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以此去找到那个人。”
“是的。”
“找到之后又能如何呢?”
“就可以知道到底是谁害得丘梅姐这样死不瞑目。当然了,有可能即便知道了,以我的能耐也没法替她伸冤报仇,但好歹…这样的话我也就算没有白死了。”
说完,久久没有听见他再度做声,我不由抬起眼帘朝他看了看。
见他兀自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出神地望着我身后某个方向。
那样又过了好一阵,就在我以为他是在以此方式无声终止他同我的交谈时,忽见他目光一转,望向我微微一笑:
“行,我帮你。”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缠身一

凌晨三点,路上空得几乎看不到一辆车,时常只有我们坐的这一辆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司机虽然生得一副瞌睡样,但开得很野,这叫人坐得有点提心吊胆。
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他不仅喜欢速度,还喜欢一边开车一边聊天。聊就聊吧,头还总是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我,大约是想看我是不是在认真听,所以我不得不时常装作在翻包的样子,但仍是很难逃开他孜孜不倦的谈兴:“哎,你晓得伐,就是这条路,就是这个时间,上次我碰到一起车祸。那车祸可惨,宝马X6晓得伐,块头大伐?结实伐?随随便便撞擦几下都不疼的。结果晓得伐,跟个土方车抢道。嘿!我说也真是见鬼了,你看到这条马路了伐,够宽伐,两条道都是转弯道,它偏偏要抢在土方车前面转弯,结果,追尾了。你晓得它被撞成什么样子了伐?”
说着,他又扭头看看我,我忙冲他摇摇头:“不晓得。”
“哎呦,作孽,整截车头全被卷到土方车底下去了,压得来像块薄铁皮,里面人都看不出了啊,啧啧,也就是一眨眼睛的事。”
“怪吓人啊…”
“那当然,你不晓得,路上碰到的这种事可多了,所以有时候也挺怕的,所谓常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是伐?”说罢,可能是以此想到了自己开车有点太分心,他终于暂停了自己喋喋不休的话匣子,闭上嘴打开收音机,一边听着歌一边安安静静地专注开起了车。
于是我终于得空朝着身边的冥公子看上一眼。
他由始至终都坐在一边翻着我的画册。
说也奇怪,明明我跟他两个人坐在车里,那司机闲扯却总是只拖着我扯,即便在谈得特别眉飞色舞的时候,最多也就透过后视镜朝他瞥上两眼。我想也许是他总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看着比较让人没有聊天的欲望吧。这会儿,兴许是车里安静下来的缘故,他放下手里翻了已有大半的画册,抬头看向我道:“这些画都是有故事的?”
“嗯。”含糊答了声,见他快要翻到男女主人公情情爱爱的章节,登觉有点尴尬,就伸手过去把画册合上:“别看了,画得不好。”
“挺好。过去我活着时,倒也见过不少画得好的,不过颜色不像你画的那么多种,而且画法也不太一样。”
你活着时?
差点把这句话问出口,遂想起前面的司机,忙住了口。偷眼往驾驶座瞧了眼,见他一心哼着歌把着方向盘,压根没注意到我俩在谈些什么,便重新看向冥公子,随口问了句:“你都见过哪些画得好的。”
“顾恺之的洛神,绝佳。比较相熟的却只有吴带当风的吴道子了。”
“相熟么…”这两个对我们这种小画手来说如同神一样的名字从他嘴里随口说出,我只觉得脑袋一阵恍惚。
他竟说他跟吴道子相熟。
且不管是真相熟,还是假相熟,至少让我知晓了一点,他是个跟吴道子活在一个年代的唐朝人。登时,脑子里有点眩晕般的昏昏然,不过倒也没忘了再次朝那司机看上一眼,见他依旧没有留意到我俩的谈话,就低头轻轻咕哝了句:“原来你是唐朝的…”
他笑笑。没再继续就这话题往下说,话锋一转,道:“你常碰到鬼么?”
我怔了怔:“为什么这么问。”
“五篇故事里三个说鬼,若不是亲身经历,哪来那么多素材?”
“呵…”听他这么说,我不由笑了声:“不是,哪能呢,都是胡编乱造的。”
“难怪一派天真烂漫。”
“天真烂漫?”
画画至今,发表在网上和杂志上的作品别人对它们各种评价都有。但被称作‘天真烂漫’,倒还是头一次,却不知道究竟哪里表现出了‘天真烂漫’?
想着正要追问,忽见驾驶座里的司机笑了笑,随后调轻了音乐声透过后视镜望向我道:
“说到鬼啊,你晓得伐小姑娘,上次我碰上一件事,比刚才我说的车祸还要吓人得呢。”
“什么事?”我下意识问。
“就是你要去的那家医院,那天我正好路过那里,也是差不多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碰上的。”
“碰上什么了?”
“那天吧,说起来人也特别背,几小时一直都兜不到什么生意,人么累得要死,就想着到医院门口去碰碰运气。结果刚到,果然就碰到了,上来个老太太,说要我送到龙华镇。我一听挺好啊,路线好走也挺长,就带着她去了。上了路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特别喜欢说话,就问她,老太太,您怎么一个人这么晚来医院啊?她说,看急症。我又问了,看急症怎么不在龙华镇附近的医院呢,跑这么远,又一个人,您家里人放心啊?她说,女儿觉得这个医院好,特意送她来的,但现在她想回去,女儿又不能找,只好自己打车回去。那时候我听着完全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但是后来,越接近龙华镇,这老太太的话就越来越多了起来,比我这个话捞子还多啊,一会儿说,这里一直来买菜的,以后没办法来买了可怎么办。一会儿说,你看那个地方,卖的豆沙包可好吃了,我女儿每天早上都要给我买,以后不知道还吃不吃得到。听到后来,我以为她是不是要去外地了,就安慰她,说,老太太,没事,这些地方搬不走,想了随时回来呗。说完,老半天都没听见她回应,我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心想万一等下不知道路要问她怎么办,就想趁着她没睡熟叫醒她。谁知朝后一看,我是彻底的傻了,你猜怎么着?”
其实听到这里我差不多已经知道结果了,但为了不扫他的兴,还是认真问了句:“怎么了?”
“她不见了。”
“不见了?”心说果然如此。
“是啊!不见了,我车一直开着呢,前几分钟她还在跟我说话呢,居然就他妈的不见了!你说见鬼伐??”
“呵…”
见我笑了笑,他回头瞥了我一眼:“小姑娘,你是不是根本就没信。”
“信,当然信的。这种事么,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就是么。哎,说起来,出这种吓人事的怎么老是在这种时间段呢…不过听说啊,就是这个时间段最阴。阴气重你晓得伐小姑娘?”
我点点头。
“所以啊,这个时间段最容易出事情。也所以啊,每次这时候看到有那种单身一人来打车的小年轻,我总是忍不住要多嘴跟他们讲,没事最好不要这种时间一个人在外面乱晃,像我们这种的,为守个工作多赚点钱也是没办法,只能在车上多挂些菩萨毛爷爷求保佑了你说是伐。”说完,自顾自的嘿嘿一阵笑,全然没发现前面车灯晃过处地面上躺着样什么东西。
被我一声惊叫才反应过来。
以为照这速度必然是碾压过去了,不过到底是个开了那么多年的老司机,嘴巴一闭两眼一瞄后视镜,手里方向盘左边猛一打再右一晃,轻轻一点刹车,硬是绕过了地面上那东西,然后在离那东西十来米远的地方靠边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缠身二

下车后赶紧往回跑过去,一看,直把司机吓得嘴里嘶嘶倒抽了两口冷气。
因为躺在马路中间那个差点被他车压到的东西,果然跟猜测的一样,是个人。
一个穿着时髦,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
但这女人看起来糟透了。她双眼紧闭,两手握拳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势躺在那里,身体则像刚被从污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湿透,肮脏不堪。不知倒地前撞到了什么,半边身子都是肿的,源源不断的血从鼻孔和嘴角里流出,跟身上的水融合在一起,让她那张美丽的脸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狰狞。
见状,虽然刚才确信自己没有碰到过她,司机还是立刻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当即苍白着一张脸紧张地看向我,讷讷咕哝了声:“没撞到啊…刚才你应该看到的是伐,我们的车没碰到她啊…”
“是的,没碰到。”我用力点点头。
他这才略略安心了点,蹲下身小心用指头探了探她的呼吸,谁知这举动却让他再次惊惶失措起来:“要死!她死了!这个女人是死的!”说着慌忙站起身朝马路两旁迅速看了几眼,然后转身就跑回车上,远远地冲我挥了挥手:“走!快走!”
我见状呆住了。
没想到差点撞上的这个女人竟然已经死了,也万万没想到,这司机一见她是具尸体,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马上要走。
“就让她这么躺在这儿??等会儿别的车没看到直接碾过去怎么办??起码报个警吧??”我立即问他。
“报警?”司机直愣愣看了我一阵,苦笑着拍了拍车门:“姑娘,我这车没装行车记录仪,车头前阵子刚撞到过东西还没去修理过,这要是把警察找来了我还说得清楚啊?”说完,见我仍在原地站着,他再次朝我摆摆手:“行了行了,快走吧,都已经死了,反正也那样了。”边说边发动了车,见我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他叹了口气探出头道:“算我求你了好不?”
“等等。”一眼看到路边公用电话,我朝那方向指了指。既然他怕报警给自己招惹是非,那用公用电话打个匿名的总可以吧。
他立即会意点点头,重新熄了火。
于是我赶紧过去丢了硬币拨了110,岂料刚拨完号,发觉它始终都是忙音,显然是坏的,忙两边看看是否还有其它公用电话,但一条路到底,除了这一台,没见到再有别的。
这可怎么办…
犯着愁离开电话亭,我正要往回走,突然见到那女人的身体动了动。
最初以为是错觉,仔细一看果然是还活着,因为她腿原先是绷直的,这会儿微微蜷缩了起来,又慢慢往前伸了伸。没什么能比这发现更让人振奋的了,我忙跳起来朝着司机用力一挥手,一边迅速朝那女人跑了过去:“快过来!她还活着!快打急救电话!”
一听那女人还活着,司机也好似回过了魂一样,忙推开车门匆匆跑了出来,重新回到那女人身边低头仔细看了看她,轻轻吁了口气:“果然还活着…”说完迅速掏出手机拨了号码,随后等着。
就那么等着。
再等着。
一直等了约莫十来分钟,电话拨了好几圈,竟然始终没有接通过。
“我草…真见鬼了…”最后他低头朝自己手机看了阵,抬头愣愣望向我:“怎么拨不通呢…急救电话啊…没理由拨不通啊…”
“那试试别的号?”
他低头再拨,再听,然后眉头一皱,再次骂了声:“我草…114也拨不通,连我媳妇的手机也拨不通…难道它坏了…”
边说边拆开手机盖看了又看,然后重新合上重新启动,再去拨号。
来来回回几次过后,他一摆手站起身,道:“得了!别再等了,拖下去本来活的别又死了,我看医院就在前面不远,不如索性送她过去,不过就怕她伤到骨头什么的,随便动她反而更糟。”
话音未落,说也巧,那女人突然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哝,然后一把抓住司机得手,借着力摇摇晃晃从地上坐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刚说完,抱着肩膀距离地抖了起来,我忙问她:“你怎么了?”
“疼…”她哆嗦着指着自己身体:“疼得厉害…”
“那能站么??”司机问她。
她摇头。
“能坐吗?”再问。
她想了想,点点头。
“看样子骨头应该还没什么问题。”司机见状对我道。然后问她:“那你记得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吗?”
她再次摇了摇头,然后眼泪突然哗的流了下来,她朝自己下腹处指了指:“痛死了…”
“要不我们开车送你去医院,你真的能坐啊?”
她点点头。
于是司机跟我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她从地上慢慢架了起来。
一边架,分明能感觉到她手脚抖得厉害,感觉她疼的很,但问她吃不吃得消,她又很用力地点点头。因此没再犹豫,我俩立刻扶着她朝汽车走去。谁知没走两步,可把我吓得一大跳,就见那女人穿着牛仔短裤的两腿间哗啦一下落下一大滩血来。
真跟血崩似的。
“我草!”直把司机看得一声怪叫,随后哪里还敢带着她往前走,就那么扶着她身体直愣愣看着我,我也吓傻了,左看右看,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正前方那个坐在车里的冥公子。
这男人由始至终都在那儿安静地坐着,悠然自得地看着我的画册。
是不是死得久了,所以对于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也根本就无所谓了,所以甚至连回头看我们一眼都觉得没意思。
就在我这么胡乱想着时,他忽然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径自到我边上,对着我和我扶着的那个女人看了眼:“要帮忙是么。”
“这不废话。”我听见边上那司机没好气嘀咕了声。
怕他听见得罪了他,我忙提高声音答了声:“是的,你看她…”然后压低声,小心翼翼且飞快凑到他耳边问了句:“还活得成不…”
冥公子没回答我。
又朝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眼,一声不吭将手朝她脖子处环了过去,随后将她打横抱起,仍是一声不吭地往车子处走了回去。
我略略定了定心。
既然他不言语又肯出手帮忙,看来这女的还有救。
当下一路无话上了车,之后那司机将车开得飞快,不消几分钟就到了医院。
一直将我们送到医院急症室门口,仍是由冥公子将那女人从车里抱下,那会儿她失血过多,再度昏迷了,我立即通知了前台,不多会儿,她就被匆匆赶来的护士和医生推去了急救室。
直到手续之类的全部办妥,一晃眼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眼见着天都蒙蒙亮了,我正要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猛然想起,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我是带冥公子来给老张驱鬼的。
当即拉着他往住院部走,谁知一出急症室的门,见那司机还在门前待着,独自一人蹲在门外的角落里抽着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我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师傅,还没走呢?耽搁您做生意了。”
他被我声音吓得一跳,随后见到是我,笑着挠挠头:“没啥,那个女人咋样了?”
“还在急救室没出来。但我们有点事,所以要先离开会儿,您也早点回去吧。”
“哎好。”说着站起身踩灭了烟头,转身正要走,不知怎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随后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愣了愣,但还是照着他意思走过去。刚到他身边,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凑近了对我道:“还记得我在车里说的那个遇到鬼的故事伐,小姑娘?”
我迟疑了下点点头。
“跟你说,有些鬼看起来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因为他们还不晓得自己死了,有时候你不小心碰到这种鬼的话一定要小心,它们一不当心会害你的。不过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有些还很好心,但是到底人鬼殊途,你晓得伐?”
我看了看他,不确定他这么一脸认真地对我说这番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只好先点点头。
他看着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我晓得你肯定当我在说着玩,我就跟你明说吧,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先生,看起来样子蛮好的,但是有点不对头,我也不知道你注意到过没有。”
“怎么不对头。”
“他面孔发青的,而且…”说到这儿顿了顿,他匆匆朝着站在急症大楼门前的冥公子看了一眼,然后在我耳边飞快说了句:“他一半脸有时候看起来是只骷髅头,老吓人的,一上车我就注意到了,但是看你跟他在一起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编故事提醒你啊…”
说完,没等我开口,他一转身逃也似的冲向了他的车子,然后逃也似的发动车子走了。
留我呆呆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冥公子走都我边上拍了拍我的肩,才回过神。
当时也不知是该怎么说,只能讷讷对他道:“真奇怪…”
“怎么。”他不动声色看着我。
“那个司机好像能看到你骷髅的样子。”
“那是当然。”
他回答再次让我呆了呆:“为什么?”
“走过黄泉道的人,眼睛一般都比较亮。”
“什么意思…”
“刚才他找给你车钱了是么,拿出来看看。”
听他一说我立刻手伸进衣袋用力摸了摸,片刻摸出一团东西,我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那是一团纸灰。
“原来上了辆鬼车…”然后直到进了住院部的电梯,我才再次开口。
他笑笑:“是的。”
“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说。”
“说了继续跟你到处找出租车么。”
我朝他看了一眼,竟然无言以对。
“事实上他在车上说的那两个故事,全都是他自己的遭遇,只是故事略微要改一改,改成一个倒霉的司机,在医院接了个刚死去不久的鬼魂后,半道受了惊吓,将车子开进了重型卡车的车轮底下。”
“哦…原来如此…”
“但是死得太快,所以至今还没觉察到自己已经死了,依旧过着每天深夜开车兜揽生意的日子。”
“日复一日么…”
“没错,也算是地缚灵的一种了。”
“怪可怜的,他人还挺好。”
“可怜的好人天下多得是。只能说,命里注定如此。”
“又是命。”我说着这三个字,朝他看了看。
他笑笑。如此美丽的笑,倒真叫人没法再继续说些什么。
只能沉默下来,那当口电梯也已经到了老张所住的那一层,忙出电梯一路走向监护室,岂料到了那里一看,老张的父母竟然没在门口坐着,门里也不见了老张的身影。只有两个护士在里面对床进行消毒,见状我忙跑到服务台,问:“护士小姐,问一下,监护室里那位病人去哪儿了?换病房了吗?”
她看了看我,目光略带惋惜正要开口,我身后突然有人哭着叫了我一声:“丘同学…你来了啊…倩倩走了啊!!我们一直打你电话一直打一直打都打不通啊…她走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缠身三

老张死了。
凌晨三点,当我正在路上满世界找着出租车的时候,她突然体内大出血,被立刻送去手术室抢救。
凌晨四点,当我在为一个陌生女人的入院手续而四处奔波的时候,她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
期间她父母给我和她男友打过无数个电话。
但刘杰的手机早已停机,而我的手机则被我踩得稀烂。
所以,在道别了老张那一对伤心欲绝的父母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停地问着自己,如果当时没把手机踩烂的话,是不是我根本就不会错过老张父母的来电。而不错过来电的话,是不是就能在她最终被夺去生命前,试着把她从这场绝境里救出来。
现如今,一个陌生女人因为我手机的毁坏而被救回一条命,我情同姐妹的好友却从此离我而去。看,命运果真是件极为奇特的东西,它在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一切源头之上,像个最高级的游戏玩家一样端坐在那里,看着芸芸众生,精心编织安排好了一切。待等最终结果出现,你会赫然明白,无论自己怎样奔波,无论自己怎样挣扎,其实每一个人早就被串联在了一个个木已成舟的绳圈里面,怎么试图改变行走的路线,走着走着,最后总会被引向它设定好的结局。
于是另外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所谓命运给你安排好的结局,又到底是什么?
我想,除了到它真正揭示给你看的时候,应该没有任何人可以知道这一点。因此没人可以试图扭转命运,包括那个非常强大,但依旧回避不了死亡的命运,并被禁锢在阎王井里那么多年的冥公子。
想明白这一点,对‘死亡’这东西的恐惧,倒似乎反而减轻了些,因为我看到了另一种足以和死亡所睥睨的东西。
它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以死亡的方式夺走了我身边很多人,我不知道它最终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但在真正直面它之前,我想我绝不可以就此束手待毙。
我必须主动靠近它,了解它,试着抗争它。
因为我不想让那些人都白白死去,更不想让它在终将我也捕杀之后,得意洋洋,且不留一丝痕迹地就此离开,完全不被世人所警惕。
所以,在独自一人闷坐了很久之后,我起身回到冥公子身边,把老张最后一次醒来时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后来在老张的病房里所见到的那对夫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冥公子。
他听后沉吟片刻,然后对我道:“听说过无常鬼么。”
我点点头:“是不是专门给阎王爷把死人的魂带到阴间去的那种?”
“可以这么说,不过,跟你们这些活人所想象出来的不一样,阴间没有无常这种职务,但凡人死,自然就会走黄泉道前往阴间,只是难免有时会出现一些特殊状况,会需要特殊的方式去解决,而你所看到的那对夫妻,就是应那种特殊情况而出现的。”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濒临死亡,但因为某种原因,譬如特别强烈的生念,或者种种极端的续命方式,令他们魂魄在该离开的时候无法脱离躯壳,被强留在原地,形成一种不死不活的状态,时间久了,他们的魂魄就会完全困守于此,若被有心利用的恶灵占据并吞噬,必然麻烦无穷。所以,先前你所见到的那对夫妻,就是专为勾这样一种魂魄而来的。”
“…哦…”
“这类阴魂没有特定的称谓,多以事故意外死亡的人居多,因为他们死去那瞬所产生出的“场”,同那些濒死又无法彻底死去者,最为接近。因此一旦出现,必能将那勉强拖延在躯体内的魂魄带走,也因此,你所希望我替她驱鬼的那个人,即便将她身上的鬼顺利驱走,也一样救不了她,因为她早已处在死的状态,只因原先你在的关系,她再次被拖延了一阵,一旦你离开,她魂魄被带走那是迟早的事。”
“你的意思是…在那对夫妻出现的时候,其实她应该已经死了…”
“没错,可惜你阻碍了他们。表面看,你朋友因此得以延续几小时的生命,事实上,你却是多增加了她几小时的痛苦。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没能接到她父母电话及时赶来而自责,即便你及时赶来,结局仍是一样的。”
“…你能读心的是么,骷髅人。”他这番话让我不由怔怔看了他好一阵,然后勉强朝他笑了笑,扭头避开他那双淡然得让人微微有点愠怒得眼神。“但你这话真不知道是在宽慰我,还是给我第二次打击。”
“两者都不是,我只是处在一个第三者的立场,将这一切明明白白解析于你听,免得你困扰于那些妄想。”
“呵,妄想…”
我对救回老张的希望,被他轻描淡写成两个字,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