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琳,出去一下好吗?”松开手,他无力地靠在奥拉西斯的腿上:“我要和王说几句话。”
“…好。”迟疑了一下,展琳离开这对兄弟,转身朝门外走去。
从俄塞利斯寝宫出来,沿走廊两个左转再一个右转弯之后,是一个室内人造湖。
一道长廊由门口直达湖中心,两米宽的样子。湖中心有个人工环状的岛,错落布列着几条凳子和植物,雕工精致的狮头探出岛外,朝湖里缓缓喷洒着地底的甘泉。
有时候展琳会推着俄塞利斯上这里转转,外面风沙大,这里干净的空气比较适合他。而此时这里一片死寂,没有人,除了水花洒落在湖里的声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她沿着长廊慢慢走着,廊下清晰地投着她的倒影,一袭当地人的衣裙,看上去还有点淑女。她蹲下身对着水面照了照,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黑色的头发都长出来了,虽然这里也有专为假发使用的染剂,她可不敢随便拿自己的头皮去冒险…算了吧,继续待下去,迟早要回复本来面目的。琢磨着,拨了拨头发,让那点黑同周围的暗红混在一起,看上去更自然一些。
忽然身后多出一道视线,透过她的发丝,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对着水面东照西看的脸。
眼神微微一闪,她望着水里那双安静的眸子,不语。
“他要去孟菲斯了。”他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听说了。”
“他让我转告你,他会在那里留意一下你感兴趣的东西。”
展琳看了他一眼。
“我有点好奇,你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让他病成这样还念念不忘。”
“没什么,跟他说不用考虑我的事,让他先养好自己的病。”
“琳,”侧眸,他看了看她,“你在对谁说话?”
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她低下头,将目光移向波光潋滟的湖面:“抱歉。”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展琳一愣。
回过头,却正好落入奥拉西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那目光很平静,却没有一丝温度:“你的眼睛在说:我都道歉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展琳不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此刻似乎有点陌生的眼神。
“你的眼里写着桀骜和不屑,琳,在你面对我,以及我整个凯姆?特的时候。”
“我…”
“你曾经生活在一个比我凯姆?特的军事强大无数倍的国家,从你使用的武器可以看得出来。”
“这其实…
“以致虽然你在我面前低头,却依旧盛气凌人。正如我的使者,在面对那些小国时的隐在眸子里的跋扈。”
沉默。
“你的眼睛很容易泄露你的心,”抬手,在她目光沉淀在自己眼中的时候,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虽然平时你看上去那样安静而谦逊。”
“你在挑衅我,奥拉西斯。”
不语,他看着她的眼睛。
“不然你倒说说我到底应该怎样,在你的国家,在你面前?”
笑,看着她的嘴唇因他的举动而微微抿起。愠怒起来的前兆,不知道她对此是否有所自识:“你的眼睛里有一只兽。”
嘴角牵了牵,不作声。
“每次当你恭顺地称呼我王的时候,那只兽在里面睨着眼朝我讥笑。而每次当我用我的王权压制你不知不觉流露出的不驯时,那只兽会在里面龇牙咧嘴地冲我咆哮…这感觉很不好…”
一扭头甩开他的手,目光对着水面。
他忽然笑了,嘴角微扬,抬起手,轻轻拂过她微乱的发丝:“我们过去真的没见过吗,琳?”
“没有。”
“别那么武断…”
“我该走了。”试图起身,却随即被一股力量压制了下来。
她一怔。
而他依旧笑得沉静而淡然:“你的王还没有允许你离开。”
“你…”
“呵…,别用你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我的琳,那里面两只小小的兽又开始不安分了。”
沉默,她看着他,用他话里所说的——眼睛里那两只兽。
他眉梢轻挑,纹丝不动地回望着她。
直到她双眼被他眼中流动的暗色纠缠得心烦意乱,手忽而松开,从她僵硬的肩膀慢慢滑下。
而展琳几乎是立时站起了身子。
“走吧。”迈步的时候,她听见他说。目光对着湖面微微荡漾的水波,没有回头。
展琳掉头想走,却在转身的瞬间,不由自主顿了顿。她看到一双眼睛,静静地倒映在长廊下蔚蓝色的水波里,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望着他的时候。沉静如水,却比水流更清冷和沉寂…
脚步忽然变得有点沉,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独坐在湖边的背影。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头望向她:“走。”
嘴角依旧轻扬,漆黑的眼,没有丝毫温度的平淡。
展琳回头朝走廊外大步离去。
第六章 竞技场
“努比亚战事吃紧,库什人比预期的耐战。”
“库什人…”捻着发,奥拉西斯用笔在面前的地图上轻轻点着,若有所思地朝跪在一旁的那名高大黝黑的将军扫了一眼。
依哈奴鲁,年仅25岁时就在父亲阿普雷迪最引以为傲的军团里担任统帅,直到父亲去世,当时他才刚满35岁。行事雷厉风行,作战刚猛果断…不得不说,这位年逾五旬正当壮年,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阿努比斯军团统帅,是自己父王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之一。
只是…
“依哈奴鲁,你不是单纯为了把这句话带给我,而特意赶来的吧?”
“王,”听到奥拉西斯这样问,依哈奴鲁俯下身躯,“臣请求王能将驻守在努比亚的雷伊将军调回,由臣…”
“我不会把雷伊调回来。”
“作为黑骑军的统领他实在太年轻,请王…”霍然抬头,未完的话,却片刻间消失在奥拉西斯淡淡的目光中。
“我记得父王任命你为阿努比斯军团统帅的时候,你也非常年轻。”
“但是雷伊他在努比亚半年有余,内部的暴乱,可说是因他而起!”
“隐患迟早会爆发,雷伊不过是个引子。”挑眉,奥拉西斯站起身,慢慢地踱到窗边:“并且,是我亲手埋下去的引子。”
“王!”
“我马上要接见叙利亚使节了,依哈奴鲁。”
张了张口,忍着欲言又止的话站起身,依哈奴鲁朝年轻的法老王深深鞠了一躬,倒退着朝议事厅的大门外走去。
奥拉西斯踱到窗台前。
阳光透过树梢,闪烁地照耀着依哈奴鲁从宫殿走出后,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的步子有点跛,那是一次战役中敌军的陷阱给他带来的永久烙印,背部线条因内心的忿然而显得微微佝偻。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这受宠于父王的年轻将军在自己眼中的身影,是何等的傲然和英挺。
轻轻吸了口气,奥拉西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身返回书桌边,那上面平展着的地图上,压着雷伊从努比亚捎来的信。
雷伊说,10天之内,努比亚坚固的防御必将重新成为凯姆?特最完美的盾牌。
10天,他要10天,就给他10天。虽然就眼前的形势来讲,实在还看不出一点端倪。
这场对自己附属国的镇压战,有不少人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从6月看到现在的。对这位年仅19岁的少年将军,他们怀有强烈的不满和排挤心,尤其是那些先王留下来的老臣。大家认为他太自信,大家认为他太骄傲,而这些,却恰恰是自己想要的。
长年安逸和平的生活让老刀蒙上避免不了的腐朽,在周边国家军事力量越来越发达的今天,他——奥拉西斯需要的是一头雄师,一只桀骜的苍鹰,为凯姆?特尘封在华盖下苍白皱裂的爪,注入新鲜的血液。
这一仗,雷伊必须胜。
“呜…”一阵响动,突兀打破了午后议事厅内的寂静,亦拉回了奥拉西斯游离于外的思绪。低下头,他朝发出响动的桌底下扫了一眼,随即,嘴角轻轻扬起:“是你。”
琳的宠物,这只名叫阿努比斯的小动物,此刻正钻在桌子底下把上了光蜡的桌腿当它的磨牙石,兴致勃勃地啃着。几个月的时间,它的体态已由原先的浑圆逐渐抽拔出了狐狼成年后的修长,虽然那个一头红发的异国女孩,至今还固执地称它为“小狗”。
弯下腰,他伸手朝那团毛茸茸的身体探去:“过来,阿努。”
却在隔着几公分远的距离,那小家伙就地一个翻身,蓦地退开几步远,瞪着碧绿的眸子无比警觉地望向他。
奥拉西斯眉峰轻挑。
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养着什么样的宠物。就连警惕的表情,都跟那姑娘几乎一模一样。
窗外飘进一阵笑声,隐隐约约,但很熟悉。阿努倏地抖抖耳朵朝门外蹦去,一路发出欢快的哼哼声。奥拉西斯不自禁地抬头看向窗外。
一眼望见一束暗红色的发,在那些晃动的枝叶间,随着风像一小团跳动的火焰。
他目光轻闪。
从初见到现在,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得那么自在。没有任何顾及的笑,阳光揉着她的脸,她目光在这样开心的时候,原来是像撒了层糖晶般甜蜜。
甜蜜得让心变得柔软的味道。
很熟悉的感觉,但不知道这感觉的记忆究竟来自何方。困惑,无解,就像无法解释那天为什么会把对俄塞利斯即将远行的失落嫁接到她的身上。挑衅,对,她说得对,挑衅她,看着她眼里的兽在他话语下张扬,他失落的心会变得平静。
远处又一串笑声响起,一道身影从旁边闪现,半蹲在她的身边,栗色长发下一双总是快乐,也总是让人快乐的琥珀色眼睛。
是路玛。
他在对她说着些什么,靠得很近,她很开心。一团火,一团金,相似的气息总是能相互吸引,就像阳光总是能吸引一些灿烂的东西。
手里的笔轻轻一偏,他低头望见地图上那条多余的漆黑色痕迹。
抹不去。
搁下笔,他靠向椅背,单肘支着扶手,朝门口斜睨:“来人。”
“王,路玛大人到。”
闻声,并不抬头:“让他进来。”
“路玛已经进来了。”话音未落,一道修长的身影伴着外面火烫的太阳的味道,悠悠然迈了进来:“路玛叩见我王。”
单膝跪地,发丝随气流缠卷着披风,散落在耳侧,像微微摇曳的栗色波浪。
手轻轻一挥,侍卫立刻安静地退了出去。奥拉西斯摊开面前的卷宗,并不作声。
“王,努比亚有消息来了?”
“你消息倒是灵得很。”
“每次依哈奴鲁将军脸色不太好的时候,通常就是从您这里得到努比亚的消息了。”
“你对努比亚的关心不亚于他。”
“路玛关心的是雷伊回来后王跟路玛的赌注。”
“你输定了。”目不转睛,奥拉西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卷宗。
“王…”
“什么?”
“路玛还跪着。”
眉峰轻轻一挑,视线却并没有离开卷宗:“哦,我忘了。”
“…王是不是心情不好?”
“怎么?”
“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路玛就会倒霉。”
“知道就好。”
“不如路玛说些王感兴趣的事让王高兴高兴?”
“说。”
“路玛听说今年的竞技场里出了个英雄。”
“哦?”目光一闪,奥拉西斯终于抬起头,朝路玛投去一瞥。
“传言自开赛以来,他已经连续50场不败,所以,被人称作战神。”
奥拉西斯放下了手里的卷宗。
“他是个希伯来人。”
眉峰轻挑。
“宫里宫外都把他传得神乎其神,所以,明天我打算和琳一起去看看,那个传闻中的战神,他究竟有多神。”
“和琳?”
“对。”
“明天有议会。”
“可是王…”
站起身,奥拉西斯微笑地看着他:“就这样。”
“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希伯来人!希伯来人!!!”排山倒海的声浪,所有人都在吼着同一个声音,整个宏伟的竞技场在烈日下像只沸腾的油锅。
腰上猛地一紧,当展琳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拥挤的人流推到了被数根粗绳隔离着,与竞技台仅数步之遥的场子边缘。
勒得她腰生疼的就是那些如小孩胳膊粗的麻绳,被身后激动的人群压在绳子上直不起身,展琳只觉得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要被生生地从胃里挤出来了。不过视野确实清晰开阔了很多,同刚才踮着脚在后面跳来跳去相比。几乎伸出手就能够着竞技台了,甚至连台上的人粗重的呼吸和骨骼舒张的脆音,都清晰得近在耳畔。
竞技,这是以前古埃及保留的传统活动之一,各种各样的竞赛活动,早在筹备前就一直听宫里人兴奋地谈起。所以抽了个空子,展琳从宫里溜了出来,反正书吏这活儿…想起最近一连串的打击和奥拉西斯面对她出错误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胃里一阵抽搐。
台上正进行着今天以来第8轮的比赛,擂主正是那个所有人口中疯狂喊叫着的希伯来人。听说自开赛以来,他已经连续50场不败,被称作底比斯的奇迹。
能击倒他的人可以获得50倍的赔金,难怪周围观看着的人,都快疯了。
但相对的,要击倒他,也可以说是种奇迹。正像他每次将对手击倒时人们口里尖叫的“战神!”没错,他确实像个战神,不论体魄还是武技。
一个几乎战无不胜的战神。
展琳本抱着看奇迹的心跑来竞技场,她想看看最近在宫里随处可听到议论的那位偶像英雄,比赛中到底怎样的了不得。可是看过后却后悔了,这古代的竞技,哪里叫比赛,简直是残杀!
满地的血腥,来自一天下来所有败给他的凯姆?特武士。那几乎超过两米高的希伯来人不但有着在他这体魄难以达到的灵敏身手,而且每次出手,必然准而毒辣,以致当那个矮了他一个头的武士被打得跪在地上,随即吐出一口夹带着破碎内脏的血后,展琳当即起身掉头离开。
却不料在走道时被拥挤的人流重新推了回来,还离那血腥的屠宰场更近了。
埃及人的竞技赛其实并不血腥,同罗马人相仿的以奴隶进行的角斗除外,一般来说,都是传统的点到为止。但这名希伯来人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第一天他用他毒辣的拳头轻易赢得了满场胜利,也引起了所有凯姆?特人的愤慨,因为他下手太狠,被他打败的人几乎全都五脏俱伤,连卧着都无比艰难。他们说胜利当天他站在台上的眼神是漠然的,对着在场所有的凯姆?特人。于是为了尊严和荣誉,更多的埃及勇士投入了这次比赛。
那个时候周围这些狂热的人口中一致发出的吼声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三天后,他却成了所有凯姆?特人口中的传奇和英雄。
因为押在他身上那些水涨船高的赌金,也因为这高大苍白的希伯来男人在血与暴力中带给他们的,从未感受到过的刺激与激情,“每一拳都让人心跳。”展琳记得某个出外归来的使女这么形容:“那男人的拳头让人着迷,我不得不大声尖叫,不然我会昏倒。”
这就是所谓强者的魅力吧。在胜利的光辉和激情下,人们早已看不到失败者的痛苦哀号,以及胜利过后在那男人深棕色眸子里若隐若现的…不屑和耻笑。
肩膀朝后用力一顶,不理会周围人不满的斥责声,展琳回过身,向着被自己顶出的那道缝隙里钻去。她不想再看下去了,21世纪的拳击赛她没有兴趣,这3000年前血与肉的搏杀,更吊不起她的胃口。
“砰!”背后突然闷闷一疼。才回头,身周再次掀起的尖叫浪潮,几乎震破人的耳膜。
她看到了台上那高大身影傲然朝天竖起了一根指头,也看到了那个撞在她背上的男子,沾满鲜血的手抓着围栏从地上缓缓站起身,眼神有些涣散地朝着竞技台的方向,一步一步折回。
四周的音浪更高了,有兴奋,亦有嘲笑。
“嘿!你不行,小子!”
“回家喝奶去吧!小子!”
“下去!别丢人了!快下去!…”
那人充耳未闻。摇摇晃晃地朝屹立在台中央的希伯来人走去,如同一只走向灼灼俯视着自己的猛兽,却无怨无悔的羔羊。
倔强还是执着?
重新回过身,趴在结实的绳索上,展琳一时倒不再急着离开。
希伯来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焦躁,也许是因为这个手下败将磨掉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从上场开始那人就输了,不论是武力、体力还是魄力。可他就是不肯倒下,如同一只无论怎么踩都踩不死的虫子。挥之不去,拍之不死。
那就干脆折了他的腿吧。
默默地望着那慢慢爬上了台子的身影,希伯来人微微一笑。
那男人终于爬上了竞技台,在一片嘘声中。
身体早就超负荷了,可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还会这样死撑着继续。身体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在最初腹部所遭受的那一道巨痛过后。脑子里全部的念头是那50倍的金子,他的老婆、他的儿子望着别人家桌上的肉,那饥渴的眼神…
是的,他是个退役的老兵,除了握刀挥剑,他就连自家的地还得靠老婆种了养他…
是的,他要继续,除了这个,他找不到自己活着的价值到底在什么地方…
直着眼,他朝那在阳光下几乎连头颅都无法看清的高大的希伯来人,用尽全身的力量挥出一拳。
“咔嚓…”很轻的声音,然后四周突然静了。他看到自己的拳头,不偏不倚地嵌在希伯来人冰冷的脸庞上,而那细微的喀嚓声,发自自己的拳头。
拳头断了。
脑子里刚刚反应起这个意识,他脖子一窒,随即,整个人被腾空拎了起来。
终于看清了这希伯来人的长相。有些暴戾,有些粗犷,也有一点点的…清俊。
一股巨大的压力,在这名凯姆?特武士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之前,他整个人被狠狠地甩到了地上,脚未落地,膝关节蓦地一阵剧痛,继而,什么感觉都没了。
全场沸腾了,那高亢的嚣叫声,比世上任何声音都来得美妙。
微微眯起眼,希伯来人握住了拳,朝那挣扎着想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身影一拳挥下!
“砰!”一阵劲风,一股反弹的劲道。当希伯来人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的拳头已经牢牢地嵌在被他砸出一道裂缝的台面上。
“女人?”瞳孔一缩,望着眼前挡了自己一拳,又将手下败将从自己拳下闪电般拖走的红发女孩,他微微一愣。
竞技场内刹时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名突兀出现在竞技台上的女子身上,一种惊讶过度后的窒息感。
“你在干什么?”视线由场外再次游移到那姑娘身上,希伯来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他快死了。”那姑娘用手掌在昏迷的男子胸膛上用力压着,淡淡地回答,目光却并未看他。
“放开他,下去。”
“他快死了。”
“放开他!”出手如电,巨大的手一把揪住那姑娘的短发,轻轻巧巧便将她扯了起来,左扭,强迫那双安静的眸子对向自己的眼:“下去!”
那姑娘似乎愣了愣。而全场瞬间炸开了,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整个竞技场迅速被一片咒骂和咆哮声所包围:
“滚下去!”
“女人!滚下去!”
“下去!”
展琳抬头迎着那些咆哮。
有点后悔。
台下那些人狂怒的咒骂声,那被自己救了的男子在一口气回上来之后,看着自己时那又愤又羞的眼神,无疑是对自己这次举动的最大讽刺。
不过既然管了,那就管到底吧,虽然对手…琢磨着,展琳一双眼睛在面前这巨人般男子深棕色的眸子里徘徊了半晌,开口说道:“我和你比。”
闻言,希伯来人一怔。
就在展琳以为他快变成一具雕像了的时候,他骤然间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大笑:“你和我比?哈哈!”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安静下来的全场时,脸上的笑容亦在瞬间消失:“凯姆?特,难道只剩下女人来接受我的挑战了吗?!”
声音并不高,却足够让本不太喧闹的场地里,顷刻一片死寂。
展琳瞥见四下有维持场地治安的侍卫陆续朝这个方向走来了,与此同时,整个寂静的空间里,猛然间一片喧哗:“滚!”
“女人!滚下去!”
“滚下去!…”
头皮一松,落地的瞬间,展琳就地一滚,险险地避开被他摔出场外的命运。
稳住身躯,她蹙紧眉头正要朝那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再次发出挑战时,冷不防肩膀一沉,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谁?!”
不及回头,一道低沉清冽的嗓音,伴着衣角摆动带出的微风,自背后缓缓响起:“我来。”
然后她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一手按着她的肩膀,轻巧地跳上竞技台,来到她的身边。
穿着埃及人普遍穿的那种雪白色努格白,头上亦裹着细麻的方巾,很典型的古埃及人装扮。只是一张脸上带着顶奇特的面具,像是某种动物,又一时…想不出是哪一种动物。青铜的质地,阳光下,闪烁着青冽冽的光芒。
经过身边他朝展琳看了一眼,很奇怪的感觉,安静中让人开不出口。
她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身,可在那人单手的压制下,一时竟直不起来。然后眼看着他径自朝着那名希伯来人伫立的方向缓步走去。
“希伯来人,”快走到眼前时,他抬起一只手,指着那个面无表情低头凝视着自己的男子轻轻一招:“我来和你比。”
午后的阳光没有正午那么刚猛,但相对的,蒸腾了一天的地面反射上来的热气,令整个圆环状的竞技台不可避免地成了一个朝天打开了口子的蒸笼。
闷热,混沌。正如场子里每一个人脸上所写的表情。
那些表情是千奇百怪、错综复杂的,一种想嚷些什么,但什么也嚷不出的感觉。以致这个原先砸锅般混乱的地方,此刻只留有一片压抑过后的嗡嗡声,还在宽广的圆口上方回荡。
从面具人突然间入场开始,整个竞技场就被这样的氛围给笼罩住了。有侍卫试图上来将他撵走,因为他出现得太不合规矩,但在一人匆匆奔入对他们耳语一阵后,便迅速撤离。随即见他俯身,对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着的败北者说出一句话:
“我代替你比,输了,你的挑战金我出;胜了,所有的奖金归你。只要你同意。”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全场所有人听得分明。全场当时一片哗然,而被守卫撵出场外的展琳随即看到那满脸血污的男子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光,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
如果说那名希伯来人是以竞技过程中宣泄的残暴感受快感的怪物,那么这个面具人,应该就是那种以挑战强者,从胜利或失败中寻找乐趣的怪物。
因为他上场后并不急着比赛,而是给希伯来人一个比较充足的休息时间。然后在希伯来人冷冷的目光和观众疑惑的眼神中,他自顾着在竞技台中央坐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
比赛前给对手充分的休息机会,不叫恪守公正,那是公然地没有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展琳不知道这个希伯来人还会隐忍多久。抱肩站在离面具人不太远的地方,仿佛一座铁塔,一尊雕像,纹丝不动的面部轮廓传达不出他内心的分毫。从面具人出现那一刻开始,到他堂而皇之在自己眼前坐下,始终未吭一声。
她开始兴味昂然。
场子里忽然再次骚动起来,在希伯来人迈动步子的一刹那。
缓缓朝竞技台中央走近,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凝视着面具人那比自己小了足足一圈的身躯。而面具人久久凝视着天空的视线,在观众突然之间响起的一阵骚乱声中,则迅速低头朝展琳的方向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