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试试总是没错的。”
“你倒不怕那东西没能吞了我,反而把这丫头给吞了。”
“她死你也独善不了,是不是。”
淡淡一句话令雪菩萨沉默片刻,继而低低一笑:“看来阎王井没有白压你那么多年。不过跟我玩儿这一套,还嫌早了点。”
话音刚落,我脖子蓦地一松,随即就见一团黑糊糊好像□□似的东西从我衣领里跳了出去,闪电般冲向西墙处。
但仅仅两三下纵身,却迅速倒退回来,要再想挣扎着往前逃时,背后若隐若现而出一根细丝被冥公子一把捉住,轻轻往回一提,瞬间将它收进掌心。
转而再用力一捏,嗖的下被他掌心吸了进去,唯留那根细丝在他掌心里躺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小截头发。他将它抛到我身上,笑了笑:“你眼睛里那个东西,无论他跟你说些什么,都不要去轻信。”
我疑惑:“你觉得他会跟我说些什么?”
他没回答,因为这时老李一家已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抱着孩子到他面前对他千恩万谢。
不过老李着实是相当谨慎的,虽然见自己孙女儿没事了,而且那颗猫头也被烧成焦炭状,仍是在谢过之后不太放心地问了句:“大兄弟,这颗猫头真的就是白晓玉么?”
“您儿子早已用他的亲身经历证实了这一点,虽然看上去很难让人接受,但它确是事实。”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妖怪…”若有所思地轻吸了口气后,老头琢磨片刻,小心翼翼又道:“那么依您看,那个白晓玉还会再来缠着我家楠楠么?”
“这颗猫头原是个活物,用藏头蛊的方式存活在您家墙外,想来从埋下的那刻起,一路绕过门神,已经吸了您家不少的生气。原本确实会比较难缠,但因曾经受制于降魔菩萨,所以灭它并不是件难事。纵然猫有九命,但藏头蛊是种不成功便成仁之术,这会儿既然已成焦炭,您大可安心。”
“可是这么一来,白婕那个女人岂不是要更加怨恨咱们了,而且既然白晓玉是妖怪,那么她难不成也是…”
“白婕道行远不如白晓玉,况且她的怨恨只为了自己的女儿,一旦知道整件事的始末,我想她应该会酌情知晓个进退。”
“可是咱该怎么让她知道事情始末呢,现在她人都不知道还在不在那栋房子里…”
“这倒简单。记得您说起过,那会儿您的儿媳曾用黑狗血泼过白婕,来你家闹过之后,从第二天开始是不是就再没人见过她出现?”
“…没错。”
“黑狗血不仅能驱邪,也能破煞,所以寻常的阴魂或者妖物连点滴都沾不得身,白婕那天被您儿媳妇泼了那么多黑狗血,应该是被打掉了相当大一部分元气,支撑不住当夜恢复了原形,一时半会儿没法缓得过来。不过,若是为保险起见,您可在屋子周围每个角落各埋上一瓶朱砂,上面用黑狗血点之,这样可保宅中平安。”
一番话,直把老李这半吊子佛法研究者听得一愣一愣,对冥公子所说的每个字都尽信不疑。
不过,任谁有过那样一番可怕经历,又亲眼目睹了冥公子那么一番超人般的手段,都是没法对再对他产生任何怀疑的。所以在将我们那辆车修好并连损坏的车窗也都一并换新后,老李一家哪里还肯收取维修的费用,甚至还用红包装了一摞钱硬塞过来,说什么也要冥公子手下。
目测那红包里可能得有上五千。
原本我想替冥公子把那笔钱收下,毕竟是出了力,为啥不能收取一点儿劳务费呢,人只要活着总难免会碰到需要花钱的时候,手头有点真钱,总比处处去花□□来得好吧。
但见冥公子眼神朝我稍稍一瞥,我就明白这钱没法收。
不过,在冥公子将车驶离老李家修车铺的时候,望着他们一家抱着楠楠恭恭敬敬目送我们的身影,未免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于是忍不住向那专心致志开着车的骷髅人问了句:“不收那钱,是不是不想替他们破财消灾?”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在想,他们都把你当救命稻草似的了,却被你这么滴水不漏地把那么重要一件事给隐瞒着,真的好么?你不是先前还说过,破财消灾,既然肯为加油站白用了百来块钱的油而帮他们逃过一劫,这回那么大一包钱你却不肯收,总有点怪怪的。喂,你是真的不打算把‘那件事’告诉他们了么。”
听完我的话,冥公子侧眸朝我瞥了一眼,笑笑:“这么说你也瞧见了。”
自然是瞧见了。
否则,我哪儿会这么紧张地在他边上跟东跟西,还总保持着几乎目不斜视的专注?

第98章 红头十五

十五.
我在老李家修车铺里,除了阿秀之外,还见到个女人。
大约是在阿秀说起白婕样貌的时候,我看到她出现的,穿着条白色真丝长裙,披着条暗绿色的针织披肩,细长的身段细长的头发,袅袅婷婷,像道单薄的烟雾一样站在车间门外一道幽暗的角落里,不声不响看着屋里的人,不声不响听着阿秀紧皱双眉,冷冰冰说着他们家所发生的一桩桩可怕的事。
最初我有点怕,但见冥公子并不在意,她也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打算,我也就装作没有看见。但时不时仍会朝那方向瞥上两眼,因为这女人长得可真漂亮,那种充满着猫科动物身上某种奇妙特质的漂亮,同为女人都难免被这种美所吸引。
冥公子说,她就是白婕。
猫妖的女儿,纵然只是个人与妖的混血,也是极美的,毕竟那是种不亚于狐妖之美的东西。
只可惜,身为妖怪,原本可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有什么就有什么,偏偏喜欢上一个人类的已婚男子,亦有着一个自私且偏执的母亲,于是铸就了她未来的种种不幸。
为了面子,白晓玉无法容忍自己女儿为别人生下孩子后仍毫无名分,更无法容忍自己女儿的忍气吞声,被一个人类男人玩弄之后,还选择默默离开。所以她逼着白婕留在北京,逼着白婕对那男人纠缠不休。但她万没想到,缠了几年,那男人仍不肯离婚,缠了几年,一个千娇百媚的妖精仍是输给了执掌财政大权的正室太太。
最后她不愿再继续等下去,给白婕下了个通牒,要么让那男人娶她,要么出手杀了他。
“老白家没出过你这么没用的妖孽。”这是那天白婕一口拒绝了这个要求后,白晓玉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去那男人的公司,用她特有的方式杀了他。
但无论男人怎么懦弱,怎么无能,怎么辜负了白婕的感情,罪总不至死。
因此白晓玉杀他的行为,无疑是会遭到天谴。
可叹的是,这世上人做出这样的事,未必真能遭受现世的报应,但对于妖精来说,这一点却是严厉得多,一旦以自身妖力伤害无辜,必会遭受天谴。
所以,没有办法依靠自身力量躲避天谴的妖精,要想随意杀戮,就必须寻找一些对策。
比如借刀杀人。
这对于妖精来说并非难事,只要一点迷人心智的妖法,再加上一点合适的契机,比如一辆恰好出现的车,便水到渠成。
但那辆本不该出事的车出了事,本不该死去的司机死于这一手嫁接而来的车祸,无疑也是会遭天谴的举动。
所以妖精必须想出另外一些对策。
比如以命换命。
这对于白晓玉这种级别的猫妖来说更加不是什么难事,它是俗称的九命猫,所以,送他一条又有何妨。于是,这件事的最后结果便是,白晓玉借李大志的手杀死了白婕的情人,然后用自己九条命中的一条抵给了小李。
很巧妙地避开了天谴的界线。
却谁知并没就此逃开命运的摆布。
就在白晓玉完成了自己的报复后回到家,准备带着女儿和外孙女寻个地方调养生息时,没想到那男人的妻子由于家世显赫,所以结识过一些世外高人,在参加了男人的葬礼后,那些人觉察出了白晓玉的妖气,当即交给那位妻子一些驱妖的方法,并透过男人身上残存的妖气,打算追踪到白晓玉一家,将其铲除。
白晓玉意识到自己没法跟那么多高人斗,于是选择避开,带着白婕和外孙女一起千里迢迢跑到了罗庄镇,在这个紧挨着北汶山的偏远地带,设法靠这座山的灵气隐匿了妖气,并混迹在人群中,打算避过了风头后再找机会离开。
岂料这时又一件事发生,把白晓玉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早在到罗庄镇前,白晓玉就觉察到自己身体有异样,而一到罗庄镇,更是发现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原来白婕那个情人死时带着一腔极大的愤怒和怨恨,又死得极其惨烈,所以化作厉鬼附在了白晓玉的身上,在她们母女二人全然不知晓的情形下,吸去了白晓玉几乎全部的妖力。
这对于男人的魂魄来说其实是致命的,因为他吞噬了妖力,那巨大的力量会将他反噬,最终导致心魂俱灭。但男人显然并不在乎。
而妖力被厉鬼吞噬殆尽,对于妖精来说也是致命的,这就跟得了绝症一样,会让身体逐步垮掉,最终化为乌有,纵然这猫妖有着九条命,也无法抵挡这种方式的摧残。
所幸万般绝望之下,一丝生机出现——由于白婕在李家修车铺前差点出车祸,让白晓玉看到了一线活命的希望。
她看到了李大志。
她想利用她曾给予李大志的那条命,给自己设法延续性命。换句话说,她要将李大志的人生据为己有,再利用李大志所能活的寿命,及时修炼,然后脱胎恢复自己原来的模样。
但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由于过于急迫,也过于轻视了人类在求生时所会爆发出的力量,她没能占据李大志的身体,反而被他所重创,逼得她显出原形。
与此同时,当李大志看到突然间想杀死自己的白家老太太,竟然正是自己出车祸时看到的那只猫时,也被吓得不清。他当时以为自己精神出了问题,所以逃回家时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于是在他家店门前那条极易出车祸的地反个,不小心撞死了白婕的女儿。
白婕为没能救到女儿而心生怨恨,又因自己母亲回家后对她所说的话,知晓原来自己情人也是死在这个李大志手里,因此一腔怨恨全都集中在了小李身上,发誓要报仇雪恨。
白晓玉自私,由此可见一斑。
为了活命她不惜利用自己孙女儿的死,以及女儿的恨,诱使自己女儿在自己力量即将丧尽前,动用禁忌的妖法,将剩余力量转到头部,做成藏头蛊,埋在李家墙角处吸取李家全家的生气,以维持自己生命。
并试图操纵自己无头尸体去勾李大志的命,奈何李大志阳气异于常人的足,令她只能逃避开来,转而侵扰楠楠,想将她的精力耗尽后,借她身体先行保存自己为数不多的妖力。
这举动却由此被白婕看出了端倪,并想要阻止。
但没等她来得及,却在家门口被逼得发急的阿秀泼了黑狗血。登时妖力散去,勉强支撑到家里时已显现了原形,从此没法再变成人样。而与此同时,由于白晓玉的行为,迫使得李家去寺庙请来了降魔菩萨。
原本白晓玉的头颅已被降魔菩萨压制住。
那菩萨之力,可怕到白婕闻所未闻,所以在试图去救自己母亲的时候,她死于那尊佛像强大的阵法之下。
目睹于此,白晓玉以为自己即将走向末路,因为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将因佛像的力量而化为乌有,而作为藏头骨的本体,她亦无法从这被困的境况中逃离。
但就在这时,一场意外突然而至,将她从这困境中救了出来。
由于老李在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让他从原本对鬼怪及佛法的完全不信,到深信不疑,他甚至开始专注认真地研究起佛像的用途,以及一些八卦阵法,风水布局。由此,出于一种过于谨慎的态度,他听信书上以及一些‘有经验’者的话,擅自动了佛像的位置,一瞬间将原本和尚给他安排好的阵法给破坏,也因此让白晓玉重新得回自有。
但就在她恢复了部分被毁的力量,试图再次实施她计划的时候,被恰好到来的冥公子阻止,只能借着当初被拘禁在佛像里的部分妖魄,随着楠楠的血进入楠楠身体,企图做出鱼死网破之举。
可惜她遇到的是冥公子。
他只用我的一根头发就能把白晓玉的妖魄几乎完全束缚住,要灭了她自然也没什么难度。只可惜,他原本打算以这方式将释放楠楠魂魄的危险性降到最低,却被白晓玉钻了空子,挣脱束缚借机侵入了楠楠的身体。这一来,楠楠从小到大只怕都将离不开药罐子的相伴,体质的衰弱是无可扭转的命运。
所以这一局虽胜得轻易,却也透着失败,因此在将话说到这里时,冥公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方向盘,似乎在以此传递出他某些细微的负面情绪。
见状我同他一样沉默了阵,然后扯开话头道:“这么说,那个白婕早已经死了?”
“对。”
“真有点不可思议,原来妖怪也是会死的。”
“万物终有衰竭的那刻,只不过时间长短不一而已。”
“那么妖怪死后也是变成鬼么?”
“按说,能让妖怪死的方式唯有让其形魂俱灭。”
“那么在李家修车行里的白婕,算是什么样一种存在?”
“因执念而凝聚的魂体,维持的时间不会太久,到了衰竭那刻,她自然会消失。”
“…她的执念么?那她的执念在李家出现是为了什么?”
“虽然李大志撞死她女儿并非故意,但一来,出意外的地方就是因李家停车问题而导致经常发生交通事故的地段,二来,李大志在将她女儿撞成重伤后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求救,反而将她女儿拖到卡车后面,让浑然不知情的卡车司机对那孩子造成了二次伤害,导致彻底没有救治的希望。单凭这两点,无论李大志曾无辜遭受到白晓玉什么样的迫害,白婕都无法原谅他的行径。所以,她拼着一股执念将自己妖魄凝聚而起,只为前来带走李大志。”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刚才还要教老李他们辟邪的方法?”
“因为那个方法对白婕这种妖怪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只是为了免于他们继续纠缠,所以随口一说而已。”
“…明白了,难怪你不肯收那些钱。”说完,看着他脸上那副始终静若止水的神情,我不由叹了声:“啊…”
“你啊什么。”他眉梢轻挑,瞥了我一眼。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觉,在这世上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你。”
“为什么。”
“一个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做事偏偏原则性又极强。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可怕。”
“说得有点夸张。所以,你怕我?”
“这个么…说不太好。”
“为什么。”
“因为人都是看外表的动物。”
这个回答令他微微一怔,过了片刻眉心一展,自嘴角绽开道极为迷人的弧度:“我不介意你把我画得丑一些。”
笑得着实过于美丽,所以很难阻止一片红潮在我脸上泛滥开来。
为避免被他瞧见的尴尬,我匆忙别过头,装作看着外面风景的样子,随后扯开话头道:“其实,还有个问题我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问题。”
“既然白婕那么恨李大志,为什么还要在我们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作法故意留住你?她就不怕你救了楠楠命的同时,破坏了她带走李大志的计划?”
“留住我的人并不是白婕,而是她女儿。”
“她女儿?”
他目光意味深长,朝后视镜内扫了一眼。
我立即扭头朝后望去,但什么也没瞧见,便疑惑着重新朝他看去时,忽然眼角瞥见原本空空的驾驶台上横卧着一团灰蒙蒙的东西。


第99章 红头十六

十六.
那是一只猫。
原本纯白的颜色,但沾满了灰尘,所以看起来几乎是灰色的。
不正是先前那只蹲在车盖上偷窥我的猫么。
但细看,却不知道是距离还是角度的问题,让我很快看出了点问题来。这只猫虽然毛是毛,皮是皮,骨是骨,乍一眼看和平常见到的猫没有任何差异,但它是平面的。
就像幅仿真度极高的刺绣品一样,它看似伏在驾驶台上,实则是贴在窗玻璃上。
在我紧盯着它看了约莫五六秒中后,它喵地叫了一声,随后像团雾气一样渐渐扩散开来,直至消失。
直把我看得愣了半天,然后讷讷问了句:“这又是什么戏法。”
“这不是什么戏法,”冥公子笑了笑:“它是白婕的女儿白薇薇。”
“什么??”一听不由再次一愣。
白婕的女儿,一只猫?
不过转瞬想起白晓玉的真实身份,当即很快反应了过来,既然祖母是只猫妖,那么白婕和她女儿自然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乍然看到这么一只猫,总归有点不太适应,况且它还是个二维版本的,长得这样奇怪,难道因为它是妖的关系?
“说起来,其实它还算不上是一只妖,”看出我心里所想,冥公子便继续说道。“因为混血的成分太多,所以从出生到死去,它大部分时间都还是个猫形。出事故那天,恰是它第一次能以人的模样出现,却没想到刚刚才能用两条腿跑出门,生命就戛然而止。有些可惜了,倘若妖的成分稍微多一些,它也许不至于丧命。”
简单几句话,潦草概括了那个死去小女孩的一生,冥公子清澈的话音平静得令我微颤了下。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重新望向那只猫消失的地方。
然后听见冥公子在同我一样沉默了片刻后,继续又道:“因此它死后很久仍是懵懂的,它不明白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它庆幸的是事故中令她感到恐惧的疼痛并没有维持太多时间。年幼的孩子总很难懂得恨为何物,所以它对自己家人的怨恨,以及施加在李家的种种,感到十分害怕。尤其是李楠楠没日没夜的哭声,折磨得它几乎快崩溃,所以即便知晓靠近我的后果会是什么,它仍是执意挡住了我,且用一个似乎不太能让人拒绝的条件,来换得我答应替它办妥今天这件事。”
“…条件?什么样的条件…”
“它希望我能将楠楠从它外婆的纠缠中解救出来,为此,它自愿成为一只拓影兽,以供我驱使。”
“…什…什么叫拓影兽?”
“这个么…”似乎正要回答,但他突然停下话音,一踩刹车将车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停车?
我正要问,但一眼见到车窗外的情形,不由吃了一惊。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起雾了。
山区附近起雾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起雾的时间一般只会在清晨及夜里。
而现在则是下午两三点。
正是太阳燃得最旺盛的时候,况且就在几分钟前还见它挂在一点云丝都没有的蓝天上,灼灼熨烫着大地,怎的会说起雾就起雾了,根本就没有起雾的条件啊。
疑惑间,听见车外啪啪一阵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起雾,而是突然间起了风。
风卷来了附近的沙粒,厚厚的一层,铺天盖地,因此一瞬间看起来就像起了雾一样。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刮起了那么大的风,这又不是北方沙尘暴的地方,天气说变脸就变脸…正这么琢磨着时,忽见冥公子打开天窗站起身,手朝天窗外一搭轻轻朝车顶跃了上去。
“喂!你做什么??”见状我忙问。
他拍了拍天窗,然后朝着后座上那两包他先前独自去店里买来的东西一指:“拿来,然后把窗关上,我不让你开你绝对不要把它打开。”
“哦…”
将那两包东西抱到手里时,我才发觉,原来他先前去买的东西居然是一把喷枪和几罐子红漆。虽不知他这时突然要这些东西是为了干什么,但显然,早在几个小时前,他就已经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会需要用到这些。
所以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即将这两包东西递到了他手里,然后按着他的交代将天窗合上。
而就在我做完这件事刚刚带着点不安重新坐回到车座上时,就听头顶上咔咔一阵轻响,随即,便见原本被老陈精心布置在车顶上方的那个金身佛像,全身龟裂,一片片坠落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赤红色的字。
字体漂亮,仿若篆体,却完全认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字。
它一笔笔从车顶盖外透入,带着股浓重的油漆味,这让我立即意识到,它是被冥公子用刚才我递给他的那包东西喷涂出来的。
可是喷漆怎么能穿透一辆宾利车的车盖?
不及多想,眼前突然豁然开朗,那片笼罩在车外浓重的沙尘不见了,连风声也似乎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随后就听头顶上轻叩了两声。
我立刻将天窗重新打开。
正抬头想问问冥公子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啪啦啦一阵脆响,一堆枯骨从天窗上滚滚而落,没头没脑砸了我一身,直将我砸得手脚冰冷,脑中一片空白。
嘶…
然后听见那堆骨头发出轻轻一阵吸气般声响。
紧跟着根根直飞而起,在驾驶座上迅速拼凑出一具骷髅人的形状。最后一根骨头拼凑完毕后,他啪地靠在椅背上,看起来疲乏之极,因为连伸手去够天窗上那身衣服也似乎没了力气。
于是侧过头来看向我,用他细长指骨意味深长地在我椅背上轻轻叩了叩:“是替我拿下衣裳,还是打算看我接下来赤身*的模样?”
脑子里的空白因此而褪去,我迅速将他衣裳从天窗外抽了进来,用力丢到了他的身上。
当真是无比傲娇的一个人,温和有礼的外表下,实则藏着深深一层即便是让人帮忙,也宁可绕个弯子,不愿轻易将请字说出口的骄傲。
但他接过衣裳后,并没有立即往身上套,而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转,朝窗外正前方投了过去。
我便也跟着往那方向看了眼。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只觉得寒毛根根竖起。
就见正前方那片暴晒在烈日下的马路上,自北汶山方向遥遥来了支部队。目测可能有近千人的部队,身披锈迹斑斑的盔甲,手握千疮百孔的黑色幡旗,一路而来,不仅一个个都面无表情,且安静得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仿佛一批由空气幻化而成的队伍。
但为首那批骑军经过我们这辆车时,分明可以感觉到马蹄踏在地面上隆隆的震动。
他们就这么转瞬而来,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这辆车周围走了过去,仿佛对我们这辆车视而不见,却又刚好绕过车身,没有直接就往车子上踩踏过来。
直至最后那批军人自车窗外消失,我几乎被憋在肺里那口气给呛死。
赶紧用力呼吸了两口,见冥公子开始不紧不慢地穿起了衣裳,忙问他:“刚才那些是什么东西…”
“那个么,”此时脸已渐渐恢复人形,他对着后视镜照了照,然后瞥了我一眼:“既是出生在这个地方,难道你没听说过关于这座山的传说?”
《红头完结》

第100章 万人刀一

一.
在灼灼烈日的笼罩下,北汶山青灰色轮廓显得稀薄而虚幻。
它静静横卧在路的尽头,仿佛在先前那一幕诡异景象面前,它只是个安静的旁观者。
但我亲眼看见那支上千人的铁甲军队就是从山里走出来的。
北汶山最早时候名字叫北山。
南北朝之前,它是座周边荒芜人烟的野山,后因战乱时期常有很多人远道而来,逃进山里避难,久而久之,有一些不愿意离开的人就在这座山附近建造了村落,并一直传承至今,形成了现在的罗庄镇,以及我出生的地方汶头村。
而那些人之所以不愿意离开北山,听说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舍弃死在这座山里的那些人。
小时候,听爸爸讲故事般说起过,那时候山里曾发生过一场大屠杀,朝廷派兵一路追到此地,为了追杀一名叛乱的将军,于是在山里杀了很多人,包括那名将军,以及这位将军很多忠心耿耿不愿离他而去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