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希露亚呆了呆。她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看着薇拉,有些费力地在脑子里组织着她刚才说的那些死去人的身份。
养父母,弟弟,朋友…
这该是个怎样的人生?
而她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小,这样的年纪她是如何一个人将这一切慢慢应付过来的?
思忖间,看到薇拉抬了抬她的胳膊。随即疼得低哼了声,她抹掉痛出来的眼泪再次咧嘴笑笑,拍了拍在她怀里紧张得微微有些发抖的阿呜:“不过怕还是怕的,我不想死,虽然想不出来活着对我来说到底有多少好处,但总归比死好一些吧。”
“你不会死,奥尔都有整个维恩帝最好的大夫。”
“但看不起,那些大夫要价很高,我见过瘸腿安娜用了她一整年的积蓄才买到了她要的退烧药。”
“你可以用这个。”低头从衣服上又拔下一把碎钻来,希露亚递给薇拉。
薇拉有些吃惊。从出世以来她头一次握到这么大一笔财富,因而手都微微有些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有些负罪感。
自从那男人替她放了肩膀上的毒血后,她觉得那伤口看上去好了很多,至少它不再肿得像块发酵的面团,也没再看到皮肤下那些黑色的东西。所以她觉得自己不可能死,所以她刚才对着阿呜以及对着希露亚说了那番话,无非只是想捞点好处。
但现在真的捞到了,她又开始不安起来,手忙脚乱把钻石塞进衣兜,吞了吞干燥的喉咙,她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于是抱着膝盖蹲在一边沉默了下来,习惯性地从衣领里扯出链子,将那块链坠握在手里反复地捏了又捏。
每每紧张或者不安时,她对这东西的依赖就如同奶嘴之于婴儿。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已经静得听不太见风声,但屋里的温度却变得更低,薇拉感到肩膀又开始疼得厉害了起来,她不得不躺回地上,因为这疼让人有点难以忍受,仿佛是从骨头里钻出来似的。
“你怎么了?”见状希露亚问她。
“有点疼,我想睡会儿。”说着松开手里的坠子,薇拉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裹了裹紧。而就在坠子从她手里滑落的一瞬,她听见希露亚轻轻地‘咦’了一声,随后她靠近了过来,附在薇拉身前朝那坠子仔细看了看。
“怎么了?”这突兀的动作令薇拉有些吃惊。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希露亚忙朝后推开,但仍忍不住又朝那坠子再次看了眼,然后摇了下头:“我看错了。”
薇拉狐疑地望着她。
这回答似乎有些草率,但薇拉没心思多理会什么,因为肩膀上的疼此时越发厉害了,以致头有些发晕,这令她有点难以集中思维,更毋庸说去质疑希露亚刚才突兀的行为。
于是只能闭上眼,没多久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屋子里因而再次安静下来,希露亚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她,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慢慢又朝她靠了过去,到她身边,低头将她胸前那块骨质链坠拈了起来。
没错,它同她在宫廷图书馆见过的龙骨画像真的很相似,如果不是上面的裂纹,她真要以为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身上带着世上最昂贵的宝物——龙之骨了。
但龙骨是不可能出现裂痕的,因为它是即便被用烈火烧也烧不坏的一种无比坚硬的东西,一种由龙化身之后所留下的无比宝贵的东西。
而所谓龙化身,就跟凤凰涅磐一样,但并不是所有龙都有能力化身,因而所留龙骨也就弥足珍贵。
小时候希露亚曾听女官们说,在龙的尸骸埋葬的地方,有一头龙之王,它是长生不死的。每隔千年它会化身一次,重新回到幼龙的状态继续成长生活,而它化身留下的东西就是龙骨,仅仅只有一根,据说它是打开凤凰巢穴的钥匙。”
凤凰巢穴同龙骨一样,同样是传说中的东西,因为它是指那个消失了很久的种族——伊萨族。
听说伊萨组是不死鸟凤凰的后裔,因而也被称作九尾凰族,他们掌握着永生不死的秘密,力量接近于神。可是这样一支强大的种族有一天却突然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留给后人的只有关于他们族人不灭不死的传说,以及他们拥有的相当于神的力量。于是也有这么一种说法,说这样一个种族怎么可能彻底消失,他们只是为了躲避当年的圣战所以藏起来了,藏身的所在只有用龙骨才能打开,因为他们的守护神凤凰曾同龙神签订过契约,世代被龙神所守护。
传说是真是假,至今不得而知,但希露亚知道千百年来一直都有人在秘密寻找着龙骨。
但似乎从未有人找到过,人海茫茫,找一根骨头跟在大海里寻找一枚针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它从未存在过,一切关于它的说法源于那些对痴迷于九尾凰族力量的人的杜撰,毕竟这年头,龙都已经快完全灭种了,有谁见过龙神出来保护它的族人么。
想到这里,不禁脑子里也有些昏沉起来,毕竟将近一天一夜都还没合过眼,此时的静寂让睡意无法抑制地袭了上来,她将炉子里的火拨了拨旺,在薇拉身边躺了下来。原想再等等那出外的男人回来,却终究敌不过粘稠的睡意,不出片刻便也沉沉睡去。
直到被一阵马蹄声惊醒,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阁楼的天窗斜射进来,希露亚听见屋外有人在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希露亚殿下!希露亚殿下在吗!”
她一惊。
自己所带的军队除了负责将昏迷的奥丁森带回国的那些,其余已在前夜被狼人尽数杀戮,那么此时在外面呼喊自己名字的人会是谁?
狐疑间,发现火炉边那个昏睡着的女孩薇拉竟然不见了,连同她的那头宠物龙。
亦不见昨晚出去视察狼人踪迹的那名男子。
这两人竟像是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后,薇拉被一根树枝绊倒在地没能再爬起来,她开始躺在地上咒骂自己该死的命运。
她不知道那些帝国军队的人有没有循着她的踪迹追过来。
早晨她被伤口的痛弄醒时,一切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和祥和,晨曦,鸟叫,以及那种透骨的寒冷。但很快她发现,昨晚那个外出查看狼人踪迹的男人一直都没有回来,这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于是勉强撑着疼痛的身体爬到阁楼上,她试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男人回来的迹象。谁知刚到窗口处,她就看到远远一大队人马浩荡而来,迎风招展的旗帜让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帝国的骑兵队。
她吓坏了。
对于他们这些没有身份证明,没有正当谋生职业的流浪者来说,军队的可怕更胜于恶劣的天气和饥饿,当下没有惊动熟睡中的希露亚,她带着阿呜匆匆从融雪后露出的后窗翻了出去,然后沿着屋后那片树林密集的地带急急朝远处跑去。
本来她没想跑太远,只想躲开那支军队就好,但她错误估计了森林的地势。
就在她跑了一段她认为差不多足够的距离时,她停了下来,觉得自己走得有点远,便开始往回走。可是走着走着却发觉越来越不对劲,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树,被雪覆盖着,一片连着一片,仿佛一座座苍白的雪山。却怎么样都不像来时的样子,那些她曾经一路过来时留意的树林的形状,路面,地势,全都找不到来时的感觉了。这让她开始感到紧张,于是硬着头皮又继续走了一通,最终她发觉自己彻底迷失方向了,在这片广袤的森林里,她像一粒掉进了大海的石子。
偏偏越是糟糕的时候,糟糕越是会接踵而至,大约过了半天时间,天气又开始变了,原本阳光灿烂的天一下子被一团团厚重的云层所覆盖,随之而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在林中盘旋而起,带着某种野兽般的呼号声,开始在这片森林里再次肆虐起来。
薇拉的斗篷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寒风。野外的风不比城里,它们更为尖锐和放肆,如同刀子一样钻过密集的树枝,带着从枝头未曾融化的雪的温度一路席卷,几乎凌迟般切割在一切阻挡在它们面前的物体上。
现在薇拉就像是在被凌迟一样。
严寒令她连心跳的感觉似乎都丧失了,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除了肩膀。那上面的伤口痛得好像有一把锯子在来回锉,她痛得人都卷了起来,好几次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随时要从身体里挣扎出去,所谓痛不欲生,大约便是这种感觉。
她不由哭了起来,风声掩盖了她的哭声,她觉得自己极度无助,四周除了树就是雪,也许还有昨晚潜伏在树丛里的狼人,对于这一切她不知所措,除了哭泣。
阿呜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一次次用嘴去咬她,试图把她拉起来,但它的体形注定它一切尝试都是徒劳。
最后一次尝试的时候薇拉拍开了它,因为它的努力实在让她肩膀疼得难以忍受。但抬手霎那她被自己的手吓了一跳,她看到自己那只手是黑色的。无数细细的黑色渗透在她皮肤下每一根经络中,并且侵入了她的指甲,这令她不由自主全身哆嗦了起来,一边发着抖一边勉强翻了个身,用尽力气把自己上衣解了开来,随即她被彻底吓到了,因为她看到自己半个身体都变成了黑色。那些黑色的网状样的东西从她肩膀的伤口处溢出,蔓延向她身体,并且不断在扩张着,像是要将她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替换掉。
这情形令她脑子里轰的一下闷响。
几乎晕倒,恰在这时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紧接着前方树丛中突然飒的下晃动,随即听见里头低低一声咆哮,一道黑色身影骤地从那大片银白色的积雪中冲出,闪电般朝薇拉扑了过来!
薇拉被惊得一声尖叫。
躲避是完全没可能了,她根本移动不了自己的身体,短短一瞬间那东西已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清楚见到它漆黑的鼻梁上那层水银般的光泽。然后身体上一重,那东西扑到了她身上,随之带来的重量几乎刹那间夺去她的呼吸。
“噶!!”见状阿呜惊叫,扑打着翅膀连滚带爬朝那东西咬过去。
但没等挨近,远处突然一声呼哨,令那巨大的东西立刻从薇拉身上跳了下来。随即它后退着朝那呼哨声传来的方向一阵欢跳:“汪!汪汪汪!”
原来是条狗,一条个子几乎像头牛犊般大的银灰色獒犬。
意识到这点薇拉长长松了口气,视线因此而变得模糊起来,隐约见到前方树林深处一匹高大的骏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背上似乎坐着个人,他对獒犬说了句什么,那獒犬便不再狂吠,只乖乖跟在骏的背后,同那人一起朝着薇拉的方向走了过来。
兴许是个猎人。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的身影薇拉心里想。
但紧跟着看到的那一幕却令她一下子昏了过去。
她看到那头獒犬在快到她面前时突然头朝前一伸,整个身体一下子拉长了。随后它站了起来,身体一阵扭动后发出了阵关节碎裂般的声响,片刻沿着肩膀处它那对前肢变直了,手似的从胸前垂了下来,而后肢拉长,人腿般撑住了它摇摇欲坠的身体。
紧跟着头轻轻一甩,一张介于人和兽之间的奇特面孔取代了原先那张狰狞的犬脸。
××× ×××
虽然早就对奥尔都的亡者军团有所耳闻,但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还是第一次,希露亚坐在马背上,感觉自己在一片森冷的空气中微微发抖,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地保持住一种平静,但做不到。
那是些一身黑甲的军人,看上去和普通士兵没有太多区别,但非常安静,静得由始至终希露亚从没听见他们在行进途中发出过任何一点声音。他们无声无息策马守在她身周,厚重的面具罩着他们的脸部,几乎密不透风,因而除了眼睛,没人能通过那些造型奇特的面具窥见它们背后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您很冷么?”似乎感觉到了希露亚颤抖中发出的声响,队伍最前方那个一身红袍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希露亚再次一颤,手指下意识在自己腿上抓了一把,她用疼痛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不,西尔大人。”
西尔,奥尔都十一军团统帅,统领着奥尔都帝王那支从未在世人面前公开露过面的亡者军团,亦是替代那位帝王远赴水之大陆向希露亚父王提亲的人。
此时他会突然带着他的部下出现在这片森林里,是因为昨夜被狼人袭击后,希露亚的侍卫队并没有全军覆没,有一名幸存者活了下来,他逃到塞尔维防线向驻扎在那里的帝国军求救,之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西尔同他的部队找到了这里。
“也许你应该穿上这个。”调转马头,那男人朝她走了过来,一身腥红的颜色在四周白茫茫的积雪中有种突兀的刺眼。
走到近前他用细长的手指将这件袍子解了下来,轻轻搭到希露亚的肩膀上。这动作让希露亚的肩膀一阵僵硬。
袍子上带着股血腥似的味道,就像奥丁森盔甲上金属的气味,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却又不由自主将它穿在了自己身上:“谢谢。”
西尔笑了笑。他笑的样子就像一具微笑的骷髅:
“到都城还有几小时的路程,过来的路上曾经见过几处狼人的足迹,所以请殿下尽量不要偏离我们。”
“好。”
“说起来,原本王是想亲自过来接您的,但碍于国事产生,所以不得不又由臣为之代劳,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我不会介意。”
简短的回答令西尔沉默着看了看她。希露亚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他那双眼像两团黑雾似的,黝黑深邃,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黑洞般令人不安。
见状他轻声道:“殿下,昨晚这地方只有您一个人么。”
有些突兀的问话令希露亚怔了怔。
西尔将马头一侧,趋马后退了两步,抬头朝她身后那栋孤零零半埋在雪中的房子看了一眼:“请不要介意我这样问,殿下。因为刚刚在房子外面我们看到了几具狼人的尸体。”
尸体是昨晚被那流浪者丢出屋外的,想起,希露亚摇了摇头:“不,还有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一个流浪汉,他救了我。”
“介意告诉我他的名字么,也许以后我们有机会可以报答他对您的救命之恩。”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希露亚坦白道。
“是么。”西尔摸了摸身下那匹骏柔长的鬃毛,淡淡一笑:“可惜了。”
“是的,很可惜。”
“那么我们起程吧,殿下,也许天黑前我们就能赶到王城。”
“劳烦大人带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醒来时眼前的火光刺着了薇拉的眼,直到一道人影挡在光源处,她才得以睁开眼睛。
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顶牛皮帐篷里。外面很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此起彼伏,伴着些时断时续的音乐,一些矮小的身影被火光映在了帐蔓上,随着光线摇来晃去。她挣扎着想坐起来,随即被肩膀上一阵剧痛所打倒,她咧着嘴倒抽冷气低低咒骂着,无法忍受地在身下那张小小的毡子上缩成一团。
“你最好小声点,女人的气味是那些小东西除了金子外最感兴趣的东西。”光线再次亮起,那坐在油灯前的身影站了起来,慢慢踱到她面前。
他说话的声音沙沙的,低沉而柔和。身上带着丝好闻的味道,像薇拉小时候闻到过的金芒草香,这让薇拉痛得微微发抖的感觉似乎缓解了一些,她抓着肩膀用力吸了两口气,等这波尖锐的疼痛慢慢过去后,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话音未落,只觉得嗓门口一卡,薇拉瞪大了眼迅速朝后退去。
因为就在她目光落到那男人的脸上时,她吃惊地发现这个人她见过,他是新年那晚她在别人包厢里所碰见的那个灰衣男人!
当下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缩坐在角落里,想着当日他身旁所跟随着的帝国士兵,一时惊恐得不知所措。
而她的剧烈反映显然并不令那男人感到意外。
此时他依旧穿着那晚那身素净的灰色长袍,长长的黑发被用一条细软的金绳子束着,松松散散垂在脑后。在瞥见薇拉突变的神情后,他微笑着将拈在手中那支细长的烟嘴含进嘴里轻吸了一口,然后一边将嘴里淡蓝色的烟雾徐徐喷在薇拉苍白的脸上,一边用他好听的声音慢慢道:“这是地精们的集市。我么,你可以叫我希萨。”
“希萨…”薇拉木木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那么你叫什么。”
“薇拉。”听见他问,薇拉下意识答道。然后抱住肩膀小心望着他:“你是官老爷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天我看到很多士兵跟着你…”
他笑笑:“我只是个商人。”
商人?薇拉蹙眉看着他,不确定是否该相信这说法。此时又听见外头尖细粗鲁的吵闹声和叫卖声,她闷闷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好像被我的狗吓晕了,而我刚好想到这附近来转转。”男人的话音未落,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头钻了进来。
手里托着只巨大的托盘,装着食物和水罐,他小心翼翼走到薇拉近前,嘴里似乎在低低咕哝些什么。薇拉正要伸手去接,抬头一眼看到他那张正对着自己的脸,一下子再次惊住了,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张人的脸。
介于人和兽之间,它看起来又像人,又带着犬科动物的明显特征。
这张在她昏迷前把她给结结实实惊吓到了的脸,原以为那是她肩膀上的伤恶化后产生出的幻觉,现在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它真的存在,这个由狗变成‘人’的东西,包括它变成这种样子时的那段让人胆战心惊的过程,它们都是真实的…
那它到底是什么…狼人么?或者说,狗人?
就在薇拉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它看的时候,这非人非狗的东西也正咧着一嘴尖牙歪头朝她看着。然后把手里的托盘朝前伸了伸,它张嘴朝她叫了一声:“汪!”
薇拉猝不及防间两手一抖,将托盘里的水罐推了出去。
径直甩在了它的身上,罐子里装着滚烫的水,顷刻间在这只怪物身上烫出一大片带着泡的红肿,它吃痛惊跳了起来,张嘴冲着薇拉一口咬去,却不知怎的又蓦然停住,一边从嘴里发出阵低低的咆哮,它一边瘸拐着朝后退了开来,退到希萨身后的黑暗处,蜷缩在那里不再动弹。
“你看,狗的控制力有时候比人要好得多。”回头朝那怪物看了一眼,希萨道。“它叫阿卡,你不用这样怕它,它只是头家养的人犬。”
“人犬?”薇拉还没从刚才的惊悸中回过神来。
“你似乎从未去过东方吧。”
“是的。”
“那地方有个部落,里面生长着一种很稀有的植物,人犬是那些植物的守护者。”
“那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这问题希萨没有回答,只淡淡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向她肩膀上那块被血渗透了的伤处。“你受伤了,是被动物咬的么。”
“狼人。”
“狼人?”眼里微微露出丝惊讶,他手朝薇拉肩膀伸了过去:“介意么?”
薇拉迟疑了下,摇摇头。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解开缠在她肩膀上的布,到最后一层时那布几乎已同她血肉粘连在了一起,无法彻底揭开,于是他只在边缘处看了看。“你碰到的是头母狼。”然后他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
薇拉点点头。
“很不幸,母性狼人众说周知是种体内带着极强毒素的东西,尤其是□□季节。但据我所知,这个危险的种族不是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么。”
“我听说是因为这些年气候异常所以让它们又出现了。”
“是么。”目光微闪,希萨重新将伤口包裹了起来:“听谁说的?”
“一些流浪汉。”
“流浪汉。”嘴角牵了牵,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油灯边坐下:“他们总是游走在世界各地,然后靠一张嘴编织着各种各样有意思的故事。”
“你觉得这是他们编造的么?”
“如果气候能令一个灭绝的物种死而复生,那也许‘垩’就该复活了。”
薇拉沉默。
‘垩’是龙族中最强大的战龙,几百年前的战争中为了争夺它的力量,导致了它的灭绝。也许希萨说得没错,如果气候能令灭绝的物种复生,那也许世界上没有能够灭绝的生物了。
想到这里,突然肩膀上再次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希萨留意到了这点,他坐在那儿静静吸着烟,看着她在疼痛中抖得像个筛子。直到她在最初的难捱中渐渐挣扎出来,脸色也从死灰恢复到了原先的苍白,他才将那支细长的烟杆放了下来,对着桌上一只琉璃的杯子将烟斗中的灰烬倒空,随后朝身后那只叫阿卡的人犬做了个手势。
阿卡立刻领会。低头朝帐篷角落内一口箱子走了过去,片刻从箱子内取出只用上好的绸缎包得仔仔细细的东西走到希萨身边,恭顺地将它交到希萨手里。
“狼人的毒最狠不在致人死地,而在它致人死地之前,会将毒素慢慢渗透在中毒那人身体的每个部分,直到让那人全身溃烂而死。”把那东西放到桌上一层层揭开时,他道。
这话说的薇拉全身一凛。“那能治好吗…”
希萨看了看她,笑笑:“我不是医师,不要问我这个问题。”
薇拉垂下头,用发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发黑的手腕。
“遇到你时你被困在那片雪原,告诉我,这种天气你一个人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为了回老家。”
“回老家。”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不是本地人。但你现在受了这样的伤,恐怕哪儿都去不了。”
“所以我想返回奥尔都,听说那里有最好的医师…”
“确实是这样。不过有一点得告诉你,在你昏迷那段时间,你跟着我们走了一段同奥尔都相反的路,现在你回去至少得花一天一夜的时间。”
薇拉呆了呆:“这么远…”
看出她眼里的慌乱,男人再次将烟嘴含进口中,轻轻吸了两口:“别担心,我会送回去,在下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
“你送我?”
“没错。不过在那之前,得等我先处理完我今晚的买卖。”
男人的话令薇拉眼里重新燃起一点希望,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揉着自己的手指半天后才讷讷道:“爷,你是个好人…”
目光再次一闪,希萨避开她的视线,转头望向阿卡:“你看,恭维的话总是那么令人愉悦,是么阿卡。看看这会儿她那双眼有多美,像东方的夜光水晶。”
阿卡汪地叫了一声。
这当口桌上那四四方方用绸缎包着的东西已被希萨完全解开,里头的东西倒是普普通通,是只松木做的小盒子。很旧了,边角磨出了光,那男人用他修长的手指习惯般在这光滑的边角上轻轻一抚,随后那盒子啪的下自己打了开来,露出里头黑漆漆一团风干了的植物,并由此溢出股淡香,那香味同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人的相遇有种偶然的必然,譬如我和你。”从盒子里挑出一小撮植物填进烟斗,希萨似自言自语般道。
薇拉没有吭声,因为她听不懂男人这话的意思。听不懂的时候就不要随便说话,以免说错了被人取笑,这是莎丽妈妈自小就教给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