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哦了声,在钟子涵身边坐下。
或许是都玩累了,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孟屿宁扶着下巴盯着窗外发呆,钟子涵靠着椅背打了好几个哈欠,哈欠声传染给雪竹,她渐渐有了困意。
路上公交车颠簸异常,上上下下的行人不少,车窗外的光线随着时间渐渐湮落至昏暗。
还有两个站就到家了,贺筝月转过头:“准备下车了啊,”看清后面后突然咦了声,“这么吵小竹都能睡得着?”
雪竹枕在钟子涵膝上,唇张着,睡得正香。
钟子涵嗯了声:“玩了一下午估计累了。”
公交车到站,他的腿酸得不行,轻轻拍了拍雪竹的脑门:“小竹,到家了。”
雪竹睁开困倦的眼睛,软着骨头跟着下了车。
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留下一滩尾气,雪竹被呛得咳了几声,街道对面渐渐亮起的LED灯有些刺眼,仍是没有赶走她的瞌睡虫,慢吞吞地走在背后。
她走得实在太慢,贺筝月不得不停下等她,看她的样子恨不得直接睡在大街上,有些哭笑不得:“就这么困吗?”
看了眼因为腿酸还没缓过劲的子涵,又看了眼男朋友。
易正鹏和小竹还是第一次见面,让他背着小竹,估计小竹自己都不自在。
“宁宁,要不你背小竹吧?让她在你背上睡一下,不然我还真怕她就直接倒在这里了。”
雪竹瞬间清醒。
但下一秒孟屿宁在自己面前蹲下身子让她上来,她又赶紧眯起眼作出困顿的样子。
畏畏缩缩攀上他的背,孟屿宁发力起来时,雪竹心虚地问他:“重不重?”
“不重,”他笑笑,“睡吧。”
雪竹虽然不困,但做戏要做全套,所以她还是闭上了眼。
孟屿宁一步步走得极稳,后背宽厚,颈肩皙白削瘦,线条流畅有力,她用脸颊贴着他的背,安心且依恋。
闭上眼也并没有影响雪竹除视线外的其他感官,从公交车站到小区门口这短短不过一里的路程中,她闻到了街边臭豆腐摊的臭味,和烤面筋与麻辣烫混杂的香味,听到了小摊老板们为招揽生意放出录好的喇叭扩音器声,感觉到了四周浓浓的烟火气。
走完这条热闹的街道,又转入树荫茂密的小路,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成长长的几条。
“对了宁宁,我就听我爸说你考上了北大,还不知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贺筝月突然问。
“金融专业。”
“金融?,”贺筝月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选理工科类的专业。”
孟屿宁:“这怎么说?”
“不知道,直觉吧,”贺筝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又反问他,“你的理想就是金融吗?”
少年沉默半瞬,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平静温淡:“赚钱?”
然后离开父亲,再不需要依赖这个家。
不止是贺筝月,其他几个人也愣了。
就连今天才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易正鹏都觉得,孟屿宁不该是为五斗米折腰,俗不堪耐的人,而该是那种飞遁鸣高,屹在山尖处,清高端方,眼高于顶的少年。
小时候上作业课,老师拟题作文题目我的理想,每个人的理想五花八门,他们都觉得孟屿宁的一定是科学家、宇航员,或是物理学家这类理性与浪漫相互碰撞的职业。
可是孟屿宁的话却在告诉他们。
他不是站在山尖处的人,他是现实中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的抱负并无多伟大,他的未来也并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陈列在精致的橱柜中,展示着其他人可望不可即的昂贵物什,玫瑰与法丝绒,钻石与紫罗兰,这些别人认为他该拥有的装饰物,实则离他都太遥远。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家长会,班主任林老师看着通知单上简单的请假理由,不禁抱怨就连这最后一次的家长会都不来出席,到底有没有把孩子的高考放在心上。
捶在两侧的手忽地攥紧,又很快松开,像是看开了什么,也放下了什么。
孟屿宁的语气很轻,淡淡接过老师的抱怨。
大约没有吧。
他这么说。
林老师叹气,郑重而温柔地对他说。
巴尔扎克有句名言,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屿宁,你的人生是在你自己手中的,这世上只有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老师和你一样,是那百分之九十九中的一个,即使没有优越的条件,很多路都被堵死,但读书这条路对你来说是通畅的,是可以改变命运的,老师相信你,在未来的不久,你会成为那百分之一。
理想这东西,只有在吃饱了饭后才有资格被拥有。
其实这些一起长大的玩伴,包括在他背上安睡的小竹都不知道,在搬来与他们相识之前,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厨师,这样他就能在父母不在家时自己做好吃的饭菜,不会挨饿也不会渴望邻居家的饭菜。
仅仅如此而已。很简单,说出来都怕人笑话。
“金融好啊,又能赚钱听着又高大上,”贺筝月还是肯定了他的选择,“等毕业后加油赚钱,我等着以后抱你大腿了。”
听她这么说,孟屿宁敛下眼帘,拾起他最常露出的微笑。
钟子涵举手:“算我一个,我也要抱大腿。”
“你抱什么抱,好好学你的医吧,”贺筝月睨了眼这个没出息的弟弟,“你以后要是当不上主任医师,以后出去别说是协和出来的,也别说是我弟弟。”
“主任个屁,”钟子涵不屑一顾,“还稀罕谁当去。”
贺筝月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你不以这个为目标那你想干什么?”
钟子涵撇过头,不情不愿地说:“我压根就不想学医,你觉得逼一个人学他不喜欢的专业,他能学好吗?”
贺筝月不明所以:“那你为什么还学医?”
“我爸妈呗,反正我学什么由不得我自己决定,他们觉得好的适合我的我就必须咬牙学,”钟子涵叹了口长长地气,“本来以后高考完了到大学就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结果还是我想多了。”
“……那你喜欢什么?”
“机器人,高达那样的,”钟子涵垂眼,自嘲道,“是不是挺不靠谱?”
“这算什么,”贺筝月拍拍他的肩,“其实我当初选专业的时候想选动画专业来着,比你还不靠谱。”
钟子涵惊讶:“姐你大学不是读经管的吗?”
贺筝月一副你懂的语气:“对啊,经管。”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他们长长的影子一直到小路最后一盏路灯口消失不见。
贺筝月看了眼仍在孟屿宁背上熟睡的雪竹,叹气说:“希望小竹以后能学她喜欢的东西吧,裴叔叔看起来是那种会支持女儿决定的人。”
“希望吧,”钟子涵撇嘴,“反正只要不跟我一样学医,她的人生还是精彩的。”
贺筝月无语至极:“要是所有学医的都像你这么消极,那咱们国家的医疗事业迟早得完蛋。”
钟子涵哼哼:“我看你学了经管,我们国家的经济水平怎么也没变低呢?”
“……钟子涵你想死!”
钟子涵嘻皮笑脸地喊:“姐夫救我啊!”
贺筝月急得要打人:“还没结婚呢,别乱叫!”
姐弟俩又像小时候那样差点打起来。
好在易正鹏稳重,牵过贺筝月,正儿八经地说:“迟早的事,小舅子说话我不能坐视不理。”
刚刚还处于狂暴中的贺筝月突然安静。
她的话在责备,可谁也听得出她口气中真正的情绪,被男朋友这句情话哄得不要太开心。
“……你什么时候跟我弟弟一样喜欢贫嘴了。”
钟子涵见这俩人眼前没他了,吊儿郎当切了声,转头也不再搭理他们,搭上孟屿宁的胳膊打算把这对情侣狠狠甩在背后:“咱们电灯泡先走一步。”
孟屿宁皱眉:“慢点,别吵醒小竹。”
“这丫头也太能睡了吧,”钟子涵懒洋洋开玩笑说,“小睡美人啊。”
孟屿宁低声笑:“是挺像的。”
哥哥们的小睡美人。
第29章 . 十二岁 绿皮火车【一更】
因为雪竹在睡觉,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还不如暗处夏蝉的分贝高昂。
夏夜如此轻柔动人,配上刚成年的忧愁, 宁静而清凉。
一直在“睡”的雪竹突然凑到孟屿宁耳边叫他。
“哥哥。”
孟屿宁侧过头:“醒了?”
她生怕他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连忙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这才悄声说:“我支持你。”
莫名其妙的。
孟屿宁语气困惑:“什么?”
“我支持你学——”那个专业叫什么来着, 雪竹仔细想了下, “金融,你以后肯定能赚好多好多钱。”
少年失笑。
这小姑娘连金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肯定。
那他以后还真要好好学,不然要是长大后挣不到钱, 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期望?
他没有放小竹下来, 明明知道背上的人早已经醒了, 却还是像乌龟背着它重重的壳, 慢慢将她背回了家。
走完小路, 一行人终于到家。
将雪竹交给裴连弈的时候她还在装睡,孟屿宁失笑,没揭穿她。
裴连弈实在不好意思地看着几个护送女儿回家的大孩子,非要留他们几个人在家里吃西瓜。
宋燕萍在厨房切西瓜,嘴里絮絮叨叨着这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女儿。
絮叨完后也没叫醒雪竹, 对丈夫说:“老裴,你抱小竹回房间睡吧。”
裴连弈将雪竹抱进她的房间,打开风扇开关,替她盖上薄毯,轻轻阖上房门。
雪竹睁眼盯着黑夜中呼出阵风的吊扇叶, 电扇风拂过浅花色的窗帘和她膝上布料轻盈的白色裙摆。
她想象中的长大,哥哥姐姐们比她早一步到达了终点,但是终点的风景似乎并不想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反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烦恼和无奈。
到很晚很晚的时候,雪竹迷迷糊糊感到有人走进房间,用凉水沾湿的毛巾替她擦了脸和胳膊。
“小懒猪。”
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最后替她掖了掖薄毯,又离开了房间。
***
这个暑假绝对是雪竹有史以来过得最难忘的时光。
爸爸履行约定带她去了北京。妈妈单位太忙请不到假,贺筝月和钟子涵都有别地的旅□□程,孟屿宁找了份八月在便利超市的兼职,为了赚自己大学入学的生活费。
父女俩坐上绿皮火车,十几小时的路程,是雪竹出生以来坐过的最长铁路线。
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这一厢的乘客们几乎都是去北京的,旅游的占多数,难辨的各种乡音杂糅着交谈,感叹现在生活变化有多大,期待首都有多繁华,年轻些的人便能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交谈。
有些人票买晚了只买到站票,买到坐票的人坐久了便站起对身边站着的陌生人说一句,来,咱俩换着坐。
小小的举动便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很快熟稔起来,互相交换带上火车的各种家乡特有的零食干粮。
推着小车的乘务员穿过热闹的人海,厢顶的电风扇吱呀呀转动也解不了闷热,雪竹将头探出窗户任由风刮乱她的刘海,但下一秒又被爸爸呵斥不许伸头出窗户。
后来外面下起淅沥的对流雨,雨滴顺着窗打湿桌上用来打发时间的扑克牌,爸爸把窗关上了。
透过玻璃也能看到这四方世界,火车也不知行驶到哪座城市,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和远处隐隐从云层中透出影子的山峦,这一刻雪竹眼里似乎能装满整个天空。
嘈杂闷热的十几小时过去,雪竹跟着爸爸下了火车。
脚下的土地是想象之外的繁华和广阔,出站时一个穿着志愿服的姐姐送给雪竹一把上头印着奥运五环和福娃的扇子,还对她说,小妹妹,北京欢迎你。
雪竹格外珍惜这把免费得来的扇子,一直到回家都牢牢握在手里。
那个晚上,烟花燃了半个夜晚,几乎点亮了整个北京城内的天空。
跟着爸爸,雪竹去了很多地方,父女俩没买到内场的票,两个人明明到了北京,却也只能站在体育馆外看大屏直播的比赛。
“冠军是属于中国的!刘子歌最终夺得这枚宝贵的游泳金牌!”
“女子200米蝶泳金牌,也是目前中国参赛选手累计所获得的第十八枚金牌!”
内场的声音似乎传到场外,一时间场外乌压的人群也爆发出惊天的欢呼,爸爸兴奋得鼓掌大叫,雪竹拼命挥舞手中的小国旗,鲜艳的红色漫天飞舞,映红头顶碧蓝的夏日晴空。
雪竹和爸爸蜗居在三环外一家小旅馆内,有时候赶不到当天的比赛,便守在电视机前看直播,妈妈和和父女俩通电话的时候抱怨他们来了北京还看电视,浪费钱。雪竹和爸爸却觉得,在北京当地看电视和在家里看电视,氛围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除了奥运红,雪竹还在北京喜迎了她的初潮。
谁能想到初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只有爸爸带她出来旅游的时候来。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出其不意。
女儿很绝望,爸爸也是满脸的尴尬无措,手忙脚乱去帮她买来了卫生巾,对着说明看了半天看不懂,只好腆着脸叫来前台的小姐,让她教自己的女儿怎么用卫生巾。
父女俩当天晚上都是一脸生无可恋和妈妈通电话。
宋燕萍在电话那头听到雪竹今天来初潮,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当即大笑出声。
雪竹气得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嚷:“妈妈你没良心!”
“行了行了,这几天让爸爸好好照顾你,”宋燕萍止住笑意,又对丈夫说,“老裴,你拿张纸记下来,明天去街上给小竹买点东西给她补身体,小女孩第一次来月经要格外注意,别落下病来。”
裴连弈一听会落下病,立马找笔找纸,一一记下老婆交代他要买的东西,小时候帮女儿洗澡换尿布都没这么让人焦头烂额,如今女儿初长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不得不恶补女性月经知识,生怕雪竹真落下病耽误了一生。
虽然是新手上路,不过老父亲从前照顾过老婆出月子,照顾女儿也没多大问题,总算恭恭敬敬送走了雪竹的初潮。
奥运会结束前几天,为了避开人潮,父女提前踏上回家的路。
回家后雪竹向所有人分享她在北京的所见所闻,当然省略了她来初潮那件事。
裴连弈知道小女孩要面子,干脆也当做没发生过,父女俩默契地遗忘了这件事。
先是妈妈对雪竹每日叭叭个不停的嘴感到了厌烦,后来是周围和雪竹熟悉的邻居们,最后雪竹无人炫耀,干脆坐车去乡下的爷爷家玩,每天对爷爷奶奶进行洗脑式灌输。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常常坐在摇椅上一发呆就是整个下午,雪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他们身边,说上好几个小时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他们不耐烦,于是雪竹终于找到了最棒的倾听者。
两个老人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小孙女手舞足蹈对他们形容首都的繁华,在她说累了后递给她一块冰凉清甜的西瓜解渴。
“等以后我长大了赚钱了,就请你们一起去北京玩!”
为了感谢爷爷奶奶的倾听,雪竹许下豪言壮语。
“等你长大我和爷爷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奶奶笑着说。
“不用走路过去啊,我们坐飞机过去,很快的。”
“老了就坐不了飞机了,”爷爷也笑,“吃不消。”
“啊?那我怎么带你们去北京呢?”
坐火车?
可是坐火车更辛苦啊。
爷爷却说:“你有这份心我们就很高兴了。”
奶奶也说:“是啊,我们两个反正也没几年了,电视里看看就行了。”
雪竹不知道,即使自己这么啰嗦,爷爷奶奶也仍旧希望每年的暑假都能过得再慢一些,乡下的这间屋子,最好每天都都听到孙女清脆的童声。
在乡下的这段时间,雪竹每天推着爷爷的自行车爬上小山坡,又迎着风骑下,她已经长高了,不再需要哥哥带她骑。晚上的时候去天台上睡觉,每当做这些事的时候,雪竹都会想起曾坐在孟屿宁的自行车后座,两个人一起追赶迎面的浓烈骄阳那时候,以及两个人并排躺在凉席上,他帮她一起数星星的样子。
爷爷也问过雪竹,宁宁这个暑假怎么没来玩。
雪竹老老实实告诉爷爷,哥哥要兼职替自己赚生活费。
老人家叹了口气,眼神眺向远方,也不知是对孙女还是对早已故去的好友说。
“这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的。”
这份遗憾一直持续到暑假结束,雪竹独自坐上回家的大巴车,爷爷嘱咐她开学就是初中生了,要更加努力学习,奶奶还是让她在家多吃点饭,小孩子不能太瘦。
八月底,雪竹送走了先开学的钟子涵。
后来钟子涵的空间新动态发表了一则日志,标题是《无聊云云我的大学生活》。
记录了二十九号在东单九号院举行的开学典礼。
雪竹很给面子的留言。
坷嗳公主:沙发/得意
大好き高達回复:你也快开学了吧?/坏笑
坷嗳公主回复:嗯嗯555555
大好き高達回复:汗。开个学有啥好哭的
钟子涵当然不懂。
新的九月再到来,雪竹穿上旭华中学的新校服,将小学时用过的迪士尼公主书包放进柜子,背上了妈妈新帮她买的没有印着卡通人物的大号书包。习惯在第一小学下车的时候,还好妈妈拉住了她,哭笑不得地对她说。
“过了个暑假脑子玩傻啦?你已经读初中了!”
雪竹只能脸热热地重新坐回座位。
热闹的小学校门,今年依旧有很多新入学的一年级生被父母牵着来上学,雪竹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样。
只不过爸爸妈妈工作忙,所以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孟屿宁一块儿坐公交车来上学的。
上了几天课后,雪竹还没来得及习惯七门科目的书本,妈妈告诉她宁宁哥哥也要去北京上学了。
这时正值开学高峰期,童州火车站的入站口到处是人,大都是父母送孩子上火车去外地上学,雪竹一家的送行并不特殊。
“放假就回来陪妹妹玩,”裴连弈按着孟屿宁的肩膀说,“没人陪她玩,她以后就无聊了。”
宋燕萍也嘱咐:“有空的时候就打电话回来,多跟小竹聊聊天,向她传授下学习经验,她前几天还跟我抱怨怎么上了初中要学这么多门课呢。”
雪竹老大不乐意,觉得妈妈拿自己的玩笑话当真,新学期刚开学有些不适应而已,怎么说的好像她学习不好似的。
“现在谁还打电话啊,长途那么贵。都聊QQ了,”雪竹对孟屿宁说,“哥哥,我们发QQ。”
裴连弈给面子地挑眉:“哟,这么时髦啦。”
宋燕萍一眼识破雪竹的伎俩:“就是想找借口玩电脑,你现在读初中的学习紧张了,只有周末才能玩电脑知不知道?”
雪竹装作没听见。
火车站的女声广播提示从童州开往北京的K次列车开始入站检票,孟屿宁弯下腰摸摸她的头。
“小竹,我走了。”
头顶的手掌有重量,雪竹低下头:“嗯,拜拜。”
少年背着包,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离开这么多年生活的家去外地求学或工作其实是件挺令人不舍的事,可刚离家的年轻人们都是兴高采烈,好奇和激动的心情远远超过离家的伤感,最不舍的,往往是看着他们的背影眼见他们离开的亲人。
或许是因为亲人知道,他们这一离开,从此朝夕相处的日子就只能从回忆里找。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这一转眼,宁宁和子涵都上大学去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爸爸裴连弈感叹。
宋燕萍坐在副驾驶上点头附和:“是啊。”
“不过能去北京上大学真的是件好事,”裴连弈说,“我带小竹去了趟北京才感受到这些年发展得有多快,要是我年轻的时候多去外地见识见识,指不定现在什么样了都。”
宋燕萍对丈夫这莫名的遗憾感到无语:“行了。快四十岁的人了就别做这些梦了。”
裴连弈不服气道:“快四十岁也不老啊,现在开始努力也是来得及的。”
宋燕萍嗤了声,没再搭理丈夫。
裴连弈见老婆这副不屑的表情,也冷下了脸,不再说话。
雪竹坐在后排听他们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回到家后,宋燕萍让她回房写作业。
雪竹不情不愿哦了声。
走到房门那儿,无意间瞥到门框上的身高刻度,时间停留在暑假。
183——宁宁,2008.6.18
149.2——小竹,2008.6.18
雪竹叫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爸爸过来给她量身高。
“又长高了点。”裴连弈记录下新的身高,写上日期。
但更新的只有雪竹的身高。
雪竹问:“宁宁哥哥的怎么办?”
“宁宁哥哥已经长大了,应该不会再长高了,所以就不用量了。”裴连弈说。
“哦。”
雪竹转身进房。
她在房间里写作业,一直写到妈妈喊她出来吃饭。
一家三口边看电视边吃饭,爸爸在看新闻,雪竹的注意力不在电视上,心想这个时候宁宁哥哥搭上的那辆火车不知道开到哪座城市了。
“今年还是难啊,又是地震又是南方冰灾,广州的房价又下来了,”裴连弈看着电视煞有其事地说,“前几年都涨了多少,九八年老李刚去广州的时候天河区也才三千多一平,啧啧。”
“广州房价涨没涨跟你又没关系。”宋燕萍说。
裴连弈放下筷子,犹豫半晌后说:“前几天和老同学吃饭,说今年特殊情况,到明年估计会反弹回来,要是手头有钱拿去炒股票还不如去买房,更稳。”
说完便等老婆的回答。
宋燕萍淡淡问:“你跟我说这个什么意思?”
“现在珠三角发展越来越好,老李今年跌这么惨还咬牙在深圳买了套房,深圳现在势头猛,虽然不是省会但是是经济特区,买一套小的以后肯定也不会亏。”裴连弈赔笑着说。
“那我问你,”宋燕萍也放下筷子,“你哪来的钱?就算房价跌了一套也是小百万,你拿得出来?”
“房贷政策你没听过吗?”
宋燕萍深深叹气,一长串略带讥讽和不赞同的话洋洋出口:“一个月四五千的房贷,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别人贷款买房是有那个能力还,你有吗?你一个公务员哪来的自信供一套房子?现在我们家两套房住着,你单位那里还有套房子等分下来就是三套,又不要还贷款,我们俩工资又稳定,一个月赚这么多钱也足够了,你还想怎么着?卖了房子去大老远的广东再贷款买房?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做梦想靠炒房炒成百万富翁呐?”
“……”裴连弈沉默好久,最终撂下碗起身,“你没远见的我懒得跟你说,反正房子是我的,我要怎么处置不用经过你同意。”
宋燕萍气得连连点头:“行。你有远见,你有远见也不会放着现在的安稳日子不过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你那些老同学当初读书成绩没你好,就你考上公务员他们羡慕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嫌公务员的工作不好?”
“随你怎么说。”
裴连弈饭也不吃了,走到玄关处换鞋。
宋燕萍起身:“裴连弈你又去哪儿?饭不吃又去喝酒?”
没有应答,裴连弈直接头也不回地走出家。
雪竹小心翼翼出声:“妈妈……”
“小竹你别管,吃完饭回房间写作业,”宋燕萍匆忙对女儿说,紧接着也换鞋跑出家,“裴连弈我跟你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