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同船上时一样的俊美,俊美得有些妖冶。依旧同船上时一样的淡然,淡然得让人觉得有点漠然。只是嘴角处有些微肿,红红的,随着他轻扬的唇鼓起一块。
经过展琳身边时,他回头朝她轻轻扫了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在他不动声色的眼睛里。周围人都跪下了。
“王。”他们异口同声,而她仍旧呆呆地杵在原地。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奥拉西斯和他身边围绕着的人群在她视野中消失为止。
她发现自己现在陷于一种相当搞笑的境地。她曾经碰上一个长相出色、道貌岸然的贼,而这个贼是这个国家最最高贵的主人。
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包括原先在这座大殿里等候着的数名大臣。奥拉西斯并没有在这里久留,一路走过交代了几句话后,他就带着人绕过那把金色椅子,从一道帷幕后的通道进入另一个房间。
展琳四下环顾,依旧没有看到俄塞利斯的身影。边上众人又开始低声闲谈起来,或许是在等候法老王的召见。她在原地又逗留了片刻,外面天色逐渐变黑,有使女出来陆续将宫殿内的灯火点燃。眼见几名跟随奥拉西斯进去的大臣从里面折了出来,展琳意识到那个大神官可能不会出现了,她决定马上离开。
刚转身,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随即,微微一愣:“…路玛!”
眉梢一挑,那个将她肩膀搭住的年轻男子似乎有些诧异。琥珀色瞳孔在火光下闪烁着明锐的金,片刻,眸子快乐地弯起:“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他带着同样的表情接过奥拉西斯交给他的枪,她记得很牢。
“你能听懂我说话?”他看上去很高兴,不过,通常他看上去总是很高兴。
“最近能听懂那么一点。”
他又笑了,眼睛很明媚,牙齿很白:“那很好,琳,王要见你,跟我来。”
内殿相对于外面,要简单朴素得多。不大的空间摆放着几尊造型古朴的雕像,还有堆放着大把大把卷宗的柜子。中间立着莲花状铜炉,张开的花瓣间溢出淡淡的薰香。
很舒服的味道。
意外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奥拉西斯独自一人坐在靠近窗台的书桌边。书桌不高,适合人舒服地靠在地上的软榻上办公。造型很精巧,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纸莎草。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朝展琳看了一眼,然后用目光示意她坐下。身后的路玛离开了,她听见他关上门远去的声音。
“你是俄塞利斯的女人?”不知过了多久,奥拉西斯开口,声音淡淡一如往常,目光对着手里的卷宗。
“我不明白。”
“上午他来了,让我安排你的生活,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关照过一个女人。”
“…我们以前认识。”
“以前?”打开另一摞卷宗,他的手指在纸面漫不经心地游移:“从我记事起除了宫里和卡纳克,他就没有去过其他任何地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展琳沉默。
他抬头,微微一笑:“换个话题吧,你沉闷得让我无趣。”
“我只是还不好说你们国家的语言。”展琳本来想说:“我只是还不能很好地说你们国家的语言。”心里没来由一乱,语法紧跟着就开始乱套起来。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轻轻收起卷宗,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眼底:“而我记得…昨晚你说话可是流利得很。”
“偶然我也能…”话音未落,顿了顿,因着他忽然起身踱到她的身边。
“琳,说说看,那天怎么就从船上离开了?”说着话,他的手指伸出,无声地插入她的发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她被他的举动惊了片刻。
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直视着自己,黑水晶般剔透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发丝,随着他指尖的轻揉而闪动,像两簇柔软的火焰。
半晌,她一字一句地回答:“这还用问我吗,王?”
他笑。直起身,抬手轻轻拍了一下。
片刻,门开,一名黑奴从外面走了进来。双手横托着展琳的那把机枪,毕恭毕敬地送到了她的手中。
展琳抓着枪,朝奥拉西斯看了一眼。
那名黑奴随即离开。直至大门重新合上,奥拉西斯低下头,迎向她的视线:“如果我要伤害你,你真认为自己可以很健全地从那船上离开?”
“我对我自己,就像你对你自己一样自信。”
莞尔:“人不单靠自信而活着,女人。”忽然俯下身,出其不意地扣住她的下颌:“比如你是否想到过,或许此刻被你快乐地呼吸着的甜蜜空气里,被我加了些什么能让你感到困扰的东西…”
目光一凌。不待开口,他又笑了,转身走向屋中央的铜炉,金色的披风一带间轻轻扫过她略带僵硬的脸庞:“只是或许而已,琳,只是或许。”
展琳站起身。从未有过的懊恼感,话说不利索的苦。
她想离开这里,马上。
却在转身时,听见他再次开口:“俄塞利斯说你来自一个没有帝王的国家。”
脚步一滞:“是…”
“你们国家的军队用的都是这种武器?”
愣了愣,沉默片刻,点头:“对。”
奥拉西斯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沉吟着,一步一步重新返回她身边:“知道吗,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在西奈,谢谢你用它帮我们摆脱了困境。”
“我?”展琳再次一怔。
帮他摆脱困境?西奈?她有吗…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眼睛:“那场战争。”
“什么战争…”
“你忘了?”
“我不记得我参加过什么战争。”
嘴里说着,脑子里却飞快闪过那场曾被自己认为是梦的战争。难道…
“不记得了…”低低自语,他走到她的身边站定。离得很近,她再次闻到他身上那种浅淡的气息。他低头看着她,嘴唇只差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便能贴近她的发丝:“那就算了。”
伸手拈住她一束暗红色的发,放在指尖轻轻揉捏,他的气息在她耳畔回转。忽然感觉他眼里一种很特别的光悄然闪现,隐在那层幽幽的黑暗深处,在直直注视着她的时候,像是随时会冲破那层柔软的膜,刺入她茫然的眼底。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就像在船上,在那座幽暗冷清的园子…一接近就突然而来的紧张,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仍是那种不变的淡然和安静,她的掌心却因肩膀的僵硬悄然渗出一层薄汗。
忽然他身子动了动。
展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随即尴尬地发现他只是侧了个身而已。
斜睨静观着她的举动,他轻笑,笑得意味深长。
“我想我该走了。”头一低,也不等他回答,展琳径自朝门口走去。
手刚搭上门把,随即听见后面悠然传来的话音:“那么,你就留在这里吧。”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他已转身返回书桌前:“不要经常去打搅俄塞利斯,他身体不好。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她不语。半晌,点点头把门打开。
“琳。”
她停下脚步。
“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她挑眉。
“不是战场,是更早以前?”
摇头,很干脆。更早以前会碰见他,除非见鬼。
身子靠向软垫,他合上眼睛:“你可以走了。”
第五章 等价交换
随着尼罗河泛滥日期将近,埃及即将进入盛夏的季节。
炎热自是不用说,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使得每个人的心比气候更加炎热。在这种缺乏娱乐设施的年代,这样一年一度的节日不可避免地成为人人心目中一个可以狂欢和放松一下的大日子。
好些天都没有见到俄塞利斯。盛夏逼近,当别人都在精神抖擞地期待和筹措着即将到来的洪水和肥沃土壤的时候,他的体能却仿佛退潮的海水,一天衰弱过一天。
展琳曾亲眼看到他在雪白的努格白(古埃及人的服装)上咳出一片殷红的血,那妖艳的红,仿佛雪地腊梅般触目惊心。那天之后他在奥拉西斯的禁止下不再轻易踏出自己的宫殿,也不再接见那些试图同他商议祭祀庆典的神官。很长一段时间奥拉西斯变得有点沉默,以致整个皇宫因此而变得沉寂。而一墙相隔的宫外,成千上万的民众却正处于迎接新年到来的热闹里。
如果不是路玛的经常来访,展琳也许会在那样的氛围中郁闷死去。
这个没事就对自己外表万分注意的漂亮男孩嘴巴很坏,生性好色,到处拈花惹草,而且还出奇地懒,经常会在议会半途溜出来骚扰别人,轻浮成性,几乎集中了纨绔子弟所有特性的一个人。
他却并不惹人讨厌。因为他的笑容是把看不见的尺。
“路玛是个坏小子。”宫里每个人都这么讲,但每个人讲这句话时,都是乐呵呵的。
路玛说,俄塞利斯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吃了无数的药,总是时好时坏。每年尼罗河泛滥那段时间都病得尤其厉害,但过了那个时间段,自然而然就慢慢平息下来了。对此大家早就习惯,只除了法老王。所以他让展琳不要担心,法老王这段时间的阴郁只是每年惯例,并不意味着俄塞利斯身体有危险,那只是他担心自己的哥哥罢了,这对兄弟的感情出奇地好。
对此展琳不置可否。一个人病到咯血,那他的病症实在不容乐观。21世纪时看到的俄塞利斯身体有多健康,对于现在的他,她根本无法接受。
“小妞,出宫走走吧,拿个镜子照照,你快成怨妇了。”沉思时听到路玛对她这么说。
看向路玛,只见他正趴在地板上,拿着肉骨头骚扰台阶下对着太阳吐舌头的阿努。那小狗对肉香无动于衷,并不是它变得有多清高,这可怜的小东西,最近的炎热快让它患上厌食症了。
“出宫?”
“对,近来那些小丫头们都趁给宫里置办宴会物品的机会跑到集市里逛,你让她们带你一起去逛逛。”
“集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展琳对逛市场提不起多大兴趣。
“是的。很多国家的商人都集中到了底比斯,热闹得很。”
“很多国家…”正把地上的兽皮卷成捆的手滞了滞,回头,展琳轻轻瞥了他一眼:“东方的国家有没有?”
“东方?当然有!”笑,路玛翻个身站起来。低头从腰兜里挖了半天,片刻后从里面掏出团紫色的东西,随手抛向展琳:“东方来的货,非常抢手。”
本能地伸手去接,却没有接住。那东西太轻,脱离路玛手掌的刹那,在空气中绽出一团紫雾,飘飘袅袅,水汽般缓缓落地。
展琳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团落地的轻柔薄雾,是真丝。
“喷香的烤羊腿嘞!又香又嫩的烤羊腿!”
“香油!香粉!全凯姆?特做工最地道的衣料嘞!走过不要错过嘞!”
“各种各样的调料、橄榄油、最新鲜的水果!”
一路走来,不宽的街道上被熙熙攘攘的各色小贩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所挤满,热闹程度竟不亚于老城隍庙拥挤的街头。
累就一个字。后悔死受了路玛的蛊惑,跑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本以为会在集市里碰到一两个中国人,在看到路玛丢给她的真丝绢头之后。因为按照当时的年代,丝织品还未广泛流传开来,丝绸之路也没有出现,那么拥有真丝的,除了中国应该没可能是别的国家。所以展琳在看到那方真丝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可能有中国的商人来埃及了。怀着强烈的乡愁,尽管明白就算能遇到一个国家的人,那也是3000年前的古人,她还是想去见上一见。
可惜让她失望了。找到了卖真丝的商人,却并不是中国人。
原来路玛所指的东方国家的人,是同样来自东方的——印度人。想来是通过什么途径在中原弄到了一批丝织品,再不远万里辗转地来到这沙漠中的大国,试图狠赚上一笔。
见到那商贩的时候所剩的丝帛已寥寥无几,皱巴巴地同别的布匹混在一起,开出的价格却是天价。这一点,从边上两个小女孩问价后面面相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开的价钱连宫里人都觉得很难接受。
“琳,这边这边!”一个转念间,同来的两名小宫女小鹿般的身影已经跑到了被肉香和奶香包围的小吃摊前。大热的天再加上炭火烘烤,这条路基本成桑拿浴室了,展琳还没走近就险些被那一股热浪给哄出来,偏偏仍有无数人义无返顾地朝那条热龙里钻,吃得头上和嘴巴上一样的油,丝毫不在乎身旁苍蝇兴高采烈的翩翩舞姿。
“琳,要不要烤鱼?”
“不要了…”这么热的天,谁还能有那胃口…随手抹把脸,手上的汗混和着几丝绿色的油彩。苦笑,这是出宫前小宫女执意要她抹在眼皮上的,说是漂亮,而且外面太阳大,这玩意儿能防止阳光对眼睛的伤害。漂亮,现在还漂亮不?已经接连飞来的好几道白眼告诉展琳,她现在的样子估计和钟楼怪人有得一拼。
趁两个女孩唧唧呱呱边聊天边啃着烤鱼时,展琳用袖子狠狠抹了几把脸。
“我们该回去…”终于忍不住开口去催促那两个一出来就玩得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刚抬头,却愣住了。两个女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原本所站的位置,早被攒动的人头重新占满。
太不像话了吧,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得没影了?皱了皱眉,展琳快走几步拨开人群朝前跑去。她可不想和她们走散,万一出点事可怎么交代。
“砰!”没跑几步,肩膀撞到一个同样东张西望急着赶路的人身上,生疼。
那人亦被她撞得不轻,连着倒退几步,幸好后面有人推了一把才没跌到地上。站住脚步刚要开骂,却在看清了展琳之后,陡地拔腿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同时展琳身子一纵,朝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快速追去。
和展琳撞到一起的那道矮小身影,正是当初在绑了展琳的小船上打了她一巴掌的老头。
乍一看到展琳,老头吓得脸色都变了,嘴里叽里呱啦叫着一连串土语,凭借自己身体瘦小的优势,一头钻进人群中,在这拥挤纷杂的街道里拼命逃窜。
展琳很难追上他,虽然这老头看上去又老又瘦小,跑起来可比老鼠还利索。对地形的熟悉让他在人流中如鱼得水,最后一个画面是那老头光光的脑门在一条巷子口忽闪了一下,那时候展琳刚好停下来喘口气并且勘测一下地形。等目光再对准那个隐在热闹市集后的幽深巷子时,发现那原本一直在眼前跳动着的光头不见了,消失得很彻底。
她不死心地追进了巷子。
巷子里空荡荡的,也许所有人都赶集凑热闹去了,住宅区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埃及土猫在她刚奔进来时被她的脚步吓了一跳,惊跳着飞快蹿上了石块砌成的房子顶。
“喵…”瞪着碧绿的眼睛,它朝展琳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优雅地转过身,无声无息地朝远处跳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下子从热闹的地方跑进这里,深邃的巷子里面显得很静。比起外面,更有一丝丝淡淡的凉意,因为古埃及人的房屋多数都是石头和土砌成,那材料性寒。
看不到老头的影子。兜了一圈,琢磨着没可能找到他了,展琳低着头快步朝巷子外走去,因为她想起了那对小宫女。差点就把她俩给忘了,也不知道这会儿这对姐妹跑到了哪里,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对于才十五六岁的她俩来说,实在比较危险。
想着,正要举步往巷外的人群里挤去,冷不防一道黑影伴着劲风呼啸着在她眼前掠过,生生止住了她的步伐:“谁?!”
本能地倒退,刚站稳,一道冰冷的白光照着她的脸直刺而来!扭身避开,贴着她的发,那白光在她身后的墙上“叮”的一声激射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那是把长剑。不同于展琳所见的任何一种古埃及武器,它的质地光滑润泽,如一泓银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在脑海里飞快闪现,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容不得展琳细细分辨。
一拳挥出,藉着拳风的走势她从袭击者势如破竹的身形下闪出,反身一个回旋朝他踢去。与此同时,她看清楚了来袭者因动作迅捷而模糊的身形。
修长挺拔,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鬼魅般瘦削。匆忙的一瞥,展琳只来得及看清那隐在斗篷下一双精亮的眸子,阳光折射下,闪烁着暗夜琉璃般的光泽。
他动作极快,眼看着展琳一脚踢来,整个人蓦地消失,残影伴随他漆黑色的衣摆闪电般滑向墙角,贴着那冰冷的石面急速上蹿,仅仅是刹那间的工夫。
展琳的脚踢得石墙溅起一片粉尘,而那人的身影早已悬停在石墙顶端,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
她的身体轻轻颤了颤,完全控制不住的那种颤抖。不是因为他速度的快,不是因为他隐在斗篷下,那安静中透着森寒的眸子…而是他的动作。
古埃及人比武展琳不是没有看到过,那是种纯粹力与力的较量,比较而言,技巧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种辅助,他们的打斗是原始的、技巧含量很低的格斗。而这人的动作可称得上是眼花缭乱、几近完美的格斗,行云流水般漂亮的身手,展琳竟能从他一系列的动作中清楚地捕捉到中国武术的精华!
怎么可能?古埃及人怎么会挥出中国剑术那种优雅中渗透着凌厉的锋路?!虽然很多动作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但其中一部分闪回转折的动作,分明是流传了几千年尚未被历史遗忘的剑法套路。而他避开她腿部的袭击,蝙蝠般沿墙而上的身形,让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两个字——轻功。
“琳!”
“她在这里!她在这里!”
几声欢呼,打破了展琳与那名袭击者之间的僵持。
只是眼角余光一转,见到了气喘吁吁排开人流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两名小宫女,再回望时,墙头上已不见了那名袭击者削瘦修长的黑色身影。
“琳,找你好半天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是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事…”目光依旧盯着那堵空荡荡的墙,展琳朝她俩的方向慢慢退去:“我迷路了。”
“迷路?”
“对。”
“看我买了好些东西。”
“回去再看吧。”
“好吧。啊!啊!时间不对了,我们快走!!”一路大呼小叫,两个心满意足的快乐身影拖着还未从惊诧中完全恢复过来的展琳,朝拥挤的街道外走去。
“听说俄塞利斯大人要去孟菲斯了。”
“不是已经好很多了,还要去孟菲斯?”
“唉,好什么,昨天王还对御医动怒了,听说又咳血了…”
“这气候,也只有大绿海的风能让他缓些过来吧。可是大人这一走,卡纳克…”话音未落,一眼瞥见朝这方向走来的展琳,两名原本交头接耳的祭司立即止声。冲她微一颔首,加快了步子经过她身旁径自离开。
俄塞利斯静躺在软榻上。
冗长的发丝懒懒地散在枕头上,和他身下鸵鸟绒填塞的垫子一样的柔软。天气很热,他身上却是一滴汗都没有,一层轻纱杜绝了窗外轻轻袭入的热风。整个寝宫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以及疾病的味道。
展琳觉得胸腔有些闷,径直走到窗前,将那幅长长的帘子挑高。一缕夹杂着太阳味道的温热空气随即席卷而入,吹起了俄塞利斯的发丝,也令他紧闭着的眼帘轻轻颤了颤:“谁…”
“是我。”
“琳…”
眼看着他想撑起身子,展琳忙奔过去扶住他,往他背后加了一个垫子:“今天气色不错。”
他笑了:“展警官什么时候也学会看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了?”
“能嘲弄我说明你暂时还死不了。”
“呵呵…刻薄…咳咳…咳…”一阵咳嗽,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风很大,有点透不过气来了,琳…”
“对不起!”恍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傻,竟拿自己这样健康的呼吸道比较他的。慌忙站起身拉拢窗帘,转身看向俄塞利斯时,他已经停止了咳嗽,有些乏力地蜷缩在榻上。她一阵后悔:“…我本来想给房间通通风的…”
摆摆手,试图挥去展琳的不安,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没事。”
“怎么病得这样厉害,什么病?”初次在这里见到他时,虽然看上去苍白消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孱弱。
“不是病。”
“少来,都咳成这样还说不是病,整个肺…”“肺痨”这两个字已经滚在舌头尖了,硬生生被展琳吞了下去。将他额前的发丝掠开,轻轻叹了口气:“不是病,又是什么?”
俄塞利斯不语,微侧着头,对着展琳手边一只精致的托座方向。托座上放着不少瓶瓶罐罐,阳光撒在里面,平静的水光折射出凝固的碎金。
展琳忽然觉得其中一只陶罐里的水轻轻晃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自己的错觉。
不出片刻,那晃动得越来越明显的水波彻底推翻了展琳认为那是自己错觉的想法。身子朝后微仰,她有些惊愕地望着眼前这只在一片纹丝不动的瓶罐间,逐渐如筛子般剧烈抖动起来的罐子:“俄…”
话还未来得及出口,那只罐子在最后一阵疯狂的颤动后,“乒!”地一声当着展琳的面炸得四分五裂。碎片炸开的走势是朝上的,正如从里面喷射而出的水花,笔直成一道直线,不偏不倚射在了陶罐上方一尊雕塑伸出的手掌上。
而隔着几毫米的距离,四周那些瓶瓶罐罐包括展琳的身上,却连一点水珠、一粒碎屑都没有沾到。
愕然,展琳的脸色不自觉有些隐隐发白。眼前的那幕情形,极短,却诡异到她无法用任何合理的逻辑去解释这幕不可思议的景像。张了张口,一时间,她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琳,这就是我的病。”
“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她依旧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抹浅笑在俄塞利斯的嘴角缓缓绽开,对着沾满了碎屑和水渍的雕像抬手一招,那些牢牢黏在雕像上的碎粒顷刻间如下雨般,淅淅沥沥跌落到托座光洁的大理石表面上:“一些不该得到的东西,一旦得到多少,必然相应的会失去多少。这就是我的病,它叫等价交换。”
“你的意思…你…在用自己的生命力去交换这种特异功能?!”
“差不多就是这样。”
“为什么?”
“这由不得我,一些东西是出生时就注定好了的。”
“不能拒绝?”
“你能拒绝自己的出生吗?”
“那不就是天生的异能?”
“天生的,等价交换而来的异能。”
“不明白…”
“有些事,不用想得太明白。”他笑,笑容有点苍白。
“聊得很开心?”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淡淡的,来自身后。音调不高,却有效地让展琳原本有些混乱的大脑暂时冷静了下来。
回头望向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自己身后的法老王,而他径自走到自己哥哥身边,在空出来的地方坐下:“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要去孟菲斯了,所以想和小朋友聊聊。”
展琳无语。
“那我让她和你一起去孟菲斯。”
眉头轻轻一蹙,俄塞利斯原本闭着的眼蓦地睁开:“不!她得留在底比斯,留在…”胸腔里猛地爆发出一串咳嗽,惊住了奥拉西斯,亦乱了展琳的手脚。
正想回头叫外面随时等候吩咐的医生进来,却被俄塞利斯冰冷的手一把拉住:“琳,我没事。”
她站住了脚步,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奥拉西斯。那年轻的法老目光依旧安静,伸出手臂作为他哥哥探出身的依靠,却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俄塞利斯,去让人来看看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