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拾阶而上,很远,大约走了两三个小时,久得几乎让备受疼痛折磨的卢友坤以为快要撑不下去了。所幸又咬牙捱了片刻后,在一阵恍惚的昏沉中,他总算在旁人指点下,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小庙。
“它像个幽灵似的悄然出现在夜幕下那条细长蜿蜒的山道旁。”说到这里时,卢友坤的话音顿了顿,神情似有些恍惚,然后肯定地点了下头:“确实像个幽灵似的,突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第117章 番外法僧六
六.
尽管庙的出现看起来有些诡异,但那座庙本身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卢友坤说,它看起来跟村里那些老房子差不多,不过更古老一些,看建筑特征,似乎应是明朝以前的作品。
听抬担架的人讲,这庙以前是供奉土地神的,所以远看还不觉得什么,近看其实小得可怜,如果不是村里人特意指出,一眼望去会以为只是山里的一间公厕。
这么小的庙里也并没有和尚,只有一个衣着褴褛,身上散发着一股酸黄瓜味的乞丐。
一眼见到这名乞丐时,卢友坤是有些后悔的,因为乞丐看起来年纪不大。
至多四十岁的样子,若不是头发掉光,光看脸也就三十来岁。这种年纪若说作为一名‘神医’,实在让人有点缺乏安全感。年纪太轻,意味着经验太少;经验太少,意味着根本不可能有多高明的医疗手段。毕竟,这是一种需要长期临床实践慢慢累积起来,以形成某种信誉保证的工作。
所以,卢友坤到处求医的那些年,每一个为他治疗的医生全都没有低于五十五岁的。
也所以,凭着立时产生的一种直觉,卢友坤意识到,自己可能因绝望而踏进了陷阱,被这些人哄骗上来打着治疗的幌子,实际是要对他进行敲诈。
那不是明摆着要发死人财么?
当时卢友坤越想越怒,越想越怕,但苦于敢怒不敢言,所以只能由着一行人将他抬进庙里,然后将他摆放到原本应该放着贡品蜡烛的香案上。
心知一切都为时已晚,卢友坤索性闭上眼听之任之,看看这群人到底要对自己搞出些什么花头。岂料,那些人随后就离开了,小小一间庙堂内只剩下他和那乞丐两个人,而乞丐一没装模作样地问诊,二没有谈到任何关于治疗费用的问题,只在他边上站了会儿,然后一边啃着半只烂苹果,一边若有所思说了句:“其实你莫担心,住在这种出家人待的地方,好歹也算是半个出家人,钱财这种东西身外之物,没什么可让人感到动心的。”
紧跟着,他朝睁开眼的卢友坤笑了笑,又再说了句:“其实还真被你想对了,你这病,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由于你当初的一时糊涂,给自己种了个恶因。都说好聚好散,何必为了那点钱,悄悄的把自己弄得那么难看?”
这番话对于卢友坤来说,无疑于一道晴天霹雳。
当初跟他第一任妻子离婚的时候,的确是因一时糊涂,做出了一件挺难看的事,也就是事先转移走了大部分资产。所以明着是家产对半分,实际上分到他前妻手里的钱,根本是寥寥无几。而前妻因身体不好又情绪受了很大刺激,所以心灰意冷,所以即便明白他玩了猫腻,却也完全没跟他计较。于是这么些年过去,差不多连他自己都给快把这不光彩的一回事给忘了,直至被这乞丐一言提醒,方才想起。
但那件事除了天知地知他自己知,没有任何人知晓,既然这样,那远在金华村长年隐居山里的这名乞丐,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带着这种困惑,之后卢友坤没再敢继续小瞧这乞丐,只是等了半晌,看他似乎一直都没治疗的打算,所以就忍不住问他,“师傅,都说您是包治百病的神医,不知道您看下来我这病还能治吗。”
乞丐朝他嘿嘿一笑,说了句让卢友坤一瞬跌入谷底的话:“废话,癌症晚期,能治才怪,况且我又不是医生。”
既然治不了,凭什么叫做包治百病。
卢友坤暗笑,自己果然还是跌进了陷阱。
不过,那陷阱并不是别人下的,而是被自己那一腔求生的*给下的。想想也知道,即便伟大如乔布斯,最终也没能逃脱癌症的魔爪,何况自己区区一介凡人,又怎么能寄希望于侥幸。更不该将侥幸随意附着于山村老妇的迷信。
或许,这乞丐对付一些小毛小病的手段是有的,可能还懂些心理学,通过对自己的细微观察,于是大致猜测到了自己生活上的一些可能,然后将自己心理上的天平往他这边引导过去。而自己便就这么开始轻易相信了,相信自己真的能在这么一座普普通通的山里,遇到一个不普通的神人,可救人于绝症。这实在是被对死亡的恐惧冲昏了头。
想到这里,半是气馁半是身体泄了劲,卢友坤只觉全身呼啸而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
直痛得他肝肠寸断,随即一口咸腥从嘴里喷出,他两眼一黑,迅速晕厥了过去。
醒来时,卢友坤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自己身体的感觉还从未有这么好过。
好得若说世上有天堂,他眼下一定就是处在天堂中。但随后他发现,自己依旧在那座破庙里,也依旧躺在破庙那张破破烂烂的香案上。
身旁不远处,那秃头和尚仍在啃他手里半只烂苹果,若不是原本的黑夜变成了白天,卢友坤会错觉自己仅仅昏迷了几秒钟。只是不知怎的,这乞丐此时看起来全身湿哒哒的,像刚淋过一场大雨,所以身上那一股酸黄瓜气味更浓了,伴着重重湿气,几欲令人作呕。
见到卢友坤睁开眼,乞丐立即笑了笑靠近过去,上上下下对他打量了一通。
然后问他:“睡得好么,肚子还痛么?”
卢友坤每次肿瘤痛发作的时候,都伴着剧烈的阵发性上腹部绞痛。
但这会儿被乞丐问起,他才发觉,醒来时之所以会觉得如在天堂般舒服,是因为那已经缠了他不知多少个日子的疼痛,突然完全消失了。
以往只有轻重之分,如这样完全彻底地消失,打从他开始了肿瘤痛之后就从来没有过。
所以不由愣了,好一阵才想起乞丐在问他话,于是忙对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病治是没得办法治的,”乞丐面露得色,眼角的周围笑开了两朵花:“但如果想办法跟它商量商量,请它挪个地方,我看还是可以的。”
“挪去哪里?”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立刻追问。
卢友坤略带可惜地朝我摇了摇头:“不晓得,我问了,但他没有回答。不过,既然病真的能被他治好,那答案无论是什么倒也没有那么重要,你说是么。”
“所以你在那座庙里昏迷了一个晚上,癌症就被治好了??”
“不仅治好了,而且那乞丐还分文不取。”说到这里,卢友坤看向一旁安静倾听着的玄因,笑呵呵从包里取出一只厚厚的红包:“说到这个,小和尚,这笔善款你无论如何要收着,若不是托你那道符、托了菩萨的保佑,难保能遇到那位活神仙。原本还愁不知去哪家庙里还愿,谁知刚一回来,巧了,又能遇到二位,不能不说是天赐的缘分呐。”
和尚依旧没说什么,仿佛跟我一样,仍沉浸在卢友坤故事的惊奇中不能自拔。
不过钱到面前,收得倒是挺利索,随后依旧没说什么,只双手合十朝卢友坤微微一笑,随后将那叠厚厚的钞票仔细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我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他这样的沉默。
所以一见卢友坤不再继续说什么,忙再追问:“但,老卢你确定么?那可是…你确定你真的是被治好了??”一个晚上就能把癌症治好,若不是仙术,那一定是他被用了某种特别厉害的镇痛药,或者迷药之类。而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见多了世上种种欺诈手段,我自然是更倾向于后者。但怕说太直白了会惹人不高兴,我只能尽量委婉地去表示。
而老卢则一副‘早知你会这么问’的表情,然后笑盈盈从包里抽出一大摞纸,啪地递到我面前:“你以为我没有怀疑过么?昏迷了一晚上醒过来,全身癌细胞就消失了,要说出去铁定被人以为我是得了精神病。所以其实最初我也是根本没法相信的,以为他们是不是给我做了局部麻醉之类,所以一离开金华山,我就立刻去了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做了全套的检查。看,这就是检查的结果。”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脸色发红,手有些发抖,显然情绪处在极度亢奋之中。
这不奇怪。当我接过那些检查报告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后,直感觉若是换了我,只怕这一个大落大起能立即把我给弄疯了不可。
癌细胞真的全消失了。如果不是那癌细胞曾经已往别处转移,完全可以以为是最初他的癌症诊断结果被弄错了。可是既然转移至全身各处,那弄错的几率等于零。
但明明已经开始扩散的癌细胞,怎么竟然能在一夜间完全消失了呢?
若这一切不是卢友坤自编自导弄虚作假出来的一出戏,那绝对是个足以引爆整个社会的特大新闻。而就算是假,一切从头至尾其实只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出戏,也没关系,照样可以放大做成一个社会类大新闻。
这想法一时让我激动得也有点心跳加快起来。
但不能让老卢看出,唯恐这企业家会后悔跟我透露一切,并拒绝接受我的跟踪采访。
所以不动声色,我先以缘分为名,提出给我们三人来个合影。
老卢自是一口答应,且极为积极。
这种重焕生命活力的喜悦和光芒,简直是比当日的阳光更为耀眼。
但玄因却拒绝了。
我本以为如他这样一个年轻漂亮,且处处把握商机的‘和尚’,必然是不会错过这么一段宣传良机的。况且拍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他一如听老卢述说经历时那样安静,笑了笑背对着我们站到一旁,淡淡说了句:“出家人不可摄影。”
这推辞说得也过于牵强,微博上到处可见自拍或者被人拍的大和尚,而且人家可都是正儿八经庙里出来的真和尚。谁说出家人不可以摄影?
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勉强,况且这照片本来就只是为老卢而拍的。
于是高高兴兴同老卢一通合影,随后见老卢气色越发红润,便顺势向他提出,是否能带我上山去看看,一则参观一下那座从未在旅游手册上出现过的古庙,二则,想亲眼见见那位活神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不出所料,卢友坤带着点迟疑拒绝了我。
他说他今天特意回金华村,原本就是为了去山上向那位活神仙表示感谢的,但可能出去云游了还是怎的,庙门上了锁,所以没能见到他。
况且即便人在庙里,他也不能带我去见,因为这活神仙虽然看起来像个乞丐,但听村里人说原本是个道士。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跟他一起在这村里生活了几十年,当地人也不敢无事进庙骚扰了他的进修。所以带老卢上山时,村里人特意关照过他,这可是为了救他命才破的例,按理说是不会带外人去见那位活神仙的。所以,见过了活神仙以后千万不要同外人讲,因为这会引来太多人好奇寻上山,如同好奇金华泉的传说一样。若因此干扰到了修道者的正常生活,到时候一走了之,那村里人今后万一再有个什么疑难杂症,可找谁去看?
说法不无道理,但有一句话当时没感觉出来,事后想起,怎么嚼都觉得有些奇怪。
‘一起在这村里生活了几十年。’
老卢说过,乞丐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多岁,那他和村里人一起生活几十年,难道这乞丐是在这村子里长大的?但一个打小在这村子里长大的人,后来是怎么会学会那么了不起的‘仙术’,被村里人奉为活神仙的?
疑问虽多,但一时半会儿肯定得不到任何解答。
反正我别的不多,时间还算够多,总能够我在这地方慢慢周旋挖掘。
所以拍完了照后,我没再就这话题表现出更大的热情。老卢也不再多话,因为既然没能在山上见到活神仙,他便要立刻带着手头那一大包的东西去村长家,给那位帮了他大忙的老太太道个谢。所以匆匆与我们道别后,他就先兀自下了山。
我看看天色不早,便也打算离开,但正要同玄音告别,见他上上下下大量了我一阵,然后笑了笑对我道:“刚才看居士两眼放光,是找到好新闻了对么。”
我得感谢他没把我记者身份说穿,所以坦白点了点头。
“但这样一种事,若弄不好的话,会是个大乌龙。”
“所以你并不相信老卢的遭遇是真实的,对么和尚?”
“不是我信不信,而是当和尚这么多年,我只知道一件事,对于神迹,神佛皆不会轻易昭显于世。”
“但那些报告应该不会作假,他病发时的样子也不是作假能做得出来的。况且,他并没有任何理由编造那么个大乌龙来寻我们开心,不是么。”
“那我先祝你能成功了,大记者。”
“呵…其实,即便真是个大乌龙也没关系,如今媒体上各种事情真真假假多了去,乌龙的事,自然能有乌龙的方式去解决。”
“信心高涨。”
“只是觉得这件事实在很有趣而已。”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打算请一张符么,开过光的。你也见过了,灵验得很。”
见他摇身一变再度回到那副现实商人的状态,我忍不住朝他噗嗤一笑。
他便也笑了,然后从包里取出张护身符塞进我手里,带着一副亏本之极的样子悻悻然说了句:“算了,送你。”
第118章 番外法僧七
七.
夜里接到老卢请吃晚饭的邀请。他包了村里最高级的一家饭店,不过鉴于再高级也是条件有限,于是又从外面订了不少高档食材,所以一开席,丰盛得几乎有点耀眼。
据说整个村里的人都被他请来了,楼上楼下坐得满满当当,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婚宴。而卢友坤也真跟新郎似的,从晚宴开始就一手提着泸州老窖,一手捏着杯子,每张桌子挨个敬酒,对每个劝酒的都来者不拒。
我原本有点担心他身体会不会吃不消,毕竟几天前还跟活死人似的,即便癌细胞消失,身体总还得有个恢复状态的时间。
但后来发觉我是白担心了。他看起来就像个刚到青春期的大小伙,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花不完的精力,所以连敬十桌酒后,他依旧红光满面,说话声劲头十足,显然,他如今的体质压根不需要我多操心。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如果整件事完全没有一点作假的话。
所以匆匆吃了点东西后,我的手就没停过,一直追随在他身后,给他以及每个同他搭话的人拍照,以致被他们当成了卢友坤雇来的职业摄影师。
我恰好就此介绍自己是个做广告摄影工作的,多拍些此地的照片,以后可为这个村多做做宣传。
“确实是要多宣传宣传的。”卢友坤听后立即这么对我道,“等我回去后,咱就专门找杂志社去给这里做个宣传,小周你来帮我策划,钱不是问题。”
我笑着答应,借此得以同更多当地人摄像以及攀谈。
吃喝玩乐的场合果真比较容易让人进行沟通,宴会刚开始时,我还是那个最受冷落和被排斥在交流之外的人,酒过三巡之后,很多人已把我当做自家人一般,于是跟我聊了些原本总含糊其词推说忘记了的事。
他们说,85年时失踪的那个小女孩,让人还印象蛮深的,因为80年代初到九十年代中期,是金华泉最热门的一段时间,一到夏天简直人满为患,所以那时候游客里突然失踪了一个孩子,闹得可是相当厉害。
为什么会失踪,说起来挺让人扼腕,因为那时候取水的人太多,都得靠抢,所以一挨近泉水边,那孩子的父母就本能地往前冲,往前挤,取水的时候更是连孩子的手都顾不得拉。满心以为自己的另一半会把孩子给牵牢,结果欢欢喜喜接完了水回头要叫孩子来喝时,发现那孩子根本就不在对方的身边。
就那么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那么大一个小孩子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彻底消失不见。
可把那对当父母的急疯了。
当即喊着孩子的名字到处找,山上山下,能走的路全都走遍了,始终没有找到。
只能倾向于是被拐走了,毕竟人那么多环境那么乱,当时悄悄带走一个孩子,根本就神不知鬼不觉。所以后来无论那对父母报警也好,登报寻人启事也好,那孩子不见了就是彻底不见了,从此再也没能找到。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后来支持着那对夫妻没有完全垮掉的信念,大约也就是指望她虽然被人拐走了,但好歹还好好地活着吧。
至于后来为什么会被那对偷跑进深山的小情侣拍到相似女孩的照片,那就不好说了,要说是鬼吧,这年头鬼故事听多了,谁又真正见过鬼。不是鬼的话,那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天晓得。只是可怜了那对夫妻,三十年前失去孩子崩溃了一次,三十年后再次被揭开了伤疤,所以虽然这次又跑到村里百般折腾,村里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吧。
“听说还有其他小孩在这里失踪过?”听到这里时我不失时机追问。
他们于是接着再道,85年之后,确实这儿也又陆续发生过几次孩童失踪的事件。
不过,旅游区确实比较容易发生这类事,一则人多,二则有时候父母会比较不小心,就好比九十年代初时有个孩子,他的失踪更让人感到揪心。当时他们是在下山路上,父母一边走一边给孩子拍照,孩子头一次跑到山里玩,兴奋的很,所以越跑越快,眨眼就绕过了弯。
山路这种弯道很寻常,一段直路一个弯。所以当父母见到孩子身影消失在弯道尽头时,最初压根就没有在意,以为自己跟过去了总能看见。谁知当他们一路绕过了那道弯后,嬉笑着再举起相机,却并没有弯道背后的山路上发现孩子踪影。这才有点急了起来,本以为孩子时自己跑远了,忙一路追一路叫他名字,但是追了整整十分钟仍没见到人影,这下子彻底慌了。那之后,一路发疯似的奔下山,叫上管理员山上山下一通找,犄角旮旯里都寻遍了,几处悬崖下面也翻个底朝天,但根本就找不着,好像那孩子在转弯的一瞬间,就被这座山给悄悄吞吃了似的。所以后来山上被立了几处禁止乱走的告示牌,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没错。”闲聊时刚好村长也在附近,见我们说得起劲,便过来听了片刻,听他们说到这里时,忍不住插嘴说了声,随后有点严肃地对我道:“所以很多景区设立了禁止通行的标志,必须是要遵守的,因为有些地方看似安全,一进去很可能就此出不来了,失踪了,到时候谁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我想他这话一定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就是为了针对前几天我一直试图往禁区里走的盘算。
所以只能吐了吐舌头朝他笑笑,随后把话题岔开,边给他敬酒边随口般说道:“说起85年失踪那孩子的父母,倒想起把那照片发在网上的那对小情侣,听他们说在山上见到了活神仙待得那座庙,可是却死活都走近不了,您说有趣不?该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鬼打墙?”村长听了,当即与众人一样,像是听见笑话似的哈哈一阵笑。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打了下官腔:“小年轻的鬼故事听多了,难怪也会相信有人真能在这山里拍到三十年前失踪的女孩的照片。破四旧多少年了还信这种迷信东西,荒唐不荒唐?网络害人啊…”
说完,他被旁人簇拥着走到其它桌上去喝酒了,而我正想同周围人继续聊聊刚才的话题,却见他们顾左右而言它,一个个不再愿意继续同我说下去。
当下不敢再问得紧,怕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和善关系又被破坏,就只能随意跟他们聊些家常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过了会儿,忽然听见不远处有阵嗡嗡的说话声传来,回头一看,见老卢低着头被几个人围拢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忙跑过去,到了卢友坤身边,才发现他捂着鼻子,鼻子里塞了团餐巾纸。
“卢老板流鼻血了。”一旁有人跟我道:“看来怕是累了。”
“没事,”老卢一听立刻笑着摆手:“我看是黄酒喝多,燥了。”
“那也不能大意了,毕竟身体才刚好。”一位老太太说了句。
她就是村长的妻子,七十多岁一位面相蛮和善的女性。边说她边撵开了又接着来向老卢劝酒的村人,随后招呼来她的侄子,让他用自行车把老卢推回旅店。
老卢原先还不乐意。
他酒喝多了有点情绪高涨,况且觉得跟癌症比起来,出点鼻血跟擦破一点皮没什么两样。
不过后来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虽婉拒了用自行车推他的打算,仍是乖乖跟我一起搭伴回了旅馆。
一路上依旧惦记着那些没喝完的酒,但手头没酒,他就点了支烟吧嗒吧嗒抽着。
每一口都抽得很用力,所以让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很久没抽了。
他说是啊,自从得了癌症后已经有很久没有抽过烟了。我跟他说吸烟不好。他笑笑,说,他当然知道,但每吸一口都像在吸着生命,这种奇妙感觉是没法跟不吸烟的人去说的。
然后他对着天上那道皎洁的月亮呆看了一阵,对我道:“活着真好。知道自己还能有命继续活着,那滋味实在是比什么都好,就好像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被逼到山穷水尽的人,眼前突然堆了座金山。可是你说那么神的人,这村里人怎么还由着他住在一间破庙里呢?”说着,摇摇头:“还是因为穷。所以回头我给他们寄张支票来,无论如何,这庙我是修定了。”
说到这儿,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问:“这一条你回头会写到你的新闻稿里去么?”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和尚说的?”
他又用力吸了口烟:“和尚倒是没说什么,但你这些天常在村里拍东拍西,问来问去,所以村里人觉得奇怪,今天见到我时就顺便跟我说了下,我也就顺便让人把你给调查了一下。也所以,现在我挺后悔的,一时高兴没注意,就跟别人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我尴尬朝他笑笑。
“不过没事,”随后沉默一阵后,他吐出长长一口烟,笑着拍了下我的肩:“我会配合你做好这个新闻,大新闻。只要你写的时候留心一些。”
“留心什么?”
“把那些不该写的东西,选择性地忘掉一点。”
跟卢友坤在旅店里分道扬镳时,我俩彼此挺自然地又寒暄了一通,就好像之前那番对话从没进行过。
直至回到房间打开文档,我才感觉今天落笔有些沉。
其实早在听说卢友坤这名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然而终究没有料到,这个什么都缺偏就不缺钱的人,竟然就是那个业内挺有名气但也一直都特备低调的企业家,党员,以及人大代表。所以,原本得了绝症时也就罢了,但现如今,他肯定不能让以前的一个小小的错误,变成了现在一个抹不掉的污点,毕竟,他今后的人生还长着。
说实话,当记者这几年,我还没有做过腕儿这么大的人物的新闻专题。
而且这种人物的新闻着实也不太好做。
于是头隐约有些痛了起来,一度无法集中思维去撰写些什么,便打算先给自己泡杯热茶,好吊吊精神。但刚要起身,忽然听见窗外沙沙一阵脚步声,随后,我感到窗外有什么人在院子里看着我。
房间在一楼,但旅店住的人少,所以一到夜里院子里基本不会有人。
这让我暗暗有些吃惊。
忙拧亮了灯往外看去,一眼看到那个朝我望着的人,心定了定。
原来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
穿着件白色连衣裙,裙子有点脏,她用手揉着裙摆,瘦小的头颅抬得很高,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一动不动透过窗玻璃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