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伽抬手扯下脖子上的金项圈,舒展了下颈部的肌肉,任那一道淤黑在苍白的皮肤上张扬:“我答应过雅塔丽娅。”
然后他点点头:“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我有点困扰。”慢慢踱到老侏儒身边,看着他小得有点可怜的身影:“她让我困扰,阿姆拉。”
老侏儒垂下头,继续沉默。
辛伽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带她回去。”
“是。”
******镣铐在手腕上闪着青灰色的光,镣铐连着床栏,床栏是很华丽的金色,精致的曲线弯成一幅飞鸟和鹿的图案,看上去细巧,连在一起,却又坚不可摧。
苏苏抖了抖手臂,镣铐在头顶颤动出一阵清脆的呻吟。
小秃听到声音从角落里抬头看了她一眼,有点慌张的样子,却又带着丝惶恐。然后把头低下,往更黑暗的深处钻了钻,不再看她。
小秃是听得懂人话的,苏苏坚信,因为她说什么它都明白,比如打开了它的锁,放它出去把从下面经过的奥拉西斯一路引过来。这真是只奇怪的鸟,聪明和它的长相丑陋度完全呈正比的怪鸟。所以它一旦伤心了,便也拥有和别的动物不同一般的计较和记性。小秃听得懂她刚才对辛伽说的那番话,没有谁会对任何想吃掉自己的生物抱有好感和同情心,苏苏活该连一只丑鸟的爱心也得不到。
苏苏依旧看着小秃,它在黑暗里起伏的身躯看上去像一堆破烂膨胀的棉絮。
窗口处突然一阵破空轻响。
苏苏刚一抬头,旋即被人捂住了口。眼前几道黑影掠过,分散在她周围,拔刀锵锵数声,手和脚上的镣铐便断了,一袭披风粗粗裹到她身上,她听到捂住她嘴的那人开口,带着某种熟悉的口音:“别出声,跟我们走。”
苏苏几乎是被他们从床上拖下去的。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一阵发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下跪倒,被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一把拉起,提着她的手把她甩上自己肩膀。
地上扑楞楞一阵翅膀拍打的嘈杂。
小秃鼓着一对宽大的翅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这几个黑衣人的脚底,识相地没有发出一点叫声,半张着嘴,在他们脚下窜来窜去,似乎竭力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苏苏朝它探下头,边上人手一抓,已把小秃从地上抓了起来。
“走!”斗篷遮着面,月光下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他们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急促。
却在这时,紧闭着的大门悄然开启,呀的一声轻响,斜进一束淡淡的光晕。
光晕所过之处无人,门外空空荡荡,令得一室骤然僵滞的空气死一般寂静。
苏苏的手朝下一滑,顺着身下人的腰刚刚碰到他别在腰旁的刀,这个背着她的人突然一声不吭倒了下去,连带她一起。
苏苏看着那把刀脱手而出,打着转划到一边。一道影子斜拉在刀刃上,长长的,只是踩着影子在门口站着的人却短小得可怜,漆黑的一小团,在半开着的门前让人很容易就忽略了他的存在。
是时常追随在辛伽身边的老侏儒。
见着一室的人,他倒也没发出如何声音,只是一味咧着嘴笑,正如他一惯挂在脸上的那种古怪表情。一对暗黄色眼珠子在眼眶里转着,微斜,不知道是看着苏苏,还是苏苏周围这些闯入者。
手心里有点微热的温度,一些暗红色液体逐渐从苏苏身下躺着的那个男人斗篷里渗了出来,浓烈的甜腥。
苏苏一眨不眨看着那个老侏儒,还有他突然暴起的身形。
更多甜腥从头顶洒了下来,飞飞扬扬,像是一场温热的雨。
那些原比老侏儒高大强壮得多的身影在他敏捷得像只猴子似的身形下突然间便迟钝了,她看到那个背着小秃的男子仰头躺下,斗蓬从他头上滑了下来,他咽喉处一股细细的血柱直射而出。而这个时候,老侏儒的身体已在离他十多步远的距离停下,站在另一名举刀砍来的男子面前,手里一把钩子似的刃深深插进这个男子的腰际。
这男子甚至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随着老侏儒的刃从他体内拉出,他半具身体自腰部以上卸了下来。卸,苏苏只能用卸来形容她所看到的感觉,那半具身体就这样从腰上斜滑了下来,移动间,能够清晰辨别得出血肉拉扯间的破碎撕滑。
她的右手抖得厉害,那把丢落的刀子就在不远处折射着微微的寒光,她的手颤动得不能自已,连同她的身体,还有她空得像是旷野烈火在烧灼的胃。
最后幸存的两名男子就在这一瞬间成功朝窗外跃了出去,慌乱中,连荡在窗口处的绳索都忘了去拉攀,然后窗下响起两声沉闷的撞击。
老侏儒几步窜上了窗台。
窗台是他三四倍的高度,腿一贴着墙顺势就粘了上去,快捷得像只壁虎。手抓到绳索的一刹,头突然朝边上用力一偏。
“叮!”一道暗光刺进他头旁的窗框上,不到半指的距离。
老侏儒瞥了眼眼角边这把还在巍巍然颤抖的刀,目光转向屋内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的苏苏。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窗下两点身影已跑远,他听到远处有一些异样的声音。眯了眯眼睛,他朝苏苏微微一笑:“主人不放心你是对的。”
苏苏抓起地上缩成一团的小秃。
看到她手过来的时候小秃本能地想逃,可是脚软了一下,它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两个特大的翅膀。
“你太让主人操心。”
苏苏盘腿坐到床上。半条手臂都是血,已经干了,有点僵硬地粘在她的皮肤上,刺痒而腥,一种很遥远的熟悉感。小秃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想叫,被她捏住了它的嘴。
“阿姆拉不喜欢让主人操心的人。”
苏苏看着怀里的小秃。它的翅膀还有点力量,在她怀里撑开,却始终撑不出这一胳膊肘的距离。
凄凄哀哀,食腐动物不该有的眼神。
她抬头看向屋顶。
“主人让我明天带你回去,现在有变,我们这就走吧。”
不去想他刚才那些举动的时候,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还有点慈祥,就像镇子里那个逮着人就爱唠叨个不停的土鲁法老爹。
他扬手朝苏苏丢去一样东西,然后抖开手里一截绕在胳膊上的锁链。
苏苏低头看了小秃一眼。
它已经放弃了挣扎,歪着头呆呆看着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鸟也有思想吗,那么它现在心里想的,是不是会和她一样。苏苏这么问着自己。门口处响起了一些低低的声音,从外头斜进来的光线已经不再那么清晰,被越来越多的黑影所填满,那些吞噬了光线的黑影在逐渐浑浊的光线里拉伸变形,像一团团游走在地上的雾气。
苏苏抬起头,将那只渐渐平静下来的右手伸向了正朝自己走来的老侏儒,另一只手抓起被他丢到自己边上的干饼,用力塞进自己嘴里。

第十二章

黎明带着一线浅白色的光自东方天边悄然渗出,吸收了最后一层暗灰,带着点温和的风让露台上的空气开始渐渐回暖。
眼睛忽然有些酸痛,一夜清醒无法入睡,到了清晨,睡意却悄悄来袭了。按了按额角,奥拉西斯仰头靠入软榻,打算在日出之前小睡上片刻,以维持大脑一天的清醒。
却在这时,露台下隐隐一片由远至近的嘈杂,让这原本寂静的早晨变得有点异样的热闹起来。
仔细听,似乎是有人在同自己的守卫说着些什么,带着种压抑过后的激动。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因为他听到了自己亲信之一洛拉尔德低沉浑厚的嗓音,只是距离间隔太远,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他听得出一些亚述官方的口音。
疲惫的脑子一醒。
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奥拉西斯站起身将一头微乱的长发理顺,顺手在脸颊上用力摩擦了几下以使脸色看上去不那么苍白,他整了整衣服,朝露台边缘大步走去。
露台以北衔接底部正门,透过那些雕刻精美的雪花石围栏,可以将底下直到这座宫殿大门的景象都能一览无余。于是双手撑着围栏护手,奥拉西斯探出上身,朝着下面嘈杂的来源处静静看去。
一望之下,不禁怔了怔。
他看到一身白衣的亚述国使者,被数十名部下簇拥着,笔直伫立在由士兵守卫着的那道大门前。身旁一堆用亚麻布包裹着的东西,被建筑群间游走的风吹着,渐渐,部分浅色亚麻布从那些东西上拍打着滑落,片刻,露出里头黑色斗篷的一角。
一丝麻冷的感觉陡然由大脑渗透每根神经,不知不觉中,奥拉西斯的双唇微微抿紧。
当无温的目光由那堆东西再次移向边上静立不动的亚述使者时,仿佛意识到他的目光,那男子抬起头,暗褐色的眸迎着他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在奥拉西斯还未从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咀嚼出任何东西的瞬间,他已神色一敛,单膝跪下。
而头依然高昂着,双眼一眨不眨望着奥拉西斯:“王。”
一声‘王’立刻将周围人的视线集中到高踞于露台的奥拉西斯身上,于是顷刻间,所有站着的人齐刷刷跪倒一片:“王!”
奥拉西斯朝他们摆了摆手。
脸上瞬间洋溢的微笑来源于多年来俄塞利斯精心的调教,在朝着底下众人点头示意过后,奥拉西斯转身迅速离开露台边缘。
“王!”就在他准备折返内殿的同时,一道匆忙的身影从门内跑出,直奔到他身前‘扑’的一声跪倒:“王,亚述国使者求见。”
“哦…”停下脚步,他深邃的眸子里静得看不出一丝涟漪:“一清早就那么热闹呢。”
声音一成不变的淡然,却叫那侍卫情不自禁俯下身子。
“让他进来吧。”不再朝那侍卫看上一眼,他径自朝内殿走去。
“是。”
“咔!”就在他即将踏入内殿大门的瞬间,露台偏东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异响。
他即刻止步,朝着那被浓密植物所覆盖的死角望去,而紧随其后的侍卫也在第一时刻抽出腰间的配刀,纵身挡在法老王身前低喝:“谁!”
“啪…”代替回答的,是一只沾满了血渍的手。
用力的攀抓在露台雪白色围栏上留下鲜红班驳的掌印。就在整个上半身即将撑入露台的时候,手一滑,那从外头试图翻入的人突然朝下直堕而去!
“卡鲁塔?!”看清来人的刹那,奥拉西斯已闪电般扑去,在那人落下露台的瞬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由侍卫帮着将他慢慢拖了上来。
“王…”脚踏到地面的同时,那名浑身是血的男子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来不及喘口气,他一把抓住奥拉西斯的衣襟急急道:“我们被亚述人发现了,兄弟们惨遭毒手,只有我一人靠着他们的掩护逃了出来…”
失血过多和体力过度消耗,令他在一口气把话说完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急,慢慢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立刻会意地跑开,去寻找随行的医师。
等到侍卫的身影消失,奥拉西斯双手点地盘腿坐到地上,直视着卡鲁塔的双眼:“出什么事了。”
用力吸了口气,总算平复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只是声音依然干哑得如同刀锉在纸上发出的呻吟:“我们遵照您的吩咐找到了那个姑娘,开始很顺利,但在要离开的时候被对方发现,跟我一起的弟兄都被守在屋外那个…”顿了顿,他眉头一皱:“那个恶魔杀了。只有我和卡尔苏跳窗逃了出来,但刚和林子里的弟兄汇合,就发现已经被亚述人包围。”
眉心微蹙:“这么说,你们早就被发现了。”
“是。”
“你刚才说到什么恶魔?”
“对…”似乎一瞬触动了他记忆中的恐惧,那张剧烈运动后泛红的脸,转眼变得有点苍白:“那个恶魔,王。他个头很小,但速度和杀伤力简直是惊人的。头一次撞见他的时候,我们甚至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离他稍近的两名兄弟就已经被他杀害了…”顿了顿,卡鲁塔抹去额头滴落的汗,抬眼望向奥拉西斯:“王,虽然跟随您转战沙场无数次,卡鲁塔却从未见过有人是那样杀人的…”
“怎么。”
“请恕臣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他的速度。”
眼神轻轻一闪:“多快。”
“臣看不清他出手的速度。”
“比雷伊如何。”
他低下头。
奥拉西斯一阵沉默。
“而更可怕的是第二次,”继续开口,卡鲁塔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躲避某种不愿去正视的场景:“在第二次和那魔鬼直面冲突的时候,他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单用他的手,便穿透了弟兄们的胸膛…”
眼神一闪,那抹讶异稍纵即逝,目光透过卡鲁塔微微颤抖的身体望向更远处,不语。
“只有我在逃避他追杀时不慎跌入一处深凹的地形,虽然受了点伤,但也侥幸捡了条命。直到天快亮才从里头出来,本想立刻赶来通知您,却不料撞到亚述人也来到了这里…王…”整个人突然埋倒在地:“臣等该死!臣给王惹了麻烦了!”
低头看着他。他肩膀颤抖得厉害。
奥拉西斯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好了,别像个孩子似的。”
“王…”沉闷的声音从双手间传出,夹杂着一丝不为人所觉察的泣音。
这可以说是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们这几个人虽然当初用便服来掩饰自己的身份,但身上或多或少都留着凯姆?特军人标志性的东西,例如护腕,例如护套,例如护膝…那上面统统烙有奥拉西斯王朝的标志,只是因为之前根本就没想过会碰到这样的事,也根本没料到亚述人会在没有辩明对手的真实身份下就大开杀戒,所以没有全部换下…却不料,一时的大意,便为自己的王即将带来无可预知的麻烦…
悔,但这世上,医治后悔的药却是根本无法买到的。
“王,”沉默间,侍卫从内殿闪出,见到奥拉西斯,随即跪倒在地:“医师带来了,洛拉尔德大人说,不宜让亚述使者等候过久…”
“知道了。”轻轻摆了下手,奥拉西斯站起身。看着眼前这部下懊悔颤抖得痛不欲生的样子,他沉吟片刻,低头,在他背上拍了拍:“事情还没到太糟糕的地步,别太自责,卡鲁塔。一切有我。”
身体不再颤抖,卡鲁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久等了。”简单梳洗过后,奥拉西斯由众人簇拥着信步下楼。目光落到等候中的亚述国使者身上,微微一笑。
一见到他出现,那站在殿中慢慢踱步等待的白衣男子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下:“王。”
银色长发随着他身形柔顺地散落在背后,眉与眼恭顺而含蓄。静静跪在大殿正中,身后是那一堆堆裹在亚麻布中的不知名物体。
周围随行而来的侍从很多,高大而沉默,他在那些重重的身影中兀自散发着某种令人无法忽视他存在的气息。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感觉。
“伊斯卡因大人,”含笑,奥拉西斯一步步走到他身边,黑色袍角缠绕上他雪白的衣摆,俯下身,起手搭住他的肩头:“同是利比亚王的客,勿须行此大礼,请起。”
辛伽抬头看了他一眼。
奥拉西斯微微吃了一惊。
他暗红色眸子里流动着些什么东西。但自己的眼睛读不出他的心。
“恭敬不如从命…”他说,温和优雅的声音,就像他的嘴唇和他的眼睛。
奥拉西斯笑了笑,示意仆从给他设了张椅子,随后在他身旁坐下:“天刚刚放亮,不知道伊斯卡因大人这么早来找我,为了什么?”
“一大早打搅了王的休息,臣过分了,”抬眼看着奥拉西斯,正如他同样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但…臣也是迫不得已。”
红雾般的光泽自眼底蒸腾而起,对着年轻法老王的方向,缓缓流转。
流动的血液般的眼神,让人不太舒服的眼神…
奥拉西斯将视线从他目光中转开,嘴角轻扬,淡淡道:“迫不得已…不知道什么样的事,能让伊斯卡因大人觉得迫不得已?”
不语,以亚述使者身份坐在奥拉西斯身边的辛伽抬眼,朝自己依然跪在地上的部下投之一瞥。于是那些人立刻站起身,走到那堆静躺在地上用亚麻布包裹着的物体前,在奥拉西斯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将布用力掀起。
近十具尸体,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却让乍然见到这些尸体的凯姆?特侍卫原本安静的脸庞,不约而同悄然转色。
黑色的斗篷从尸体上滑脱,显露出努比亚人漆黑的肤色和特征明显的五官。虽然身上穿的是便服,但被遗忘在手腕上的黑色护腕,那上头显眼的标志无疑向世人昭告了他们作为凯姆?特军队一员的身份。
而让空气真正凝固起来的,却是那些尸体所袒露的状态。
被贯穿的胸膛内鲜血似乎早已流尽,自血洞边缘凝固成一团团暗褐色块状物。双眼暴突,从大张着的口中龇露出连着牙龈的齿,加剧了尸体惨白脸色上惊恐的扭曲,仿佛他们死前见到了某种极可怕的东西。
“我的迫不得已,王。”转过头望着沉默不语的奥拉西斯,辛伽依旧一成不变的淡然:“天亮前袭击我未遂的刺客,请王过目…”
奥拉西斯看着那些尸体。
辛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食指的指甲不为人所注意地磕在拇指的关节上,一点疼痛,伴着一点些微的刺痒。让人有种兴奋的感觉,就像昨晚将那女人用力压在自己身下的一刹。
他听见奥拉西斯略带粗重的一声呼吸。
手指弹起,一抹深深的印痕。
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很烫。
他看到年轻法老王沉静的脸上逐渐褪去血色的苍白。
或者说,他终于看到了。
忽然有点后悔这么早就让人把那姑娘带回亚述,他想品尝一遍再次把她用力压在身下的感觉,就在现在,很想。
眸子里暗光涌动。烫的不再只是嘴唇,而是全身。
要挟,真的是种乐趣,不是吗…看着那高傲的王者脸上的自信逐渐被苍白所替代,那是种难以抑制的快感,从内心某个角落直窜而起…
凯姆?特桀骜的雄狮。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凌乱,就像那女人在自己怀里最终呻吟出的妖然。
有趣…太有趣…
苏苏…想要你…
那法老王的目光突然转向他,在他静静被体内烈焰所吞没的时候。
他微怔。
眉头微微蹙起。
这男人的目光像水,水的温度容易让人清醒,清醒的人体会不到快感的存在。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原来伊斯卡因大人杀了几名佩带着我凯姆?特军人防具的刺客。”他听见奥拉西斯道:“看来,有人试图冒我凯姆?特之名行刺以借此挑拨两国间的关系…”说到这里,奥拉西斯从侍从手中接过茶杯,吹去漂浮于水面荡漾的花瓣,轻轻呷了一口。抬眼,他朝辛伽微一颌首:“伊斯卡因大人专程赶来,就是为了告诫我防止类似事情发生的是吧,那么,奥拉西斯多谢了…”
没有看错,他的眼睛在微笑。
辛伽沉默。
食指继续磕着拇指,久了,疼痛便被麻木所代替。他用力,刺到骨头的感觉,可以让眼神显得清醒一些:“王英明。”
“身在宫闱,碰到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将茶杯递还给手下,奥拉西斯背对着辛伽站起身,朝着尸体的方向缓缓踱了几步:“你我做客利比亚,这消息可以说是无人不晓。总有心怀叵测的人想借机挑起我们两国的争端,一旦中计,”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起脚,对着它漫不经心踢了踢:“可就如了那些别有用心者的意了…”
“说得是…”食指离开拇指,拇指上一圈血印,辛伽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奥拉西斯,美丽而冷静的狮子。
一头可以陪着玩上更久一些的狮子。
起身行了个礼:“既然王都明了,那臣也就不多说了,尸体我…”
“尸体就由我来处理吧,”没有回头,那年轻的法老王站在尸体间,轻声道:“使者大人受了惊,还专程赶来通知我,至少,让奥拉西斯也为你尽点微薄之力。”
嘴角轻扬:“既然这样,我恭敬不如从命,王,告辞。”
“恕不远送。”终于回头,在辛伽带着随从躬身告退的时候,奥拉西斯那静如夜空清透如湖水的眸,忽然朝他绽出抹阳光般灿烂的笑。
很温暖和煦的笑容,融入辛伽猝不及防的眼底,却仿佛尖针般狠狠刺了一下!
怔了怔。
匆匆回之一笑,他理了理衣摆,转身朝着缓缓开启的大门外大步离去。
一直等到他冰冷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于耳畔,伫立在尸首间的奥拉西斯眼中流动的笑,便在转瞬间迅速冻结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斜射入宽广的殿内,如同最温柔的手,缓缓于那些静躺在地无声无息的人体间辗转游移…而这跳动闪烁的淡金色光芒,却在那些人怒睁充血的眼眸中,撩拨不起一丝涟漪…缓缓蹲下身子,抬手,将那一双双未曾瞑目的眼一一合上,奥拉西斯沉声道:“洛拉尔德…”
“在。”一旁阴影中闪出那巨人战士伟岸的身影,无声来到奥拉西斯身边,单膝跪下。
“把他们安置起来,想办法运回国,厚葬。”
“是。”
殿外隐隐传来犀角冗缓朴素的奏鸣,如同红海独角鲸在海底漫游时吟唱出的简单而不失雄壮的曲调。那是宫外利比亚百姓迎接清晨第一屡阳光降临的号角声,回荡在整个辽阔的天际,单纯,曼妙…

第十三章

走在这条长长的走道里的时候,就好象走在一条通往墓室的甬道。
镣铐砸在石板路上嗪嗪锵锵地响,从这边墙壁荡过去,再从那端墙壁荡回来,庞大而闭塞的甬道。虽然四周平坦的墙壁用画笔勾勒着最鲜艳精致的色彩,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慢悠悠飘来的一阵阵香风。
亚述首都尼尼微,人们叫它狮穴,而它坐落在喧闹城池中这座庞大皇宫,在苏苏看来,毋宁一座坟墓。
敦实的墙,还有那些因少见窗户,而被不分昼夜熊熊燃烧着的火把烘烤出的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穿过两座巨大神像守着的大门,一道花岗岩的台阶出现在苏苏面前,台阶上盖着一层大理石,羊乳似的白滑,从里渗出一丝丝血一样的斑纹,很漂亮。
台阶直通三层之上那两扇敞开着的青铜门,门上精工刻着两个人,面对面敞着,好象彼此在面对面互相凝望。
老侏儒说这是王后的寝宫,王后的名字叫雅塔丽娅,他说她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巫女,也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在来这里之前从未听人谈起过她,包括老侏儒,只有在带着苏苏回亚述的这一段没有辛伽同在的路途上,他才或多或少说了一些。
他说苏苏,到了尼尼微你会看到她的,她想见你。
他说苏苏你要规矩点,王后不是王,她不会对你那么宽容和放纵。
听到这句话时苏苏想,原来所谓宽容和放纵,就是在手指到掌心的距离静静看着你徒劳却乐此不疲的蹦跳,就像小秃这只固执到可怜的丑鸟。
门口的侍卫抬手示意她进去。
低头拖着脚下镣铐朝里走进的时候,几名使女正从里面走出来,经过苏苏身边不约而同朝她看了看,目光闪烁。
苏苏听见她们低声说了些什么,口音很重,她听不太懂,但隐隐觉得和自己有关。忍不住回头朝她们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那两扇原本敞开的门却缓缓关上了,门背面镀着金,光洁得像面镜子,所以她只看到从那上面倒影出的自己一双有点疑惑的眼睛。
“你叫苏苏。”手摸在门把上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声音很好听,带着略微低沉和沙哑的女声,有种干净纯粹的性感。
苏苏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张床,斜横着一道身影,慵懒起伏的线条像只猫,在一床柔软的布料里优雅横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