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像是女娲神。
跟常见的那些神像所惯有的端庄不同,它粗糙,并且充满野性。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下两只硕大的乳×房,好像两只涨鼓鼓的球占据了她几乎一半的身体,腰部以下是布满了鳞片的蛇尾,粗长蜿蜒,盘旋支撑着她整个躯体。
正如每个孩子必然有件能诱发他们最早性×欲的东西,这尊神像,曾经启蒙了我最初的欲望。
一卷长长的油布包就在这座神龛前躺着。
乍一看,好像一卷地毯,但只要细看,不难发现它表面那层浅浅的起伏,一上一下,正规律而持续地进行着。
这一发现令娭毑有些吃惊地朝我看了一眼,我拍了拍她的手,朝那卷东西走了过去。
到它面前蹲下,用剪刀戳开了绳子和布料,然后将它用力扯了开来。于是里头那张被包裹了很久的脸出现在了我俩眼前,那张蜡黄的、干枯的脸。
那瞬间娭毑嘴里一声闷哼,触电般朝后退了几步,指着他惊叫:“妹坨…活…活尸啊…活尸啊!”
见状我赶紧跑过去扶住她,才使她不至于跌倒在地。她转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脸色苍白瞪大了两眼紧盯住我,急急问:“怎么会的…这个东西…怎么会的?!”
“他就是那个诅咒的源头,娭毑。”
“阴宅的主人?”大口喘着气,娭毑仍没有从最初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将目光再次转向地上的木乃伊,她嘴里发出阵模糊不清的咕哝。
“是的。”我回答,并且试图将她搀到一旁坐下。
但没成功,虽然她看起来惊恐得像是随时会昏倒,可是很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跟我离开。一边颤抖着念念有词,她一边仔细朝那具木乃伊看着:“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第四个人?”
“对。”
“怎么可能,看起来死了很久很久的咯…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没办法拖动她,我只能走到一边拖了张凳子过来,按着她坐了下去,随后把我如何得到这木乃伊,以及之后所碰到的事情,挑了一些比较要紧并且可以说的,简单同她讲了一遍。
她沉默着听完,脸色始终很难看。
好几次抬起头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忍住了,直到我说完才重重叹了口气,略带愠怒地对我道:“妹坨,你什么样的生意不好做,偏偏要去发死人财。”
我没作声,只默默点了支烟递给她,她接过去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那一直微微颤抖着的嘴唇这才略微平静了点下来。
“你知不知道那些死人是很可怜的。”再吸了一口,她又道。
我依旧沉默。
“你做这些事情不要以为他们不知道,他们死了,可是很多还是可以看得明明白白,就好象你爸爸当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她将烟用力塞进嘴里,闷哼了一声。
“娭毑,不是说,人死如灯灭么。”
“人死如灯灭,”她再次闷哼,继而将目光扫向地上的木乃伊:“那你说说,他是怎么回事咯。”
我语塞。无话可说,只能也给自己点了支烟,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你说他好像认得你?”大约抽掉半支烟,听见老人又问我。
我点点头。“他很仇视我。起初,他追杀我,我以为那是一种诈尸后的表现,后来我发觉他思维很清楚,已经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并且按照他说的话,很显然他把我错当成了某个人。”说到这里,略微犹豫了下,我继续道:“他憎恨那个人,恨到随时随地都想杀了她,而糟就糟在,他认为那个人就是我。所以他把我往死里打,并且对我说,这个人是因为我死的,那些人也是因为我而死的…即使后来他明明已经明白我们之间隔着三千多年的时间,可是仍然想置我于死地,完全不给我、也不给他一个弄清楚整件事的机会。所以,我很费解,我真的很费解…”
说到这里,喉咙里有点发涩,我不再说得下去,只连着狠吸了两口烟。而听完我这番话,老人垂下眼帘,似乎在想着什么,一边轻轻拨弄着手腕上那只乌黑透亮的墨玉镯子。
“所以我就把他带来了,娭毑,”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我继续道:“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他,他死前的记忆,无论多少。因为我想,那可能会对这问题的解答有点帮助。”
她依旧沉默着,抬眼望着我,一边慢慢吸着烟。过来会儿将烟一气吹了出来,她道:
“可我已经很久没做这种事咯。”
“我知道。不是因为万不得已,我也…”
“它真的对你会有帮助么,妹坨。”
“有。如果能找到他仇视我的原因,如果能因此解开他的仇视,我想也许他会肯帮我解除我身上的诅咒。我是说,可能有这么一点儿可能性…”
“既然这样,”将最后一口烟吸进嘴里,老人掐灭了烟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那就再看一回咯。”
娭毑是个特别的女人,说她特别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巫医,能够医治一些医学上都无法解释的奇怪毛病。还因为她可以让死人开口。
当然让死人开口并不意味着她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然后开口说些什么。不是。而是她可以借助某些特殊的东西,让活人可以通过短短一瞬的时间,从死去那人的脑子里看到一些什么。
有时候是生活里细碎的片段,有时候是死前一瞬所停在脑子里的记忆。她曾经用这方式为警方捕获过一个一级谋杀犯,虽然至今警方仍不肯承认,那次成功的查获是因为她一段令人无法信服的、充满了迷信手段的帮助。
不过他们不肯信,总归是有人相信的。为此很多人找过她,想让她帮自己看到死去亲人的记忆,但她极少同意,甚至对此表示厌恶,尽管她从来不说这是为什么。
在娭毑的示意下,我除掉了木乃伊身上所有的油布,然后将这个全身被铁链捆绑着的男人拖到了靠窗那张竹榻上。
之后我也躺了上去。
榻不宽,躺一个人尚且有些挤,何况是两个人,所以我不得不侧面挤在木乃伊身边,然后抱住他的身体,以免从榻上滚下去。
娭毑说整个过程我同他离得越近越好,所以我就尽可能的离他近一点,近到可以看清楚他那张丑陋的脸上每一根令人恶心的线条,以及感觉到他身体上,那道仍同死人一样冰冷至森然的体温。
这之后,娭毑桌子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
这只盒子小时候我一共见她取出来过两次。一次是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将一具全身是血的尸体带进这屋子的时候,另一次,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将这只盒子放在桌子上,忘了把它锁回抽屉。因此我得以将它偷偷打开,并且看到了它里头藏着的东西,并且还触碰了它们,以致后来被娭毑狠狠骂,并且打了一顿。
那盒子里装的是两只小小的瓷瓶子。白净的瓶身,发黑了的红绸布包裹着瓶塞子。
到此,娭毑朝我看了一眼,我将头重新转向面前的木乃伊,不再看她。因为娭毑忌讳别人在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看她。
面前的木乃伊依旧熟睡着,我忘了计算上次那针在他身上所产生的药效还能持续多久,不过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将要苏醒的迹象,所以我也就打消了让小默罕默德过来再补一针的念头。
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那么仔细地观察他,我发觉他脖子部分已经恢复得很好,也许因为这部分是动作最多的部位,所以死皮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来的部分皮肤光洁紧致,平滑地包裹着他的血管,他的肌肉,他的喉结。因而反衬得那张脸以及脸上干瘪皱折的皮肤愈发丑陋,并且可怖,像一张无法被剥离的面具。
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飘来阵熏香的味道,很甜很浓,一下子钻进鼻子里,这令我有股想吐的冲动。
明明很香,却比臭更令人感到恶心。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候,住在这栋楼里我几乎每天都可以闻到这种味道,但因为隔着一层楼,所以也不会觉得太难受。没想到近距离它给人带来的嗅觉冲击会这么强烈,这是一种近似于印度香,却比那种味道更加浓烈,更加甜腻,并且更加刺激的气味。
忍不住轻轻调整了下姿势,我不想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就先吐出来,却因此被身后娭毑低低呵斥了声。于是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这同时,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一路蹦跳着,朝我后背方向飞快地跑了过来。
紧接着扑的一下,一样什么东西落在了我脖子上,很轻,很臭,冰冷并且滑腻。
这种感觉同空气里浓重的甜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更加想吐,但我只能僵持着身体丝毫不敢动弹,因为我知道身后的东西是什么。所以只能由着它们在我脖子上攀附着,轻轻移动,有时候滑到背上,有时候钻进我头发里…
贴着我耳朵滑过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听到它们的笑声,咯咯,咯咯…细细小小的,好像某种耳鸣。
慢慢的我觉得胃里更加难受了起来,熏香的味道让我脑子逐渐变沉,而背后的东西令我两只眼睛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铅。
我努力睁着它们,看着它们打开,又承受不住重量而合拢。再打开,再合拢…如此反复,也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最后突然心里莫名地慌了一下,在眼前猛地一阵发黑的时候。
“妹坨…”
黑暗里隐隐听见娭毑叫我的声音,离得好像很远。
我不由自主应了一声,一边用尽全部力气强迫自己将眼皮使劲撑开。
“妹坨…”片刻后听见她又唤我。
我再应。
“妹坨睁眼看看咯…妹坨…”
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我用力眨了下眼睛,但仍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我不得不提高了声音道:“我看不到,娭毑,看不到…”胃里的难受和身体的沉重令我连说话也变得艰难,而眼睛,我的眼睛,这会儿就好像有一团东西正蒙在它们上见面,又粘又沉,令我忍不住伸手去拉。
用力拉,用力扯…
突然那东西倏地消失了,于是我一下子把眼睛睁了开来。
那一瞬突兀一片亮光令我立刻把眼睛重新闭上,又在不到二分之一秒的时候,再次睁开。
进入眼里的一切令我不由自主深吸了口气。
因为我看到了满眼的黄金。


第三十九章

黄金色的墙壁,黄金色的柱子,黄金色的雕塑,黄金色的一切。
金灿灿晃花了人的眼。
当我意识到我的思维无法控制我身体的时候,这些流光四溢的东西已经在我眼前一晃而过。随着一扇巨大的、如同西斯廷教堂正门般宏伟的铜门在一阵闷响里被缓缓推开,我看到了一道至少有三车道宽的长廊,冗长幽深,在边上两排熊熊燃烧于石柱镂花灯托中的火光照耀下,仿佛是浮空般的虚无。
还没来得及对这一切看得更仔细些,我的身体再次朝前走去,走在那条宽阔的长廊上,步履稳健,对两旁整齐下跪的身影视若无睹。
那些一身青铜铠甲,头上包着白色头巾的高大强壮的身影。当我从他们面前经过时,这些人将他们高傲的头颅垂得很低,几乎贴到地面,火光照着他们身上粗糙结实的铠甲,闪闪发亮,隐隐散发出一股汗与金属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野性而粗犷,就像这条高得几乎一眼看不到顶的长廊。
再往前走,眼前再次出现一扇门。
门比之前那扇小了很多,但也精致了很多,造型非常特别,因为是扇形的。伊西斯女神的塑像被雕刻在门的正中,身后辐射状雕着细密的光纹,大量的切面令整扇门被火光折射出一种钻石般的光泽。
不知为什么,这具不被我所控制的身体,在这扇门前停了挺长一段时间。
因此我的目光也就不得不在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女神脸上停了很久,直到她耀眼的色彩将我眼睛反射得有点发花,“我”才伸出手,将门一把推开。
推在门上的那只手很漂亮,并且其关节的线条,以及手指的形状,都是我所熟悉的。
木乃伊斐特拉曼的手。
虽然此时看起来,同木乃伊新生的皮肤相比,这只手更为粗糙,尤其是拇指同食指之间,包裹着一层很厚的茧,令他手指看起来甚至有点变形。但并不妨碍我轻易辨认出它的形状,特别是中指上那枚戒指,通体雪白,上面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这东西同油王给我的照片上那枚戒指的样子一模一样。
门被推开时,这枚戒指在火光里闪了闪,里头的金龟子因此清晰显露了出来,活灵活现的,比之照片看起来神奇得多,也漂亮得多。至此终于明白,我这会儿已经被娭毑带进了那个木乃伊的大脑,或者说记忆里。
我所看到的,就是他看到的;我所感觉到的,也是他所感觉到的。那些曾经的,已经逝去了很久的东西。
这一切听上去是多么不可思议,却又如此真实地反馈在我的眼睛里、我的感觉中。我的心脏因此跳得很厉害,但我无法靠我的大脑去操控这具正带我一点一点进入他世界的身体。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看着,尽我所能不放过通过他眼睛所能看到的任何细节。
我不知道再接下来,我将会被这个死而复生的男人,带进他曾经的一段什么样的过往里。
门里扑面而来的光线令“我”眯了眯眼睛,我意识到这是个正午的时段。
太阳光很强,强到把整个房间都照得通亮,那些陈列在房间各处的金属器皿因此被镀上层玻璃般的光泽,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看得出来这是个女人的闺房,精致细腻,因为被大面积的阳台所包围着,所以显得格外宽敞和亮堂。
房间里充满了一个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料的味道,淡淡的,好像起伏在中间那张圆形大床上的白色帷幔,干净通透,一种触摸不到的柔软。床边安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包裹在半跪着的荷鲁斯神雕像上,很少见的一种设计。
镜子有个女人背对着“我”在阳台上站着,俯瞰着阳台下方,一边似乎在想着什么。乍一眼看去好像幅画。
大凡能吸引到女人去仔细观察的女人,一个是因为她们的身材,一个是因为她们身上的衣服。我得承认这女人在那两者上都吸引住了我。
因为她的身材,所以我特别留意到了她身上那套古老却美丽的衣服。
也因为她这身美丽的衣服,所以显得她身体特别漂亮。
那种古埃及人的精致而短小的衣服,金线勾成的,仿佛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包裹在她被太阳晒得有点黝黑的皮肤上,恰当好处地勾勒出她腰的柔软纤细,和腿的光滑修长。
那真是双完美得令人嫉妒的腿,它们令我想起我那两条腿上令我无比憎恶的伤疤。
“我”朝她走了过去,走进了那道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阳台,走到这女人美丽的身体后面。很近的距离,近得可以闻到她压在层层金丝底下那把黑色长发上的蜜糖一样的味道。
然后伸出手拈起其中的一缕,“我”在它们上面吻了一下。
这动作令我想后退,因为我从没这样接触过一个同性,这样亲密的接触令同为女人的我很不舒服。可惜我无法控制“我”的行动。
女人因此从沉思里回过了神,因为她把头抬了起来。但没有回头,只是将头朝后靠了靠,似乎很清楚这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并且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我”将两只手环了上去,环住了她的肩膀,将脸贴在她头发上。“艾伊塔…”然后我听见“我”开口道。话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甚至柔软,风似的轻轻一掠而过,竟令我心脏不由自主跳慢了一拍。
那女人似乎也因此被微微触动了一下,并且很快将脸转了过来。
“王。”脸上一抹笑,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她叫“我”。
那瞬间我惊得几乎要尖叫。
却只能通过木乃伊那双眼睛静静朝她看着,那张微笑着的,明晃晃的脸。
那张我熟悉到无与伦比的脸。
那张我自己的脸。
该有多大的巧合能在世界上看到一张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这问题恐怕没人能回答,因为就连孪生子,只怕也无法达到这样相似的程度。我看着这张脸,就好象面对着一面镜子,唯一不同的,是她脸上化着很精致的妆,黑色、金色和孔雀绿…漂亮的颜色,但我从来没想象过它们组合在我眼睛上会是种什么样子。
它们看起来很绚丽,所以“我”用手指掩盖住了它们,这动作令她再次笑了起来,于是“我”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瞬间我有种强烈的想要吐的感觉。
自己同自己接吻的感觉是什么,我大概是尝过这感觉的第一人,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那两片嘴唇的柔软,和上面唇膏的甘甜。这种感觉令我发疯,可是她看起来却很享受。
视线穿过“我”的手指,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种熟悉的东西,我知道那东西叫渴望。它因“我”的嘴唇而在她眼里蠢蠢欲动,潮水般起伏,暗涌,并且渐渐的从它最深处隐约折射出一个人影。
那人有双蓝得像海水一样剔透的眼睛。
长长的头发低垂着,遮住了他脸上的轮廓。那把同样漆黑色的光滑而美丽的头发,它们在阳光下折射着金子般的光,丝丝缕缕,被四周的风扬起,又散落…
再想看得更清楚些,“我”却将眼睛闭上了,身体往前一倾,她的身体被“我”压在了围栏上。
手指沿着她身体触摸着她每一根起伏的线条,于是我第一次知道,男人触摸女人身体时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他们更直观地感受到女人身体的柔软,并且因此而亢奋。因而在将她上衣扯开后,“我”将她身体压得更紧,一种急迫的力量从“我”□涌了出来,需要找个缺口去穿透,去发泄,这缺口就在身下那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身上,她的柔软承受着“我”的坚硬,并且因此轻轻发出阵□。
SHIT,这声音我无比的熟悉,每次当斐利安用这样的姿势压迫在我身上的时候,无论无意还是有意,我都喜欢贴着他的耳垂,对他叹出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会令他变得愈发有力,却似乎对“我”也起着同样的作用,甚至我开始感觉到疼痛起来,一种被柔软和□所触发出来的,无法立刻得到宣泄而导致的疼痛。
“闭嘴…”所以我听见“我”对她道。话音却低得没有任何说服力,毋宁说是“我”一种变相的□,于是她那魔音般的声音变得更放纵,更恣意。
“王…”用力抱住了“我”的身体,她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王…”
这声音令我恶心的感觉越发强烈。
却同时,又无法抵挡住身体带给我的那种最直观的兴奋和疼痛,真糟糕,糟糕透了…
我想着,一边无比清醒地感觉着,水深火热般的感觉。
突然那感觉蓦然地消失,突然到令我吃惊。
随即,一阵麻痹的感觉从手指和脚趾的最尖端处渗了出来,继而朝上蔓延,以一种极度飞快的速度。
“你做了什么?!”猛睁开眼,“我”一把推开身下那道柔软的身体,并且紧盯住她翩然滑开后靠在栏杆上朝“我”微笑的脸。
她笑吟吟看着“我”,那双被颜料涂抹得像画一般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点类似笑的东西。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阵急促的敲门声:
“王!!”一边敲,一边有人在外头大声喊:“穆将军出事了!王!穆将军出事了!!”
麻痹令“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指向那个微笑着的女人。“你…”想对她说什么,喉咙却突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声音被抽离,身体的知觉也被一并抽离。
最后一点知觉是“我”用力朝后退了一步。之后,除了我的思维,身体上什么感觉都没了。“我”因此扑的声跪到地上,落地同时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好稳住身体,我从身体细微的动作上可以感觉得出来。但没用,正如此时的我一样,这个身体的主人的思维也失去了对他身体的控制,于是在跪下的瞬间,他笔直朝地上跌了过去,一头跌倒在那女人的脚下,而视线就此无法再移动。
“来人!”这时头顶响起了那女人的叫声,惊惶而痛苦:“来人啊!快来人!王发病了!快来人!!”
之后的一切开始变得混乱。
我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然后很多人涌了进来。
有人在大叫大嚷,有人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到了房间正中那张美丽的,散发着那女人身上甜香味道的大床上。
之后他们簇拥在我身边,开始大声叫我,用力推我,拍我,并且撬开我的嘴,用一些红色的、气味古怪的水灌我…
而我无法对此作出任何反应,甚至眨眼的动作。
只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焦急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成铁青。直到后来一个白衣老者被人拖着踉跄到我面前,翻了翻我的眼皮,探了我的呼吸,再用手指压到我脖子上,探了我的脉动。
那样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阳光从最初的白亮变成了瑰丽的火红,最后他闭上眼睛用力摇了下头,站起来沉声道:“去告诉神官大人,王已经离开了…”

 

第四十章

当透光用的空隙在眼里闪出第九十九次夜空星光的时候,我头顶上出现的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四方形天花板,而是一道巨大的,金碧辉煌的拱形天顶。
天顶下是间同样金碧辉煌的大殿,受制于视线的范围,被那些人抬进大门的时候,我只能粗略扫到那几座立在门口的巨大阿努比斯金像,以及金像背后用绚烂的颜色所描绘的壁画。
很多人在它们底下站着,雪白的袍子,黝黑的皮肤,当我经过的时候他们开始念念有词,一些古老的祝祷类的诗句。顷刻间,整个庞大的空间里被这种低沉单调的声音所充斥,庄严而压抑,来来回回撞击着人的耳膜,隐隐鼓胀,并因此而令我心脏有些发慌。
直到我被放到了一张宽阔的大理石桌上,那些声音才停住,一瞬间周围又静得可怕了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熊熊燃烧在灯柱上那些火焰跳跃剥啄而出的声响,以及一道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径直到我身边,站定。
眼角的余光告诉我,那是个男人,身上穿着同周围那些祭祀类似的袍子,但更为隆重,因为我在他腰上瞥见了一根用各种宝石和玉镶嵌而成的腰带。每块宝石品质都极好,有些品质甚至只在罗马教皇和英国女王的王冠上才见过,这是十分难得的,因为同类的如此奢华的东西,除了法老王的陪葬品外,我只在拉美西斯二世的宰相坟墓里见到过。
很长一段时间,这男人似乎都在观察着“我”,因为他在“我”身边站着,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一旁有人轻声对他道,“希琉斯大人,请开始吧。”于是这男人用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空气里划了个弧度,然后将手按到了“我”的胸口上。
从胸口,到腰,很慢的抹了一道直线,再收回。
这动作一结束,等在边上的人立刻围拢了过来,那些衣着庄严,面无表情的祭司们。他们迅速解开了“我”的衣服,然后用丝棉沾着盛放在玉石托盘里的水,开始一遍遍擦洗“我”的身体,并且用一种散发着浓重香味的油脂涂抹“我”全身。
令我难以忍受的是,在他们一遍遍重复着这些动作的时候,尽管他们很用力,可是“我”的身体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感觉。这真是比疼痛更加令人痛苦。而更令我难以忍受的是,我想我已经能预料到之后将会发生些什么。
这些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但其实没有。
我所看到的一切,这些正发生在我眼前的一切,就是那个名叫斐特拉曼的木乃伊当时活着时所看到的一切。他亲眼目睹了自己遭到背叛,并且在一种假死的状态里,他被迫从头至尾目睹了自己被人活埋的整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