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话,却又不太敢。
梁千雅过了初时的局促,开口唤了一声:“姥姥。”
正在寒暄的众人全都望了过来,左母点着头连应了好几声,眼睛里闪着泪光。
左姨妈笑说:“你们那里叫姥姥,咱们这里叫外婆。”
左母对妹妹抬了下手:“一样一样,就叫姥姥,叫姥姥好,叫姥姥好听。”
左姨妈连连称是,笑说:“姥姥好听,姥姥好听,那我叫什么,是不是叫姨姥姥?”
梁千雅紧跟着唤了左姨妈一声:“姨姥姥。”
“哎!”左姨妈夸张地应了一声,笑呵呵地说,“是怪好听的,透着热乎,姨姥姥这红包还没带在身上,在屋里,一会儿的,姨姥姥给你一个大红包。”
众人进屋落座,依旧是客套地寒暄,没一会儿,左姨妈和左欣妍起身去厨房帮忙保姆做午饭,屋里便剩了肖依伊一行三人和左家母子。
梁宇琛和左欣鹏一直坐在客厅里聊天,肖依伊、左母和梁千雅起初也在客厅聊家常,及后左母带着肖依伊和梁千雅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儿。肖依伊说村子的风景好
,左母便说要带她们去村里走走。肖依伊不知道左母身体吃不吃得消,婉拒了,三个人便只坐在刚刚老姐妹俩适才坐着择菜的位置闲聊。
肖依伊说:“我们这一路走过来,见这儿里离镇上还挺近的,生活便利,村里倒很清净,闹中取静,真的挺好。”
左母说:“早些年环境更好,随便站在一处看去都是一幅画一样,这些年游客多了,路修好了,生活便利了,不过也没从前那么清净了,好多房子盖得乱七八糟
没有章法,不好看了。”
肖依伊说:“那也比我们那边好很多了,我老家也是农村的,不过和您这儿比差远了,什么自然山水都没有,有些绿树也都是人工的,您家这儿真不错,风景好
,空气也好,宜居。”
“你们是大城市,适合你们年轻人打拼,我们这地方适合养老。”左母扯家常,“你父母身体都还好吗?是跟着你们一起住,还是在老家?”
“都挺好的。”肖依伊答说,“我们不在一起住,我爸倒也一直嚷嚷着想回老家平房里养老去,不过我还有一个弟弟,今年念高三,家里还是得紧着他,想着等
他上了大学,他们再回去住。”
左母说:“年轻的时候都想往外走,往热闹的地方去,等岁数大了,就想回家了。你看欣妍,从上学那会儿就说要去英国去美国的,自己有本事去就去,想在那
边定居我也不拦着,知道拦着也没用,等再过几十年的,没人叫,她自己也就想回来了,就是人不回来,心也回来了……”
左母向厨房的方向望了望,打开了话匣子:“唯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她一直单着,每次提这事,她总有一百句话等着我,说我这么多年不也一个人过的吗,还
把他们姐弟俩都带大了。你说事情怎么是这么比的?情况不一样。”
肖依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左母叹道:“你看看你们现在多好,到哪儿去都是一家三口……”
“是四口!”梁千雅插话,“我还有个弟弟。”
左母忙改口:“四口就更好了啊,到哪儿都是热热闹闹一家人,再看你……”那个“妈”字没说出口,换做一声长叹。
肖依伊其实挺羡慕左欣妍的独立洒脱,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些安慰的话:“您别太操心了,许就是缘分没到。”
左母叹说:“什么没到,多好的缘分都让她自己扯散了。”
肖依伊浅浅地笑了笑并未多想,左母却自觉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妥当,把手覆在肖依伊的手上:“阿姨这话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啊。”
肖依伊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明白。”
三人在院子里坐了半个多小时,肖依伊怕左母受不得凉,便提议回屋里。
老人引着母女二人穿过梁宇琛和左新欣聊天的客厅,进了里屋坐着,又拿了许多零食放在茶几上,问梁千雅喜欢吃哪个:“我这是脑子糊涂了,昨天特意去镇上
买来给丫丫的,尽顾着说话,忘了给孩子拿吃的。”
梁千雅捡了个小包装的膨化食品拆开,左母又给她戳了一瓶养乐多递过去:“你舅舅家的两个弟弟都喜欢这个,天天都要喝,我就买了预备着,不知道你喜欢不
喜欢。”
“谢谢,您别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梁千雅接过养乐多,“舅舅家的弟弟”这种称呼,在她听来还是有些别扭,回说,“我弟弟也喜欢喝这个。”
“小孩子可能都喜欢这些甜水。”看着梁千雅把养乐多的吸管含进嘴里,左母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大概是想说那你喜欢喝什么?姥姥这就去给你买;又或是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喜欢?甚或是想起她尚在襁褓时自己把她抱在怀里喂奶瓶的样子。那种不知如何才能
更亲近,如何弥补十几年的光阴,倾诉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的热切眼神,让一旁的肖依伊看了都有些无所适从。
“对了,我这儿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你等着,姥姥给你拿去。”左母起身出屋,两分钟之后拿了个大相册回来,“都是你小时候照的,你舅舅说让我存在电脑
里看,后来那电脑坏了一次,我怕这些东西丢了,就全都洗出来了,还是收在相册里妥帖。”
相册方方正正,玫红色绒布的皮面,右上角还有个金色的双喜。
“您这相册有年头了吧。”肖依伊说,“我家也有一个类似的,还是我爸妈结婚时亲戚送的。”
左母翻着相册回忆:“我这个也是结婚时人家给的,那时候都穷,没什么好东西,能送本相册就是很不错的礼了。”
不像肖依伊家那本老相册里放的都是她爸妈少年或青年时的黑白照片,这本老相册里的照片倒全是彩色的,但也很有年代感了,左母随手翻的那两页,能看到左
欣妍姐弟少时的模样,穿着还有些土气。
左母翻到相册靠后的地方,一连好几页,都是梁千雅襁褓中的模样,小丫头都还不会坐,每一张都没什么大分别,不是自己躺着就是被人抱在怀里。
“这几张都是你百日的时候。”左母一张张点着相册里的照片,“你那个时候就会翻身了,我都没见过这么巧的孩子,就是我给你放床上拍照的时候,我在那儿
正比划着,你咕噜一下就自己翻过去了。我当时就想,哎呦,我家丫丫怎么这么巧呢,人家五六个月的孩子都不会自己翻!后来我跟他们谁说谁都不信,说不可
能,是我眼花了。怎么可能,这么大一个孩子翻了个身,我哪能看错呢!”
“你看这张,这张多肉乎,我最喜欢这张,其实我们丫丫小时候就是个爱笑的娃娃,就是我不会照相,总赶不上娃娃笑的时候,就这张笑得最好,瞧这模样……
”左母欲言又止,干瘦的手指微颤着摩挲了一下照片上的小拳头,又转去下一张,“这个小金锁也是百日的时候我给你买的,就戴着照了这么几张……”
“他们把你抱走时候是背着我抱的……我要是知道了,就是拦不住,也得把这小金锁给你戴上……”左母的声音有些哽咽,唉了一声,起身说,“我一直收着呢
,我拿去,这回走一定带上……”
左母出去后,梁千雅继续无声地翻着相册,从后往前,一页页看着自己初生时的模样。肖依伊也有好久没看女儿小时候的照片了,这么小的样子更是没见过,也
跟着梁千雅一张张地端详。
照片大多是小千雅躺在床上的独照,或是被外婆抱在怀里,翻了三四页才见得一张与左欣妍的合照。照片中母女俩依偎在床上,左欣妍大概还在月子里,穿戴得
严严实实有些臃肿,她侧身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丫丫的小脚,低头垂眸,看不清脸,但能看到弯着嘴角在笑。
肖依伊抬眸去看梁千雅,她的目光也正落在这张照片上,但也只比其他照片多停留了两三秒钟便淡漠地移开了。
相册又被梁千雅向前翻了一页,右上方的两张照片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目光,愣了一下之后,才忙翻了过去,甚至来不及浏览其他的相片。
不过只是这短暂的几秒钟,也足够肖依伊看清那两张照片里的人了,是左欣妍和梁宇琛。
照片的背景就是这院子,或许就是左欣鹏接机路上说的,他们一起回乡那次照的,如果梁宇琛只来过一次的话。
那大概是两张连拍的相片,左边一张,左欣妍正对着镜头,梁宇琛搂着左欣妍的肩膀,吻她的额角,许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偷吻,因为紧接着右面那张便是左欣妍
向他看过去,梁宇琛依旧以左边那一张的姿势望着她,怎样的表情,没太看清,不过也能想到。
梁千雅若无其事地翻了两页,把相册合上,放在了茶几上。
肖依伊知道她是怕自己介意,事实上她瞥见那两张照片时,是有些怅然,但她觉得这不应该算是介意,毕竟她也没什么可以介意的,没有理由,没有立场。
她第一次见到左欣妍,是那个雨天,梁宇琛把她从街上接回他家,他给左欣妍打了电话,请她收留了她几天。那时候她便知道梁宇琛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知道自
己因为孤独无助想要依附而当他女朋友的想法有多可笑。
左母掀了门帘进屋,捧了个红色绒布的小盒子到肖依伊母女面前,打开,里面便是适才照片里的小金锁。
左母塞到梁千雅手里,梁千雅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肖依伊,得了母亲一句“好好收着,姥姥的一番心意”,才接过盒子说:“谢谢姥姥。”
梁千雅将金锁从盒子里拿出来,低着头摩挲欣赏,似是很认真仔细,但实际上只是给自己找些事儿干,不必加入母亲和老人的闲谈。
她还在想刚刚看到的那两张照片,她没敢看母亲当时的反应,只能自己揣测。
昨夜睡前,她和母亲聊了些心事,话题从此行说开去,她其实很想问她妈介不介意她爸再见旧情人,而且还是她的亲生母亲,但犹豫着没能出口,只问了另一个
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您和我爸当初为什么离婚?不仅仅是因为我爸工作太忙,一天到晚不着家吧,是因为他出轨吗?”
她妈有些吃惊:“谁跟你说的?”
她没答,继续问:“是那个叫宋嘉的吗?”
“不是。”她妈认真地说,“不管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都不是真的,你爸不是那样的人,你别那么想他。”
“那是您先喜欢上那个姓顾的?”她问。
“也不是……”她妈幽幽地回答。
“那为什么离婚?”
她妈沉默了片刻,给了她一个最敷衍的标准答案:“大人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有句话,她当时都到嘴边了,又给咽了回去,刚刚看到那两张照片,那句话又在她心里转了上来,想问,问不出口,也不敢问。
您和我爸,真的相爱过吗?
第十五章 目光
算上保姆,八个人,午饭时候,大圆桌上却摆了足有二十个大大小小的盘子。
左欣鹏一边站起身腾挪盘子,为保姆新端上来的一盘菜找位置,一边玩笑说:“我看就是再来八个人也够吃,我今天是借着咱们丫丫的光,吃点儿好的。”
左姨妈说:“这不是小梁他们是北方人吗,饭量大,咱们这顿按照北方的习惯,我看过抖音上好多视频,那一个大盘子一个大盘子的,都这么摞在一起。”
梁宇琛笑说:“都是夸张了,我们北方人也没这么能吃。”
“也不算多夸张。”左欣鹏接话说,“我头两年去了趟东北,我觉得饭店里上来的都不是普通的盘子,都像是鱼盘,甚至还有按锅上的。我和朋友三个人,要了
四个菜,结果那顿把我们撑的,最后还剩了好多。”
“对了……”左欣鹏忽然想起来,“你忘了你那年来这吃饭都不敢下筷子,说一筷子下去半盘子菜都没了,这回不用担心了,敞开了夹!”
梁宇琛露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没言语,同桌人也都没人吭声接他的话,假装没听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嘴快说错了话,左欣鹏咳了一声含混过去,张罗着给肖依
伊和梁千雅倒饮料。
梁宇琛感到对面有一道幽怨的目光望过来,不是肖依伊,是女儿梁千雅。肖依伊坐在女儿右手边,这会儿正低头捧着自己面前的玻璃茶杯,茶杯里是新蓄的滚水
。
梁宇琛有些恍神,多年前,她提醒他婚姻“到期”时也是这样,垂着眸子捧着自己手中的热茶,只是那会儿他没意识到,即便是天凉捂手,那杯子应该也有些烫
人。
众人边吃边聊,一顿午饭吃了有一个多小时,起初还都刻意找些欢快的话题来聊,直到后半程,左母笑着叹说:“我如今没什么遗憾了,想见的都见了,就是今
天晚上睡过去再醒不来,也行了。”
左姨妈握着筷子啧了一声:“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是心里话,谁还没个死啊。”左母玩笑说,“你就长生不老啊,我不过早走几年罢了,先去那边等着你。”
左姨妈佯嗔着瞪了姐姐一眼:“你这老太太,还咒上我了,我还就长生不老一个给你看看。”
左母笑说:“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变成个老妖精?你没看现在房子都贵吗,那边儿没准儿也贵,我先去了能占上好房,你老不去,到时候排队都排不上,睡大马
路去,我都不管你。”
左姨妈笑嗔:“这老太太还越说越来劲了。”
老姐妹拿生死之事玩笑,左欣妍和左欣鹏似是习惯了,也不插话,姐弟俩偶尔默契地交换一下眼神,没有生死离别的哀伤,只是相视一笑。
肖依伊早就吃饱了,这会儿不过陪坐看着他们聊天,除了伤感,还有几分羡慕。
返程的机票定在晚上,并不急着往回赶,饭后,众人依旧是分了两处聊天,梁宇琛和左欣鹏坐在院子里,几个女人在屋里。
怕梁千雅觉得无聊,左母打开了房里的电脑,问梁千雅玩儿不玩儿游戏,说她舅舅家的大弟弟跟她差了两岁,最爱玩儿游戏,这电脑里也被他装了好几个。
闲着聊天也是拘束,梁千雅便承了左母的好意,打开了一款解谜游戏。她玩儿的时候,两个老人就在旁边看着,也很投入地跟她一起琢磨,气氛倒比坐在一起说
话时更轻松些。
左欣妍帮保姆收拾完厨房,也进了屋来,远远地坐在一旁和肖依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待渐渐无话,肖依伊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在窗口看到左欣妍也
走到了电脑旁看着,伸手指着电脑屏幕说了句什么话,似是在给出谋划策。
见她终于有机会与千雅说上话,肖依伊怕进去破坏了气氛,便想着不如到村里散散步。
往院外走的时候,梁宇琛唤了她一声:“干什么去?”
“出去溜达溜达。”
“我陪你。”梁宇琛起身。
“不用。”肖依伊拦说,“我自己就行,也走不远,就附近转转,丫丫和阿姨、欣妍姐她们打游戏呢,要是看见咱们都不在也不好。”
梁宇琛没再坚持,站在原地目送着肖依伊出了院子,走远。
左欣鹏看他似有些不放心,从旁说:“没事儿,村里都是熟人,安全得很。”
肖依伊也确实没有走远,出了院子,向下坡的方向走了两户人家,拐去了来时看到的一条窄窄的小径,据说走上去能看到不错的风景。
小径初时比较平缓,待穿过了民宅,便现了一条向上的石阶,两旁是竹林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山坡并不很高,三几分钟便到了坡顶。
肖依伊到了坡顶才发现,原来翻过这个小丘便是农田,农田的尽头又是低缓的山丘,天空就从远处山丘背后连出来,不是她常见的那种灰蓝或灰白,而是一种清
透的蓝,像九寨沟的湖,一块块的云,像是哪个粗心的洗衣人遗落在这湖面上的几条白裙,田埂里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有种旧岁月的错觉。
风景很美,就像左欣妍母亲说的那样,立上画架便能即兴创作一幅油画,但肖依伊却觉得有些萧索,也许和心情有关。
兀自站了没几分钟,身后有脚步声,肖依伊回头看去,是梁宇琛。
“你怎么也来了。”她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人跟上,就他一个。
从肖依伊望向他身后的眼神,梁宇琛便知她后半句要说的话, 回说:“没事儿,都多大了,不用爸妈时时刻刻陪着。而且给他们机会单独待一会儿也好,有些话
当着我们可能不太方便说,你不是也因为这个出来的吗。”
肖依伊浅浅一笑,问说:“你怎么知道我上这儿来了。”
“猜的。”梁宇琛走过去。
肖依伊转过身继续看风景:“这儿风景还挺好的,我要是老了也想找这么个地儿住下。”
“你不会喜欢的。”梁宇琛说,“湿气重,而且有山有水的地方,蚊虫蛇鼠什么的也多。”
肖依伊瞥了梁宇琛一眼:“我就是抒情一下,你别破煞风景行吗?”
梁宇琛笑了笑,凝了肖依伊片刻,问说:“不开心?”
“没有……”肖依伊下意识地否认,明明已经锤炼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能被他轻易识破情绪,怕他误会自己是吃女儿亲妈的醋,只好坦白,“就是有点儿触境伤
情……昨天晚上丫丫跟聊天儿,她说有点儿害怕这种生死离别的氛围,我还安慰她,其实仔细想想,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告别,只不
过是和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肖依伊望着远处的农田有感而发:“我妈和我姥姥去世的都挺突然,我都没能见个面说句话,挺遗憾的,所以看见欣妍姐他们能陪着她妈走完最后的时间,说一
说平时可能说不出口的心里话,就挺羡慕……也羡慕左阿姨,能在死前见了想见的人,完成未完成的心愿,我妈就……咳……”
肖依伊没再说下去,双手握在一起贴在胸前,静静地揉搓,倒也不是真的冷。
梁宇琛站在她旁边,抬手揽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挤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我没事儿,不用安慰我。”
梁宇琛没言语,只把身边人搂得更紧些,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
她很少提起那段往往事,偶尔提了,也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梁宇琛凝着肖依伊的侧脸,她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似乎并不知道他在看她,可她又怎么可能不
知道他在看她。他能明显地感到她的身子有些僵硬,能看到她贴在胸前的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按在手背上的四个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她只是假装不知道、不在意他的目光罢了。
他微微侧身,下一秒便能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她却抢先侧身道:“回去吧,我还是不太放心丫丫一个人。”
没待他应,甚至没有看他,她便匆匆转身,走向来时的小径。
想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梁宇琛还是有些失落,垂眸滞了片刻,跟了上去。
相聚又别离,一行人走时,左母和左姨妈出去送他们。整整一天的时间,直到这个时候,左母才走到梁千雅身边拉了她的手。
左欣鹏开着车,慢悠悠地跟在一行人后,谁也不忍心先说分别的话,想让老人能多握上那么一会儿,哪怕只是多走几米,十几米。直到出了村子好远,方是左母
先开口与他们道别。
如果可以,梁千雅很想与老人说一句“有机会再来看您”,不是出于安慰。松手的那一瞬,她不为人知地轻轻捏了捏老人的手。感到了女孩儿的这番心意,老人
嘴唇翕动,大概也是想说“有空再来”,不过这话终也只是化作一个慈祥的笑容。
返程的路上,左欣鹏问说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梁宇琛答说不了,时间有点儿赶,我们在机场凑合吃一口就得了。
左欣妍和左欣鹏把三人送到机场大厅时,左欣鹏又想说要不和你们一起在机场简单吃个晚饭再多待一会儿,却被看出他意图的左欣妍抢先向三人开口道了别。
互道珍重,各自离开,走出送机大厅大门前,左欣妍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一行三人并肩而行,就像这熙来攘往的机场里任何一个行色匆匆的家庭,梁宇琛和肖依伊各自拉着行李,梁千雅挽着肖依伊的胳膊走在两人中间,她抬手指
了个方向,三个人便拐了过去,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谈不上后悔,但那一刻,左欣妍也会有些感慨,如果当初她做了另一种选择呢。
第十六章 往事
梁宇琛第一次知道肖依伊母亲的事,是在肖家花园办流水席的那天。
夜深,还有两桌的客人在园子里推杯换盏,喝得忘了时间。梁宇琛和肖依伊的堂兄肖泽海又送走了两家亲戚,边聊边往肖依伊大爷的院子走。
肖泽海是肖依伊大爷肖国栋的儿子,才比她大几个月,因没念大学,早早就出来做事了。虽然也是身价不菲,身上却常年穿着廉价的夹克和不太合身的西裤,和
工地里的工人同吃同行,梁宇琛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他就是个很能侃的小包工头。
肖泽海职高毕业就跟着他爸和二叔一起在社会上闯荡,完全承了肖家男人的气质和手段,咧着嘴角笑起来时,就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形象,有股子憨劲儿,嘴
角耷拉下来,又透着一股混不吝的匪气,如果再锁起眉头,便是一幅随时卸人胳膊的狠像。
梁宇琛和肖泽海才一进院门,便听见屋里有人嚷嚷,是他岳父肖国成的声音。
肖泽海的姐姐肖伊茹走过来说:“刚陈家的人来了,好像是依伊二舅两口子,二叔在屋里发火儿呢。”
肖泽海错愕:“谁叫的他们?没叫他们吧。”
“没人叫。”肖伊茹解释说,“是听说的吧,这么大动静也不可能不知道,估计又是有什么事儿求到二叔,要不然断了这么久了,又没人请,能来吗。”
“进来了?我怎么没看见?”肖泽海有点儿头大,要是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园子,那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肖伊茹说:“没进来,在村口正好碰见咱老姑夫,老姑夫赶紧就给咱爸打电话,咱爸本来想背着二叔就把他们打发得了,结果还是让二叔知道了。人没让进,咱
妈出去和老姑、老姑夫一起把人给打发走了,不过咱二叔这火儿也拱起来了,本来就喝大了,差点儿冲出去干仗,亏得让咱爸和三叔给按屋里了,这不还嚷嚷呢
吗,劝了两句也不行。二叔那脾气上来,也是没辙,又喝大了,咱妈和二婶、三婶她们都外头忙和去了,干脆你进去挨几句骂让他发泄发泄就得了,要不没个完
。”
肖泽海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露了些无奈,嘟囔了一句“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径直往屋里走。
梁宇琛跟上去,从两人的对话中他也听明白了些内情,之前他还奇怪,即便他岳父另娶,也不能不请肖依伊舅舅那边的亲戚。他不清楚他岳父和肖依伊舅舅那边
有什么过节,肖泽海也没跟他解释,大概觉得他应该知道。
两人进了屋,肖国成坐在沙发上正嚷嚷,旁边是肖国栋和肖国民。兄弟三人长得很像,肖国栋头发花白,脸更方些,皮肤暗且粗糙;肖国成因女儿的婚事捯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