是脚步刚迈却一下子触到实地,一个踉跄滑向右手墙壁。
桑无焉一惊,却见苏念衾身体一侧将她护在怀里,让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过墙面。
“没事吧?”
“没事吧?”
遇险之后两人同时发问。
出租车进了城西湖边的小区,然后停在了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前面。
“你家?”桑无焉瞪大了眼睛,这个地段这样的房子有些太奢华了。
“不算是。”
(2)
桑无焉吃过药躺在苏念衾的床上,靠着他的枕头,身上是软软的棉被。
她想,生病也不错。
只不过,这种想法仅仅在桑无焉的心中维持了半个小时。因为她现在头晕得要死,还有高烧与咳嗽。
她躺在黑暗里开始胡思乱想,上回她和程茵一起看那个泰国电影挺恐怖的,睁大眼睛渐渐觉得有些害怕。她这几年开始怕黑,尤其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
她开灯,走到客厅里想喝水,看见苏念衾穿着一套蓝格子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光脚穿着拖鞋,坐姿端正。他洗过头也许刚吹干,头发有些蓬松,显得比平时所见的模样要稚气了些。
膝盖上一本平放着本不太厚的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书的点字。他闭着双目,而指间飞速且有节奏地在行间移动着。
桑无焉从房间里溜出来,手脚都很轻,自信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还是被他敏锐地察觉了。苏念衾睁开眼睛,停下手指,侧了侧头:“还没睡?”
“你睡沙发?”桑无焉看见沙发另一侧摆的被子与枕头。
房子不是很大吗?虽然楼下只有一间卧房但是--
“二楼不用吗?”她问。
“二楼是小璐的空间。”
“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们两个人住啊?要是余小姐不在呢?”桑无焉言下之意,谁来照顾你。
“她不在,我就一个人住。”
“你……”桑无焉很想告诉他,你说的是一句废话。
“什么?”
“我想喝水。”
他稍微停滞,然后将书签抽出来夹在刚才看过的那一页上,合上书,起身右转走了七步半刚好在冰箱处停下来,手本来是要拉冰箱门的,结果考虑了一下,又右转进了厨房。
桑无焉听见点火的响声,她怕他弄出麻烦于是裹着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不锈钢水壶安稳地坐在炉灶上,他环抱着双臂安静地看着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轮廓格外明显。
“新鲜的温水对身体比较好。”他说。
桑无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个人住。”这话的真正含义。
她手软头重地抱着被子坐在地毯上,可怜巴巴地盯这那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嗓子冒烟,口渴难耐。难道这个男人不知道动一动手为她加速一下水温的散发吗?
她又望了望苏念衾,他在无动于衷地继续“摸书”。
“你在看什么书?”
“名人传记。”
“谁的?”
“一位名人的。”
“……”
桑无焉极其怀疑他患有轻微失语症。
沉默了许久,桑无焉又忍不住和他说话。
“你看电影不?”这个是桑无焉的爱好,她自信就算再冷场她也能找到话来闲扯。待这个问题出口以后,桑无焉才觉得提到这个话题很脑残。
“我从不看电影。”苏念衾终于停手中的动作,缓缓地说出这几个字,字字僵冷。
他有点被惹恼了。
但是,生气也总比没有反应来的有趣,桑无焉达到预期效果,满意地继续这个话题。
“那下次我请你去看。”
“不用。多谢。”男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可以试试。这世界上有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们只能体会其中一种,而电影就好像一种程序,让你能短时间的尝试其间不同的滋味。仿佛一次脱离轨道的冒险一样。”
“读书一样。”
“电影来的更加直接。”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读小说的时候你会哭吗?”
“……”
“我看电影就会哭,剧中人伤心,我也会感动。”
“那是因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构造不同。”他顿了顿,“也许你爱哭。”语气中全是嘲讽的意味,和他刚才抱她下楼时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桑无焉听到他异常不客气的语气思维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是的,例如我现在就想哭。”
这句真的带着哭腔的话,引得苏念衾有点惊讶,然后就听见桑无焉大哭起来。
桑无焉本来是想说来威吓他的,因为这个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当听到他漠然的冷嘲,居然很难过,自己不过是想和他能多说几句话,瓦解一下他冰冷的躯壳。这么一装腔连她自己都没料想到,居然真的忍不住哭了。
眼泪决堤后,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老是这么对我这么凶。在电梯里遇见那次,我想帮你忙是错;情人节那天我想送你回家是错;我求你和我假装一下情侣也是错;我帮小薇买东西,还是错。我病得厉害,睡不着觉起来找你聊天,那真是错上加错。所以你就讨厌我,偏要对我冷嘲热讽,是不是?”
她扯了张纸巾,抹了抹鼻涕,继续申诉:“我现在头重脚轻,脑仁儿里就像有个榔头在拼命捣腾一样,难受得要命。你不但不同情我,还朝我凶。”
原本安静的客厅,现在充满了桑无焉的哭诉。
苏念衾坐在旁边,真有一种无奈的挫折感,听见她哭得告一段落,便说:“水凉了。”随即把杯子递给她,妄想转移其注意力。
语气确实比刚才缓和许多。
桑无焉喝下几口,润了润嗓子继续擦眼泪,哽咽地说:“我是病人,你怎么狠得下心来这么欺负我。”
苏念衾不敢再与她搭腔,唯恐再生什么事端出来,于是翻开刚才的书,继续读。只不过,速度比刚才慢了许多。
桑无焉裹着被子蜷在他脚边背靠着沙发,哭着哭着就有些累了,加上苏念衾几乎就跟个木头人似的,居然一句话也不接,她也渐渐觉得无趣,到后来伤心的心情都没有了,几乎忘记自己为啥要哭。
过了一会儿,苏念衾听到她渐渐地静了下去,某些字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后来几不可闻,到最后,她的呼吸变得绵长。
大概是睡着了?
他的手指停下来,侧耳静静地等了几秒钟,确定她是睡着了。
下了这么一个结论过后,苏念衾才敢松口气。她至今为止在他面前哭过两回,每回都称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
他放好杯子和书,轻轻离开,唯恐将她吵醒。他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有些迟疑。
因为沙发那儿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她才随意地坐在上面和他说话。但是要是这么由着她蜷在地上睡到天亮,恐怕会病得更加严重。
想到这儿,苏念衾浅浅地叹气,又折回去。
“桑无焉。”他叫她,“你得睡在床上。”
她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又继续睡。苏念衾没辙,又不好再抱她起来。他刚才抱桑无焉,是在她清醒时经过她本人同意的。如今她早睡得不省人事,再想想刚才抱她下楼梯时的尴尬,索性还是不抱了。
可是,他知道她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要是直接弄醒了她,也许会更难受。他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片刻后决定将暖气打开,然后自己回屋睡觉了。
他一个人躺在刚刚桑无焉趟过的床上,睡着老是觉得不踏实,闭着眼睛就想起昨天签的合同,想起那些歌词,想起一堆乱七八糟的乐谱,想起周六去福利院的那台节目,以至于想到桑无焉身上。
苏念衾不禁摸了摸手上那个被她烫到后还没消逝的伤痕,然后摸到腕上还没有卸下来的盲表。那是一种有凸起标记和特殊指针的表,可以通过手指的触觉读出时间。他打开表盖,又摸了摸: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起床,披着黑暗走到客厅。快天亮的时候气温最低,所以他故意将暖气开高了一点,如今在这初春三月的夜里,未免有些太暖和了。
他蹲下摸到桑无焉的被子大部分已经被她嫌热而掀在一边。他摸索中找到被角,替她盖回去。刚松手,桑无焉又掀开。他再盖回去,她再掀开。
这下,苏念衾开始有点恼了。他这辈子从来没照顾过什么人,尤其是这种情况。
他微愠地将被子又一次盖回去,而且就此固定住,没松手。他定了一两分钟,期间桑无焉试图反抗过,但是动了下,没见效便识时务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放手的时候他想,要是桑无焉敢再掀开,他就拿根绳子把她裹在被子里捆起来。
结果让他很满意,她很听话地屈服了。
苏念衾检查了下自己的胜利果实后,回到卧房继续睡。躺下后又开始想别的事情。例如从这里到沙发要十七步;出门要下三步台阶,朝右拐再走二十二步开了栅栏才是大路;从老师办公室到对面的教室要走十九步?或者更多?都不太确定,他有半个月没去上过课了,况且以前每次在那里量步子的时候,总有孩子跑来跑去,打断他,不仅仅是孩子们,桑无焉也爱打断他。
想到桑无焉三个字,苏念衾又起身去了客厅。他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似乎比傍晚那会儿烫了些。
他不太有医药和护理常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在药箱里找了降温贴给她贴在额头上。
桑无焉动了动,似乎睡得也不是很安稳,迷糊地偶尔冒出几个字的梦话。他蹙着眉考虑了下,然后还是将她和着被子一起抱回卧室。
第二天桑无焉看到苏念衾问:“我好像记得昨晚我睡的是客厅。一起来怎么变成卧室了?”
“嗯。”苏念衾漫不经心地应了下,将煎蛋放在桌子上。
看到苏念衾有些疲惫的神色,桑无焉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没睡觉?”
“你还吃饭吗?”他有些不耐烦地问,再扔了双筷子给她。
桑无焉垂头看到盘子里那个内外皆焦的煎蛋,怯怯地问了一句:“你确定这东西吃了不会出人命?”
“我确定!”苏念衾带着怒意,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3)
到了第三天,是红疹最猖獗的时候。疹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医生说熬过了便会迅速康复。
她不喜欢一个人躺在房间里,这样好像很孤单,于是挪到了客厅沙发上。
乳白色的布艺沙发很大,足够将她舒舒服服地容纳在其中,当然还包括她的枕头、被子。
苏念衾一直不怎么和她搭腔,所以全是桑无焉一个人自说自话索然无趣,加上药物的缘故,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半晌之后,苏念衾走来在茶几上凉了杯热水,然后在沙发旁静立了片刻,确定她睡得很安稳后,才拿上钥匙出门买吃的。
第四天晚上,她半夜里睡醒忽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一照镜子果然红疹退去了许多。
她踮着脚尖开门走到沙发前,发现苏念衾已经躺在沙发上熟睡了。他睡觉很规矩也很安静,被子盖得好好。
灯是熄着的,却依然很亮堂。
沙发背后是客厅里那个足足有五米高的落地大窗户,窗帘一直没拉,月光照进来,落在苏念衾的脸上,一扫素日的冷漠,显得格外柔和。
桑无焉心想,上次被抓了个现场,如今你闭着眼睛总看不见。
于是俯下身,想再处近一点看他。
屏住呼吸,四周只剩下苏念衾轻轻的鼻息。
她忍不住偷笑。
原来,这个男人的睫毛真的很长,现在安静地搭下来,照着月光留下两道弯弯的阴影。
忽然,他的睫毛动了一下。
苏念衾用他特有的低缓声线突然开口说:“我可不会连续放过两次机会。”
他苏醒过来的言语着实地令桑无焉又吓了一大跳。
她的表情呆住了。
苏念衾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桑无焉的后脑,他朝下微微一使劲便让桑无焉的脸贴近自己。
原本他只是想捉弄下她,没想到桑无焉居然顺势将吻落在他的唇上。
桑无焉轻轻地啄了一下:“你以为我会吗?”做完这个的动作,她颇为得意地做了个谁怕谁的宣告。
苏念衾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措手不及,愕然之间,她的温度与柔软依然留在自己的唇间。她还在低烧,所以趴在他的身上像个炽热的火球。
他稍微定了定心神,那一瞬间似乎嗅到了芦荟和女贞花交织的香吻。就是唇与唇之间这么简单的一个碰触,使得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愫一下子就疯长出来,扰乱了他的心境。
原来,他并不讨厌她。不,不,不。不是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是的,是喜欢。如果不喜欢为什么那晚听见她无助的电话,迅速地就赶了过去;如果不喜欢她,又怎么会破天荒地耐起性子照顾她;如果不喜欢她,何必三番两次地这么捉弄她。
桑无焉看到苏念衾若有所思的神色,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火了,尴尬地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不想,苏念衾拉住了她。
“你多大了?”他问了一个相距甚远的问题。
“二十三,怎么?”
“可以对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负责了。”苏念衾用喑哑的嗓音说,然后将桑无焉横抱起来向卧室走去。
桑无焉气极,他真的是一个瞎子吗?怎么可以这么熟练地开门,关门,把她放在床上?!
他封住她的呼吸。
“苏……”她好不容易挣脱一点空隙呼吸,刚吐一个字,又被苏念衾的舌尖撬开她的齿缝,肆无忌惮地在里面搜掠。
她再次挣开他的吻,头偏向一边,于是苏念衾吻下去亲到的是她的侧脸。
他怔了一秒钟然后滑向她的耳垂,接着顺势滑下,脖子接着是锁骨……他一颗一颗地解开桑无焉身上的男式睡衣,吮吸着她胸前雪白的肌肤。
动作比方才轻柔了许多,
“苏念衾。”她终于能从一种无法思考的迷幻中,完整地喊出他的名字。
“嗯?”他一边回答一边不忘耕耘。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就喜欢。”
桑无焉面色绯红地说出这些话。
这话好像是一个魔咒,让苏念衾停下动作来。
他怔忪了稍许,然后将她身上的睡衣又重新整理好,直待他低沉的呼吸稍稍平缓,期间就这么俯视着她,仿佛眼睛真的能看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