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又坐回了床边,翘着腿,手指点着床边,似有思索。
日薄西山,这云层更是厚了几分,看似今夜必有大雪。胡悦烫着一壶酒,对着一盘棋,一个人下起了珍龙棋局。
门被推开,寒风顿时灌入,胡悦头都不抬地说:“饭带来了吗?我一天没吃了。”
楚珏提着一个饭盒,把几碗精致小菜,一碗红豆红枣粥。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胡悦的对面。胡悦依然眼睛看着棋盘,顺着手端起铜酒壶就给楚珏添上了酒。
楚珏抿着嘴端起酒一饮而尽,胡悦微微蹙眉,下子的手顿了顿,楚珏在边上看着,开口说:“此局当冲,虎口之处已然被围了。”
胡悦投子说:“冲也没用,势必被封,就算杀出血路,我也无力回天。这局我还是输了。”说完端起筷子就准备吃饭。
楚珏还在看棋局,手里抓了一把黑子,准备继续下这盘棋。胡悦也不关心,只管着自己扒饭吃菜。楚珏下得倒是入神,胡悦吃完收拾干净,他还在下。此时封琦也回来了。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说:“我已经和管事儿的打过招呼了,今夜就在此过了。先生用过膳否?”
胡悦笑着说:“因为某人发脾气,把我关在屋子里一天,刚才吃过。可把我饿的……”
楚珏下棋的手为之一滞,眉毛一挑,也不搭话。
封琦何等眼力劲,早就瞧出两人的端倪,只笑不语,倒是楚珏下了最后一子说:“棋局已破,接下去该是下一件事了。”
胡悦嘴角微抽,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封琦来回看了两人,赶紧扯开话题说:“随后不知二位当如何处理?而……先皇陛下什么时候……”
胡悦站起身,他说:“今夜必下雪,下雪了他一定会来。”
三人端坐一方,气氛静默,都无言语,楚珏还是闷闷不乐,胡悦翘着腿琢磨着楚珏的棋局,封琦忐忑不安,又怕又急。
即将子时,天果真开始无声无息地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落无声,但是风却出得紧,呼啸之间,竟是一番狂雪夜景。
胡悦看了看两人,起身把门打开。顿时狂风席卷,胡悦一袭白衣,一脸冷毅。他朝着天空看了几眼,随后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楚珏站在他的身后,叹息了一声,也跟着出门,而封琦也想要踏出去,但是无论怎么样都被狂风烂雪逼退,愣是半步也无法踏出屋子。
此时胡悦和楚珏已经站在了柴门边上。胡悦微微一笑,他道:“古有程门立雪,如今我们雪夜迎门,礼数算是周全了。”
楚珏扶手而立,但是在他两人半尺之内,风雪无法侵入分毫,两人的身上竟然都没有雪沫。连衣摆都没吹动一下,倒是身后的封琦,即使在屋子里都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最后只能拉着门框。
过了子时,风骤停,天地寂灭,再无一丝一毫的声息。二人依然站着,雪依然无法侵身,忽然远处恍惚间出现了一盏微弱的灯光,光亮细微,摇曳之间,朝着观情斋出飘来。
二人凝神,胡悦想要开门,但是却被楚珏按住了手,他摇了摇头示意时机未到。
片刻后,果真从柴门之外传来了昨日一模一样的敲门声,楚珏亲自开门,顿时本已经平息的风雪再次大作。胡悦和楚珏的衣袂也微微有了颤动。
门外站着得还是昨日那人,那人抬头一看看门得不是胡悦,而是楚珏,面露微微不悦之色。有些责怪之意瞟向站在一旁的胡悦,胡悦欠了欠身说:“陛下有请了。”
那人道:“你知道了?”
胡悦点了点头,他皱眉想了想:“那你还想要知道那个故事吗?”
胡悦还是点了点头,那人宽慰一笑,也不计较。再把目光放在了楚珏身上,他口气不似和胡悦说话,反而多了几分敬重之意,他道:“久见了。”
胡悦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楚珏竟然认识他。楚珏也是欠了身,拱手道:“久见了,既然来了,入内一谈吧。”
三人入内,封琦已经跪在了门口,不敢抬头。那人也不在意他。从他身边走过,随后端坐下来,胡悦还是给了那人一壶冷酒,那人也是想昨日那样大口大口的饮酒。
他说:“胡先生能替我画,但我并不想你画帝王之相,我想你替我画现在的模样。”
胡悦微微一笑,说:“可以。”
那人朝着跪趴在地上的封琦道:“来人,笔墨伺候。”
那人迅速从旁边捧出砚台笔墨,胡悦却摆手道:“陛下是想要画中有雪,还是画中没雪?”
那人一顿,随即便哈哈大笑说:“好,好,能画我的,非君莫属。要有雪,大雪!”
说完便大步往屋外走,胡悦手里拿着画笔,朝着楚珏看了一眼说:“楚兄可要看好了,弟我这样的画技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说完也走出了房门,门外风雪大作,早是看不得其他的景色,一切混沌无常,胡悦一身白衣,手持画笔,扶手而站,对面站着的人也是丝毫不畏风雪。胡悦朝着空中龙飞凤舞,点抹勾挑,一笔一画,之间,风虽身影,雪如墨笔,没有纸张,没有砚墨。只有一支笔在满是风雪的夜间挥舞。胡悦的神色也像是染上了这风雪的壮丽一般,眼神亮如晨曦。
那人站在一动不动,念道:“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铁骑无声望似水,想关河。雁门西,青海际。
胡悦续念道:“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词毕画成,一曲放翁夜游宫,胡悦和那人之间多了一层雪影,雪似是凝固一般,横在两人之间是一个人的摸样,那人看着胡悦,胡悦看着那人,中间画中人,惟妙惟肖。他开口道:“画完成了,陛下夙愿已了。”
那人看着他边上的楚珏说:“好一个心未死,楚珏这就是你看上的人,果真非凡。”
楚珏走向前来,他站在胡悦的身边,苦笑道:“的确不凡,所以不舍,也不死心。心不死自然便是未了情。”
那人眼中有所闪动,开口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胡悦朝着楚珏看去,楚珏微微皱眉,他说:“一言九鼎。”
那人点着胡悦所画的雪,瞬时雪如飞花,飘散于天地。顷刻间,那副画便消失在了乱雪之间。但是胡悦没有任何的惋惜或者异议,只是说道:“现在陛下可以说那则故事了吗?”
那人陷入沉思,他缓缓开口道:“因为我曾经在这夜雪之间找过一个人,这个人答应过我一件事。虽然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但是我依然记得他。他……与我有恩。我和他约定,赠他一副我的画像,哪怕以后我不再是我,但只要画像在,此情此义永世不移。”
他自笑道:“但帝王无情,无情才能做帝王。我赠他的画像不能是皇帝,而只能是我。所以我才请先生为我做画。赠予我那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的故人。先生奇才,以雪寄画。聊我夙愿。”
楚珏微微一震,但随即表情又有些许不削,胡悦看着两人,他连忙问道:“那陛下为何现在才来找人做画?”
那人歪头答道:“现在……是何时?”
胡悦道:“这……”
那人继续说:“自我醒来,恍如一梦,我只知道四处寻人作画,苦寻不得,今劳先生妙笔,完成夙愿。”
忽然那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猛然抬头看了一眼楚珏,倒退好几步,随后摇头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已不在这人世间了……”
他缓缓往后退去,最后朝着胡悦看了一眼,胡悦忽然想到什么,上前一步道:“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陛下你可知道关于云……”
但胡悦尚未问完,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风雪之间。只余下这飘散的雪花。胡悦捏着笔的手重了几分,似是懊恼未来得及问清缘由,而楚珏冷眼看着雪花飘散,两人就一前一后杵在风雪中。直到封琦跑了出来,他问道:“事情……解决了陛下他走了?”
楚珏最先缓过神,他说:“走了。此事也算了了。”
胡悦口气不爽地说:“他了了,我却没了,到底为何他会回魂,明明都死了几百年的人,如果没有人引魂我就不信他自己三尺黄土之下能够苏醒。但没想到最后居然他自个了然,知道自己是黄泉之人。”
封琦眨着眼睛,胡悦哎了一声道:“凡是回魂之人,只要知道自己乃是已死黄泉客,那自然会消失人间。除非……”
楚珏说道:“除非有人刻意留下他,或者让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之中便有人在设计,目的在你,还是在我呢?”
胡悦拍了拍袖子,搓着手说:“回屋里,我倒希望他是针对我,这样的话,我也好领教领教,这人到底有多厉害,到底想要在我身上探出个什么花样来。”
说完甩袖,进屋。楚珏心思比胡悦更加得沉,他摇了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说完瞥了封琦一眼,封琦心虚地点了点头。熬了一夜,即将天白。
封琦急于回去复命,胡悦累了一宿,加上寒气侵体,脸色比昨日还要惨白,咳了一宿。楚珏守其左右,寸步不离。屋内燃着离火木,暖和得和屋外形成鲜明对比。
“咳咳,楚兄还在生气?”
“我不该气吗?”
“咳咳,不该,因为接下去的事情……你我二人可能得共同面对了。”
“你指的是那个云字?”
“不……是指那个操纵云字的人。”
再说封琦一路狂奔,跑至宣德楼南处,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背朝着他。
封琦挑着衣角快速上前,他低着头说:“国师,已经办妥了。那人画了开国皇帝的画像。那句话也说给他听了。那太庙内的画像我也给放回去了,此事绝对神不知鬼不觉,皇帝更是不会知道。而有关系的人我也全数都灭口了。”
那个人嗯了一声,封琦却还没放松,更是焦急地追问道:“那……国师答应我的事儿?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小的可是要诛九族的呀。”
那人哼笑一声,他说:“放心,不会诛九族。只会死你一人。”
说罢便抬步而走,封琦惊恐万分,他想要说什么,忽然从他的脸上出现了云朵的痕迹,云朵越来越多,最后互相连接,那些纹理开始龟裂,他疼痛地缩在地上,居然发不出一句惊叫声。只能在雪地里不停地滚。他的皮肤开始全部裂了开来,鲜血直流,整个人像是血人一样,渐渐地封琦不再动了。他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姿势,大雪覆盖了他的全身,看不清容貌。远远低就是一个人形的雪团子。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野狗跑了过来,它拱了一下封琦,封琦的身体就像是碎裂的木炭一样,散落在地上。野狗一声吠叫,撒腿就跑开了,尸块碎得像是小石块一样,远处看去仿佛是一个被踢翻了的雪人。
没有人会知道这么一个摊东西,在昨夜之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41章 回魂记(一)

三生石上住风流,何用冰人开口?——醒世恒言
“公子你多吃点……”
“咳咳……吃的够多了……”
“公子你看你咳嗽得如此厉害,怎么能不多吃呢?我问了潘楼东街巷的生药铺子的展柜子,他说《食治门》中专门说到了猪肾搭配蜀菽,以湿纸裹煨,对咳嗽有奇效。”
“红翘……里面是有那么些说明,但……你一下子端了那么多,我也吃不下啊。”
“哎,你瞧你这胃口,比个大姑娘还细着呢。你就不能少喝些酒嘛。这七日内不准你再喝酒了。我告诉英儿不准给你送烧酒了。”
“那,那你还是干脆拿猪腰子把我吃撑死算了……”
红翘挑着眉毛,半个身体扑在了胡悦的身上,胡悦的头扭到不能再扭,但无奈虹翘一手稳稳地端着一碗子羹汤,另一只玉葱白似的的手捏着一根勺子。但是动作却犹如塞肥鸭饲料似的,爽利且快准,一口一勺,绝不拖泥带水。
胡悦只能侧头喊道;“楚兄救我!楚兄!”
楚珏端着茶碗,吹皱了茶汤,抬眼看着胡悦一脸你快来救人的苦瓜脸。倒是笑了笑,他能不知道如若真的要推开对方,十个虹翘都没法近他的身。他细品一口茶,诚恳地对红翘说:“红翘姑娘说的极是,我也觉得贤弟喝得太多了,是该调理些许,身子还得好好养着。我以虹翘姑娘为样,这七日里也不给你送酒了。”
胡悦嘴里的肉还没下咽,听到楚珏那么一说,差点喷了出来,还没喷出来,被虹翘又是一勺子,直接噎在了喉咙里,吐又吐不出来,吞也吞不下去。红翘以为喂了急了,连忙用帕子给他擦嘴。皱着眉心疼道:“噎着了么?慢些吃。”
红翘放下灌了第四碗的药膳,看着胡悦翻着白眼,猛往自己胸口捶。楚珏瞧着不对劲,这才走了过来,往胡悦背脊处的敲了几下,胡悦这才把东西给囫囵吞下。胡悦被噎得一双凤眼通红,被呛得噎得眼中含泪,又不能真的哭出来,只得埋怨地往楚珏这儿瞟,这一瞟倒是勾去了楚珏冷淡双眸中的火,胡悦心里叫苦,却又不敢再瞧他。
胡悦不住地咳嗽了起来,这一折腾的确够他受的。不敢在要求虹翘喂食,赶紧自己拿起碗,连忙自己给乖乖地吃了。红翘见他吃完了第四碗,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给你去收拾收拾,厨房里还有一些煤炭,你留着。我给你带了一个手炉,大冬天的写字别冷着了自己。”说完便点着脚,提着裙子跑到了院子里烧水。
楚珏捏过了胡悦的手腕,他静静地等了片刻说:“寒气都差不多出来了。开了春自然会好。这些日子离火木还是不能省下。”
胡悦说:“是你告诉翘儿我病了?”
楚珏微微笑道:“红翘姑娘对你有心,见你多日不来便找人打听,知道你病了便马上来此看你,用心良苦,如若得这样得女子为妻,也是一份福分……不过……”
他抬起了胡悦的下巴,随后凑近他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能给予别人什么,就别去让人有期盼。贤弟这份道理可是懂得呀。”
胡悦说:“你在说你自己吗?楚兄?”
楚珏微微翘起了嘴角,他说:“是,也不是。”
楚珏含笑着双唇贴上了胡悦的嘴唇,胡悦因为寒气未散,嘴唇也是冷冷地,吃了那么多的羹汤,嘴上滑腻腻得,有些蜀菽得味道。楚珏笑了一声,用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便撬开了双唇,长驱直入。胡悦被吻得有些紧张,深怕屋外的虹翘回头进屋。也不敢太过于抵抗,只由得让楚珏得趣,楚珏怎能不知胡悦的心思,吻得更是肆无忌惮,挑的二人都要磨出火儿来了,才放开了胡悦,胡悦不敢再拿眼神瞪他,低着头喘着气又咳了几声,楚珏见他红了耳根子,轻柔地吻着他的耳朵,悄声说:“我对你用情和你是否有情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让你从我的身边逃开。我有这个自信,所以我能不在乎,这世上还有人能如此与你作陪吗?”
胡悦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神,但是楚珏自然知道,那眼里没有感情。但是他却不知道,胡悦心中却有动摇。
此时红翘推开棉帘子进屋。她手里拿着一个盆和一块帕子,看到胡悦和楚珏而人靠的很近,烟眉微微一蹙,很快又欢畅地笑道:“公子我不能久留,有个诗会去赶。替你收拾干净了你也早点休息。那暖壶中的水给你舔了。灶头处还有半坛子的猪肾羹和一些川贝枇杷膏子。哦,对了,我还给你留了些许人参雪蛤。你也留着夜里咳得时候吃。别喝酒了,小心仔细些好,落下病根可不是耍的。”
胡悦要起身送行,被楚珏压住了肩膀,随后他起身道:“贤弟身体抱恙,红翘姑娘就由我送你吧。”
虹翘愣了一愣,伸手要推辞,但楚珏已经站了起来,替虹翘拿起了斗篷。虹翘作了礼,便套上。再回头看一眼胡悦,胡悦站起身作揖而拜,虹翘还了万福礼。
街上肃寒,虹翘扯了扯斗篷,余光打量着楚珏,虹翘一直都觉得论颜色,胡悦自是风流,整个京城都难找几个和他如是的模样。但是这位楚珏公子却又另一番容貌得好。楚珏微微笑道:“姑娘在看我?”
虹翘马上低下头,红着脸说:“楚公子和胡公子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奴家认识胡公子那么久,也没见他又像你这样的好友知己。他这人总是浑浑噩噩的,有你那么个可靠人帮衬着也是运气。”
楚珏微微一笑道:“与人交友,图的是一个情投意合,志趣相投。不在乎对方是否世家子弟,还是屠狗走卒。如若有情便能相交。也许因为一言一物,便能生情。我与慕之的交往非是这世俗所能明了或者框定的。”
虹翘愣了一愣,她不再接话。送出了东巷。虹翘侧身道:“公子停步,奴家有脚夫可使唤,不敢劳烦了。”
楚珏点了点头,行礼拜别。虹翘咬了咬嘴唇,她开口道:“奴家也知虹翘乃是烟花残柳之身,盼不得好人家,做不得诰命夫人,等到颜色衰退,五陵公子散去之时。我也就只能嫁作商贾之妇了。若……若有可能,奴家不想破坏楚公子与胡公子的情义,只求……”
楚珏依然淡然地开口道:“虹翘姑娘忒悲谦了,姑娘才貌双全,如青山妩媚,碧湖清丽。自有良城美景赏心悦事,这因缘不能强求,也不可委屈了。”
虹翘拿出帕子,遮盖尴尬似地摇了摇头,随后笑道:“奴家说了些胡言。公子切莫见怪,奴家还赶时间,就此告辞了。”
楚珏伸手相送道:“姑娘慢请。”
虹翘欠了欠身还了一个礼便朝着轿子走去。
楚珏看着虹翘,轻言道:“只可惜了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但如若不是这样,最后伤得也只是你而已。”
送了虹翘,楚珏折回观情斋,而胡悦自然不会安分,已经套着棉衣准备出门。可惜被楚珏逮个正着,穿衣服的手伸到一半,愣是没法穿。楚珏挑眉道:“贤弟想去哪里?”
胡悦侧头叹了口气说:“我当然有事出门。”
楚珏没让开道,说:“病还没好,不准去。”
胡悦赌气似地穿上了棉袍,他扣上扣子说:“我真的有事,上个月一直顾我画屏风的包子酒店陈掌柜子托我给他儿子大喜写个帖子。如今人家都已经嫁娶了,我过意不去,准备送一副字画过去。”
楚珏合上扇子,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胡悦瞥了他一眼,说:“楚兄莫非是在监视我?”
楚珏挑眉道:“人家本来就是求你字画的,如今你错过了,再送字画是否有些缺礼数了?”
胡悦一时语塞,没想到楚珏在这头将了他一军。楚珏说:“我这儿正好有两块上好的团茶,是不是现在让愚兄同行了?”
胡悦拍着旧袍子,缩了缩肩膀点了点头。在这方面胡悦一直以来都没办法硬气起来。
楚珏也吃准了这一点,但他这招也不轻易使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舍不得胡悦……
想到这点,楚珏自己微微叹了口气,他说:“你在此少坐片刻,我回去拿东西。”
胡悦甩了甩袖子,意思好走不送,坐在房间内生闷气。楚珏微微笑了笑,转头边走,楚珏那儿会放心就那么折回去。走出一条巷子,在茶铺那选了两块好饼子。包上锦缎木盒,便回去了。胡悦此时已经把画给包装完善,刚要出门又遇到了楚珏,他扯着嘴角说:“楚兄你好快的脚程啊。”
楚珏看着他准备落下自己走人的样子,白了他一眼,把茶盒子递给他说:“不快点不行啊。我猜贤弟也等不及,万一慢了怕误了贤弟的事。”
胡悦怎么会猜不到他这番举动,干笑了几声。只得和他同行。其实那陈家也不远。转了两个弯就到了,陈家的陈老爷过去乃是御厨,后来一只脚瘸了,只能出宫开了馆子,做起了买卖。家里有些钱财。房子也置办的比较气派,胡悦敲了敲门,迎门的小斯认得胡悦,赶紧笑说:“哟,是胡相公。老爷都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人了,快请进,我去通报。”
小斯把胡悦二人带入客厅,请着二人坐下,等着陈老爷迎客。楚珏微微蹙眉道:“陈老爷是何时替儿子娶老婆的?”
胡悦说:“唔,应该是十月九日,正好是个吉时。”
楚珏说:“那日子不是很长,为何这屋内没有喜庆之感呢?反而丧气如此之重?”
胡悦没有接话,但是也发觉了。就在二人低头碎言细语的时候。陈老爷自屋内进来,作揖行礼道:“啊呀,是胡老弟啊,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现在才来见我这老头子啊。”
陈老爷,年纪约莫知天命,过去是个厨子,做菜十分了得。微微有些矮胖,拄着一根拐杖。脸上一笑,眼边就皱起了折子。看上去也是一个和气之人。
胡悦和楚珏起身,还礼。胡悦抱拳说:“弟实在不好意思,入冬生了一场病,本答应老哥儿的邀,写的帖子也没能赶上,如今身体少许见好,也就来送些贺礼。弥补亏欠老哥的事。”
陈老爷提到帖子二字,眼神微微一黯,但是却也没表现出其他过多的情绪,反而听完胡悦说辞,连忙笑道:“客气了,客气了。不知老弟身边这位官人是……?”
楚珏抱拳道:“我是胡悦的朋友,姓楚,单名一个王玉珏字。”
陈老爷连忙还礼,此时丫鬟奉上了茶,陈老爷抬手示意二人入座。陈老爷看了看胡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胡悦笑道:“如今陈少爷也成家立户了,您老哥儿也算是放了心了。”
没想到说到此处,陈老爷竟然丝毫没有喜意,话再喉咙里打了好几个弯,最后只是苦笑道:“哎……还好,还好……”
胡悦看了看楚珏,胡悦倾身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陈老板说:“这……哎,家务事而已,老弟你还是不要问了。”
胡悦见他那么说,便也不再多言,喝了些茶,说了些话,礼送完就走了。那陈老爷一心的事情,自然也没有留他们的意思。两人吃喝了一盏茶,就走了。
胡悦说:“你觉得这陈老爷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楚珏说:“不可知也,但是我知道他们家中必有丧事,而在丧气中还有些……其他的气息,非常鬼祟。”
胡悦微微一愣,他说:“喜事之后便是丧事?但是也没见他们挂白,也没消息传出。”
楚珏说:“那你有没有见过他家儿子?”
胡悦点头道:“见过,精精神神的一个年轻人,长得也是非常英气。看着都不像是陈老爷亲生的……”
楚珏抽嘴道:“贤弟还真的是以貌取人,完完全全靠脸分类。却不知贤弟把我摆在何种位置?”
胡悦斜着眼打量着楚珏,楚珏依然嘴角带笑,眼神温和。但是胡悦可没忘记春宵帐内,这个一脸温文尔雅的楚相公,没完没了的索取。他想到这里眼角抽了抽,他说:“衣冠禽兽?”
楚珏扇子一合,瞪着眼嗯了一声。胡悦连忙改口道:“至交,良师益友!”
楚珏满意地再打开扇子,笑着点头。胡悦趁着楚珏朝着边上嘴一歪,吐了吐舌头,拿出酒壶,刚想要喝酒,被楚珏一把拿了过去。胡悦委屈地看着他,楚珏仰头把酒都喝完了,喝完再把酒壶还回去。胡悦叹了口气说:“我又不会因为这区区寒症就撒手人寰了,楚兄何必呢?”
楚珏说:“因为我不想贤弟因为寒症未愈又把我关在斋门外啊。”
胡悦叹了口气,楚珏见他没招,也不为难。便话题一转,问:“那陈公子的新婚娘子呢?可有见过?”

第42章 回魂记(二)

胡悦说:“这……倒真没见过,虽然陈家是行商的,还开有其他行当的铺子,也算是朱门大户。据说联姻的那家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只是个小门小户的,但是这小娘子生得是国色天香,女红手艺做得也是极其精巧,又念过书,是个好人家的闺女。可是让媒人说了好些,下了重金聘礼才说成的亲事。”
楚珏听着听着,胡悦却止步道:“怪哉,楚兄为何会对此一再提问?这其中有什么名堂?”
楚珏微微迟疑,但马上便恢复往常的模样说:“只是好奇,这家子明明喜事,为何会又让人觉得好似丧事般的凝重之感。而且陈老爷子的脸上也是一脸丧重之前,而且我管他面相乃是……绝后之相。”
就在此时胡悦和楚珏发现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在围墙之外探望,那人见胡悦和楚珏看着自己,连忙慌慌张张地跑了。而胡悦说:“怪哉,怪哉……”
胡悦侧头微微一笑道:“那……要不要晚上去走一遭?”
楚珏笑着说:“可以,但你得答应我别再赶我走了。”
话说两头,那胡悦和楚珏闲闲散散地回到了住处,而虹翘这里的诗会还在继续,这诗会乃是京城文人雅士每逢一个花季开放最盛的时候,必定会举办的,今朝举办的乃是茶花诗会。
虹翘捏着一直大红色的茶花,想了一下道:“不曾苦争春,甘为雪下魂。”
“好,好个甘为雪下魂,虹翘姑娘果真是女中真雅士。”
“高侍郎赞謬了,奴家亏受。”
“哈哈哈,谁不知金水湖畔花魁娘子虹翘小姐?那画舫香阁可不是普通人能登上去的。”
虹翘美目一转,此人乃是户部尚书令的公子,肚子内的学问没多少,但是最喜欢附庸风雅,老子是一个才子,早早就走上了仕途,算得上是平步青云。但是落到他儿子身上那可真的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纨绔子弟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