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佛像摆在车间南面窗户下一张定制的悬空红木架子上。
架子很精致,远望过去就好像唱戏搭的楼台,一看就知老李为它颇费了一番心思。而相比这座架子,佛像则显得简陋了许多,木质白里泛着一点黄,木纹粗糙,线刻简单,属于那种城隍庙的露天小店铺里常见的摆设,甚至做工比那些都还不如。
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工艺如此之差的缘故,佛像的样子看上去也有些奇怪,有点像观音,发型却跟如来有点相似,女性特征很浓的脸上长着两撇胡子,身材很美,但肩膀上长着六条手臂多多少少有点打破了这种美感。
以往只见过佛像有雕成三头六臂的,但这佛像只有六臂,没有三头。
每只手上分别握着一件东西,有的像剑,有的像钩子,还有的看不出像什么。
而足下所踏的基座更为古怪。
通常佛像脚下总是莲花台,而这尊佛像脚下所踏的东西,虽然乍一看跟莲花很相似,但仔细看,片片其实都是刀尖,正中央的‘花蕊’则根本就是一颗人头,丑得像个鬼似的人头。
佛像踏刀尖与人头而立,这到底是尊什么佛?
“老爷子,交给您这尊佛像的和尚,您可知道他的法号?”就在我目不转睛朝那佛像看了又看时,听见冥公子若有所思问了老李一句。
老李摇摇头:“当时去庙里找人的时候,庙里人也这么问了…可是那会儿只顾着说起楠楠的事,居然忘了问他法号,所以…”
“我记得您刚才说过,那位和尚在把佛像交给您时,让您摆放的位置是坐东向西,但这会儿看起来,却是坐南朝北?”
“是啊,本来是坐东向西放的,但后来我查了一些书,都说最好是要坐南朝北,所以我就换了一下。”
“佛像摆放的确通常都是坐南朝北,或者坐西向东。但坐东朝西自有其一套说法,老爷子您大概不晓得吧。”
“这倒是没听说过,什么说法?”
“佛像坐东朝西摆放,又是临窗的位置,那是为了让佛像晨沐朝阳,暮拥落日。而日光为火,并是有生命之火,所以这一摆放,被称作活火化红莲,是非常有效的辟邪之物。”
“啊…原来是这样…所以我换了位置以后,楠楠的惊哭症就又开始严重了,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冥公子没有回答,只伸手从架子上取下那尊佛像,握在手中转了转:“此外,这尊佛像所用的木料,也是颇为讲究。”
“怎么个讲究?”老李蹙眉问。
“这料是三百年以上树龄的槐木。槐木性阴,且极易招阴,所以一般没人会用它来制作佛像。但惟独这位佛爷,却是必须得用这类木头制成。”
“为什么?”
“因为这是降魔菩萨的破魔真身,煞气极重,不用这样阴的木头,任何种类木料都无法承受它的煞气,最终会四分五裂。除非再考究一点,用阴沉木,但那种木料制成的降魔菩萨,你这样的小地方供奉不起。”
“那…好像是越听越厉害…”老李听得专注,听冥公子这番话说完,忍不住叹道。
“确实是很厉害的一件物什,所以轻易交给对佛法一知半解的人使用,着实有些太过随便。”说着,不知为什么朝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在我一头雾水地回望向他时,话锋一转,对老李道:“所以很显然,那位和尚将它赠送给您,并不单纯是为了帮您在这地方辟邪,更是为了引邪入瓮,便于降服。”
“…什么意思?”
“意思是…”
话刚说到这里,冥公子突然沉默下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猛地传来阿秀呀的一声尖叫。
随即就见阿秀抱着楠楠一脸煞白地从外头冲了进来。
一边跑,一边用力搓着楠楠的背,因为楠楠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两条小胳膊则死命抱着阿秀的脖子,双眼紧闭,趴在她肩膀上哇哇大哭:“红头啊!红头啊!红头要咬脚脚啊!”
连叫三声,喉咙里咯咯一阵响,似乎随时又要再度闭过气去。
见状老李忙冲了过去。
伸出手正想要抱住她,岂料她突然一回头睁大双眼死死瞪着老李,张大嘴一阵尖叫:“凶手!凶手!凶手!凶手…”
直把老李吓得全身发抖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阿秀也被吓得全然没了主张,求助地看向孩子的爸爸,期望他能过来帮忙,但见小李六神无主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只能两手搭在楠楠的手臂上,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眼看这孩子叫得面色赤红,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我急忙朝她跑了过去。
想试着将她从阿秀身上抱开,因为感觉她再这样下去,不把她家里人吓死,也要用她那两条胳膊把阿秀的脖子给勒断。岂料刚跑到冥公子身边,突然他伸手朝我肩膀上用力一搭,硬是将我给拽得连退数步。
没等我回过神,就见他从我头上拔下一根头发,迅速往手中那尊佛像上缠了过去。
缠在握着剑的那条手臂上,绕了三四圈,随后走到楠楠身边蹲下身,将头发剩余的部分缠到了她左手的小指尖上。
“去开正门。”然后他头也不回朝小李指了指。
半晌见他仍呆站着发愣,他提高了声再喝了一声:“去,把正中间那道卷帘门打开!”
小李惊跳了下,这才如梦初醒。
遂忙不迭在他爹和妻子的催促下急急抓了钥匙冲到卷帘门前,一番乱七八糟的摸索和乱戳之后,总算将那道巨大的卷帘门再次打开。
午后阳光像一片流动的火,随门开启朝屋里直扑而入,屋里随之亮堂炎热起来时,就听冥公子手中那尊佛像喀拉一声响,那只握剑的手从手腕上断裂了开来。
没等落地,被冥公子一把接到手中,手指反转倏地一挥,用剑尖将楠楠小指割开一道口子。
疼痛让楠楠叫得更加凄厉起来。
见状阿秀急得张大了嘴想叫他住手,奈何脖子被女儿紧抱着,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情急之下伸手一拳头就往冥公子身上打了过去。
有道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况是眼看着自己女儿被人弄伤。
可是冥公子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而且人和活死人斗,倒霉的总归是人。所以我立刻抓住她肩膀想阻止她这以卵击石的行为,岂料还没怎么用力,就听她嘴里倒抽了口凉气,自己停下了手里疯狂的动作。
循着她目光,只见冥公子手中那尊佛像在一碰到楠楠伤口内流出的血后,啪啪一阵脆响,竟然一分为三,碎裂了开来。
紧跟着一团东西从佛像的碎片中翻飞而出。
灰蒙蒙,轻飘飘,如蝴蝶般纷扬而起,被风一吹,悠悠然朝着大门方向飞了过去。
但没飞多远,被冥公子扬手一招,居然逆风返转了回来。尽数飞落到他掌心,被他合拢了轻轻一搓,随着一股青烟从掌心内腾地升起,他将手迅速搭到楠楠那只受伤的小指上,握到一起十指交叠,再稍一用力,便见那股烟嗤地一声当空一个盘旋,遂径直朝这尖叫个不停的孩子手指内钻了进去。
这过程说来复杂,其实前后不过眨了下眼的时间。
因而令楠楠猝不及防,用力打了三个喷嚏。
随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呼哧呼哧喘了阵粗气后,女孩软软伏倒在阿秀身上,扒着她肩头傻愣愣看了看围在边上的人。然后指了指冥公子,这个死里逃生的小丫头抱着她面如死灰的妈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叔叔身上都是骨头。”
第93章 红头十
十.
好在,没人在意楠楠突然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只看到她神态恢复正常了,并且笑了,于是全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再将注意力集中到冥公子身上,想知道他刚才用的什么方法,竟然能让纸灰逆风飞回,并且化成青烟钻进楠楠体内,让楠楠恢复神智。
但冥公子却轻描淡写将话题一转,径自把问题指向阿秀,问她,刚才她抱着楠楠奔进车间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两人这样惊恐。
阿秀抱着女儿稳了好一阵情绪,才说,她看到了一颗红色的头。
就在刚才我们都在车间里看那尊佛像的时候,她听见铁门上有嘭嘭嘭的轻响声。
起先没怎么在意,以为是风吹的关系,但后来这声音从铁门转移到了卷帘门,又从卷帘门转移到了一旁的天窗上,于是她禁不住抬起头瞧了那么一下。
瞧见一颗血一样红的头颅在那扇窗前,一下一下地跳着,一下一下用它的额头撞着窗,发出嘭嘭嘭的轻响。
吓得阿秀当即忘乎所以地大叫了一声。
叫声惊醒了怀里的楠楠,她刚睁开眼就也见到了那颗头颅,登时吓得大哭起来。惊惶失措间,阿秀抱着楠楠冲进了车间,但万没料想,楠楠会因此被附了身。
“并非附身这么简单。”当阿秀讲完整个过程后,一旁兀自望着楠楠的冥公子随口说了句。
“那…那是怎么的了?”老李问。
他如今对冥公子是越发的佩服,几乎将他当做活神仙一样,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目不转睛望着他。
“您可知道她为什么会整日啼哭么。”
“是因为白家老太太作祟把她给吓的?”
“哭是最伤神的一种举动。儿童本是精力最为旺盛,但经不得日哭夜哭,当精力因这原因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就成了阴邪附身并取而代之的一个契机,因此,诱使儿童惊吓哭泣,这是阴邪之物附身前常常利用的手段之一。所以原本这孩子刚才晕厥过去时,从她牙龈的颜色就可看出,已显现了将要被附身的先兆,所幸干涉及时,重新将那东西驱逐了出去,否则一旦被它侵占,这孩子将失去自己的身体,连魂魄都将被灭去。”
“原来是这样…”听完一脸的后怕,老李看了眼正自低头摆弄阿秀衣领的楠楠,微微发了会儿呆,然后叹了声,“还好今天能遇到您这位活神仙,也不知是哪辈子祖上积了德,不然万一真要被那个东西附了身,那可压根就找不到人能把她治好啊…”
“老爷子,您先别忙高兴,我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要让这孩子痊愈,只怕我是无能为力。”
“啥??为啥??”
“其实按着最先那和尚教您的方法,虽然过于急进了一些,但确实是可以根除那缠着您家孙女儿的邪物。但是偏偏被您按着自个儿的理解,又重新调整了佛像的位置,这么做表面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从根本上打乱了它的阵法,所以立竿见影,那佛像很快没了原先辟邪的效果,而且还起了反作用。”
“什么反作用?”
“正如我先前所说,那和尚将这么一件东西交给您,他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是为了帮您这地方辟邪,而是为了他的驱邪。说起来,佛门中人驱邪,原是以慈悲心度化为主,但也有些剑走偏锋,以单纯的灭魔为己任。遇到这类僧人,道行高些的邪物会自觉避开,所以为了能接近那些东西,这类僧人有时必须借助一些媒介,比如您的孙女儿。”
“…什么意思?”
“那会儿在将写着您孙女儿生辰八字的纸烧成灰,放进佛像里时,其实您孙女儿的生魂已经有一部分被那和尚做法,随着纸灰一同被拘进了那尊佛像内。”
“吓!你可不要这样吓人!”听到这里,阿秀按捺不住打断了冥公子的话音道。“魂也拘禁?拘禁了人还能活??”
“信不信可随意。”说完,瞥见李家三个大人因他这句话脸色越发难看,冥公子笑了笑,顺势停下话头。
见状老李忙示意阿秀别再做声,低头兀自沉默了阵,随后犹疑着问:“可是…拿活人当驱邪的媒介?”
“没什么能比正被邪物侵扰的孩童更好的媒介。但,人身上有三把火,因此他需先将那孩子的部分生魂拘入那尊佛像之中,令她失去那层保护,体质由此变得半阴半阳。这样方能让原本纠缠着孩子的邪物感知被蒙蔽,改将佛像内的生魂作为自己的目标。而一旦它因此踏入阵法,那个时候,这佛像便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活火生红莲,将这邪物困在其间,并在一段时间后,将它彻底化成灰烬。”
“那楠楠被拘禁在佛像里的魂魄可怎么办??”
“一旦邪物铲除,佛像就会自动崩裂,将您孙女儿的生魂释放回去。可惜,本来还算可行一个方法,却因为您擅自变动了佛像的位置,让一切变得无法挽回。”
“…这么说是我害了楠楠?”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您。正如我刚才说的,那和尚将这么厉害一件东西交给您使用,实在是一种太过随意的举动。他应该会预知这种意外的发生,也该知道它可能带来的后果,但为了一己私欲就罔顾其它,实在是个过于自我之人。”
“这不是存心害人么!”
“倒也不是存心害人,只是剑走偏锋,除了驱邪,他眼中旁的恐怕都是次要。”
“这样还不叫存心害人??”
“实在也是这孩子逃不开的命,不是么?若不是白家的女儿意外死在你家店门口;若不是白家从此跟你家结下了梁子;若不是白晓玉得了癌症死去,又怎么会那么巧,给那和尚得到这样一个契机?而且,原本若完全按照他所教的方式,您孙女儿本是可以逃过这一劫,偏偏那么巧,你一个原本并不迷信的人,突然对辟邪门道起了兴趣,乃至被别人所言给轻易打动,擅自改变佛像位置,破坏了佛像本身的阵法。这,到底究竟算是谁对谁错,怨谁怪谁呢?”
一番话,问得老李一阵语塞。
那样沉默了片刻,他一边慢慢搓着手掌,一边带着丝困惑问:“可是我就不明白了,都说佛家慈悲为怀,就算是为了斩妖除魔,但不择手段到利用小孩子,难道他就不怕佛门所说的因果报应么??”
冥公子淡淡一笑:“正是因为有着因果报应这一层阻碍,所以他才会这么做,也算是他修行的一种方式。只是作为一名佛门弟子,虽天生奇才,用这样的方式替天行道,未免有些急功近利。”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虽然明知这么做会有可能会令您孙女儿出意外,但那和尚仍选择这么做,这是因为他这样正是顺应了因果报应之说,于是做下的替天行道之举。”
“…我…怎么好像越听越糊涂了??”
见老李的眉头因自己的话锁得越来越紧,冥公子淡淡一笑,不再多做解释,只拍了怕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身,随后从边上取过一张纸,一边漫不经心折着,一边道:“老爷子,问您件事,不知您是否愿意坦白回答我。”
“您尽管问。”
“白婕女儿的事故,是否真如您先前说的那样简单?”
老头一愣:“…您是怕我隐瞒了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她们宁可采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来对你们纠缠不休,必然是有隐情。”
冥公子这句话让老李一时再度沉默下来。
原是有些愤怒的,因为有那么瞬间他皱紧了眉面色涨红了一下。然而看了看靠在儿媳妇肩头那个正旁若无人咬着自己手指的孙女儿,神情就蔫了下来。过了会儿用力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上了,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道:
“这么说吧,其实刚开始我也这么想过。但您说能有什么隐情?白家那孩子出事的时候,我和我儿子都在店里忙着手里的事,啥也没看到,啥也没注意到,要不是后来外面有人吵吵嚷嚷说出人命了,咱根本也不晓得会出了这么大的事。偏偏白婕那个怪女人,不怨肇事的司机也不怨老天不开眼,非把什么责任都往我们头上推。好吧,这个后来我也就认了,谁让现场没个监控啥的,感觉就是身上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的样子,索性就认了得了,只求我家楠楠平安无事就好。可是找上门去认罪,她又不肯见我。所以,这女人到底想要怎么样?”
话说到这里,忽然阿秀神情有点异样地站起身,朝她丈夫招了下手,有点犹犹豫豫地道:“她爸,你过来瞧瞧,楠楠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第94章 红头十一
十一.
小李原在一旁发着呆。
似乎在冥公子说起楠楠魂魄被拘在佛像里的时候,他就一直低头这么呆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会儿猛听见自己媳妇这么一说,肩膀触电般一颤,半晌没能挪动脚步。
只能失魂落魄地问了句:“怎么了?”
“这孩子怎么好像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抬过头?我刚才想让她换个肩膀靠靠,可是发觉…发觉她脖子怎么好像发不出力气…”
“什么??”一听,小李立即朝阿秀奔了过去。
大约还没从刚才的沉思中完全醒过神,所以从阿秀怀中抱起楠楠时,还有点心不在焉。
因此没意识到楠楠对他的搂抱动作是很抗拒的,但没法抵抗,因为她脖子好像真的发不出力气。
见状我正想提醒一下那对夫妻,这时楠楠突然像拉警报一样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垂着头用力挥着自己的小手,在她爸爸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错愕眼神中急急尖叫:“难过!难过!难过…”
若不是冥公子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了她的头,她差点就从她爸爸的怀里跌落下去。
因为头始终抬不起来,所以小李习惯性的搂抱动作此时让她失去了重心。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李直愣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傻了眼。
直至手指上的皮被烟头烫得嗤嗤一声响,他才惊得一哆嗦,掐灭了烟头跳起身。随后伸出手,想抱住自己孙女看个仔细,却又迟迟不敢去碰她,小女孩耷拉着脖子的怪异样子把他给吓住了,只能一个劲问:“怎么了??楠楠怎么了??楠楠怎么了??”
没人能回答,唯有将视线投向冥公子,期望能从他口中得出一个答案。
冥公子的注意则在楠楠左手上。
那只手紧握着,微微发着抖,但被他手指轻轻敲了敲,原本一脸紧绷的楠楠便乖乖将手摊了开来,露出手掌心,以及被她紧握在手心里那根我的头发。
头发一头仍栓在楠楠小指上,但另一头原本系着的佛像的手,却不见了,只留血糊糊的一团东西贴在末梢。
难道楠楠手指上的伤还在流血?
刚想到这儿,突然不自禁地哆嗦了下,因为仔细看后,我发觉那团东西并不是什么血糊糊,而是楠楠掌心皮肤下的毛细血管。
铜钱大小一片,颜色很深,所以格外醒目,好像内出血一样从掌心中间扩散开来。
而就在我看得发愣那么短短几秒钟时间,那片东西一下子扩散到了半个手掌,由此让我再次发现,这东西不仅她手掌有,沿着手腕到脖子这条血管周围也有。只是刚才看去时还极细,一时没能发现,但仅仅隔了几秒钟,它们看起来竟已有蚯蚓那么粗细。
瞬间醒目无比,脖子这里尤其如此,好似一条巨大的蜈蚣静静蛰伏在这地方,令楠楠几乎已完全不能将脖子转向左方。
“…这是什么东西…”半晌,见众人都被惊到说不出话来,我便顶着发麻的头皮问了句。
“它是我原想用你的头发去将它牵制住的东西。”冥公子答。
话说完,他弯下腰将刚才手里折叠半天的那张纸放到了地上。
不知为什么,他用那张纸折了只小狗。
这举动在眼下的情形中实在是突兀和怪异,却引得楠楠一时忘了刚才的难受和恐惧,朝它伸了伸手破涕而笑:“狗狗…狗狗…”
奇的是,这只纸狗刚刚被放到地上,还真的汪汪叫了两声。
然后啪踏啪踏径自在车间里跑来跑去。
跑到西面那扇正对着车间大门的墙壁时,不跑了,抬起头又汪汪叫了两声。
然后更奇的事发生了。
就见小纸狗屁股一撅,伸出前爪开始在那堵墙下刨弄起来。
明明是纸折的爪子,但刨在地上却跟两把锋利的刀子似的,把眼前一片泥地刨得飞土滚滚。不多会儿,就见墙下那片地被它刨出拳头大一个坑。
坑里有风吹出,吹得它一身的纸片啪啪作响,却并没能让它吹开,反而令它甩了甩尾巴,刨动得更加勤快起来。直至大半个身体都埋进了坑底去,却在这时突然嗷呜一声尖叫,嗖地朝后倒退了回来。
与此同时一道光亮倏地从洞内透出。
差不多也就手指粗细一道蓝光,照在这只小纸狗身上,竟然一瞬间在它胸口出灼出一个焦黑的洞。
于是它一下子朝地上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人一声不吭地跌倒在了地上。
是楠楠的爸爸小李。
不知怎的,一眼见到坑里半隐半现着的那个东西时,他一下子就晕倒了。而阿秀则一把抱紧了楠楠,面色铁青喃喃说了句:“红头…”
那东西是颗头颅。
很小一颗头颅,因为腐烂的关系,皮毛黏着土和血,远看过去是暗红色的一团。又由于正面朝里,所以乍一眼看得我头皮发炸,还以为是个婴儿。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猫。
不知道是谁做下这么残忍又变态的事,把一只猫砍了头,还埋在别人家房子的墙壁下面。
看腐烂的程度,应该是埋了挺久,但不知为什么冥公子的小纸狗会去特意把它挖出来,而小李这么一个大男人,又怎么会一眼见到就被它吓晕了。
头颅的样子虽然可怕,但还不至于能把人吓成这样吧?
就在我这么琢磨着时,听见身后猛一声吸气。
原来小李被他爸用力掐了两下人中,醒过来。但一睁开眼就哭了起来,一边看着他妻子和他女儿,一边摇着头闷声抽泣,哭得像个束手无措的小孩。
“…怎么了你?怎么了你?”老李被他哭得慌了神。
一边是突然被从自家墙底下挖出的猫头,一边是莫名痛哭的儿子,老头这边看看那边望望,急出一头汗,全然没了主张。所以只能一味抓着儿子的肩膀重复着这四个字,末了,求助地看向冥公子,问他:“大兄弟,是不是白家给咱下了降头了?这只头到底什么来路??”
“这不是什么降头。”
“那是怎么回事…谁没事会做这种…”话说到一半,忽然见到自己儿子一脸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朝他做着‘别再说了’的手势,老李一怔:“大志…你到底是怎么了…”
“爸,这不是什么降头,是催命的。”
“啥??”
“催我命来的。”
第95章 红头十二
十二.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在完全没有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声音突兀得让人心跳得有点不太自在。
这股紧张在小李讷讷说着话的时候逐渐明显,无声无息蔓延在修车铺偌大的空间里,似乎随时随地一种小小的碰触,就能让它爆裂开来。
而唯有一个人始终如一,无论是救楠楠的时候,还是折小狗的时候,亦或者见到那颗红色的头颅被小纸狗挖掘出来的时候,他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不动声色观望着这间屋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这么说,你这条命是借来的?”当小李终于停下述说时,他望着小李那张失魂落魄的脸,问了他一句。
小李点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两年前,李大志曾出过一起车祸。
但这件事他对谁都没有讲过,因为这件事跟另外一桩古怪的事连在一起,让他没法跟别人说。
那时候李大志还没在他爸爸的店里帮忙,因为觉得小镇里修车没多少钱可赚,所以一直没放弃长途货运的工作。出车祸那一年,他接了笔单子,大半年都往返于北京和罗庄,挺累,但钱不少,所以有时候连着奔波他也不打算请假休息。
结果最后一次跑长途的时候,他就出事了。
那天在北京交了货,他正开着车到处转,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当时人特别累,所以路上注意力就比较松散,因而那会儿路况也挺好,前面几乎是没有车的,所以难免就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