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黑精灵什么价钱。”这次开口的是奥丁森。
地精们没再有任何反应,只是瞪着一双双黄澄澄的眼珠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着,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愤怒,交头接耳地嘀嘀咕咕。
马车上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他们两个,以及那些闻声围拢过来的赛恩利亚侍卫军。
有那么一瞬间,四周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四周的雪飘落在地上时瑟瑟的声响。直到一阵轻轻的金属撞击声从他背后那只巨大的笼子里响起,希露亚见到那被冰雪埋住了半个身体的黑精灵出现在了笼子粗大的栅栏边。
漆黑的翅膀在夜风里微微颤动着,每一下抖落出一片细白的薄雾,他俯身抓着栏杆,透过它们用他漆黑的眼睛望着希露亚,眼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流出眼眶后却变成了一粒粒叮当作响的钻石。
却没有一只地精上前去取,这些绚烂无比并价值昂贵的石头,此时分明在诱惑着它们,引得它们躁动,狂乱,焦急…却不知为何没有一只跑出来伸手去取。
与此同时一阵无比美妙的歌声从那只囚笼里飘了出来,摇曳在风雪里,美得仿佛天籁。而马车上那沉默的男人再次笑了,笑声中他将罩在自己身上那件斗篷慢慢扯了下来,露出里头一张苍白得泛青的脸:
“赛恩利亚的骑士,有人想请你听一支歌,一支幽灵之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夜越深,雪越大,大团的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以致自出了城门以后,就再也无法辨别出周围的路况和走向,进入林区更是举步维艰。城外不比城内,气温更低,积雪更厚,厚厚的几乎可以将人的半条腿埋住,因而在这样的状况下走路,没有大量的体力是完全不行的。
也不知跟着那一身酒臭的男人在这样一种环境里走了有多久,从城内到城外,从依稀还能见到零星几栋房、到一望无垠的雪原。越走越远,越走越不知道目的地到底会是什么地方。之后就进入了周围这片丛林。
薇拉估摸这应该是入了铁血运河附近的卡加尔密林。
隆冬季节,要听见运河的水流声是不可能的,低温冻结了大部分河水的表面,只有在最靠近运河的地方,才能辨认出河流的本尊。但唯有靠近运河附近,才能长出那么茂密的丛林,所以要辨识,倒也不算困难。
只是不清楚那男人在这种气候跑到这片林子里来是为了什么。
之前受了惊吓,没考虑太多,只顾着一头跟着他朝前跑。此时体能的流失让薇拉本能地对周围的状况敏感起来,面对愈加恶劣的气候状况和总也看不到头的行程目的,她开始感到忐忑和迟疑,但既已跟到这里,要自动放弃掉头离开,却已是不可能的了。
所幸就在薇拉的呼吸随着路况的持续恶劣而变得艰难起来的时候,那男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并且把手里的空酒壶丢到一边。
紧跟其后的薇拉总算得以停下来喘了口气。
一边抬起头吃力地掀开斗篷的一角,随即见到一栋黑色的木头小房子在他俩面前静静矗立着。真是很小的一间,一半已被厚厚的积雪给埋住了,另一半勉强在风雪里露着,房檐和窗户上积满了雪,在风里吱吱嘎嘎响着,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猎户所遗弃的猎物,但这男人停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走了大半天,是想在这种地方过夜?
正琢磨间,见那男人果然迈开步子朝那房子走了过去,薇拉不由自主在风里放开了嗓门大声道:“喂!你做什么??”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搭理她,但最终还是答了声:“进去。”
“这房子快倒了啊!”嘴一张凌厉的风顺势灌进了薇拉的嘴,不由自主连咳了几大声,她再次用斗篷裹住自己的嘴。
而这次男人没再理会她,径自走到那栋小屋前,伸手想去推门,但一见到被雪掩埋的大半扇门,改了主意。后退两步轻轻朝上一跃,不费多大力气已跃到房顶,起手将房顶上的天窗一推纵身跳入,随手便把那扇看起来还算厚实的木窗关上了。
周围登时静了下来,除了四周呼啸不停的风雪声,鬼哭狼嚎般在林子里打着转,此起彼伏,仿佛随时会突然围拢过来。
薇拉一时还没从这突变的状况里反应过来。
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在这片举目四望除了眼前这栋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和周围被雪盖得仿佛山一样摇曳着的丛林以外,再见不到任何东西的地方。
不自禁想起之前碰到的那个怪物,薇拉忍不住搓了下僵硬的肩膀。
抬头朝那屋子的顶端看了一眼,那扇天窗已经被雪蒙上浅浅一层,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想来,那个人也不会再留意窗外的东西。这么闷闷然想了阵,她把斗篷往身上裹裹紧,朝四周望了圈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只能选了个逆风的方向,朝前一脚深一脚浅吃力地继续走去。
没走两步,突然身后咔的声响,那男人的声音透过风雪从屋顶上传了过来:“你去哪儿。”
依旧不温不火的话音,如果不是周遭的空旷,几乎很快被风雪吞了去。于是虽然心跳快了一拍,但薇拉仍是继续朝前走,一边往前面指了下:“往前!”
“那方向通往‘愚者走廊’,你想去送死么。”
淡淡的话音,几乎同四周的风一样冰冷,却叫薇拉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愚者走廊’是通往血禁谷底的必经之路,曾经繁荣过一阵子,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现在那地方是野兽和盗匪出没之地,普通人在这样的天气闯进那个地方,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给我指个回城的方向。”再次开口,薇拉的声音已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回过身抬头望向那个推窗而出的男人。
他坐在窗框上,手里多了只酒壶,显然是在这间小屋里找到的。拔开盖子朝嘴里灌了几口,也许是酒精滋润了喉咙,他声音听起来已不再像之前那么低哑:“城门这会儿已经关了,而且,你从这里走回去,可能天都快亮了。”
薇拉一瞬间有种难以名状的气馁。
至今她也没想明白过,为什么自己会一路跟着这个男人走到这里来,她完全对这人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是个酒鬼,并且是个身手很不错的酒鬼。
就那么贸贸然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来到这个地方,在他第二次救了她的命之后。但很显然人家不是存心要来救她,两度都是巧合,巧合而已。
她显然是没必要这样信赖和跟随他的。
只是不跟着他自己又能上哪儿去?
想着,忽然见那男人手一挥朝她抛来一根长绳子。
绳子一头在他手里,一头径自掉到她面前,令她愣了愣。“干什么?”不由得问了声。
他晃了晃手里的绳子:“看看你的头顶,再过会儿恐怕会起暴风。如果你不想被雪埋了,就抓着这东西。”
薇拉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狠狠吃了一惊。
头顶上黑压压一大层云,在风里慢慢翻滚着,降得很低,几乎触手可及。
这分明是暴风欲来的先兆。
当下没有任何迟疑,薇拉一把抓起了那根绳子。而她手刚刚把绳子拉紧,身子突然一荡,随即随着那根绳子朝男人的方向直飞了过去!
眼见就要同他一头撞上,男人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窗内,薇拉则一头一脸正撞在窗边的雪堆上,虽没什么大碍,却也痛得龇牙咧嘴。
“喂!你就不能搭把手啊!”一边朝窗里爬进去,一边愤愤抱怨着,此时头顶上陡然一阵疾风起,情知不妙,薇拉赶紧一缩头迅速钻进屋内,伸手砰的下将木窗牢牢关上。
屋里扑面一股腐朽的烂木头的味道,同酒精味混合在一起,呛得薇拉连打了几个喷嚏。
此时屋外飓风已经来临,疯狂犀利的风像头发怒的野兽,在四周浓密的丛林间呼啸而过,带着恶鬼般的咆哮,将漫天的雪撕扯得仿佛漫天狂舞的羽毛碎片。
这自然的景观看起来是骇人的,虽然同它还隔着一道厚实的窗。
这样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大团冰雹砸落下来,正砸在头顶的窗玻璃上,惊得薇拉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要站直身体,却被头顶的房梁猛撞了一下,不由疼得一咧嘴,却又不知道该去抱怨谁。只能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慢慢脱下身上那件被雪和风冻得几乎同冰块无异的斗篷,抖了抖,一边小心扶着边上的梯子慢慢爬下楼。
比起外头,这间简陋的房子里确实温暖了不少,因为楼下壁炉里正生着火,火焰舔得干柴噼啪声响,将整个室内烘烤出一片暖融融的光。
三步两步跳下楼梯,薇拉走到火边坐下身,一边又朝里头丢进了几块干柴,一边趁着火旺脱下靴子用力揉了揉被冻僵了的脚趾头。
“这是你家?”直到脚趾头微微感觉到血液的流动,她一面将潮湿的靴子搁在铁叉上烤着,一面转过头,问那男人。
男人就在离壁炉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着,整栋房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
听见薇拉问,他没吭声,只慢慢转着手里的酒壶。那只铜制的酒壶在火光下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做工很精致,如果上面的金器没有褪落成现在这副狼狈样子的话,它该是相当漂亮并且华丽的一样器皿。
就同这男人身上那套皮革斗篷一样,看起来不像是个醉鬼流浪汉所能拥有的东西。
“你觉得我们在这里能安全么,风这么大。”半晌没等到他开口,薇拉再问。
常年流浪的生涯,令这女孩磨出了一副好性子,她知道有些人是很难从他们口中打听出什么东西来的,如果想要他们开口,除非你可以慢慢地找对那些能令他们开口的话题。
“风大,你觉得周围那些树怎么样。”片刻后男人终于开口,但反问得令薇拉有些意外。
她问的是这房子,同那些树有什么关系。
但迟疑了半晌,她还是回答道:“那些树折得厉害,风加上雪,快倒了吧…”
“都是五十年以上的老树,不比帝都周边那些,除非连根拔起,否则它们是倒不掉的。”
“那和这栋房子有什么关系?”
“这房子用的木料就来自那些树。”
“哦…”原来如此。其实薇拉一进这屋子就注意到了,这房子用的木料相当结实,那只在绿之大陆莫罗多尼才见到过的粗大的木材,在奥尔都境内,薇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但,如果天亮前雪还是那么大,这房子恐怕要被埋…”
“不会。”
男人的断然令薇拉有些诧异。“…不会么?”
“你有没有去过海上。”
薇拉摇头:“没有。”
“如果在海上碰到这样的云层和飓风,通常不会超过两小时,气候就会转晴。”
“但…那是在海上。”
听薇拉这么说,男人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隐见斗篷下那双紫色的眸子暗光一闪,他道:“这样的云层和飓风,通常也只有在海上才能见到。”
薇拉不自禁地沉默。
确实,近几年来,不仅奥尔都,整个维恩帝大陆的气候都在发生着一些奇怪的变化。变化不在一朝一夕之间,是缓慢的,只是最近这一两年,似乎有突然加剧的趋势,包括奥尔都这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酷冷冬天。
沉默令周围变得寂静,因而这栋房子在风雪里苦苦挣扎的□□声也格外变得明显,吱吱嘎嘎的,仿佛垂垂老者全身骨骼崩坏前所发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确实是很难不让人为之感到忐忑的。
于是一边朝壁炉旁挨了挨近,薇拉一边抬起头朝阁楼上看了眼,这时怀里一阵耸动,阿呜从她松垮垮的上衣里探出头,茫然而警惕地朝周围张望了两眼。及至见到那男人,有些惊慌地张嘴叫了一声:“呱!”
“你的龙?”男人朝嘴里灌了一口酒,问。
“是的。”薇拉把阿呜抓了出来,丢到地上。
这令那头龙有些不满,它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找到了边上的草堆,才放开翅膀朝天躺倒,一边看着薇拉,似乎在抱怨她的粗鲁。
“很劣质的一头龙。”把酒壶放到一旁的桌子,男人又道。
“所以它才能活得久些。”
每次被人说到阿呜的品质,薇拉总会脸红,这就好像如她这种年纪的女孩被人说到了自己面孔上的缺点,试图不屑,却忍不住去在乎。阿呜仿佛懂得她的心思,一边缩了缩头,一边有点郁闷地拍了拍翅膀,朝壁炉温暖的火光处凑近了一些。随即胃里突然咕噜一声响,它眨巴了两下眼睛,从嘴里滚下一串口水来。
薇拉这才发觉自己也有些饿了。
自从酒吧那一顿之后,直到现在,她什么东西也没再吃过,而那一餐的能量也早已在之前的路程里消耗殆尽。
于是抬起头朝那男人看了一眼,她悻悻道:“有什么吃的么。”
男人没有吭声。只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然后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壁橱边把那扇满是灰尘的橱门拉了开来。
薇拉以为他是要去找点吃的,但摸了片刻,他只是从里头取出了只酒罐子,随即便返回椅子处坐下,揭开酒壶慢慢将它装满。
“酒鬼…”薇拉咕哝了一声,闷闷然吸了吸肚子,好让自己的胃不再显得那么空荡荡,一边将视线转向火炉,以忘记自己胃里空旷的感觉。
“你叫什么。”这时听见那男人再次开口。
“薇拉。”她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薇拉…”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道:“不像是本地人的名字。”
“是的,我最近才从南方过来。”
“南方,听说那地方现在不怎么太平。”
薇拉耸耸肩:“谁知道。哪儿都差不多,不是么。这年头哪儿都不怎么太平的。”
“说得也是。”
似乎薇拉的话令那男人觉得有点儿意思,因为薇拉觉得自己好像从他话音里听出了那么一点近似笑意的东西,于是微微愣了愣,她回头朝那男人看了一眼。
那男人身上那件厚重的皮斗篷不知几时已经脱了下来,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地板上。
卸去了斗篷后他看上去更加消瘦,瘦削的手臂,瘦削的身体,单单薄薄套在一身白净的雪纺布衣服里,干净而纤细,令他看上去好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少爷。
可是那条瘦削的手臂,就在不久之前刚刚像切西瓜一样切开了一只巨大怪兽的头颅。
依旧低垂着头,所以那一头长发流水似的垂在他脸侧,在薇拉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正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切着块黑面包,姿势很美,仿佛在做着某种雕刻。
忽然抬起头看了薇拉一眼,他道:“为什么圣殿骑士会追杀你。”
这问题突兀得令薇拉一呆。
好半天才回过神,她呐呐道:“什么圣殿骑士?”
男人盯她眼睛看了会儿,片刻移开视线,将两块切成片的黑面包放进破盆子里,抬手丢到薇拉面前:“吃吧。”
盆子落地,没等薇拉伸出手,突然屋子外一阵奇怪的啸叫声传了进来,令一旁的阿呜猛地拍了下翅膀一声尖叫:“嘎!”
薇拉被它的叫声惊得一跳。
也不知道它到底被什么给惊到了,因为外面那声音实在和风声几乎没太大差别,只是更尖锐,更悠长,与其说像是野兽的叫声,不如说像个不知男女的人在嘶着嗓子呜咽。
长而奇特的啸叫声,同风声混合在一起,远远地绕着这栋房子幽幽地转…
“怎么了,阿呜…”伸手试图安抚那只受惊幼龙的时候,它却被虫蛰了似的一个惊跳,飞窜到了一旁,眼球暴涨,脑后的鳞片张张竖起,像只奇特的冠似的耸在它头上。
这情形令薇拉吓坏了。
自拾到这只龙至今,她从未见过阿呜有过这种模样。一瞬间这头胆小怕事的幼龙在她眼里变得陌生极了,陌生得令她伸出了手,却不知道该继续怎么去做。
这时身边脚步声响起,眼角瞥见一道白影掠过,那男人已到了阿呜身边。伸手一把按住了阿呜的脖子,轻拍了两下。
倒也神奇,原本惊恐不已的阿呜身体一瞬停止了颤抖,脑后的鳞片也慢慢缩了回来,在外头持续回荡着的奇特啸叫声中,它轻轻叫了一声:“呱…”
男人把它提起,一把丢到薇拉的身边,随即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朝那扇半掩着的窗户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是什么在外面??”见此情形薇拉忍不住问。
他朝薇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外看了一看,片刻掩上窗户,对薇拉道:“听说过狼人么。”
“狼人?!”脱口惊呼了一声,随即见到那男人投来的目光,她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道:“那东西不是早就灭绝了么…”
男人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窗外由远而近一阵马蹄声响起。听上去是个马队,队伍很庞大,至少几十匹乃至上百匹马以上,踏着积雪迎着逐渐开始转弱的风雪,由西南方向朝着这地方滚滚而来。
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仅仅不过数秒钟的时间,那些马蹄声又突然消失了,连同窗外那阵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啸叫声。
骤然的寂静,静得这世界就像座密闭的坟墓,只有风依旧在外头呼啸着,随着云层逐渐变得薄弱,声音也在逐渐变低,直到同周围树丛摇曳的沙沙声混为一体…
“…怎么回事…”用力吸了口气,薇拉抬头问。
却见那男人一双眼在窗外雪光的映射下突然分外的妖冶起来,妖冶而艳丽的一抹紫光。
“啊!!!”此时一声尖叫从远处传来。
清清楚楚,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刚抹掉窗上浓厚的霜,便看到一辆阔气的马车沿着西北方那片开阔地一路摇晃着疯狂奔驰过来。
马是薇拉从未见过的模样,本该被鬃毛覆盖的地方长着长长的鳍,像条长相奇特的鱼,却又具备着马的轮廓,四肢粗长,通体发达的肌肉上遍布着一层铁甲似的鳞片。而这种漂亮的东西在北方的气候里简直糟糕至极,因为它们全被冻成了结晶状,根本无法替自身御寒,以致在跃过一根横档在路前被风刮倒的红杉时,为首那匹突然一声悲鸣,紧接着噗噗两声脆响,就在它身体刚刚跃到半空的时候,它高高扬起的两条前蹄像被敲落的冰锥似的从它庞大的身体下齐齐断落。
随后掉落的是这匹马的身体。
它嘶叫着扑腾在雪地里,徒劳地试图用剩下的两条腿挣扎起来,却随即被身后的马踩倒。惊恐令那些牲口完全丧失了自控,一阵混乱后,折腿的马已被踏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而其它马匹亦因此全被绊倒在地上,随即轰的声巨响,那辆无人驾驶的马车在巨大的冲力下同倒地的马匹撞在一起,顷刻间斜倒,几个旋转后陷进了离房子几米开外那团被血染黑了的雪堆里。
所幸车身的材料够结实,因此没在倒地的同时支离破碎,但仍已造成了不小的伤害,薇拉不知道里面的人此时究竟怎样了,在那辆车完全静止下来后,除了那些受伤牲口的嘶鸣声,她没听见任何动静。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其它动静。
就在依然盘旋不止的风声里,她隐隐听见有些细微的沙沙声在四周山峦般起伏的丛林间悄然响动着,最初很远,随着马血的味道被风吹得弥散开来,那些声响蓦地清晰起来,甚至能听见一种类似呼吸样的声音在那些视线不可及的黑暗处低低起伏,悉悉嗦嗦,好像幽灵的耳语。而就在这时,那辆横躺在地上安静了很久的车忽然轻轻晃了一下,随后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从里头伸了出来。
“看到什么了。”阁楼下突兀响起的话音令薇拉蓦地惊跳了一下。她喘了口气,发觉自己搭在窗框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有一个人,”当下应了声,她将目光从楼下那男人身上重新转回窗外,随即发现车内那人已经从里头钻了出来:“她还活着。”
那是个有着头漂亮颜色长发的女孩。
头发是蓝色,像海,北大陆上极其少见的颜色。一身长裙无比华丽,仿佛镶满了钻石似的闪闪发光,却也极其单薄,因而在被车外大风刮到的瞬间,她猛地打了个哆嗦,随即惊慌失措地朝四周扫了两眼。
然后她见到了眼前这栋几乎被雪埋到顶的房子,以及站在阁楼窗户前朝外张望着的薇拉。当即目光亮了亮,她一把撕开被车窗挂住的裙摆撒开两腿朝着房子方向迅速飞奔过来,但没跑两步就被地上什么东西给绊倒了,她迅速爬了起来,低头朝下看,一眼见到地上被踩得稀烂的马尸脸色蓦地变了变,但没有惊叫出声,因为她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后再次朝周围迅速看了几眼,她咬了咬嘴唇用力踢掉脚上那双精致美丽的高跟鞋,像只灵巧的猴子般朝着房子隐露在积雪外的房梁攀爬了上来。
“开开窗!”一边爬她一边对着薇拉大声道:“开开窗!求你!快点开开窗!”
薇拉忙伸手抓向窗栓。
正要把窗栓拔掉,突然听见楼下那男人再次开口:“别开。”
淡淡的话音令她怔了怔。
一时迟疑了下,她低头望向他,不确定道:“什么?”
那男人仍在喝着酒,仿佛从之前开始,那些马的嘶鸣声,树林里异样的响动声,以及那女孩的求救声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如此平静,漠然得像块石头。此时外面人已经爬到了窗台上,她跪在那上面用力拍着窗:“把它打开!求求你们!快把它打开!”
脸上的神情让薇拉想起那天晚上在雾村遭到那群怪物袭击时自己的绝望,她感到自己的手又微微抖了起来,在那女孩焦急而期盼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因而再次抓住窗栓,薇拉道:“你看,她会被冻死的。”
“她会给我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男人的话令薇拉皱起眉:“什么意思。”
“麻烦,”酒没沾到嘴唇,男人放下酒壶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懂我的意思么?麻烦。未知的东西总会给人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但她真的会被冻…”
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砰的声脆响,外面那女孩从雪堆里摸出块石头猛地朝她眼前这扇木窗上砸了过来。
登时木头连同玻璃飞溅而起,碎片险些刺进薇拉的眼里,慌忙躲避间她一脚在楼梯上踏空,眼看着就要从上面摔下去,幸而被一样东西在她身后猛地一撞,立时令她改变了方向,她一头跌倒在楼梯旁的干草垛里。
“你看,这就是麻烦。”揉着被撞疼的肩膀从草垛上挣扎着爬起时,薇拉听见男人的话音自楼下再次响起。
薇拉回头瞥见了那件撞她的东西,是那男人始终不离身的酒壶。
不由涨红了脸,此时刺骨的寒风从破碎的窗洞里钻了进来,冻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抬眼朝窗口看去时才发觉,那蓝发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从那扇窗户外消失了,窗框尖锐的玻璃上挂着几丝头发,软软地在风里飘着,她走过去伸手将它们拈了起来,这时听见阁楼西南方那个低矮幽黑的角落里有人哑着声道:“别靠近窗。”
“为什么。”薇拉转身看向那方向。
那地方蜷缩着一团身影,是刚才的蓝发女孩。她目光闪烁,像个野兽一样急促地呼吸着,一边尽可能地继续朝里面后退。
直到身体撞上墙,她才用力吸了口气,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道:“那些东西在追我。”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说着话的时候她全身一个劲地发着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出于对那些追她的东西的恐惧。她将自己沾满了血的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可是血已经干透了,她只能徒劳地放弃:“很可怕的东西,怪物。就在前方不远的林子里,它们把我车队里的人全都杀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
“你车队用的是鲛马,你们是从水之大陆来的么。”忽然楼下那男人突兀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