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句??”
急问出口,他却没回答。
因为就在把话刚刚问出口的瞬间,我身子一轻突地从半空跌落到了床上。
忙滚爬着起身想再追问时,那骷髅却已经不见了,连同我桌上那张画。
意识到这点时,不知怎的房间里突然让我感到安静得可怕。
真的静得是连一点虫叫声都听不见的,在这样的炎炎夏夜里,是不是实在有点奇怪?而现下回想起来,自从搬进这地方,也确实没听见周围有过一声猫叫和狗叫,只是如果不是骷髅说起,谁会对此去特别留意呢…
想到这里,突然听见北窗处咔嗒一声轻响,下意识抬头,一眼瞥见那道斜敞着的窗不知怎的微颤着动了动。
那瞬间我感到自己似乎从窗玻璃上窥到了一道人影。
是不是真看到了人影?
我不能确认,也不准备确认,只一把抓起包弹簧似的从床上直跳下地,朝着房门处连蹦带跑就直冲了过去。
所幸这次房门没再发生任何异状来阻挡我。
被我轻轻一拉就开了,只是前脚刚奔到门外,后脚我就听见北窗被一股巨大力量撞击出嘭的声巨响。
是什么东西撞的?
我自然是没那勇气去管。
直觉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道撞击声从窗外爬了进来,没等它落地,我一把关紧身后那扇门,按着自己急剧加快的心跳三步两步跑下楼梯,随后一路按亮所经一切楼道灯,在那些或昏暗或鲜亮的光线中,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这栋老得似乎在夜里全身都会吱嘎作响的老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十四

之后,从午夜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那些早点铺逐一开张,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了整整六个小时。
无处可去,也没敢找酒店住,因为我完全不敢再让自己处在独身一人的环境里。
快到七点时,才发觉自己逃出门时手机忘屋里了,不过即便带着又哪里还敢再用它,所以匆匆吃了点早饭,就径直去了医院,唯恐错过老张醒过来的消息。但到了医院老张仍昏睡着,静静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一张脸由昨天的苍白变成了蜡黄色。
不知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五官全都凹陷了,死气沉沉像具没有生气的尸体,跟火车上收到她照片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一旁坐着她的爸妈,忧心忡忡看着她,一夜没睡让老俩口憔悴无比,但又强打精神欲言又止,可能是被医生关照过不要打扰病人,所以纵然心里急的跟什么似的,却也不敢相互间说些什么,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
见状我正想过去叫他们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但她爸爸一眼看到我立刻站起来拉住了我,压低声问:“昨晚那个男的呢?我们打了他好多个电话都是关机。”
我想他可能还在睡觉,但老爷子并不认同我的说法,甚至还愤怒了起来,在拿着手机到走廊又把刘杰的号码拨了一阵后,他气冲冲返回来对我道:“睡觉!他小子居然还有心情睡觉!就他昨天胡说八道的那些我还不信了!今天怎么着也得跟我一道去警察那儿说个清楚!”
“您报警了??”
“那还用说!要不是孩她妈劝着我,昨晚他在的时候我就应该去把警察找来了!他以为那些鬼话能骗得了谁??好端端躺床上会变成这个样子!屁!一定是那个臭小子跟倩倩吵架对她动了粗,把人打成这样怕担责任,就扯了那么一个荒诞到可笑的谎来蒙人!”
“孩子他爸…”见老头说话声越来越响,唯恐惊扰到了女儿,老太太忙起身阻止他:“够啦,从刚才咕哝到现在,有完没完?什么事不能等到以后再说,别吵着女儿了…”
“以后??就现在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以后还能再找到人??”
“老头子你少说两句成不…”
“少说?丘同学,我问你,你说那小子的话谁会相信,你信?你倒是说说,没碰到撞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身上骨头断掉,内脏受伤,脑袋里还出血??你说怎么可能!他怎么不说是外星人干的…”
话还没说完,突然床边哐啷一声脆响,原来老张竟是被惊醒了。
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了开来,用力看着我们,想要说话,但太过虚弱很难发出声音,所以只能伸手拍落了床头柜上的茶杯,以引起我们的注意。
见状我们全都安静了下来,她爸爸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急匆匆扑到床边一把抓住她的手,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话音颤抖着道:“你可醒了…倩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手伤到没有啊…不要吓爸爸啊…”
“不是刘杰…”过了好一阵,我才从老张蠕动了半天的嘴唇里分辨出了这四个字。
她爸爸显然也是听清了,脸色顿时一变,费解又带着点愤怒地直起身把手一挥:“你不要替他隐瞒。”
“真…真的不是刘杰…”老张盯着她爸爸的脸,再次用力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是他难道是你自个儿弄的??”
老张没说什么。也许是觉得说了也没用,也许是她爸爸的话戳到了她心里某些东西,她眼角突然挂下泪来。
这一下可把她妈妈急坏了,啪的下打在她老伴的肩膀上怒道:“够了!你真的够了!有什么话不能等她好一些再说!”说罢,一把将他朝病房外拖了出去,之前那个强势又高大的老头瞬间如同只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任由她一路拖走,居然一声不响,也毫无反抗。
直等二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才在老张身边坐了下来,正寻思该找些什么话安抚下她的情绪,让她别再继续哭,却不料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我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死死瞪着我,仿佛一瞬间被某种极度恐惧的情绪所包围,连眼球都崩出了几道血丝。
“怎么了…老张…哪里不舒服么…”我吓得赶紧问她。
她摇摇头,随后,见我试图起身,她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别走…你听我说…你回过家了么…北棠…”
我不得不重新坐回到了床沿上,因为她这一把抓得还挺用力:“回过了。”
“…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愣了愣。
看着她那张憔悴又惊恐的脸,遂想起夜里在房间那场可怕的遭遇,不由手心一阵发凉。
难道她也在那屋里见到过什么了?
一时不确定是否要如实跟她说,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眼角再次滑出一行泪来,随后使劲张了张嘴示意我凑近她,一等我靠近,便立刻着点急迫地将嘴贴到我耳朵边,努力挣扎着发出声音对我道:“昨天…跟你发完消息后…有个人压…压到了我身上…”
“什么…”
“…我想叫醒刘杰…但…但根本来不及…她就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一直…一直掉到我身上…跟我身体合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她喉咙里突然发出咔咔一阵怪响,我吃了一惊,匆匆抬起头,见她脸上表情比刚才似乎更加恐惧了,一边瞪着我,一边用手拉扯这自己的喉咙,似乎想说什么但无论怎样也没法再继续说出来。
“老张…别说了…等好点再说…”见状我忙伸手阻止住她这番举动。
但她却不肯听,一边用力将手从我掌心里挣脱,一边用口型继续对我道:“…她还在身体里…救救我北棠…她还在我的身体里…”
话音未落,她身旁检测仪突然滴滴尖叫起来,因为她血压突然急剧升高,而且心跳也一下子窜到了120。
闻讯医生护士立刻疾奔了进来,门外的老两口也是。
在对她进行紧急救治时,她的手仍死死抓着我,任护士怎么拉也拉不开,直到他们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才总算安静了下来。但直至闭上眼睛之前,她始终都紧紧盯着我,大张着的嘴仿佛一直不停地在对我重复着那三个字:救救我…
我不知道边上人是否注意到这一点,她这副样子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让我忍不住脑里不停想到昨天那个从窗外爬进来的女人。
以至后来怎么离开的医院,我都几乎想不起来了,因为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好像做了场极为离奇又可怕的噩梦。
直到被两只脚习惯性地带着慢慢返回到自己的住处,我才猛一下回过神来。
一抬头,看到那栋老旧的房屋在中午灼热的阳光下静静面对着我。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真有意思…以前无数次来到这里,我从来都没留意到过这一点,那就是——这栋楼即便处在这样灼烈的阳光下,即便处在这样一个朗朗的青天白日,它看起来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每一扇窗户都是黑漆漆的,窗框上长满了暗红色的锈斑,墙上到处爬着斑驳的青苔。
似乎每扇窗户的每个角度,都极为有效地规避着阳光的直射。
这真是有点奇怪不是么。
想到这里时,我忽然意识到就在离我不远的正前方,有个人正跟我一样抬头打量着这栋楼房。
很高的个子,披散着一头很长也很黑的头发。
大约是仗着一副模特似的身架,所以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好看的,即便穿着中老年人才穿的那种白衬衫,以及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地摊上买来的廉价牛仔裤,也不妨碍他背影给人带来的致命吸引力。
但不知为什么,当下最吸引我的却不是他这身材,而是他身上那件陈旧泛黄的白衬衫。
不知为什么它看着让我觉得有点眼熟。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他的背影上,对着那件衬衫再次仔细看了两眼。这很快令他感觉到了什么,长发轻轻一甩,他突兀回头瞥向我,而就在我下意识迎着他视线也朝他那张脸看去后,立时就是一呆。
奇怪,为什么他这张脸看起来也是有点眼熟的…
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这么一个美得好像是从明星海报或者画像上走下来的人,大凡见过一次,必然是很难忘记的吧。可为什么偏偏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曾见到过他,明明这种熟悉感是如此强烈,呼之欲出…
琢磨着,正试图迅速挪开视线以免难堪,却见他忽然转过身径自朝我这里走了过来。
边走边看着我,似乎以此便能用他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锁定住我所有的动作,随后,兴许一眼窥出我手脚僵硬的局促,他朝我笑了笑,轻轻对着我弹了下手指:“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一呆。
弹指声过后,我身上那种僵硬的束缚感一瞬间就消失了,但是见鬼…之前只是觉得他看起来眼熟,现在发觉非但如此,连他声音听起来竟也是耳熟的。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竟跟那个骷髅人一模一样…
“你是谁…”不由立即全身紧绷起来,我警觉地瞪着他。
他挑了挑眉,似乎我的问题让他多少有点出乎意料:“昨晚才刚见过,这么快就忘记了么。”说完,忽地想起了什么,他嘴角扬了扬,抬起手指按在了他那张精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孔上:“原来是我忘记了…呵,不好意思北棠,借用了你画的样子,忘了跟你说上一声。”
尽管他说话方式没有丝毫威胁感,我仍是在他那张看似温雅的笑容下悄悄捏紧了满是汗液的手掌。
他果然是那个骷髅人。
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可以按照别人的画随心所欲变成画里人物的样子?
还是他能用我画出来的人物,在自己骨骼外包出一层完整的血肉之躯…
那可不就成了画皮了么…
脑中胡思乱想的念头开始让我感到思维局促起来的时候,他已距离我仅仅一步之遥。
如此之近的距离,终于让我从他那张立体真实化了的脸上,非常清楚地捕捉到了我落笔中日积月累所养成的每一点习惯。譬如发丝线条每一道应有的流畅,譬如脸部轮廓的比例分寸,譬如眼神的深度和睫毛的长度,再譬如嘴角那道我极爱添加的,似有若无的上扬弧度…
由此我拳头捏得更紧了起来,这种说不清到底是惊诧还是恐惧的感觉让我脑中一片空白。
见状,也不知是出于安抚,还是为了让我从这呆滞中清醒过来,他突然伸出手朝我肩膀上轻轻一拍,又再朝下一抹:“不打算请我上去坐坐么?”有点奇怪的动作,让我不由自主顺着他手移动的轨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遂看到我脚底下那道被太阳照得无比清晰的影子。
看到的同时,我在头顶炙热的阳光下狠狠打了个寒颤。
因为我发觉自己影子上长着两个头,且其中一只被他手指的影子牢牢抓握着。
“见鬼!”立刻猛朝后跳开,我脱口惊叫了声。
他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笑,抓着影子的那只手朝边上轻轻一甩:“没错,还真是见鬼。”
作者有话要说:


阎王井十五

骷髅人的手指很凉。
纵然他现在拥有了一副活人的模样,触觉依旧冰冷而僵硬,同他看似温和,却毫无温度的话语一样,在这炎热夏日的骄阳下,以简明的力度冰刺般让我猛打了个寒颤。
然后低头迅速看了眼被他从我身上撕落的东西,再次朝后退了两步。
白日见鬼。
我从没想到过这四个字会当真应验到自己身上,也完全没想到,原来人被鬼附身时虽然几乎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但一旦脱离附身,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是非常强烈的。
那么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却不太好说。
因为当时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骷髅人的手,以及他手的影子同我影子交叠的地方,所以,当我一眼看到自己影子上那颗多出来的“头”被他拉扯下来的时候,就感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撕扯掉了似的,甚至可以清楚感觉到一种皮肤被剥离般的痛。
“这是人被附身的时间过久后所必然产生出的一种后果。”默不作声看了我一阵后,骷髅人对着惊魂不定的我道。然后看着我依旧呆望着他的样子,又慢慢补充了句:“所幸这种后果是初步的,而不是深度的。”
“那什么是深度的后果?”我立刻追问。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我仍隐隐作痛的肩膀,随后在我痛觉最为清晰的肩胛骨上按了一把:“深度的后果,就是你的魂魄被它从你身体里一并给撕扯出来,然后跟它的结果一样,在大太阳底下化成灰烬。”
“这么说,我刚才如果不太走运的话,魂就已经没了?”我牙齿打了阵哆嗦,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
他笑笑:“没错。”
“魂没了会怎么样…”
“活死人。”
回到家时,手机铃叫得正欢。
这多多少少有点让我意外,因为它昨晚剩余的电量不应该能让它撑到现在,所以不能不让我感到一阵担心。
有点害怕它是丘梅姐打来的,但幸好,从地上拾起来匆匆一看,原来打来的人是刘杰。
本以为他没敢去医院,所以只能打我手机找我打听老张的情况,谁知他一开口,却是含含糊糊告诉我,他这会儿正在前往深圳老家的路上。
我不能不大吃一惊。
忙追问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竟会在这种节骨眼跑回深圳去了?他说,他是没办法。他也不想在这时候离开老张的,但昨晚回家后他想了很久很久,想着老张父母说的那些话,还有他们说话时看着他的那种眼神,越想越觉得很害怕。
我问他怕些什么。
他说怕被当成伤害老张的怀疑对象,尤其那对老人还威胁说要去报警,这让他感到怕极了。
那如果他们真的去报警,你跑去深圳就没事了?我问他。
他沉默了阵,声音微微发抖着问我:那我能怎么办,张倩变成这样又不是我干的,可是我没有证据证明,一点证据都没有…所以他们要是赖上我可怎么办,你说我他妈能怎么办??
确实,我也不知道他能怎么办。
老张虽然短暂清醒过,但很快又陷入了昏迷,而且情况看上去似乎比昨晚更加糟糕。但如果那对老人真的因此去报警,而他这么匆匆逃离上海的话,反而会更加重嫌疑,并且在事情没彻底澄清前,今后他有得好麻烦。
但这些话我没能来得及对刘杰说,因为他匆匆说完那些话后,仿佛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没等我开口就立刻挂了电话。
于是我只能吞回那些说法,也因此忘了告诉他老张已经醒来过,以及她告诉我的那些听起来非常诡异的事情。只兀自低头对着手机屏幕发了阵呆,然后听见骷髅人问我:“在想什么?”
骷髅人是来我家取东西的。
他说他昨天走得匆忙,有一样东西忘了取走,所以今天特意来跑一趟。
但他没说那东西是什么。
自进了我的租屋大门后,他就在我房间里四下打量着,跟昨晚乍然出现时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这块简陋的小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叫他这样感兴趣,也没能有时间去问他,因为刘杰的电话占去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直至现在听他忽然开口问我,才一下醒过了神,随后想了想,抬起头问他:“你昨晚说,我大概活不过今年夏天,这话是真的么?”
“对。”他的回答干脆得完全不在意听者的情绪。
我慢慢吸了口气,以平稳自己的语调:“既然你说死在阎王井传说里的那些人都不是你杀的,这会儿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杀我的样子,所以,今年夏天之前我要是真会死,一定是死在那个真正的凶手手里,是么。”
“没错。”
“那么那个凶手到底是谁…阎王井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么。”
“你问题很多,北棠。”这次他没有回答我,只慢悠悠看着墙上我跟老张的照片,慢悠悠说了句。
“…我也不想这么多话,但除了你,我还能去问谁。”
“这倒还真是没有。”
“所以你能告诉我么。”
“我饿了。”他再次忽略了我的问题,并突兀朝我丢出这三个字,然后回头看向我,问:“你呢,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
“没胃口是么。觉得口很干,脑子里很空,身上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好像着了风寒一样。”
“你怎么知道。”
“呵,因为我曾经也当过人。”
说完,他径自去了厨房,把我一个人丢在房间里发了阵呆。
醒过神跟进厨房时,他已点燃了煤气烧好了一锅水。见状脑子再度有些混乱,我又呆站了半天,直到他将面下入锅里,才总算张开嘴,问了他一个眼下唯一能从我脑子里整理出来的问题:“骷髅也会感到饿么?”
“会。”
“为什么…”
“否则我拿什么活到现在?”
“哦…”
没法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回答听似有理,想想却又有点让人想不通这道理。
什么叫‘活到现在’?
哪个人成了骷髅后还能是活的。
又有哪个解放前就早已死了很久的鬼,能这么熟练地使用煤气?
这些问题让我本就混乱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起来,所以尽管满肚子困惑,之后的那些时间,我愣是没能再问出任何一个问题,只默默看着他先后下好两碗面再打了两个鸡蛋到面里,随后端着那两碗香气四溢的面放到我面前,用筷子朝我点了点:“吃吧,再不吃点东西,你不被满肚子的问题噎死,也会被饿死。”
“我吃不下。”
“随你。”
说完,他拖了张凳子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侧影,脑子有点恍惚,因为觉得这一幕景象似乎有点眼熟。
依稀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是了,在我新画的那本画册里,就在倒数第二页,我画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幅场景。
男主角和女主角难得坐到一起吃着面的场景。
看来,这骷髅人不单侵占了我画的角色,还侵入了我故事里的情节。
存心的还是故意的?
这念头一出,僵硬的嘴角不由松了松,也让我紧绷着的情绪在这瞬间略略松弛了点下来。随后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碗里戳了戳,捞起一团面嗍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
“阎王井是块上等的积阴地。”这当口忽然听他开口道。
我立即停下嘴里的嚼动,抬头看向他:“积阴地?”
“就像你们所说的,它四周独特的风水锁住了死人的魂魄,把它留在坑底。这叫积阴。”
“哦…”
“积阴地不仅将我强行困在了那个地方,也因为你家乡人的迷信,日积月累积压了更多死去者的魂魄在里面。那些魂魄大多死得怨气深重,所以久而久之,在井里形成了一种很有趣的东西。”
“…怎么有趣?”
“你瞧,人的魂魄原是该无形的,阴气也是如此。但当它们过于厚重时,就会给自己形成一种躯体,那种躯体常人的眼睛是瞧不见的,唯有我,这么些年来始终同那东西在一起,亲眼看着它从最初的混沌变成现今这种样子,且还生成了一种它本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欲望,吞噬的欲望,就如一只饥渴已久的野兽。而我,则是这么些年来唯一能按着它那张嘴的东西。”
说到‘东西’两字时,骷髅人嘴角轻轻扬了扬。
似乎是在笑,眼睛却并不见笑意,只是一动不动朝我看着,过了片刻,见我有点僵硬地别过头避开他视线,便接着又道:“大荒年,那些人不顾你家乡的规矩将祭品从井底取出,所以令这东西顺势跟了出来。不过,那时的它还没形成视觉,又因着第一次触到阳气,所以还比较弱,便只能凭着嗅觉吞噬了那些人的魂,也因此,远离村子的你的大舅公才能逃过一劫。”
“那我爸爸呢…”
“他?”他朝我瞥了一眼,淡淡一笑:“我说过,他能多活五十年,全赖你奶奶丘小霞从井里带出的那样东西。”
“那东西原本是你的吗…”
“没错。”
“你为什么要给她?”
“我没有给过她,只是被她从我身边带走了而已。”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完让我一怔,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像没能听明白。
既然没给过她,又怎能被她从身边带走?
但相比这个问题,我更想知道的却是——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骷髅人再次提起,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而它既然能在五十年前保住我爸爸的命,那么现今对我是否会有用,至少…是否让我不至于活不过今年夏天…
想到这里时,忽见骷髅人又朝我笑了笑,随后用筷子指向我的脑门处,朝我点点头:“是的,它的确能让你避开一劫多活上五十年。前提是,你得把它带在你身上。”
“那它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么,呵…真可惜,我没法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说。”
什么叫不能说?
没等我将这困惑问出口,他手中筷子突然在碗口上轻轻一敲,随后就听见一阵哭声从天花板上隐隐约约传了下来:
“呱哇…呱哇…”
婴儿的哭声。
本不特别,但怪就怪在,五楼这家的孩子每天早不哭,晚不哭,偏就喜欢在下午一点钟光景哭。且一哭就是持续半个多小时,虽然不至于说是吵闹,但有时候在专心赶稿时,难免会让人觉得有点分心的困扰。
“这孩子每天都这么哭么?”过了片刻听骷髅人问我,我点点头。
“有意思。”他又道。
“什么有意思。”
“你住这儿多久了?”
我愣了愣:“一年多吧。”
“一年多你每天都听见这哭声,不觉得古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