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滞,似乎连同他的呼吸。
片刻辛伽忽然笑了,望着她,那双暗火涌动的眸子笑得有点异样:“你问这个,是为了证明什么,我的孩子。”
“我只想要个答案。”
“是。”轻轻回答,干脆得让苏苏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头再次低了低。嘴唇依旧贴着他的耳,她轻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用剩下的一只手轻轻拂去嘴角的血迹,辛伽望着她下意识朝后退开的身影,笑了笑从地上慢慢站起,道:“你现在应该什么都想起来了是不是,苏苏。那些曾经被你遗忘了很久的东西。”
沉默,苏苏看着他边说着话,边转身面向远处的奥拉西斯。
“你来杀我,因为你主人的命令。”
怔。不知道他是怎样知道这些的,苏苏的目光一凝。
“可是人算不如神算,阿舒尔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中途为你洗去了所有的记忆,并带到了我的身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头,轻轻瞥了她一眼:“雅塔丽娅是阿舒尔在这世上复生的承载体,而你,是她很多很多年之后,转世而活的另一个个体。换言之,你是她的延续。”
“…那么,这和我被他带到你身边,有什么关系。”
“想来你也见过她了,苏苏。”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眼:“为了召唤阿舒尔的苏醒,作为人的身体,她早就不堪负荷。而阿舒尔彻底苏醒后需要一个健康得足以承受他所有力量的身体,雅塔丽娅的状况,不行。”
“所以,他把我带了过来。”
“对。”
“而我怀孕了。”
“那是个意外。”
“意外…”指尖在枪托上轻轻游移,一层冷冷的粘腻:“可你说过,你要这孩子…”
又笑:“苏苏,你一直都那么的警惕呢,而我究竟应该怎样才能得到对人戒备得不肯放松一丝一毫的你的信赖,嗯?”
“…是为了…得到我的信赖。”
“对。”
干脆的声音,干脆得就像他回头背向她的身影。
“那么现在呢。”
“现在,”顿了顿。不知道想着些什么,在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辛伽的话音再次轻轻响起:“雅塔丽娅死了,阿舒尔在我体内,已经撑不了多久,我会保护你,到他和你合为一体的那一刻。”
“是么…”
“是。”
“听上去,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神,和雅塔丽娅。”
“对。”
“…那么,我呢。”
“你,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我明白了。”
“那我走了。”
“去哪里。”
“去完成我未完成的。”
“成为神么。”
“对。”
嘴唇轻抿。
不再开口,苏苏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奥拉西斯。
淡然而矫健的步子,仿佛身上没有受过那么重的伤,仿佛身体没有流失过那么多的血。
他还是那个坐在马背上用一张银色面具罩着自己的脸,漠然望着脚下被征服着的俘虏的妖王。
然后看到奥拉西斯身周一团蔚蓝色的光再次亮起。
然后听见手里那把和自己手指一样冰冷的武器朝着前方发出的尖锐的声音。
然后看到辛伽身子微微一晃,片刻,倒地。
从头至尾,始终没有回头朝她看过一眼。
“啪!”枪落地,她朝他奔了过去,在意识试图阻止她的动作之前:“辛伽!”
几乎是跪着扑到他的身体上,用力抱起他的身体,疯了似的抓住他的衣裳:“辛伽!”
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眼里的光淡淡的,带着种无形的冰冷:“蠢货。”
手滞,她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的眼睛:“什么…”
“阿舒尔消失,你也就再没有任何价值。”
“你再说一次。”
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里一丝冷笑:“女人,你没有任何价值了,滚。”
手松,脑中一片冰冷。
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手指插进了他胸口那个被子弹穿出的口子,深深的插入,就像他那些话一字一句深深插在她抖得几乎要裂开的心脏。
而他眼睛依旧是笑着的,暗火涌动,妖娆得让人想将他撕裂的笑:“滚。”他又道。
苏苏全身一个寒战。
收指直直从他身边站了起来,刚下意识后退,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那根染满了他血液的指,在她还没对此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一把将她拖了回去。
踉跄倒地,只觉得心脏也在自己扑倒在他身上的一瞬碎开了。
他一把将她拥住,嘴唇贴着她的耳,一字一句急促而冰冷地低喃:“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你,”顿了顿,深深地吸气,再一点一点把那些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苏苏,我恨你…”
然后,突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的动作。
他的呼吸。
他的心跳…
茫然抬头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微合着,一双眼里从来静涌着的暗光消失了,像是火焰停止了它最终的燃烧。
人很空,空荡荡的冷,空荡荡的轻飘。苏苏抱着他的身体,手指抓着他的衣服。看着他,再看向前方的奥拉西斯。
那个男人转身离开了,在朝她手中的辛伽看了最后一眼之后。而她不知所措。
手里的血液渐渐冰冷,那个静躺在她怀里的身体也是,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身后的城门开了,很多很多的人涌了进来,从她身旁经过,或看她的,或者没看她的,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直到周围随着人群的散去再度恢复寂静,她从他怀里直起身。
身旁站着道身影,矮小佝偻,无声无息。
那个终日守护在辛伽身旁的老侏儒。
“你来杀我的,是么。”看了他一眼,她问。
“你杀了他。”
“对。”
“为什么。”
“他咎由自取。”
“什么叫咎由自取。”
笑,手指轻轻抚着辛伽的衣角:“我是个杀**手,欺骗了一个杀**手,这就是他的代价。”
“*****。”
“我是他的妻子,你叫你王的妻子‘*****’,你置你的王于何地。”
“我从来没有想杀一个人,像想杀你一样的强烈,女人。”
眉梢轻挑:“哦,是么,那么动手吧。”
“但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虽然我现在想把你撕成碎沫扔进红海。那才是你的归宿,你这个不祥的女人。”
笑,苏苏目光重新转向辛伽的脸庞。
“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王将获得永生,尼尼微也将得到永生。一切…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沉默。
“我们为此准备了那么多年,王后为之牺牲了那么多,如果不是你的出现,现在根本不会变得这样一败涂地!”
“可是他固执地留下了你,甚至不惜用王后的命去换取你,你这个兽一样的女人。”
“你是不该存在的,你这个灾难的源头,当初在的利比亚我就应该杀了你!他甚至连唯一的继承人都可以牺牲,只是为了你!”
目光一闪,苏苏抬起头:“什么。”
没有理会她眼底的暗光,老侏儒只是对着她眯了眯那双浑浊的眼睛:“知不知道为什么不留你的胎儿?”
“你为此而恨他,认为他背叛了你,是不是。”
再次沉默,苏苏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
“可他是这样的在乎你,从最初到现在,”
“而你却始终没有一点点的知觉,正如王后为他牺牲了那么多,他始终没有任何超出谢意之外的感觉。”
“那样一种悲哀。”
“报应?”
“除了报应,我想不出别的什么来形容这个讽刺。”
“那个你怀着的孩子,有它存在,你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虽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正如我始终无法明白王为什么说,一旦战争失败,他唯有死,才能释放你!”
“知道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杀了那个孩子,这场战争的失败,王后的死,他的死…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而关于你,关于你所有的那些该死的秘密,他却甚至连对我这个从小服侍他长大的老奴都不肯说个明白。”
“现在,你走,我不杀你。”
“他的死才会保全你的命,我不会让他白死。”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滚!”
“不论凯姆·特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放开他,你滚!”
“滚!!滚!”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苏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那些雷鸣般轰响在她耳膜里的吼声。大脑一片空白,空白的冰冷,从后脑,一直到僵硬抓着辛伽衣服的无温的手指。
突然想尖叫,可是一个字都没办法从喉咙里发出来,她看着自己怀里那个还残留着那一点点体温的尸体,他苍白的脸,他那双不再会睁开,冷冷望着她,却又灼灼烫着她的眼睛。
他说: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你,苏苏,我恨你…
“辛伽…”当老侏儒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松开衣服,手指滑进他脸侧浓密的发丝内,她捧起他的脸:“为什么要这么做辛伽…”
没人回答她,除了脚下那些细细摩挲着的沙。
突然之前最终支持着她的那些力量在这种寂静里一瞬间消失了,迅速的抽离。手一软,她横倒在他安静的身体上。
‘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你。’
‘为什么让我在爱上你之后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
‘为什么要撒谎…’
‘为什么…’
很多话想从喉咙里冲挤出来,可是做不到。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种理智骤然间被一些看不到的东西完全冲垮,垮得溃不成军的感觉。
头埋进他的颈窝,就像以往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时,她所做的。
可是得不到以往任何一种熟悉的回应,哪怕只是一丝淡淡的气息。
老侏儒说,讽刺。
讽刺,谁对谁呢…这样一段经过,这样一个结局。
突然想笑,这种一种遭遇,于她,于他,真的很可笑。
可是眉心撕不开的紧。
“辛伽,我恨你…”最终嘶嘶挤出这几个字,而随之一口甜腥从嘴里无法控制地溢了出来,在嘴唇同他冰冷的双唇轻触到一起的时候。
心脏疼得要裂开了。
那种无处掩饰的痛觉。
影说伊甸园最优秀的猎手是没有心的,什么时候有心,他也就死了。
辛伽,你这个魔一样的男人。
为什么要给一个没有心的女人一颗无法用任何一种武器去保护的心。
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让她见证你妖娆下的残忍。
恨你…
永远的恨你…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背叛者。
你这个永远都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掌里的妖王…
我恨你…
“嘎——!!”头顶一阵风掠过,昏沉沉间让那张空落落的大脑一个激灵。
苏苏下意识抬起头。
头顶一只巨大的秃鹫在她上方的天空里盘旋着,低低鸣叫,用着它粗嘎而沙哑的嗓音。
“小秃…”伸出一只手,看着那只大鸟朝她方向飞落了下来,后颈突然一阵尖锐的疼,刺得她不由自主松开了抓着辛伽的手。
看着他的头因着她的动作转向一边,她慌忙伸手去扶,手刚探出,视线陡然间一阵模糊。
只觉得天和地似乎都摇曳起来了,那些混乱在她整个视野里的东西,她看不清辛伽的脸,甚至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身体。
耳边只有小秃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她感觉到它的头在用力顶着她的肩膀,可是全身似乎一瞬间都被那股锐痛给麻痹了,怎么用力,她都动弹不了。
“辛伽…”一片混乱,手指在周围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急急摸索:“辛伽!!”
“辛伽——!”
又一阵刺痛,只觉得大脑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一个戳刺,手指刚摸到一片湿溽的衣角,苏苏眼前一片漆黑。
第四十三章
回收似乎是顺利的,没有和之前那些实验体一样因为高速分流时分子间结合的错位,而导致身体的异常,一切都相当的顺利和成功,从实验室那些人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虽然那台机器在将她输送回来之后就报废了,据说是因为承受了过大的压力。
唯一的缺陷是身体里部分嫁接的钛金骨骼损坏了,一度致使她无法正常地行动,连续三次手术后重新恢复了正常,人工制品的好处就是——更换起来极为方便,而且不会增加被更换者过多额外的痛苦。
手术结束后不到两周,她被送回伊甸园总部监狱。
取消了死刑不意味着取消了“方舟”对她的全部裁决,虽然她的回归也算是九死一生。而实验中心没有完善的警备设施,对于关押她这种类型的罪犯来说,是极危险的。
于是又回到了那片几乎已经被记忆所遗忘了的地方,那个不知道是天堂里的地狱,还是地狱里的天堂的地方。
天堂里很多东西都变了,在这段对她来说无比漫长,对他人来说沧海一粟的日子。而很多东西也没有改变,譬如一些人,一些曾经住过的地方,一些曾经机械化遵守着的规则。
于是再次回到那段八年前的记忆。许多东西,不再能看到,不再能触摸到,于是它就无法更深刻地提醒你它曾经无比清晰的存在。就好象那些漂移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很多记忆和事情,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从来没经历过,那些人,那些战争,那些谎言,那些背叛…还有那双暗火般将人焚烧一次又一次的眼睛。
不经意间就从身体的某个部位被轻轻拉走了,比想象中更容易和干脆的感觉。
现在,这里,这个地方,
只有伊甸园的囚犯SALANG,没有亚述国的背叛者苏苏。
日子一天天过去,牢笼里的生涯就好象毒瘾过后的麻痹,七年前这地方麻痹了她对毒品的渴望,七年后这地方麻痹着她对一些毒瘾般记忆无法抽拔的沉迷。
陆续得到了外界的一些消息。
听说有个理论:北京一只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于是纽约爆发了一场龙卷风。理论从未被证实过,而真实的,她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消亡,改变了那之后几乎全人类的历史。所谓的蝴蝶效应。
再回到这个世界,很多东西已经变得看不太懂,而一些根本性的东西,往往不得不强迫自己在以有的记忆上去改变
历史书上除了古代篇,再找不到那个曾经辉煌过的亚述国文明的痕迹;世界的版图里再找不到那个叫做亚述尼斯坦的超级大国,取而代之的是原来版图上那个局部的位置一个名叫伊拉克的国家;*****根本没有发生过,没有世界上数千万人的死亡,没有蓄势待发的全球核战争危机…
很多很多物事都不同了,很多东西也在潜移默化间变得不一样,而当这前后两种不同的记忆交织在大脑里的时候,人在其间会变得有点尴尬。尴尬着忘却,尴尬着适应,尴尬着面对一切被自己所选择的现实,又在这样的现实里尴尬地逃避。
只是有时候,有些东西,有些声音是逃避不掉的,当不得不面对独处的时候,那种安静…只留下一些细小的声音在被自己刻意忽略的记忆深处悄然游移。
那个声音在说:“苏苏…”
一次又一次。无处逃避。
于是头又开始疼痛起来,疼得不得不用力往面前那些栅栏上撞,然后看到对面牢笼里那些瘦得脱了形的囚犯对她嘿嘿地笑,一下下用镣铐拍打着地面,嘴里发出一些兴奋的尖叫。
日复一日。
他消失之后,她不得不继续下去的日子。
每天看着那样一些疯子,每天在这方寸之间发呆,每天在无数记忆的交杂中残喘。所幸这样一种地方,她不再会有机会见到影,那个如影随形般相伴了七年的男人,那个酷似辛伽的男人。
一旦面对他,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正如她一直都想知道,面对她和雅塔丽娅,辛伽的内心究竟会是什么样。而这样的问题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不会得到任何答案,七年前的事情不会在七年后重来,伊甸园的神不可能再一次屈尊在地狱里出现。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给我!!给我!”
“快他妈给我!”
一阵尖叫拉回了salang游离在外的神智。
叫声是从隔壁牢房里传出来的,大约从五天前开始,每到这个时间段他都会发作一次,每一次叫得会比前一次更疯狂。
把吃剩下的饭移到一边,她朝墙边上挪了挪。周围已经开始陆续传来一些不耐的咒骂声,而那个可怜的人还在继续不知疲倦地用这样尖锐的声音折磨着自己的体能。当然很快他就会为此而后悔,在这种地方,并不是为给人戒毒而设的,这是个用人身体里根深蒂固的毒瘾去激发人无限战斗潜能的炼狱。一切于他,都只是个开始而已,这样挥霍无度地浪费自己的力气,只是将自己更快推进地狱而已。
又一阵尖叫,伴着些沉闷的砰砰声响,SALANG听见边上有人在低声嗤笑。这地方的人就是这样的健忘,那些曾经折磨过自己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然后慢慢转成了对别人的耻笑。
不过,这何尝不是一种优势,与其被记忆折磨至死,不如将它永远埋葬。
“咔!”正靠着墙听着那些尖叫和咒骂声发呆,一旁的牢笼突然被门开。下意识抬起头,眼角瞥见一道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06,出来。”
穿过一条冗长的走道,经过两道电子门,坐电梯由B5直达B1,那是已经被筛选出的伊甸园最新成员集中过渡的区域。
整层楼依旧是没有自由的囚笼,不过是比较干净和隐晦的牢笼,这个牢笼里的囚犯没有镣铐,不待在合金栅栏的囚室内,他们在这整个一层里是自由的,来来往往,泡酒吧,办公,生活…当然,只限于这一层。晚上12点各自回房门一锁,这里又成了监狱,干净而相对华丽的监狱。
将她推进一扇半敞着的方门,那名看守退了出去,把门合上。
下意识伸手抓住门把手,拧了两下,被锁了。回头打量了下这个不大的空间,目光落在身后那扇房门上,SALANG转身朝它走了过去。
刚靠近门边,门突然开启,SALANG微微一愣。
犹豫了一下朝里走进,因为房间里似乎没人。四四方方一个办公用的房间,和这里所有的房间一样,没有窗,只有一面液晶的墙面变换着一些色彩妖娆的画面,像一道千变万化的无声风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几乎占去了这地方三分之一的空间,桌子上凌乱堆着几份文件,文件旁一个相框斜摆着,侧对着她的方向。
及至看到照片上的身影,目光微微一滞。照片上是个女人,黑色的长发,白色的囚服,如果没记错,这是她在这里第一次做完手术把毒瘾根除后,福音为她拍的照。
从拍完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而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
走到桌边把相框拿起,仔细看了看。那时候的自己还很瘦,脱了形的瘦,而正是这种瘦几乎要了她的命。福音说,生或者死,全在影一念之间。
“很怀念,是么。”刚把相框放下,身后一道声音突兀响起,淡淡的,却不自禁让人吃了一惊。
迅速回头,在看清身后那人瞬间,SALANG的目光一凝:“辛…影…”
“很久不见,SALANG。”微微一笑,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眼里的僵滞,他反手将身后的门轻轻合上,一瞬间隔绝了外头所有似有若无的响声,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因着两人之后短暂的沉默而变得异样寂静。
SALANG不由自主深吸了口气,在他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几乎以为是辛伽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把银白色的长发,那双暗红流转的眸子。
下意识抓住了边上的桌脚,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而他隐在银发下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她,正如她这会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眸子。
“怎么了,SALANG,”片刻,他打破沉默。走近一步看到她条件反射般朝后一退,他重新站定脚步:“见到我就像见到了鬼,06,这种样子实在不太适合你。”
“找我有事么。”
话音有点抖,因为他听后随即朝她看了一眼:“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方舟’对你的最终宣判。”
“这次又是什么。”轻吐一口气,手从桌子上松开,SALANG感觉自己的声音平静了很多。
对方公事化的声音让人冷静,冷静地提醒人这是影,这是七年里不断索取着别人的身体,还能用他冰冷的声音提醒你不过是他手里一支笔的影。
而不是辛伽。
“这次的判决,也许对你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挑眉,看着他转身在她身旁的桌角上坐下,SALANG不语。
“判决的结果是终身监禁,在离伊甸园12258英里外一座荒岛。”
“犹大?”
“对,犹大。”
“什么时候走。”
没有立即回答,影抬眼若有所思看了看她:“你不打算提出申诉么,SALANG,你有这个权利。”
“那没有任何意义。”
“不试试怎么知道。”
“方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只从伊甸园飞出去的野鸟。”
微怔。
而他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让SALANG不由自主一个失神。
半晌,他笑:“你对方舟很了解,SALANG。”
“七年了。”
“七年…”伸出手,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忽然掠过她的发丝抚向她的脸:“是的,七年了。七年还栓不住你的心么,女人。”
侧头避开他的指,那指尖有她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而这样的感觉让她心脏不可控制地收紧:“…什么时候走。”
没有回答,他看着她。直到她无法忍受猛地转身试图离开,他站起身:“现在。”
走在顶楼通往飞机降落点的通道上,一阵阵风吹得只穿着件囚衣的身体有些微凉。
十二月的天气。
影就在前面走着,没有带着守卫,也没有给她加上更安全的镣铐。他总是那么自信,从七年前的初次见面,到七年后的现在,始终明白她无法逃脱他的掌控,即使是在她逃脱得最久最为成功的一次。
就像她在尼尼微之于辛伽。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这些日子,每每想起那个名字,她的头就会疼得无法抑制。想要有双手穿过她的发丝环住她的头,再让她贴着那些气息感觉着那样一种嚣张的宁静。
需要…这样的宁静。
而眼前只有影一抹漆黑色的身影。在前面静静走着,风吹着他的发,漫天的银丝缠着他黑色的风衣服。跌进眼里却又交叠成了那样一道身影,漆黑的甲,猩红色斗篷被风高高吹扬着,同那些四散在风里银白色的发无声纠缠在一起。
辛伽…
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影的脚步却径自穿过停机坪,走到了大楼天台的围栏边。围栏边的风更大,卷得他一把长发四散飞扬。微微掠了掠,没有回头,他斜靠在了围栏上。
“坐飞机走么?”半晌不见他有另外的动作,SALANG走到他的身后。而他似乎没有任何察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还要等多久。”又问。
他回头扫了她一眼:“你冷?”
抱着肩,点点头。
他笑:“快了。”
“你一起么。”
“不。”
很干脆的回答,salang一阵沉默。
半晌,一阵风把他的发丝卷到了她的脸上,她听见他再次开口:“决定,不能再改变了么。”
“什么。”
“离开这里。”
“对。”
“salang,”
“什么。”
“恨我么。”
微微一滞:“为什么。”
“因为不论你怎样逃离出去,总是被我再次带回这个地方,每一次的逃脱和捕捉,你伤痕累累。”
“不恨。”
“为什么。”这一次,微怔的人是他。
“我只恨过一个人,我想,那个人不是你,虽然你们两个很像。”
“那人是谁。”点燃一支烟,在她说着那句话的时候。没吸,只看着它在他指间一明一灭,片刻手指轻弹,望着它一点流星似的划下顶楼32层高的平台。
salang看着他的背影,沉默。
咫尺间的距离,毫无防备的背影,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下去了,就像那时候对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轻轻按动手里的扳机。
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
那边的任务完成了。而这里的她能永久地逃脱了。
只是轻轻的一下。
突然视线模糊了。
“又想逃了,是么,苏苏。”一声低低的话音,令她整个人猛地一震。
他叫她什么?!
抬起头,一些温热的东西迅速从她模糊的视线里跌出,她看到了他那双暗红色的眼。在黄昏的夕阳下静静望着她,似笑非笑,熟悉得有点刺眼。
怔。
还在愣神,肩膀蓦地一紧,她的身体被他猛一扭用力压倒在围栏上头。
“影…”想要挣扎,身子却因着她的动作朝外滑了滑。不得不保持安静躺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的眼睛。
而这同时楼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报。
一瞬间整个天台上所有的警示灯全都亮了,疯狂摇曳着的血色的光芒,顷刻间把整个天台染成一片艳红,染得影一头银白色的发火一般在风里摇曳燃烧。
“怎么回事…”突然感觉到了什么,SALANG直盯着他的眼睛:“影,你真的是方舟派来的??”
嘴角轻扬:“不是。”
“那你在干什么!”
“我么,”弯腰,突然用力压住她的身体。没等她反应过来,收手一把扯下身上的风衣卷到她的身上,在身后天台的门被踢开的瞬间拦腰抱起她,纵身朝外一跃。
身子猛朝下荡去的瞬间,SALANG的眼睛不由自主一闭。
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刀割般划过她的脸庞,在一阵风驰电擎般的跌坠之后,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托了一把,她随着影的身体猛地朝上一荡。
睁眼,除了头顶机枪扫射而出的焰火,顶楼只剩下一些狭窄的边缘。风势缓了下来,一把银蓝色的降落伞在头顶轻轻飘移,连着影赤裸身体上背着的包囊。
忽然目光再次移回他的肩膀上,在刚才匆匆一扫而过之后。她感觉自己好象看到了什么东西。
就在他肩膀和胸膛的交接处。
然后她看到一条细细的线,暗红色,脉络般一条,从肩头一直斜拉到胸口边缘。
心脏突然猛跳了一下。
伸指朝那道线上抹过去,很小心,就像抹在那人被一瞬间切断的肩膀上。
可是…这怎么可能?!
手指微颤,她抬头望向他,却随即跌进一双暗自燃烧的火光。
“我已经厌倦了对你的追捕。既然说服不了他们,只能这样。”
“你…”
“一起走吧。”
想答应,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一把用力抱紧了他的身体,紧得想把自己就此融化了去。
“我们去哪里。”他又问。发丝轻扫着她的耳垂,气息离得她很近。
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肩膀无法控制地拼命颤抖着,那种在眼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停止呼吸时,都没有过的颤抖。
一声叹息。
手指插进她的发丝,环住她的头,再让她贴着那些气息感觉着他那种嚣张的宁静。
“怎么了…”
“哭什么…”
“傻瓜…”
现在我不得不相信,命运这东西,它是存在的,
就像你这会儿存在于我的眼前。
我该妥协么苏苏?
可是…我不甘心呢。
还是做吧…
也许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成功还是失败,苏苏?你希望是哪一个。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不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