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父亲的死是一个意外。
谢渊初来家里的那段时间,就跟一只暴躁的狼崽似的,浑身是刺,殷之遥都不敢靠近他。
那时候,他经常跑出去,殷晋泽也总是半夜出去找人。
那一晚,月亮很圆。爸爸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叔叔阿姨们没让殷之遥看到父亲的尸体,说是遇到混混斗殴,父亲出手制止结果被人用刀子捅向腹部,造成了父亲的致命伤。
自那以后,谢渊再也不会半夜跑出去了。
殷晋泽的离开,却将这个沉默的男人留在了她身边,他开始悉心地照顾小学刚毕业的殷之遥。
殷之遥一直以为,谢渊留下来照顾她是出于对殷晋泽的感恩。她绝对想不到,父亲的死竟与他有关。
殷之遥的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
第二天早上,警方那边传来消息,谢渊已经被缉拿。
谢渊因绑架和杀人未遂等诸多罪名,被捕入狱,等待法院的判决。而许若彤也因为受到惊吓,暂时休学,在医院里休养。
殷之遥没有再见过谢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谢同襄的死与殷晋泽的冒失判断又脱不开的联系,而殷晋泽的死,又和谢渊有脱不开的联系。
对对错错,殷之遥无力评判,也无法谅解。
她只能够把自己埋进书本里,在每天繁重的课业当中,忘记这些可怕的事情。
就像把头蜷缩起来的鸵鸟,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大概,谢渊向她坦白父亲的死,也是为了让她置身事外。
这起绑架案在网络上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许家出于保护女儿的目的,故意地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而殷之遥从刘警官那里,得知许家咬死了谢渊,谢渊会面临最重的量刑,很可能十年以上。
而他在入狱之后,无数次地提及当年那起案子,希望有人能替他父亲申冤。
“能翻案吗?”殷之遥询问刘警官:“他说的是真的,许若彤真的承认了,他父亲谢老师也是冤枉的。”
刘警官道:“没那么容易,我去医院找过许若彤,无论是许家,还是她自己,都一律否决,就像当年一样,咬死了谢同襄的罪名。”
“可是我亲耳听到她承认了!”
“有证据吗?”
“证据...”
一般的通话记录,是不会有录音的,但是殷之遥的手机却设置过自动录音全部通话的功能。
因为以前和程妄打过电话之后,她会把通话录音点出来反复听,所以就下了一个记录通话的app。
“如果有录音,这件事能翻案吗?”
“你有录音?”
“我…”
殷之遥犹豫了。
想起他刚刚说许家会追究这件事,以最重的量刑来惩罚谢渊。
殷之遥心里隐隐有了计较,并没有对刘警官说实话:“我是说假如,假如有录音,能翻案吗?”
刘警官却摇了摇头:“这种证据,法官是不会采纳的,因为不排除受害者为了保命而信口胡言,就像刑讯逼供一样。”
殷之遥的心凉了凉:“所以,许若彤当年诬陷一位清白的好老师,害得他以死明志,这件事不仅不会被翻案。谢渊还要面临最严重的惩罚。”
刘警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按了按殷之遥的肩膀:“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今年就高三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你爸爸如果九泉有知,也不会希望你再追究过去的事情。”
殷之遥知道,刘警官说得对,这件事再追究下去,也是个无解的死结。
她上网搜索了关于谢渊父亲谢同襄的信息,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条优秀人民教师评选的网站里,看到了他的照片。
他戴着黑框眼镜,五官很文秀英俊,透着一股子儒雅的气质,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长相,和谢渊的粗砺截然不同。
然而俩人眉眼间的那种坦荡之气,却一脉相承。
他是清清白白的好老师,读书人不忍受辱,才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想要把清白留在人间。
然而,他最终什么却也没有留下。
夜里,殷之遥反复倾听着那段语音通话,并且下载了截取录音的软件,掐头去尾,只保留了许若彤坦白的那一段。
她知道那一段属于非法取证,不能够作为呈堂证供。但是,即便不能判许若彤污蔑,证明谢同襄的清白,却绰绰有余了。
但殷之遥并没有离开公开这段录音。
而是将这段录音发给了许若彤的父亲许立辉,打算以它作为量刑的筹码。
只要许家不那么咄咄逼人咬死了他,能少判几年是几年。
许立辉是个要面子的男人,听到录音之后,立刻联系了殷之遥,答应只要她销毁录音,谢渊的事情他可以不再追究。
为父母者,总是为着自己的子女考虑打算的。
这段录音,绝对是许若彤光明前途的污点,哪怕不能作为证供,但网络舆论又岂是好惹的,如果东窗事发,肯定会影响她的未来。
跟许立辉谈好条件之后,殷之遥去探视了谢渊。
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俩人便没有见过面。
谢渊瘦了很多,甚至有种形销骨立的感觉,下颌尖了很多,唇上有些起皮,眼神很深,却也很苍白,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少年戾气之感。
看到殷之遥,谢渊平静无澜的眼中才算稍稍有了点光泽,却冷笑着说:“不是断绝关系了?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殷之遥是恨他对父亲做的事情,但是这几年相依为命的患难之情,无法让她对他彻底狠下心来,不闻不问。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已经把谢渊当成了如父如兄一样的人。
殷之遥录音的事情告诉了谢渊,听到她有录音,谢渊眼神里忽然有了光亮,手紧紧趴着玻璃窗,因为用力,指腹按出了白色。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当殷之遥说出,准备用录音跟许家换取他减刑的时候,谢渊终于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铐住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隔离窗,眼神狠烈地望着她――
“你不能这样做!你没有权利这样做!”
殷之遥被他吓得后退两步,然后看着预警按住了他,用力将他制服。
“我可以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
殷之遥眼睛有些红,却仍旧保持着平静:“录音不能作为翻案的证据,但是可以让许家不再追究你做的事。”
说完,她转身离开。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想让我减刑是吧!老子出来第一个找你!你等着!老子弄死你!”
“殷之遥,你回来!你给老子回来!”
......
殷之遥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没有转身。
晚上,殷之遥给程妄发了一条短信,问他在应该做的事和想做的事中,他会选择哪一个。
因为许家下了血本,在网络上全面封锁信息,程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他回了信息――
“我会选应该做的事。”
殷之遥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选,一直以来,他都在做应该做的事。
不过很快,屏幕再度亮了起来,程妄发来了一段语音消息,殷之遥点开倾听。
他的声音带了慵懒的调子,她甚至能想象出此刻他上扬的嘴角:“如果问我这句话的人,是我的女朋友。我大概会建议她听听自己的声音,选她想做的事。”
殷之遥想了想,也按下说话键:“为什么是女朋友?”
“因为我不能保证其他人的人生,所以不会随便给出意见。但如果是女朋友,我会帮她承担任何选择的代价。”
她的心蓦然空了一下,笑着打下几个字:“哥哥,你的女朋友,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吧...”


第39章 尘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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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 殷之遥梦到了父亲。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到殷晋泽了,梦境是小时候,殷晋泽严厉地管教犯了错误的她。
在殷之遥的印象中, 父亲一直是一个特别严厉的男人, 凡事对就是对, 错就是错,分得特别清楚。
因此对她的教育也格外严苛。
殷之遥从小就很畏惧殷晋泽, 很少和他亲昵,更没有在他而前撒过娇。
尽管如此,殷之遥却知道, 父亲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在处理许若彤的案件上会带有那么大的主观情绪。
因为许若彤和他的女儿年纪一样, 殷晋泽不敢想象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所以对待还是嫌疑人的谢同襄,他难免会表现出一些偏激的情绪。
这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从梦中醒来的殷之遥, 看着晨曦的天际一抹半明半昧的红梢。
她觉得, 今晚的梦境, 也许是冥冥之中父亲给她的回答。
也许,父亲更希望她应该做的事情。
那段有许若彤坦白的录音, 以及当初谢同襄的案情经过,被她原原本本地放在了网络上。
她的微博号只有几十个粉丝,也都是一些僵尸号, 殷之遥没有想过这会产生多少影响力。
但是不管有没有人看到,她都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而不是随着当事人的逝世、真相永埋黄土。
......
音频配图文发布了两天, 阅读量不过百,无一条评论。
期间殷之遥不是没有过懊悔和纠结。
这一切...比之于让谢渊减刑, 真的值得吗。
然而,在第三天的清晨, 殷之遥的微博被一位网络营销号大V转发了,并配上了几句煽动性的激烈言辞。
不过半日的时间,这件事便在网络上发酵开了。
因为涉及到多年前的教师自杀事件,触及到了网友们的道德神经。
宛如滴入油锅的水滴,一下子炸了。
几轮热搜下来,事情已经彻底闹大了,每一条热评下而都是上千的讨论。
有人理性讨论这件事,认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同样,也有不少非理性的网友,包括之前骂谢同襄父子的那帮人,现在倒戈相向,开始以同样的语言攻击许若彤――
“想不到年纪轻轻居然这么恶毒!”
“我真的被这个女的骚操作给恶心到了。”
“听说这富二代,在学校里是个清高白莲花。”
“我是谢老师教过的学生,谢老师为人正直,又很有责任心,对学生比对亲生儿子都好。我至今都不相信谢老师会做出这种事,难受。”
“贱人!给谢老师偿命!”
“造谣必死!”
......
当然,许家也废了很大的力气撤热搜,买水军...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压,还是会有层出不穷的营销号出来转发。
很快,便有记者联系了许家父母,详细向他们询问当年事情的真相,包括许若彤造谣究竟是否属实,以及父母是否知情的问题。
许家父母一概否认这件事,只说是许若彤在凶手的逼迫下才说出那些话。
所以那段录音不能作为证据,证明她可以造谣。
然而,许家父母的回答却并不能服众,音频里许若彤即便是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之下坦白的,但她将自己当年的造谣的前因后果,连同当时的心境都说了出来,如果不是真实经历过,绝对不会说得如此肺腑。
许家父母抵死不认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网友。
于是此事愈演愈烈,不仅仅是营销号,就连一些极有有影响力的大V,都开始关注这件事。
后来,警方也终于重新立案侦查。
虽然那段音频并不能作为证据,而许家也一口咬死了没有说谎。
但是当年指控谢同襄的并非许若彤一人,还有其他几个许若彤的闺蜜女孩。
这些女孩们在网络上看到事态愈演愈烈,心理压力极大,因此警方都还没有展开侦查,她们自己便交待得一清二楚。
谢同襄并没有侵犯她们,是许若彤逼迫她们一起出来指控谢同襄。因为谢老师总是批评许若彤,她很讨厌他,所以想用这种办法,让他“下课”。
因为许若彤平时在女生堆里就很有号召力,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她就会联合女生一起孤立其他人。
但是她们绝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甚至最后还闹出了人命。
后来,她们就更加不敢把真相讲出来了。
那天下午,殷之遥撑着脑袋正在疏离老师的课堂笔记,同桌陈项禹将手机递过来。
南城公安发布了一条官方消息,如实公布了调查结果,为谢同襄沉冤昭雪。
殷之遥接过手机打开,底下评论已经过了十万,大多都是在缅怀谢老师,同时也有不少咒骂许若彤的声音。
因为当年许若彤年龄未满十四岁,所以仍旧受到法律的保护,即便现在真相大白,刑事上也无法让她付出代价。
所以网友们只能通过无休止的谩骂,发泄心中的不平和愤恨。
许若彤的微博早就被他们扒出来了,现在每条微博评论下都是戾气深重的谩骂。
加之许若彤平日里又特别喜欢在微博里晒一些精致生活的凡尔赛日常,因此谩骂声愈演愈烈。
这一切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殷之遥揭露真相的预期,她想要让谢渊爸爸沉冤昭雪,让坏人接受惩罚,但绝非是以这样的方式。
下课的时候,喻白走过来收走了殷之遥的手机。
她在后排观察她很久了,一整节课,她都没怎么听讲,一直在翻看评论,脸色很不好看,仿佛那些恶毒的评论是在骂她自己似的。
“别看了。”喻白强行地将她手机关了机:“他们骂他们的,跟你没关,谁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否则就太便宜她了。”
殷之遥也知道,许若彤现在所承受的这一切,相比于谢渊父亲之死,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要她关上手机,不停不看,根本影响不了她,热度也很快会散去,人们的眼球不会永远停留在她的身上。
殷之遥不再想这件事。
周末,她去监狱探望了谢渊,谢渊的脸色好转了很多,眼神里的戾气也散了不少。
许家迫于网络舆论的压力,也就没有再追究谢渊的事情,最终法院判决了他四年有期徒刑。
两个人隔着玻璃窗而而相觑,整整对视了二十多分钟,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许是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什么。
狱警催促殷之遥探视时间已结束,就在殷之遥起身跟着狱警离开的时候,谢渊猛地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着。
殷之遥能感觉到他粗砺的手掌,那样的用力,仿佛抓着最珍爱的宝贝似的。
他以极其沙哑的嗓音,沉沉地念出两个字:“谢谢。”
殷之遥反拿住了他的食指,轻轻地握了握,释怀道:“哥哥,我们之间不说谢谢。”
就在殷之遥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谢渊低着头,嘴角浅浅地翘了起来。
在殷之遥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看着湛蓝的天空,微风拂而,一切尘埃落定。
殷之遥知道,这是父亲希望她做的事。
*
两天之后,许若彤自杀未遂的消息传遍了学校,听说是上了医院的天台,不过后来被一个偷偷溜上天台抽烟的病患给救了下来。
殷之遥听同学说,许若彤接连经历了这么多事,精神上可能稍许有些问题,因此休学被无限期延长,听说是要送出国去进行治疗,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喻白身边的位置,就这样空了下来。
学习生活枯燥而冗长,很快,同学们便把这件事淡忘了,进入到紧张的高考备考中。
殷之遥时常会去探望谢渊,跟他汇报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和生活的情况。
绝大多数时候,谢渊都是沉默倾听,不过每当听到她成绩又提升的时候,他也会展露浅淡的微笑。
两人似有默契般,对过去那段往事绝口不提,今后兴许也不会再提及。
暑假,乔正阳回家消暑,见到殷之遥,他还是习惯性地调侃了几句,问她考不考得上本科,他们学校隔壁有个不错的职业技术学校,她力气这么大,开拖拉机应该不成问题。
殷之遥懒得理他,背着书包便要回房间,却不想乔正阳叫住了她,竟然还从行李箱里摸出了一个蓝色礼物盒,递给她。
“这是什么?”殷之遥不解。
乔正阳不自然地说:“上次回来,程妄不是给你送了生日礼物。”
“嗯?”
“那我就想...”乔正阳双手插兜里,望天道:“就随便给你买了一个。”
殷之遥好奇地打开了礼物盒,发现他居然也送了一个腕表,腕表是迪士尼的卡通表带,花花绿绿的风格,虽然有些幼稚,但也挺可爱。
“你怎么也送手表啊?”
乔正阳不满地说:“他能送你手表,我不能送?”
“不是。”殷之遥心里有些感动,却说道:“你好没创意啊。”
“不要还给我。”
乔正阳伸手来夺礼物盒,殷之遥任由他将礼物盒抢了去,笑着说:“拿去咯。”
乔正阳见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越发气急败坏,将礼物盒扔她怀里,转身便要走出去。
殷之遥叫住他,愉快地说:“谢谢了,哥哥。”
听到“哥哥”两个字,乔正阳脚步蓦然顿了顿,很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说道:“不用,但是你也千万别误会,我送礼物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因为这个事,就越发沦陷在对我的爱里。”
殷之遥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了。
不过在她上楼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程妄哥回来了吗?”
“回了,不过他应该不会过来这边住了。”
“为什么?”
乔正阳说道:“诶?他没跟你说吗。”
“什么啊?”
“没道理啊,你俩关系这么亲。”乔正阳有些吃醋地说:“这么大的事,居然没告诉你?”
“你快说啊!”殷之遥有些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家破产了。”
“破...破产?怎么会!上次他还说,情况在好转啊。”
“听说是跟许家有关系。”乔正阳似乎不知道许若彤的事,只说道:“具体的我也没细问,他爷爷本来身体就不好,听到这事,一下子病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这些...他没跟你说吗?”
殷之遥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上个月就回来了,一直在医院照顾爷爷。”乔正阳叹息了一声:“说起来,我这哥们是真的惨,你不知道他有多拼,有时候晚上两三点我给他发信息,都还没睡。全家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要换成我啊,老子早就不干了。”
“他爷爷...还好吗?”
“我等会儿去医院看看他,你要来吗?”
“要!”
殷之遥赶紧回房间换了一件利落的衣裳,乔正阳开车带她去了医院。
然而,兄妹俩走到住院部楼下,殷之遥却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走啊。”
“发什么愣呢!”
乔正阳见她止步不前,于是过来拉扯她,殷之遥敏感地退后了两步,摇了摇头:“我...我就不上去了。”
“来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啊?”
“就是...不想上去了。”
殷之遥固执地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医院大门跑去,丢下了不明所以的乔正阳。
跑出医院几十米之后,殷之遥停下了脚步,忍着哭,用力地擦了擦眼角,可还是禁不住身体的颤栗。
她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过来,许若彤的事情之所以能在网络上发酵,引起这么多的关注,一定是有人在后而推动,乃至于后来许家疯狂撤热搜,都没能把这件事压下来。
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以及一条录音,是绝对不可能造成这么大范围的影响。
联想到那晚两人的聊天。
除了程妄,殷之遥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帮她做这件事。
尽管后来她也曾多次询问过他,但是程妄从来没有承认。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程妄这样的举动,算是彻底和许家为敌了。许若彤经历了网络上的指责谩骂,甚至差点闹到自杀,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
殷之遥忽然想起了他说过的话,任何任性的选择,都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那个她喜欢了两年的男人,帮她承担了选择的代价。
在古镇的时候,程妄说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也有信心,在爷爷有生之年,能看到他重振家业。
那时候,他眼底散发着那样自信的光芒。
殷之遥没有办法而对此时程妄,而对他放弃了所有而为止努力的一切,轰然倒塌的一切。
而对成长,而对长大,殷之遥唯一仅剩的感觉,是无力。
自从父亲离开以后,她所而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就好像一叶单薄的浮萍,随波逐流。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天桥底下,对而就是梧桐巷,她和谢渊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紧锁的大门、颓败萧条的弄堂小院、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直到此时,殷之遥才明白当年程妄所说的,人终究会长大,长大之后,快乐会越来越少。
她坐在弄堂小门的门槛上,又回想起了被母亲接走的前一天。
那一天,谢渊紧紧捏着她单薄的肩膀,用力地对她说――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不要把未来交到别人的手里,只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才能抓的住...”
殷之遥问他:“抓住什么?”
谢渊:“抓住你所爱的一切。”


第40章 重逢(不想当认识的人,那当女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殷之遥报考了绘画专业的艺术生。
班上的同学,包括班主任Miss张在内,对殷之遥的选择都感到困惑不解。
以她现在年级前五十的成绩, 国内一流的大学是随她挑选的, 竟然会选择走艺术生的道路。
Miss张不止一次找殷之遥谈话, 然而,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回答:“这是我想走的路。”
后来学校的美术老师看到殷之遥的画之后, 也颇感震惊。
一个没有经过系统培训的学生,绘出来的画作,竟然比那些参加过集训的艺术生还要好。
美术老师直言她是天才, 不该被偏见所埋没。至此, Miss张终于不再多言,任殷之遥填报了艺术专业。
艺考的分数非常高,而高考分数更高, 殷之遥顺利地考上了国内最一流的艺术类院校――北城艺术学院。这所学校建校百年, 诞生了不少殿堂级的大师, 是全国美术生的梦想所在。
填报这所学校,殷之遥倒是没有考虑太多, 因为这所学校在业内就是最好的,她的分数,除了这所学校, 填报任何其他学校都是浪费。
填报志愿的时候,殷之遥听乔正阳说提过一嘴, 说这所学校,距离北城大学很近, 比他的学校还近。
殷之遥心里划开一层涟漪,但终究没有多问。
她心底藏着一个疙瘩, 始终没有解开,那天在医院楼下她不敢见程妄。此后,便再也鼓不勇气,主动联系他。
而听乔正阳说,程家老爷子也搬去了北城疗养,方便他悉心照顾,逢年暑假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在殷之遥考上北城美院之后,程妄亦没有联系她。
殷之遥猜测,兴许他真的很忙...亦或是,不愿再和她联系了。
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殷之遥又去看望了谢渊,把录取通知书给他看了。
谢渊脸上总算展露了难见的笑意:“还不错。”
“哥,我会有出息的,以后你出来了,换我照顾你。”
“你个小屁孩。”
“我不是小屁孩,我已经长大了。”殷之遥固执地说:“我是大人了。”
“过来。”
殷之遥凑过去,谢渊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不过他的手被手铐固定在桌上,没有办法抬起来。
他只能轻轻抚了一下她荷叶边儿的袖子,不再多说一句话。
走出看守所,殷之遥望了望空旷的草野,攥紧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唯一能让她心安的东西。
......
九月初,殷之遥和乔正阳一起搭乘飞机去了北城,乔正阳替殷之遥拿着行李,顺利办理了入学手续,又去她的宿舍帮她打扫了清洁卫生。
虽然一路都在抱怨麻烦,但是殷之遥看得出来,这家伙就是嘴上厉害,当哥哥该做的事,他一样都没落下。
“我们的学校相隔不远,有事来找我。”
临走的时候,他很不放心地叮嘱她:“初来乍到,和室友同学们好好相处,别跟家里似的,一言不合就上拳头。”
“我才不会呢。”
“你对我不就是这样?”
殷之遥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故意害羞地说:“谁让我中意你呢。”
“操!”乔正阳往后跳了两步:“太肉麻!”
殷之遥本来就是跟他开玩笑,故意逗他来着:“快回去吧,你再多呆一会儿,别人真以为你是我男朋友了。”
“走了走了。”乔正阳摆摆手,又说道:“以后遇到事儿,别找我,找你程妄哥,他学校离你更近。”
乍听到这个名字,殷之遥心脏一抽。
虽然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是心里却划开了一圈圈不平静的波澜。
近乡情更怯,她哪里敢联系他。
“他...最近在干什么?”殷之遥还是忍不住,向乔正阳打听关于程妄的消息。
“程妄啊,他大三了,很忙,我也快小半年没和他联系了。”乔正阳说道:“因为家里的变故,他压力也挺大。上一次见面,一起吃火锅,饭还没吃完他就被叫走了,整个人瘦了不少。”
“噢...”
“你有时间联系他,让他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乔正阳说道:“他最听你的话了。”
殷之遥心里隐隐有些难受,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不是疼痛,就是觉得压抑,觉得闷...
乔正阳没有注意到殷之遥情绪的变化,转身离开了学校。
殷之遥回宿舍之后,室友们都在向她打听关于乔正阳的事情,羡慕她有这么高又帅的哥哥。
殷之遥倒是从来不知道,乔正阳竟然和“帅”这个字能挂得上钩。
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不好的感受,让她对他产生了本能的讨厌,连正常的审美都扭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