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旅游价值,不过去也去了,总不能浪费了行程,所以他们就决定抛开景点和旅游路线,做一段比较刺激有趣的探险之旅。
所谓探险之旅,就是不走寻常之路。他们在离开了金华泉后没有下山,而是继续往上走,想一路拍些山野风光,顺便试试深山里打野战的乐趣。于是尽管一路走得很累,也看到了插在半路上禁止继续前行的标识牌,他们仍继续往山的深处走,毕竟一路上虽然没了前面新铺的石板路,但有从古时候就留下来的青砖台阶,虽然一块块短小得捉襟见肘,但对两个血气方刚的人来说,既然古人能靠这种路上山下山,那现代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么走着走着,黄昏时候四周鸦雀无声,放眼四周除了树也看再看不到其它,难免叫两个人开始有点不安起来,找刺激的念头淡了点,两人商量着还是原路返回吧。但正要转身走的时候,男人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破庙。这让他精神一振来了兴趣,因为翻遍旅游图册,上面从没写过这座山上有庙,显然是座跟青砖台阶一样古老的庙。
既然是古庙,那自然应该是个值得一游的景点,为什么没被开发?
带着这个疑问,两口子一扫先前的疲惫,立刻兴致勃勃朝庙里跑了过去。
谁知很奇怪的事,就在那时突然发生了。
当他俩往破庙方向跑了约莫刻把钟后,不知是否因为天黑降温的缘故,山上开始逐渐聚集起一层雾气。跟平地的雾不同,山里的雾很快就让人视距缩短,然后没法像先前那样快速行走。于是两人不得不放缓脚步,这时他们突然意识到,明明看起来最多四五分钟就能走到的距离,他们怎么还没接近那座庙。
似乎怎么走,那庙离他们始终都保持着最初见到时的那段距离,再过了几分钟后,连这点距离也看不出来了,因为浓重的雾气完全挡住了前方两米开外的一切,令他们就仿佛被关在了一口乳白色的深井里。
这种密闭般的感觉让女人害怕了,当即拖着男人往来时的方向后退。可是走着走着,由于既看不清前方,又因为这一段山路刚好是平坦的路段,所以感觉不出地势,两人发觉自己已完全感觉不出自己到底是在下山,还是仍在往山上走。
那样又硬撑着在这死寂而幽闭的空间里乱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候,女人终有不顾一切停下脚步,急得大哭起来。然而没哭多久,原本正心烦意乱得无心安慰她的男人,突然用力拉了她一把,然后示意她噤声,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听。
女人最初仍是恨恨地哭着。但当哭声间断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也发现了什么,因为身旁那男人所指着的方向,隐隐也飘着一阵哭声。
真的是飘动般的感觉,那哭声忽远忽近,过了会儿,就见浓重的雾气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穿着件黄衬衫的小女孩。
衬衫是非常老式的的确良料子,配着红格子百褶背带裙,让这小女孩看上去活像是从八十年代老照片里走出来的。她一边走一边哭,径自走到女人身边时,女人正想叫住她,她却突然不见了。
真正的跟变魔术一样消失不见了。
当时把这两口子看得傻在原地足有一分多钟。
然后醒过神,争先恐后地就朝那小女孩一路而来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奔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奔的方向没有错,是下山的路。但虽然一路都是奔跑,他们下山的速度却并不快,因为到达那口标志性的金华泉时,雾气终于散去,他们下意识抬头往四周一看,发觉天已经蒙蒙亮了。
也就是说,从起跑到结束,相当于在山里毫无停歇地跑了一整夜。事后想想,他们当时居然没有跑断气,实在也是个奇迹。
这篇帖子因为是在网站上陆陆续续张贴的,所以后来看得人越来越多,变得很有名气。
所以才会引来我的注意。
不过最初跟大多数人一样,我是把这帖子当连载故事看的,压根也就没相信过他们真的在山里遇到鬼打墙,以及那个鬼一样出现又消失的小女孩。
直到后来,兴许是被人质疑得有些气不过,男人突然在网上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因拍摄时的颤抖,以及周围的环境和光线,所以非常模糊。
但仍可清楚看到,在一片从夜色里渗出的浓雾中,站着个说不上到底算是清楚还是模糊的小女孩的身影。
正如小两口描述的那样,女孩身穿嫩黄色的确良衬衣,红格子吊带百褶裙,脸的五官虽看不清楚,但轮廓还算是比较清晰。的确,一眼看去还真有种时空错乱的诡异。
看不出图片有处理过的痕迹,所以这张照片的出现,令那帖子被再次掀起一阵热潮。
其实要把图片处理得□□无缝并不是多难得事,但一种猎奇的心,和追逐连续剧般的快感,还是让更多人倾向于相信这张照片以及这对情侣的经历,可能是真实的。
不过尽管如此,大部分人仍非常现实地认为,这一定是他俩精心制作的局,无非是想利用这种气氛和效果来达到吸引人眼球的目的罢了,况且照片里那孩子要真的是鬼,按理说不是根本就拍不到形象的吗?只能说,这小演员的演技倒是挺可圈可点的罢了。
不过这种反对声引发的种种争议,倒是让这帖子越发红火起来,一度几乎上了网站的首页头条,于是就在一个毫无防备的日子里,突然帖子里出现了一个情绪颇为激动的人,她说照片里这个小女孩,是她失踪了整整三十年的小女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说她哗众取宠;有人说她是那对情侣装的;有人要她拿出确凿证据证明自己的话是真实。
那之后一度对方沉寂了好几天,正当人们笑着将这事当做一场炒作而淡忘时,突然那人再度出现,然后发了好几张在金华村拍的照片。
每张照片上都有个穿着跟小情侣发的女孩照一模一样的小女孩。
照片上的日期清楚写着,1985年8月27日。
那时候的照片都是用的胶片,所以质地以及时间在照片上所留下的痕迹是做不了假的。但并不因此就代表照片里的女孩就是小情侣拍到的那个女孩,毕竟那个女孩被雾气笼罩得分辨不出五官,不过仔细对比的话,脸部轮廓和身材比例,倒还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由此,关于这件事的真实性再次引发了白热化的口舌之战,以至于让人忽略了发上来那么多照片来证明自己没撒谎的中年女子,她那阵子的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同时也忽略了她一遍遍的陈述:当妈妈的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孩子的轮廓!如果你们不信,还可以去找找当年的报纸,我女儿失踪后我去报案的,还闹到了报社,登了寻人启事!那时候很多人都知道的!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人们并没怎么理会。或者说,一件八十年代中期的报纸上的小小寻人启事,要找起来可不是光靠百度查一下就能出来那么容易。所以人们更热衷于在网上为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争个输赢,以至于事情本身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那名中年女子的孩子三十年前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失踪了三十年后会以三十年前的模样出现在别人的相机里…这一切,倒是没几个人会去真正愿意关心的了。
而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后来才有了我这一趟的旅程。
相对而言,我查询当年那些各地报社的报纸内容,还是比较容易一些,又因在警局里有一些私交不错的朋友,所以趁着当时一股好奇心一番折腾,倒是真被我查出当年刊登在金华村所属地方上报纸里的那条幼女失踪的新闻。
新闻下面就是寻人启事,小小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色衬衫和格子背带裙。虽然报纸上颜色是黑白的,但确实跟网上两边的对比照一模一样。
女孩是在她父母忙着往水壶里装泉水的时候失踪的,那天他们急疯了,山上山下找个底朝天,始终没有找到女孩。如今一切过去已有三十年,可想而知,那个当妈妈的女人在一眼见到网上那对情侣所发的照片后,是怎样一种震撼。
可尽管如此,还是很难让我说服自己,那两边照片里的女孩会是同一个人。
毕竟中间隔了三十年,如果女孩还活着,那早就该是个成年人,若死了,难不成那对情侣拍下来的真是鬼魂么?这未免太可笑了。
同时又发觉,那对小情侣自开了这个帖子后还开起了网店,并因为成了网红,所以店的生意很好。于是我原本打算停下对这件事的热衷,纵观总总,使我更倾向于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炒作,但不久,警局里的朋友在同我聚会时饶有兴趣地跟我说,小周,这事我觉得你还可以深挖一下,因为在给你查当年那件失踪案的时候,与此同时,我们还挖出来关于那个村的一个挺让人觉得有点怪异的现象。
什么现象?我问。
他说,自八十年代开始,似乎每隔五六年就会在那里发生一起儿童失踪的事件。但因为每次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父母不慎所导致,又每次间隔时间很长,再加之信息传播落后,所以从没被人关注过。就像我们,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看了这些文件后连续找出相类似的时间,它们早就在灰尘里埋得看不见踪影了,谁会记得这些被时间都快要遗忘了的事呢?
带着这样一种对可能性新闻的嗅觉,我利用这次休假特意跑到金华村,就是为了循着当年那些失踪案的轨迹,有意去挖一挖网上那件事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一个新闻卖点。
谁知途中遇到了老卢这档子事儿。
眼看着一个人面对绝症、面对死亡时那种无力挣扎的悲哀,几乎一度叫我磨灭了追寻那些不知真假新闻事件的兴趣。直至送他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仍有些低落,所以坐在金华泉边发了挺久一阵呆,然后看到三三两两有几个游客聚集到泉水边,身边蹦蹦跳跳跟随着那么的小孩,让周围一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也是五六岁大的两个小女孩,扎着小辫子,穿着红裙子,蹲在我边上试图摸泉水的时候,身上飘着股巧克力和牛奶的芬芳。
然后很快被他们大呼小叫的妈妈拉走,到远离泉水的地方,一边往她们手里塞糖,一边数落着泉水的肮脏。很寻常却也很温柔的一幅画面,不禁令我想到网上那个三十年没再见过自己女儿的母亲,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我继续沿着泉水边上那条山路往前走去。
后面的路不再坦荡,路面也越来越糟,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果然看到前面矗着块让人停止前行警示牌。但正打算学着小情侣的样子无视这块牌子继续前行时,我意识到这份任性已经行不通,因为这地方新建了个小岗亭,里面有专人守着,大约就是因为上回那对小情侣的事,所以正儿八经派人专门看管了起来。
“能上去看看吗大叔?”但试探着问还是要问一下的。
里面老者摇摇头,朝牌子指了指:“都不爱看指示牌的么,上面的路没修过,危险,不要再往里走了。”

第115章 番外法僧四

四.
又在山里逛了一阵后,看看天色不早,我只能先返回旅店。
虽说绕过岗亭也不是不能爬上山,但很不好走,我没有野外攀山的经验,也没有任何准备,所以我不希望还没开始调查,自己却先成了个需要别人搜救的人。
那之后的几天,我一一造访了几处发生过儿童失踪的地点,但始终没发现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原以为可以从村里人口中打听到些什么,但一来,村里人似乎都比较保守,不太爱跟人闲聊;二来,由于时间久远,村里人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记忆模糊,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倒是因为经常上山的关系,跟守路的那个大叔渐渐熟络起来。
最初他和村里其他人一样,不太愿意搭理我的话,后来多送了几次烟,他的话匣子终于打开,然后告诉我,这岗亭式前阵子才刚设立起来的,因为自从上次那对小情侣偷偷爬上山过了一夜,然后疯疯癫癫冲下山,疯疯癫癫说山上闹鬼后,一度这里游客再次增多过。
烦的是,那些游客多数都是为了上山找鬼而来,尤其有个女人,声称自己是三十年前在这里失踪的一个女孩子的母亲,整天在山里找人也就罢了,还找些仙姑道士之类的跳大神,说要招魂。
所以让偷偷上山找鬼看的人越来越多,因此后来终于出了事,毕竟山上路都没修过,也没路灯,一到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就有人走在悬崖边还不知道,结果一脚踩空掉下去了。那之后,果断建了岗亭,夜里也会有人巡逻,这才让那波看鬼者的热情渐渐打消下去,恢复到原来的安静。
所以他要我别再求他放行,毕竟肩上有责任在,他必须对人命负责。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也没辙了,所以打算在附近拍点照后就打倒回府。
但这天下山时,再度路经金华泉,挺意外,我见到几天都未再遇到过的玄因,就在泉边坐着。
本以为作为一个游客,他早就对着脏水沟没了兴趣,但见他不仅有兴趣,还饶有兴味地在跟一旁的游人说着些什么。走近一听,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在说着他那段不知是听来的、还是他自己即兴编出来的关于金华泉的典故。
他说由于金华村这块地方地理位置特殊,原本是一块上佳的龙息之地,但因为风水太好,地面竟然浮现出华光之气,于是把当时路经此地的药师佛给引了过来。一看这地方的风水,佛说,不妙,万物到了极致就容易出现问题,这天地滋生出来的宝地虽好,但由此生成的华光日后会对天下逐鹿之势造城影响,所以必须收敛一点。于是把手一挥,从此宝地上就诞生了一个村子,并因此令这块风水宝地有了残缺。
直白地说,就是凤凰一夜变成了落草的鸡。
不过尽管如此,正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龙息之地再喷不出能影响天下的华光,但由于药师佛坐着他的坐骑飞升后,他坐骑腾空一刹那所踩踏的地方,出现了一股泉。这泉带着这片地还未褪尽的灵气,滋养着这一方土地,所以虽然没有游客指南上所吹的那么神,但泉水曾经的确是有点神的,首先,千百年来它始终清澈不干枯;其次,纵观古往今来,金华村里长寿的人确实很多,而且当地人很少会得感冒咳嗽风湿关节痛之类的毛病。
可纵然如此,却也敌不过现在人对它无心所造成的破坏。
千百年来始终清澈不干枯的水,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知玄因在说着关于它的那些神奇传说时,是否会觉得有那么点讽刺?
当游人离开后,我忍不住这么问他。
他听后朝我笑笑,然后蹲下身用手指剥了剥渗出泉水的那片山壁,对我道:“仔细看的话你就会发觉,这泉水的变质和逐渐干枯,并不单纯是后期没素质的人为原因所造成的。”
“那是什么原因?”
“就跟人一样,病了,却始终没人去为它查明病因,时间一久,小病成了大病,浅表的发展成了深层次的,最终导致根里面坏死。所以渐渐水质腐坏,即便把水里那些脏东西清理掉又能如何,系统已经无法正常循环运作,连带生命力——也就是源源不断的水,也不再继续供应出来,以维持新陈代谢。于是,千年古迹溃于一旦。”
“不过,既然不光是人为,那还会有什么原因导致泉水变成这样?”
“具体病因么?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
玄因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让人错觉一个没事就在卖护身符的假和尚,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地质学家。
这种反差让人有种莫名的喜感。所以忍不住笑了笑,见状,他忽然若有所思问了我一句:“居士见过发炎的石头么?”
我一愣,下意识摇摇头。
他指指石壁上他刚才用手指剥过的地方。
仔细往那儿一看,我不由再次一愣,因为被他剥掉的一小片石皮背后,露出的并不是石壁内部的石面,而是一团颜色污浊的粘液。不知怎么去形容,但它真的很像人的皮肤溃疡里发脓的那种东西。正因为这种东西堵住了原先泉水涌出的各处轨迹,所以导致水流被阻,并且日益被污染。但它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长这么大,我还从没见过石头内部会长东西,并且还是液体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于是想伸手摸摸,但被他阻止了,说,“你就不怕这东西有毒?”
“什么东西有毒?”没等我开口,有人突然在我身后问了句。
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我不由一惊。
原来那个人,竟然是此时早应该回到医院躺着做化疗的卢友坤。

第116章 番外法僧五

五.
卢友坤去而复返,原本虽说令人意外,但还不至于能让我感到吃惊。
但眼前的卢友坤,实在跟我记忆中的那一个差了太多太多。
记得送他离开金华村的时候,他肿瘤疼痛发作,虽打了止痛针,但腰基本已经直不起来。所以后来他放弃自己回去的打算,高价从附近的县城包了车进来接他走的。
那时看着他那张蜡黄到已经开始透出黑气的脸,分明是已濒临死亡的感觉。谁想,短短几天过后,突然再次见到他,不仅腰杆笔直说话声中气十足,而且原本枯槁如活死人般的一张脸,白里透红、荣光焕发,简直如同枯木逢春。
若说这改变是几个月后看见,倒不一定会让我这么惊讶,问题是这才几天过去,一个得了癌症晚期的病人竟然能恢复这样,怎么能不叫人感到吃惊。卢友坤也是知道我会有这反应,所以没等我开口,他立刻哈哈一笑,然后把他从金华村离开后的那一番令他产生这样大一个变化的经历,从头到尾给我和玄因讲了一遍。
原来,卢友坤那天刚离开村子不久,病情突然急剧恶化,不仅疼痛难忍,而且大口吐血。
吓得司机赶紧调头回来,把他送进了村卫生所。但这小小卫生所怎么可能应付得了他这样的病,忙想要司机帮忙送去县城大医院,但司机早已开溜,于是只能马上联系县医院派来救护车,但路途遥远,一时半会儿的根本赶不过来。
等车的时候,卢友坤的状况变得更糟。
止痛针完全不起作用,他痛得整条走廊全是他的惨叫声。
之后,大量便血令他一度曾失去知觉,虽然清醒过来后,他似乎感觉好了一点,但从医生闪烁而无奈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这感觉并不是因为病情好转,只怕是回光返照。
所以当医生离开后,虽然对自己的死早做过心理准备,卢友坤仍是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
他说他实在控制不住。
当时诊所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老太太两个病人,在他痛得大呼小叫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同情地看着他,后来还叫自己的孙女过去帮他翻身,给他喂水。
这孙女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
那个被离婚的小娇妻留在他身边的唯一的亲人,刚刚过完七岁生日,还在家里傻傻地等着最后一波化疗之后,自己能去医院来看他。所以忍不住大哭起来,然后哭着哭着,就跟那个老太太说了起来。
说了一些他作为一家上市大企业的老板,从不会轻易跟别人说起的一些东西。
他说他二十五岁时跟恋爱了八年的女朋友结婚,两人白手起家,三十岁时共同在商场打下一片天下。
人常说男人有钱就容易变坏。之后的岁月,生意是越做越顺,人的心思也是越变越活。五十岁时,他不顾妻子的愤怒,提出了离婚,因为他被一个小自己三十岁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并且还使那女人有了身孕。
他说他记得很清楚,离婚那天妻子问他,除了自己不能生育,这些年来他到底爱不爱他。他说不爱,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爱,那是一种可以令他果断抛掉半边江山,也要争取到离婚的勇气。
然而短短两年后,那个让他爱到可以果断抛掉半边江山也要娶她的新娇妻,被记者拍下跟某当红偶像明星在宾馆里开房的照片,几近全口裸,发到网上顷刻间闹得沸沸扬扬。
这无疑是对他一个莫大的讽刺。
于是半年后,他再次离婚。
离婚时他给了娇妻一大笔钱,而她答应将他们的女儿留在他身边。
那个小小的、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所爱的女人。
他说,一场原本完美的婚姻,最终以闹剧方式收场,他本以为这已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阶段。谁知不久后,一个普通体检,所诊断出来的结果瞬间打断了一切,令他从此被打入这人世间真正的、最为悲惨的深渊。
如今细想起来,那可能是当初他抛弃自己糟糠之妻所得的报应。只是除此之外,他自认并不算是个多坏的人,世上比他坏的人多了去,为什么偏偏是他要得到这么可悲的命运。如今眼看要死在山里,女儿一点也不知道,当然,知道也没有什么用。只苦于自己竟因自己一念之差再也没法跟她见上最后一面,这种遗憾,实在比病魔本身更叫人痛不欲生。
说到这里时,卢友坤泣不成声,那老太太也听得眼圈发红。
所以,在他又一次被肿瘤的疼痛折磨得哀叫出声时,听见那老太太对闻声赶来的那名医生道:“真怪可怜的,家里还有个七岁的孩子呢…要不…去找那位神仙爷看看?”
“这恐怕不好吧,他是外边的人。”
“神仙爷不是常说要积德么?他孩子那么小,当妈的又是个为了钱就可以不要孩子的,你说他万一真的死在这里了,那他孩子今后可怎么办…”
“有时候感觉命运实在是样很奇妙的东西。”讲到这里时,卢友坤对我说。
他曾经为了爱一个女人而辜负了一个女人,此后生活变得越来越倾斜,并最终还迎来绝路。
现在却因为对一个女人的爱,而赢得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同情,并由此获得一次活下去的契机。
同卢友坤同在村卫生所看病的那个老太太,恰好是村长的妻子。
女人对孩子总是特别容易心软,尤其是当了妈的女人。所以她可以不为一个癌症患者的痛苦挣扎所动,但不能不为自己脑海中所联想的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失去唯一亲人后的生活,而感到忧心。
因此在将医生说服后,她走到卢友坤床边问他:“看你脖子上挂着佛像,手腕上缠着念珠,想来是个信佛的人。”
“对。”卢友坤点点头。
“那你相信世界上有活神仙么?”
卢友坤苦笑:“如能真的遇见活神仙那倒好了。”
“听小刘大夫说,你昨天喝金华泉的水喝坏了肚子,想必你也是应该相信这些东西的。不过小刘大夫也告诉过你了,泉水能治百病是招揽游客的噱头,根本没什么用处。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没有什么神仙泉,但这些年咱们村倒一直都有个能治百病的人物,但凡村里有人得了什么在医院看不了的疑难杂症,只要去见见那个人,准能治好。”
“真的?”说到这里,卢友坤隐隐明白,这老太太刚才跟医生那番谈话里指的神仙爷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因此预感到老太太接着会对他说些什么,所以一度几乎忘了身上的痛,他睁大眼睛,静静等着老太太继续往下讲。
“所以这就要看你怎么想了,因为再过会儿救护车可能就要来了。”
“您老怎么说?”
“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救护车去县里的大医院,那边可以给你继续治疗,不过你也知道,你这病熬不了多久。另一个选择,就是让救护车回去,你跟我们一道上趟金华山,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那位活神仙么?”
“这要看你信不信了。”
卢友坤自然是信的。
他没有不信的选择余地。
即便跟着救护车去往再大的医院又能如何,他有大把的钱,去过世界上最好的医院,可是无论怎样也完全阻止不了癌细胞的扩散。
一次次治疗的失败让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这世上唯一能救他的,大概唯有信仰。
所以这两年来,他近乎痴迷地潜心修佛,便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能再令他从越来越黑暗的深渊里挣脱出来。而原本只期望能从中悟出点什么来,或者得到些慰藉,以此令他摆脱对绝症的恐惧。如今突然听人说有包治百病的活神仙一般的人物存在,那无疑应是得到了佛祖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