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孤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殿下三思!”陈世忠急向前一步。
马上的太子却丝毫不理会陈世忠,他手向后一扬,一把弓箭,当即到了他手中。拉弓,上弦,长箭对准人群中跪倒在地的青年。他神情肃杀,一点笑容也没有。
先斩后奏。
旁人没有这样的权力,旁人不敢这么做。但是刘望是太子,他有权,他也敢。
在陈世忠领着锦衣卫到来后,场面变得愈加混乱。太子的人马束手束脚,又听了陈世忠“锦衣卫的人,由陛下亲自处罚”的理由,心中有了怯意,便不敢下重手。

但是所有人都不敢,太子敢。
刘望的箭对着沈昱,陈世忠只能着急,却不敢去拦太子。
是啊,刘望先把人杀了,等到陛下面前,哭诉一顿。人已经死了,于事无补,刘望又是太子,除了被陛下不痛不痒地斥责两句,根本一点损失都没有。
有人违背他的心意,纵是原先对沈昱的杀心只有七分,现在也到了九分。
他手中的箭,在众人纷纷让开后,直指沈昱。一只又一只的箭,在等着他。他总是要杀沈昱的。
出手很漂亮,杀人很利索,可惜到底元气大伤。沈昱蹲跪在地,意识有些恍惚,视线也时不时地模糊,他喘着气,不动声色地查看地势,再抬头时,满不在乎地看

着远方对向自己的漆箭。他疲惫仓促,满身是血污,身上伤口大大小小,早已是强弩之末。所有退路都被堵住,他根本没有机会逃掉啊。
他叹口气,擦掉嘴角的血迹,抬目又闭目,沉沉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大地,嘴角露出一抹隐约的笑。
他的一生啊
“住手!”在沉重的默然中,一道清亮的女声,拔开浓雾,如珠落玉盘,溅起圈圈涟漪,在所有人身后响起。
沈昱身子重重一震,不敢相信地抬目看去。美丽姑娘策马而来,长发如墨汁般在夜风中飘荡。她面孔清秀温婉,眉角眼梢,透露着决绝的表情。她手持马缰跨坐马

上,英姿飒爽,衣袂飞扬。在一众男子间,清的似一滴将掉未落的露珠儿。
众人不觉将手中弓箭对准这个御马而来的女子,却被刘望拦住,“谁也不许动。”太子握着弓箭的手,在隐隐发抖。
“沈小昱!”她看的,却不是太子,而是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青年。她看到沈昱还活着,松了一口气,声音又惊又喜。
火光明灭,照在她脸上。
沈昱痴痴而望,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看她策马进了众人的包围圈,看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看她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他。他听她在耳边叫他,“你没事,太好了

。”
“你来干什么?”沈昱心情难测。
徐时锦定定看着他,“沈小昱,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站起来,挡在沈昱面前,看向太子。太子沉默着看她。
他手中的弓箭缓缓向她举起。
徐时锦道,“你非要我死吗?”
“”刘望默言,却在她开口时,很稳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徐时锦看着他,“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放了沈昱,才能放过今晚的所有人?是不是只有我成全了你的野心,我才是你心中的那个‘小锦’?”
刘望淡声,“是你先负孤的。”
负?
她负他?
徐时锦静静笑,她抬头,看着漫天雪花,喃声,“其实,我逃到天涯和海角,到了如今境界,你都不会放过我吧?你并不恨我,可是为了雄心霸业,你必须要我死

。你不再信任的人,全都得死!这么多年,我最近才了解你。与虎为谋,是我的错,不怪别人。”
“你既然已经走了,何必回来?”刘望漠声,“说不定你不回来,孤永远也找不到你。你隐姓埋名,可以有活下去的机会。你是个自私冷情的人,孤从没想过,你

会回来。”
徐时锦垂头,与沈昱对视。她说,“我要了结和你的恩怨,我也不让他为我而死。”
“小锦”沈昱喃声。
徐时锦蹲下来,与他对视。过了片刻,她温声,“你明白吗,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沈小昱,你别怪我。也许我不爱你,可我对你的感情,岂是爱情可以概括的?我

死了,你也不能死。所有人都死了,你也不能死。别人我都可以放弃,我都可以不在乎,唯有你,我绝对不能碰,也不会让别人碰。”
“为我而死?那是在逼我啊。”
她的眼泪,在眼中打转。她的嘴角,却扬着温柔的笑意。她伸出手,擦去他面上的血渍。她擦得那么仔细,那么温情。
徐时锦说,“我从不想轻生,我从来都想活。可是那不能是以你为代价。你是不一样的。”
“我是自私的,你能成全我的自私吗?”她捧着他的脸,问他。
沈昱静静看着她,他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他却让她觉得难过。
徐时锦抬头,与他一起看空中漫然飘洒的雪。这片雪,越下越大,满天满地,给天地裹上银装。她与他并坐在众人的厮杀阵中,与他一起看着这片纷扬大雪。
人间啊,所有深沉的感情,到最后,都是无法诉之于口的。千言万语,哪一句最好听?哪一句最真实?
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只想与你共看这场大雪而已。
沈昱侧头,看雪花落上她的眉眼。
她转头看向他,静静道,“沈昱,当我和你站在一起时,才能斩断对过去的忧愁和对未来的恐惧,当我斩断过去的忧愁和未来的恐惧时,才可以走向你。”
她倾前,亲吻上他冰冷的嘴角。
沈昱一动不动。
大雪纷落,众生寂静。
连太子刘望,也放下手中弓箭,看着他们。在有人欲向前时,他抬手止住,低声,“她服了毒,不用上前了。”他垂下头,全身的力气,恍若失去。
徐时锦从沈昱怀中滑落,他的唇,染上她唇角溢出的血。他伸出手,接住她软下去的身子。
他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她脸上。
他一声不吭。
徐时锦温柔道,“我是自私的,对不起。”这场生与死的赴宴,她一个人走就好了。不要同伴,不要陪衬,也不要人替她去走。
她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想擦去他面上的水。爱情是一场盛世豪宴,她期待那么久,在失去时,已经得到。已经得到,却又失去。
【我心里有你,不是朋友,不是爱人。时光过去,我都记得你。】
她被抱在他怀中,恍惚间,想起那日午后,听到的遥遥歌声,婉转悲怆,千回百转——
“再和你春朝早起摘花朵,再和你寻花小径执纨扇,再和你添香侍立观书画,再和你步月同行踏翠苔想人生离合悲欢都是数,各奔前程各宽怀”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
沈昱搂着她,低声,“小锦,你别走。”
恍若时光轮回,他们再一次站在人生的分岔走。大雨中,她背着他,越走越远,一步也不回头。他站在滂沱雨中,静看她的背影。
徐时锦多想回答他,“我没有走,我一步都没有离开。”
他的笑容隽永,他的神情懒怠。他坐在长桌后,在她进门时,抬眼,冲她微微一笑。她的少年,有明媚的俊颜,清贵的气质,善良的心意。多年前属于她的沈小昱

,有山明水秀般干净的眉眼。他被她丢在时光中,被时光的滔滔洪水带走。
漫长时光,为什么找到了,又要再次失去呢?
世界漆黑,她闭了眼,水痕落在她面上,冰凉彻骨。她多想说,“沈小昱,不要难过。我永远在这里。”
可惜、可惜
第86章 刘泠的安排
飞雪漫天,风冷夜沉。遥远的城楼后碧瓦飞甍。整个邺京都在沉睡,睡得安稳,那头大兽,始终没有醒过来。天上地下,无数铁血背后必是悲歌,人间天上,最寂

寞的,拖在灵魂背后逶迤而行的,也只会是悲歌。
落雪成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将士军队的厮杀都已凝固般,望着青年怀中死去的丽人,俱是沉默。
沈昱迟缓地抱着怀中体温一点点冷下去的徐时锦,他俯下身,弯起肩,将她更紧地贴在怀中。雪霜凝结在他眼睫上,冰凉寒冷。他只抱着她,僵着脸,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
徐时锦说,她是自私的。她不要他为她而死。
他辛苦救她,她却宁可死在他面前,将一切结束。
她是自私的,所以他这样的人,就活该受她的折磨。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小时候,她就这样;长大了,她还这样。
可就算是自私,他也喜欢。她好或坏,都在他眼中。他痛苦或欢喜,都是他自愿的。但是她不在的话,那要怎么办?
像是落在一场噩梦中,天路茫茫,归途不见。支离破碎,残酷定格。他从一场梦中,躲入另一场梦中,恐惧如影随形,怎么也躲不开。时间定格在她死去的那一刻

,他只怔怔看着,忘记了所有语言。时间静止,只有他还在徒劳地躲避,拖曳着步伐,沉重地想找到出路,孤魂野鬼一样。他往回看,什么都消失了。
沈昱伸出冻僵的手,擦去徐时锦面上的血和水。她睡得安静祥和,姣好如初。
他望着她,深深望着她,将她望了一眼又一眼。
全心全意,念念不忘。他确信自己爱着徐时锦,无比地确信。在这个人间,他最喜欢的,就是她,比全世界都喜欢她。她微笑或痛哭,她看他或者不看她,她活着

,或者死亡。随便怎样,他都喜欢她。
他只看着她,便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她走了,也带走他的灵魂。
沈昱哇地低头,吐出更多的血来。他实际上却面无表情,周遭的一切,全都与他无关。
刘望一直静静地看着,从徐时锦出现,到徐时锦死去。那个姑娘,在瓦解他的心。她死了,他的心也空荡荡一片。当他再一次走进皇宫,走在熟悉的殿宇角落,再

也没有一个姑娘,用欣赏的眼神看他,像雕琢自己最喜欢的工艺品一样。
刘望抬起手中的箭,举起来,对着沈昱。
“圣旨到——”就在此时,一行骑士从城门的方向奔来,拉长的通报声,将整个空间的沉寂打破。
太子微僵,手中弓箭不得不放下。下马回头,带领众臣众将士,一同迎接陛下的圣旨。他心头乱糟糟的,看到青鸦鸦一片锦衣卫的服装时,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当

他与为首者的目光对上时,心沉了下去。
沈宴。
“陛下有令,即刻宣锦衣卫指挥使沈昱入宫,徐家第七女同行。皇七子的案子有了新进展,需要进一步核实。”沈宴带来了陛下的亲信。
他目光望到沈昱怀中那个凉透的尸体时,心僵了一下,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去。他沉声吩咐,“就算徐姑娘也得进宫。”
“谨遵圣意。”太子带领众人,接了圣旨。站直后,望向沈宴,他的目光多了许多探究。
沈大人四平八稳地任他打量,神情平静,目不斜视。
一刻钟后,邺京城门大开,一纵骑士紧随太子入京。带回逃犯,也结束了这场追杀。一切结果,得到圣上面前,才另有决断。过城门时,沈宴忽有所感,他抬起头

,看到高高城墙头,貌美姑娘手扶着墙,俯眼看着这一切。
她的眼睛与他对上。
是他的妻子,安和公主,刘泠。
“沈大人?”见沈大人的马落后一步,罗凡不觉跟上,随着沈宴的目光往上看。但他的后脑勺被一扫,吃痛低头,不觉怨念无语地看向沈大人。
沈宴训斥,“不要走神。”
“”明明走神的是大人你啊!
罗凡敢怒不敢言,在沈宴的监视下,硬生生没有回头。但走出很远后,他不经意地回头,见城门墙头,隐约有亮色身影站立,静静看着所有。但距离太远,探寻时

,早已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站在邺京城楼墙头的,确实是刘泠和杨晔等侍卫。
众侍卫陪公主一起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寒夜的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身体,刘泠站在墙头,望着漫天飞雪,不知在想什么。她的背影看上去孤零零的,一个人将众

人远远甩在后面。她没有看谁,也没有说话,和她之前许多年的无数个时刻一样,那么沉默。
自和沈宴相识,刘泠学会了很多东西。可本质里,可孤身一人时,她还是那个冷情的人。
初时,杨晔问她,“徐姑娘那里,我们不去看看吗?”
刘泠摇头,“我从不去看别人是怎么赴死的。”
她站在楼上,只是等着一个希望。
她没有等到徐时锦平安的消息,她只看到沈宴出城又进城,将离去的所有人马带了回来。来回的时间这么快,几乎没有停顿刘泠望一眼灰白的天空,说,“她已经

死了,我们回去吧。”
她转头时,还是没太大表情,脸色却比来时,似乎更苍白了。
风夹着雪吹来,飞入她的眼睛。眼睛一时酸涩,眼眶倏地发红,是很快的速度。但终究压抑下去,任眼中雾气,在风中一点点凉了下去。
那时,徐时锦说,“阿泠,再见了。”
刘泠看着她,神情冷淡,“没有再见。我从不说告别的话。”
好像不告别,就不用离别一样。
好像不告别,她们还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有变化。
刘泠在高楼寒风中立了一会儿,冷静而决然地转身,下了城楼。她走上邺京街头,风雪怒吼,步履艰难缓慢。时间在此分割,沿着相反的方向,拉出越来越远的路

径。
从不回头。
这场初雪,下了整整三天。整个邺京,都被笼罩在一个寒气渗人的世界中。雪飘飘洒洒,落在山顶,落在旗杆上,落在皇城绿瓦上,落在小户翠壁上。它穿越漫长

的光阴和空间,落在所有人身上,包括生与死。
邺京在发生一场大变,百姓们安居乐业,上层人士却都能感觉到。沈宴变得很忙,几乎住在宫中。刘泠对此不闻不问,她自己也在等消息。
此时皇宫一间大殿中,蟠龙烛台火光洞烁,长毯无限延伸,珠帘摇晃,大开窗前,站着一个中年人。他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黑色皇帝冠冕,玉旒垂下,其下珠串

轻晃中,将他的神情完全掩盖。身后没有排排官员簇拥,他也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但只是往这里一站,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令人心悸,不敢直面其锋。
此时,皇帝手指轻叩窗棂,望着天地间的雪白。帘子后,飞鱼正服的沈宴挺立如松,言简意赅,将所有事情讲了一遍。
长时间的沉默,皇帝才沉声,“为了这个位子,朕步步忍让,他却是太过分了。算计天下人,都无所谓,为帝者,本就不拘泥于此。但朕什么都给了他,他却仍不

满足,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朕心寒啊。”
皇帝说这些,沈宴当然沉默以对。
倒是另一旁的陈世忠为太子勉强说了一句话,“宗人府送来的证据,皆是直指死去的徐姑娘,与殿下并无关联。也许七皇子一事,太子并没有参与。”
“没有参与,却不代表不知情,”皇帝淡声,“他擅长借势,若非必要,并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他亲自动手。”
陈世忠不再言语了。
皇帝有些疲惫,喃声,“朕实在想不通,这么多年,朕从未偏疼旁的皇子,就为给他添望。朕从小教导他,一心扶持他,没有一刻给他带去隐患和危机。前朝拜灭

一时,起因便是众皇夺嫡。有感于此,朕继位以来,一切障碍都为他扫除。没有人跟他争皇位,没有人威胁他但就是这样,他仍不满足!一个只有一岁的小孩子,

他也下得去手!朕看他胆子越来越大,底线越来越没有了!”
他叹道,“可惜,朕的皇子中,偏只被朕留下了他一个。”
重点培养这么多年,却没想到
沈宴开口,“也许正是没有危机,从未有对手,才让殿下为所欲为。若非陛下一直默许,殿下也不敢把手伸向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在他眼中,也许这只是一个

可随意抹杀的玩具,没人会把他怎样。”
“沈宴,大胆!你怎么敢对陛下说这样的话?!你是在指责陛下吗?!”陈世忠怒道,斥声责骂自己的下属,并代下属向陛下请罪。
陛下并不生气,只似笑非笑看沈宴一眼,“无妨,朕很能理解沈大人此刻的心情。他的兄长劫狱一案,让沈家损失惨重。死去的徐姑娘,又和阿泠感情甚笃。想来

沈大人最近,里外不是人,很是憋屈。”
沈宴寒着脸没说话。
看向来坚毅果敢的沈宴,露出这种沉闷的模样,陛下觉得有趣,连日的阴霾似一扫而空,让他心情舒畅了些。
“陛下,要拿太子问罪吗?”陈世忠见陛下缓过,便小心询问。
皇帝的心情重新糟糕,漠声,“问什么罪?你们有证据?凭沈宴几句话的故事,就要朕下旨拿太子?沈宴的故事确实编的很精彩,但朕凭什么相信?”他声调越高

,甩过袖子,一封奏折,就甩到了两人脸上,怒道,“看看你们锦衣卫!最近弹劾的折子,都快堆积成山了!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劫狱!满朝文武,

全都看着你们!”
“臣知罪!”陈世忠跪下。
“沈宴,你说!”皇帝一拍窗棂,声调仍因气怒而高昂,“怎么办?!”
沈宴抬头,“杀。”
“”皇帝被他话噎回去,苗头对上锦衣卫指挥使陈世忠,“谁去杀?陈大人,你吗?!”
“”陈世忠额头的汗掉下来了,干巴巴求道,“臣惶恐。”
皇帝没好气道,“沈宴你官降一级,重新去做你的北镇抚使吧。给朕好好去闭门思过!”
“是,”沈宴道,沉默片刻,又问,“沈昱怎么办?”
皇帝诧异看他,“不是卸了他的官位,永世不得录用吗?你还要怎么办?难道你要把你的堂兄赶尽杀绝?”
自进殿后,一直没表情的沈宴,此时,轻轻笑了一下,“多谢陛下。”
“嗯,”皇帝望向窗外半天,加一句,“沈家的‘忠孝礼义’牌匾收回,沈家所有当值的官员,三月内,不得上朝;一年内,月罚等额俸禄;三年内,无有俸禄。


“是。”沈宴答。
皇帝沉吟良久,召陈世忠,“你来拟旨吧。此次之事,如此处理云云”
三天后,陛下关于此案的圣旨放下:
徐时锦谋害七皇子,人证物证俱无,本应继续查,但徐姑娘已死,此案封起,再不得提;
陛下钦此沈家的牌匾收回,沈昱官职撤销,即刻离京,沈家官员整体罚俸,兼闭门思过;
因徐姑娘嫌疑犯的身份,徐家同样有罪,太子妃的名额被撤,徐时锦不得入徐家陵墓,死后不得祭告;
淑妃的尸体送回陆家,请陆家安葬。
未能第一时间阻止沈昱劫狱,宗人府同罪,判
兵部,判
五军都督府,判
锦衣卫所,判
旨意很长,几乎涉及此案的所有人,都多多少少,领了罪,跪下,向皇帝谢恩。
徐家那口气,长长地放了下去。回到家族,众人面面相觑,俱是苦笑。族长发话,把陛下那道圣旨抄录下来,大家开个会,一起来研究研究,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了?”陆家的人接到圣旨前,本以为徐家要吃大亏,结果根本没什么大事,众人傻眼。而且,徐时锦是谋杀皇子啊!沈昱是劫狱啊!徐时锦是逃犯啊!可看看

这道圣旨,沈家虽然一长串的惩罚,可仔细看下去,那称得上罚吗?沈昱犯了那么大的罪,就仅仅是撤销官职而已?
“定是沈宴在其中做了手脚!”想到那晚锦衣卫与众不同的态度,陆家人恶狠狠道。
他们再也坐不住,匆匆去拜访太子殿下——殿下,这跟咱们一开始筹谋的不一样啊。
同所有人一样,当圣旨下发,落到他面前,刘望的脸色,也一点点黑下去。一下午的时间,他独自坐在屋中黑暗处,不许任何人打扰。
陆家的人小心翼翼来拜访,想从殿下这里了解具体情况。
太子见了他们,冷笑,“什么意思?孤也很好奇。”他咬着牙,眼睛眯起,“为了保住沈家,沈宴到底在父皇那里说了什么,让父皇这样下旨?”
陛下这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圣旨,跟开玩笑一样,让他之前的所有义愤填膺,都变得小孩子打架一般。太子的脸热辣辣的,他没有进宫,这时候,他最怕见到的

,就是神情淡然的父皇。
太子选择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沈宴沈大人见一面。不,因为沈昱的连累,沈大人现在不是指挥佥事了,重新回北镇抚司任职。
沈宴交给太子了一份资料,面无表情,“经锦衣卫查证,徐姑娘杀害七皇子的罪名,因为直接的物证人证俱消失,间接证人不足以给徐姑娘定罪。淑妃娘娘同有杀

害七皇子的可能性。”
“沈大人,你在跟孤开玩笑吗?”刘望被逗笑,“淑妃是七皇子的生母,她怎么可能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虎毒不食子,孤实在不懂,锦衣卫是怎么得出这个可笑

结论的。”
沈宴不理会,继续往下说,“七皇子一死,淑妃娘娘畏罪自杀,投湖自尽。如此,淑妃行为,可能是陆家授意。陆家谋害皇子,罪名极重,实该入诏狱审问。”
“哦?那请问为何陆家人没有入诏狱?”
“没有证据。”
刘望眯眼,被沈宴气得阵阵发笑。没有证据?锦衣卫抓人,什么时候变成非要有证据了?他们向来刘望一怔,意识到什么,冷冷看向沈宴。
没有证据。
是啊,沈宴重复了两次,没有证据。淑妃已死,徐时锦已死,七皇子的死因为何,证据全都消失,无法指证徐时锦是谋害者。
锦衣卫抓人可以不看证据,但他的父皇,向来是喜欢要证据的。所以,不管徐时锦有没有杀害皇子,现在都不会定罪;而陆家他的父皇,在怀疑陆家。
刘望心中寒冷:父皇怀疑陆家,是不是也在怀疑他?毕竟在此案中,他显得未免太过积极了一点。
刘望出了一头冷汗,心中暗恼。他思及自己这几日的行为,确实太过急躁。他不得不急躁啊,他急于给徐时锦定罪,急于让那个姑娘死亡他太了解那个姑娘的手段

,只要给徐时锦走出牢狱的机会,她就可能翻盘。太子跟徐时锦做过爱人,做过合伙人,他一点都不想跟徐时锦做对手。
那么,他恐怕是在父皇那里,露了破绽?
刘望惶惶然,若有所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圣旨,看起来这么古怪了;该罚的都罚了,却都罚的不重。因为陛下真正想罚的人,根本不在他惩罚的范围内。他

没有拿陆家开刀,也没有斥责太子;但他没有提这两派,就已经用一道圣旨,提醒他们了。
他的父皇在警告他:因为你是太子,朕现在还给你面子,有些事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你不要过分,不要超出朕的容忍度。朕对你向来宽容,但不意味一直宽容。
太子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他深深望着沈宴,咬牙道,“沈大人,你是要违逆我们之前的合约,与孤对着来了?”他脑子转得飞快,一句比一句急,整个思路展开,让他目光亮的害怕,“你

是要撕毁协议?为了小锦,为了沈昱?你不满孤对他们的所为,所以与孤之前的一切合作全都撤销?你这样做,不怕孤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将你拉下马吗?你们

锦衣卫,可从来不许与朝中大臣有利益往来,与孤等身份的人有牵扯。只要孤在父皇面前不,暂时而言,孤也有把柄落在你手中。小锦一事,你知道的恐怕比孤以

为的要多。沈大人,孤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沈宴其实也有话说,但他发现他什么都不用说,太子就把一切理由给他找好了。省的他浪费口舌,他干脆承认,“殿下说的是。”
“你!”刘望目眦欲裂,恨不得当场杀了他,被他的冷言冷语气得将近吐血,“你是拿整个锦衣卫在玩,孤希望你慎重一点!”
沈宴淡然而悠远,“锦衣卫什么都没有做。”
“”太子离开北镇抚司的时候,脸色铁青,身子摇摇欲坠,显然被气得不轻。众锦衣卫看到殿下,干脆绕着走,不敢惊扰。
徐时锦此案,牵扯很大。虽然圣旨下了,后续事情还需要处理。沈宴本来不用参与,但陛下一道圣旨,又把他叫进去去陪驾。沈大人和往日一样,很是忙碌。待他

晚上回府后,发现府中灯火通明,刘泠却不在。
“公主说有事,给大人留了一封信。”留守的灵犀将信交给沈大人。
她同情地看沈大人一眼:自从那晚,公主回来,公主和沈大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两人说话,都是靠写信;而且,这两天,公主更是根本没回府,这信,还是两

天前留的。
沈宴撕开信,看了一下就合上信。实在是信太短,没什么需要看的。
他面不改色,并不对此发表意见。进屋换了衣,出来时,发现侍女们还是该发呆的发呆,该忙碌的忙碌,让他一阵无语。他问,“晚上府上不开火?”
灵璧疑惑地眨眨眼,忽然想起来她们已经用过晚膳,沈宴回来的太晚,根本还没用饭沈宴太忙了,公主不在府上后,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却把沈大人给忘了。竟然

让沈大人饿肚子,在自家府邸,恐怕也很少见了。
灵犀害臊得脸红,匆匆施了一礼,便去安排。
沈宴无话可说,他的府邸,被刘泠改的,这么陌生。
算了,不吃了。
沈府原来的侍女端茶进来,见屋中冷冷清清,小声道,“大人,你知道吗,公主都走了两天了。婢子当日问时,公主也说不用给大人您留口信。”
沈宴站在案前,正在整理宗卷。闻言,抬头,不含情绪地看了那侍女一眼。
侍女继续抱不平,“公主已经嫁给大人您了,却从不依靠大人您。她”
“她为什么非要依靠我?”沈宴好奇问,看起来没有发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