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等到张彦瑾养好身上的伤,又安排好长安城中的生意后,已经是隆冬。若是他再去西州大同,恐怕就无法赶回来过年了。
计划了一下时间后,张彦瑾拿出笔给王石王久以及张伍二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妥善管理好大同的露天挖煤厂和砖厂后,便让人把信送到了驿站,让驿使带到了西州大同。
他也已经得到消息,王俭庭被罢免,灰溜溜骑马回到了长安城,新上任的县令有了他打王俭庭的先例在前,想来也不敢无缘无故去他的地盘上惹事。
张彦瑾轻轻叩击着桌子,随后他拿出一块小方印,又拿出一张银票。
“年后你去一趟榆林。”张彦瑾将小方印和银票交给张伍一,又拿出了他早就画好的地图,指着上面圈出的地点道:“这方小印乃是宁国公府的标志,你拿着银票去了榆林之后,和当地的县令协调,把我画出来的这块地买下来。”
张伍一虽然不解,可他稳重老实,只要张彦瑾做的事不太过于出格,他便不会有反对意见,也不会多问。
他将小方印和银票收起,沉稳道:“二郎放心,等过了年关,我就出发去榆林,将二郎圈出的地买回来。”
张彦瑾这边忙着圈地赚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被他狠揍一顿丢了官的王俭庭却过得是凄凄惨惨戚戚,先是收到罢官的旨意,后骑着瘦马回到家中,就被自己那个极为注重名声的谏议大夫老爹狠抽了一顿,原本就青一块紫一块,宛若一张白面大饼的脸更是青青紫紫,没有一处好地。
他气愤之下,只能去找周齐晖诉苦,毕竟他们两曾经都吃过张彦瑾的亏,有共同语言。
周齐晖望着自己顶着一张色彩斑斓大饼脸的好友,是狠狠咬着后槽牙,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王俭庭让西州省中州呈递上来的折子是经过他父亲周勤的手递交给皇上的折子,还专门找人在朝廷上提出这件事,本以为这一次能狠整张彦瑾一顿,不说要了他的小命,也让他死皮赖脸要来的西州大同之地被皇上收回,让他颜面扫地,从此再也抬不起头,却不曾想,这件事情居然就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让周齐晖窝火的是,事情和他预想的方向背道而驰,张彦瑾是被他伯父抽了一顿,可却让他在长安城中的名气更大了,他的暖手炉和暖脚炉,以及铜制大暖炉卖得几乎脱销,赚得是盆满钵满。
这个时代的人不注重金钱,只注重名分,可周齐晖一想到张彦瑾春风得意的样子,就气得牙疼。
他看着房间中放的铜制大暖炉,气得就想要上去踢一脚,可他的脚到跟前了却又放下了,这铜制大暖炉要是真的被他踢倒了,他拿什么过冬?再说了,这些连带着瑞炭,可是他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
王俭庭自然知道周齐晖恨张彦瑾恨得牙痒痒,由于前几次领教过张彦瑾的拳脚和不按常理出牌,两人这一次可谓是同仇敌忾,打算从长计议。
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将寒流吹到了长安城,一夜之间,古朴庄严的长安城便落了一层素雪,俨然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白头老人。
李容娘抱着暖手炉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红梅。她来赵国公府已经三月有余,她以为那个人都把她忘了,却不曾想,在这严寒冬季,他却托人送来了如此温暖的东西。
李容娘低头看着手中的暖炉,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暖手炉外面的花纹。
她恍然想起那天在长安大街上,张彦瑾一把把她从鲁莽壮汉手中夺来,教训了那个鲁莽大汉,证明了她的清白。
也正是因为此,她当时才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中想要为他挡下一刀,这种行为简直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可她那天偏偏就这么做了。
又想起张彦瑾送的两个庄子,她之前送的东西其实也是暗示,他现在依旧给她送东西,那是不是说明,他对她其实也是有意的?
等到侍女走进来帮她披上披风,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然走神那么久。
她细长的手指曲起,宛若她纠结的心绪,在张彦瑾心中,她到底是什么地位呢?
进入腊月,年也就近了。大魏朝过年和现代不同,分为年前和岁后两个部分,以岁首除夕那天为界限,岁前讲究除晦辟邪,岁后则是迎新纳福。
宫中则是臣子们除夕回家之后,从初一到初三连休三天假期。
南渡轻冰解渭桥,东方树色起招摇。天子迎春取今夜,王公献寿用明朝。除夕则和现代一样,上到天子下到百姓都讲究守夜,在这一夜里皇宫和民间都会举行傩舞,宫廷当中的称为大傩,民间的虽然比不上皇宫中的隆重,可也十分盛大。
傩舞也可以称为驱傩大会,专门驱秽辟邪而设。
等到驱傩大会结束,大年初一早晨时臣子们则需要进宫给皇上拜年,送上新年贺礼。
在民间,初一到初三这三天的假期也不像平日里一般需要遵守宵禁,在宵禁之后,依旧可以在家中摆宴席,和家人团聚。
为了腾出初一到初三三天假期来,宫中的臣子们就要提前把所有的事务都处理好,皇上也不能例外,户部、工部等机构呈交上来的年度汇报,皇上都是要一一过目。
在如此繁重的工作下,暖手炉和铜制大暖炉等物给皇上带来的幸福感便更加高了,毕竟和历年在寒冷中,承受着腿疼,却还要坚持批阅奏折相比起来,今年就舒服多了。
这也让皇上对张彦瑾的印象好了许多,公务繁忙之余,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喝一口花椒酒,驱散身上的湿气和寒气,盯着屋中的铜制大暖炉道:“张彦瑾这小子,无赖归无赖,脑袋倒是挺灵光的,居然找打了瑞炭这样的东西。”
李明锐见皇上有想要歇一歇的意思,便上前一步道:“皇上,你前些日子让派去押送张彦瑾回长安城的人回来了,带了一些图画回来。”
“图画?”皇上不解。他是让那些禁卫军去大同好好实地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张彦瑾问他要大同到底想要搞什么幺蛾子,顺便再把张彦瑾给押送回来,现在既然张彦瑾自己回来了,他们只需要在那里好好了解一下情况回来即可,怎么还带了图画回来?
李明锐微微低头道:“回禀皇上,前去的禁卫军说他们怕无法用语言描述当地的情况,便找图纸简单的画了下来,这样皇上便能一目了然当地的情况。”
“哦?”李明锐的一番话彻底引起了皇上的兴趣,他合上手边的奏折道:“哪些图画,拿来给朕看看。”
李明锐这才把收放在一边的图画放在了皇上面前。
为了展示清楚,图画并非是用墨水这一种颜色画的,而是用各种颜色画在图纸上的。
第一张图纸中央是一个黑色的圆形区域,上面有着拿着各式工具的人,有用铁锹挖煤的,有用手镐破开岩石层的,有用独轮车将破碎的岩石运送走的,也有拉着两轮车运送挖上来的黑色煤炭的。
第二张则是工人们用两轮车把煤炭拉到洗煤水洼跟前的场景,只见工人们在水洼旁用铁锹翻动着煤,让煤清洗得更加完全。
第一张图和第二张图皇上在李明锐的简要解释下还算是明白,可等到看到第三张图时,皇上便一点都看不懂了,他指着那些堆积在一起的长方块道:“这是什么?”
“皇上,据禁卫军打听,这是张彦瑾新发明出来的一种盖房子用的东西,等到他们打完地基之后,应该就要开始盖了。”李明锐其实也不明白这长方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皇上似懂非懂,便翻开第三张纸看第四张纸,他发现第四张纸上是工人们烧制砖头的场景。
“皇上,需要将张彦瑾宣进宫来吗?”李明锐见皇上面色疑惑,便询问道。
皇上将几张画纸合起来递给李明锐道:“不必了,北征在即,公务繁多,还是先处理好手头公务罢。”
李明锐见状,便收起了禁卫军递交回来的画,默默站在了一旁。


第43章
这一晃就到了爆竹声不断的除夕之夜, 张彦瑾站在阁楼上望着长安大街上的傩舞, 街道上的舞者们带着浓妆艳抹的面具, 身穿色彩鲜艳的衣服,脚踩着高挑鞋, 在长街上的跳动着。
傩舞者有些扮演者白娘子, 有些扮演着孟姜女,有些则是扮演着哪吒…有神话中的人物,也有历史上的人物, 这些角色组成了中国的庞大的傩神体系,源远流长。
半大的少年们跟在傩舞舞者后面跑着, 洒下一连串的欢声笑语。
家家户户大门口都挂着红灯笼,与现代不同的是红灯笼里面不是电灯, 而是有小孩手臂粗的红蜡烛, 只有这样粗的红蜡烛才能燃一夜不灭,给新的一年带来好兆头。
张彦瑾望着熙熙攘攘的长安长街,感慨万千。他来到这里一晃已经有小半年功夫了,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既然他已经来了,那就只能好好走下去了, 可问题是, 他不想好好走下去, 也不行不是?
张博文被张仲谦带入宫中去观看宫廷中的“大傩”去了,张修武和张彦瑾留在家中看家,二人陪着张老夫人一起吃过饺子之后,张修武便回房换衣服去了, 准备在长安街上溜达溜达,凑凑热闹。
可等到他回来,却不见张彦瑾了,等到他问了家仆,才知道张彦瑾已经回了他自己的小院。
“二哥,你咋就睡下了?”张修武望着合衣躺在床上的张彦瑾,粗粗眉毛下的眼睛瞪得溜圆。除夕都讲究守岁,他这个二哥往年还知道要守岁,怎么今年连守岁都不准备遵守了?可真是放浪不羁啊。
张彦瑾打了个哈欠,在现代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还是一家人守岁到初一天明了,从现代过来的他自然也是如此。
他困倦地看着张修武道:“我只是在床上躺一躺,不会睡的。”
张修武不解道:“驱傩大会一年只有一次,你不准备出去看了?”
张彦瑾慵懒地摆摆手道:“你去凑热闹吧,我给咱们看家。”
张修武被张彦瑾这离经叛道的行为弄得是分外不解,可他却找不出理由来反驳,驱傩大会也没有规定每个人都要参加的不是?
就这样,张修武约着平日里玩得好的朋友就去参加驱傩大会了,而张彦瑾则在张修武走后,就翻身睡大觉去了。
一直到初一天明,张彦瑾才悠悠转醒,在小兰困倦又惊奇的注视下,张彦瑾神清气爽地洗漱换衣,准备和张仲谦一起进宫给皇上拜年。
大年初一,作为大魏顶尖的大臣们都进宫给皇上拜年,每一个臣子都会拿出自己的拜年礼物,如此一来,便有了一个高低上下的比较。
家中除了张仲谦是宁国公在朝廷任职外,便是皇上亲册的辎重录事张彦瑾在朝廷任职,故而初一这日张仲谦给皇上进宫拜年便会带着张彦瑾一起。
张仲谦看着张彦瑾手中的盒子,不解地看着一旁的管家道:“我不是让你把给皇上准备的新年贺礼给二郎送过去了吗?”
管家赶紧站出来解释道:“确实是送过去了,可是二郎他说要拿自己给皇上准备的礼物。”
张仲谦一顿,目光再次落在了张彦瑾手中的盒子上。
“伯父,这新年贺礼是侄儿让人从西州大同带回来的。”张彦瑾打开盒子给张仲谦看。
“这是砖?”张仲谦额头上的抬头纹都因为惊讶深了一些。
两只手就能捧起来的盒子里一点装饰都没有,只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有些粉质的,有点像粉色,又有点像橘色的东西,正是红砖。
“二弟,你这东西送给陛下,这不是明摆着让陛下生气呢吗?”张博文又气又无奈地看着张彦瑾,盒子里的砖头和别人的新奇珍宝比起来,简直不是一点寒颤啊!
他这个二弟怎么就不能正常一点?怎么每件事情都让他操心?今天是初一,不宜发火,他也只能把涌起来的火压下去。
就连平日里神经有些粗犷的张修武都严肃道:“二哥,今天可是初一,不管是皇上的臣子,还是皇子皇孙们都会给皇上送上贺礼,你送给皇上的礼物,可不是只代表着你自己,你代表的是咱们宁国府!”
张彦瑾淡淡笑着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给皇上送一个特别的礼物,给咱们宁国府争光。”
“二郎,你没有听见三郎说吗?今天是初一,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吧,别在初一惹得皇上不愉快。”张仲谦还是比较谨慎,他虽然不赞同张彦瑾的想法,可是对于张彦瑾,从小他就纵容一些,说不赞同的话也委婉许多。
“伯父,现在到咱们去宫中还有一些时间,你们且听我解释。”张彦瑾知道张仲谦并不是一个专断的家长,便耐心解释道。
张仲谦沉默了一会儿,终究点了点头道:“好,那你说说,你给陛下送的砖头是什么用意。”
张彦瑾把手中的板砖举高了一些道:“我给皇上送的东西叫做红砖,这种东西坚硬无比,若是用这种东西来盖房子,则房子坚固不易腐朽,可以保持原状长达数年,不仅省下了木料,也不用每年都费心思维修。”
他沉吟了一下道:“更重要的是,用红砖和铁构建起的房子,可以盖两层,三层,乃至数层,都不容易倒塌。”
大魏朝目前的房子不管是殿宇还是老百姓所用的房子都是一层,至于客栈、驿站之类的最多也是两层,而这些的两层都是用各种各样的木榫连接起来的,虽说不会倒塌,可到底经受不住时间的侵蚀,和红砖房子比起来,很容易就会倒塌。
张仲谦只觉脑袋一突一突的,瞪着张彦瑾说道:“青砖也一样。”
张彦瑾不慌不忙,笑道:“那如果我说,红砖的烧制比青砖便宜十倍呢?”
张仲谦楞了!
青砖烧制稀少,因为难度大,基本都是贵人和宫殿偶尔使用。在大魏,大部分还是土木和一些石头建造的房子。张仲谦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有关民生岂会不懂?砖头房对黎民百姓的好处,就如同清水对鱼来说一样。
他额头上的抬头纹一下子就舒展开了,他惊讶地看着张彦瑾道:“二郎,你说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张彦瑾笑着道:“不瞒伯父,我在大同已经开始盖这样的房子了,年后三月份应该就会有一栋房子竣工,到时候还请伯父前去小住几日,这块红砖也是我让人从大同带过来的。”
随后他顿了顿:“就这短短时间,我那仓库的红砖已经堆积了三个仓库,我招募的人手,甚至比盖房子的人还要少。”
张仲谦一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木盒子里面的红砖,又捏了捏才道:“确实和青砖一样坚固啊… ”
张修武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使劲捏了捏道:“二哥,这红砖烧制真那么简单?那方法是你弄出来的?”
而张博文还是有些不相信张彦瑾能想出来,毕竟这离他们的生活太远,这么多匠人烧制青砖没想出这样的方法,二弟一个纨绔,天天吃喝,哪懂去?
张彦瑾看了张博文一眼,耸耸肩膀笑着道:“机缘巧合而已。”他知道在张博文心里,他一直是不成器的代表,若是他不把真正盖好的房子摆在张博文面前,张博文是不会相信他的,不过他也不在意,毕竟这件事张博文到底相不相信,根本不重要。
“伯父,红砖侄儿就算是今天不进献给陛下,改日也会进献给陛下的,伯父若是担心这红砖惹得皇上不高兴,迟早也是会这样,不如今天就让侄儿把这红砖进献给皇上,侄儿有自信给皇上展示这红砖的好处,为咱们宁国府争光。”张彦瑾目光如炬,语气笃定。
张仲谦凝视着张彦瑾,似乎被张彦瑾眸子中坚定的神色给打动了,也颇有些儿大不由父的触动。
张彦瑾虽说不是他的亲儿子,可他却是一直把张彦瑾当做自己亲儿子看待的。
再加上前几次张彦瑾发明的东西都很被皇上看好,也很实用,尤其是那暖炉和瑞炭之类的东西,简直是风靡整个长安城,他也确实应该放手让他这个侄儿张彦瑾去试试了,不能总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面不是?
“行,那就试试吧。”张仲谦沉思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不过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得换一个更精致的盒子,你这盒子也太单调了。”
张彦瑾也妥协了,任由管家给他换了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不仅盒子外表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盒子里面也雕刻着朵朵红梅,闻起来还有一股暗香,而红砖则放在一块红色的丝绸当中。
张彦瑾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包装板砖的。
管家拉着马车过来后,张彦瑾和张仲谦便一起上了马车往宫中赶去。
两人到了皇宫外,就从马车上下来了。大魏的皇宫对于马车也是有规定的,皇子、公主、王爷的马车都可以从大门进去,…臣子们马车都只能在皇宫门口停下,然后步行进宫。
张彦瑾跟在张仲谦身侧一路穿过丹凤门,沿着宫中的正轴线来到了含元殿。
等到众人都将朝贺的礼物交给总管大太监后,便都纷纷按照上朝时站立的次序站立,等着给皇上说贺词。
每到这个时候,总管大太监都会站在皇上的下首,却又比文武百官们高一些的地方接过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贺礼,一边念一边将礼物展示给皇上看,这时候皇上会说一些话或者点一下头,这对于前来朝贺的文武百官是一种认可,利用这个机会也可以将礼物充分展示给皇上。
瑞国公周勤作为文官之首,首先站出来给皇上进献新年贺词:“微臣恭贺皇上福如东海,万寿无疆,吾皇文韬武略,我大魏铁骑定能踏平关外!”
总管大太监也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合理,唱和道:“瑞国公周勤进献《丹珠尔》大藏经一卷——”
伴随着大魏朝经济的繁荣昌盛,国力强盛,大魏朝的文化也有了滋润的土壤,开始枝繁叶茂。佛教的昌盛便是大魏朝文化大树上的一颗鲜艳的果实。
张彦瑾往上面看去,发现这卷《丹珠尔》大藏经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黄布包裹,可是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大有文章。
先是上下两块红木镶金木板,上面雕刻着金色的文字和图案,花纹繁复,富丽堂皇。
等到总管大太监小心翼翼地拿开上下两块红木板,里面藏蓝色的内经板便呈现在了大家面前,不得不说,镶嵌的金色花纹的藏蓝色内经板上典雅又精致。
随着靛蓝色的内经板也被挪开,里面绣着佛经的五色织绣经帘就如同一副美轮美奂的天书一般展现在了众人面前,让大家移不开眼睛。
皇上显然对这本《丹珠尔》大藏经十分满意,连连点头道:“爱卿有心了。”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由于要看的贺礼太多,再加上皇上也是见过种种珍奇异宝的人,所以在下面的人呈现上礼物的时候,皇上只会微笑着点点头,此时皇上专门说了一句话,这可以说是对周勤最大的褒奖。
周勤又恭祝两句,这才回到自己位置上站下。
赵国公褚持恭看到周勤下来,便走上前去给皇上说新年贺词。
等到轮到张彦瑾的时候,都快要接近晌午了,张彦瑾站到后面等得几乎都要打呵欠了。
一来是他的官实在是太小,他只能站在后面,二来是像他这种大小的官,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宫,他能进宫是沾了他伯父宁国公张仲谦的光。
张彦瑾对于自己是靠关系进来的十分清楚,很识趣地站在了后面,反正不管是站在前面,还是站在后面,都不能提前离开,张彦瑾索性就站在了后面。
总管大太监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锦盒后,并没有意识到小太监惊讶的神色,照常唱和道:“辎重后营辎重录事张彦瑾进献一块…”
大殿里一片寂静,大家都注视着突然就哑了声的总管大太监。
总管大太监跟在陛下身边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茬子,他望着锦盒里这块绫罗包围着的红不红,橘不橘的长方形物体,组织了半天语言,却依旧找不出一个词来。
并非是他词穷,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是砖头嘛,颜色又不是青色的。
大家的视线纷纷都落在了总管大太监的身上,总管大太监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讷讷地看着皇上,就在他要下去下跪请求皇上饶茹的时候,却听见张彦瑾道:“红砖。”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张彦瑾的身上,朝堂上甚至窃窃私语起来。
“红砖?”皇上眉头微微蹙起,他直觉红砖这个词有些奇怪。毕竟,大家的意识里,砖是青色的,或者灰色的。
张彦瑾双手微微一拱道:“回禀皇上,微臣送给皇上的新年贺礼便是这经过烈火淬炼变得坚硬无比的红砖,恭祝我大魏朝固若金汤!”
皇上又瞅了瞅那锦盒当中长方形的物体,面上喜怒不定。
“张彦瑾,今年是大年初一,你给皇上送一块红砖,还说是烈火淬炼变得坚固无比,你是何居心?是想要威胁皇上吗?!”言官刘延时站出来怒怼道。
从上一次在辎重后营那件事之后,他就一直紧盯着张彦瑾,王俭庭从西州大同上折子后,他就在其中不断推波助澜,却没有想到皇上把张彦瑾训了一顿就完事了。
事后,刘延时只觉得皇上是看着张仲谦的面子上才没有和张彦瑾这个纨绔子弟计较,于是乎,他心中对张彦瑾的怨恨更深了,更是没由来的记恨上了张家。他就不信,他若是把宁国公张仲谦扳倒了,这个依附着大树生存的吸血虫张彦瑾还能继续嚣张!
可张仲谦谨言慎行,刘延时盯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错来。
今天大年初一,他本来就望着锦衣华服的张彦瑾不顺眼,再加上张彦瑾送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红砖,又说了奇怪的话,他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再加上据他的了解,张彦瑾平日里就不怎么正经,还不学无术,纨绔不堪,他便更觉得这一次是弄倒张彦瑾的好机会,也不顾场合,直接站出来怒怼张彦瑾。
张彦瑾看了一眼刘延时,望着他那刚直不阿的目光,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他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表面优秀,觉得自己什么都对,别人一点价值观和他不同,就不分青红皂白觉得别人是错的人,这种人并非是看不清楚事实,而是看不起人,觉得这种不如他的人怎么可能比自己厉害,心思狭隘,刻薄又自大。
上一次刘延时不分青红皂白就惹他,他没有计较,这家伙还上瘾了?这一次又来这么一出?既然这家伙自己要找事,那就不要怪他不给他面子!
这个刘延时不是言官吗?言官讲究的就是能说会道,他今天偏偏就要说得他刘延时哑口无言!
张彦瑾一拱手,缓缓道:“回禀皇上,臣有话想说。”
刘延时可以说是皇上最为头疼的言官,他不能出一点格,一旦出格,必定会被刘延时揪住不放。
一个刚正不阿的言官,一个向来做事不按章法的无赖张彦瑾,两人针锋相对会是什么样一个情况?皇上忽然有些兴趣,他望着张彦瑾,轻微点了一下头:“但说无妨。”
“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参禅悟道,讲究见心见性,有佛性的人看什么都是佛,心生邪念的人看什么都带着污秽,同样,同一件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第44章
张彦瑾徐徐道来:“同样, 就是这样的红砖, 别人觉得这红砖可以用在修建房屋上, 让房屋多年坚固无损,或者用在修建防御工事上, 可保我大魏边疆无忧, 而你,刘延时,满心勾心斗角, 心思龌龊!”
刘延时不可置信地瞪着张彦瑾,他指着张彦瑾, 细瘦的胳膊颤抖不已道:“张彦瑾,你、你…”
满朝文武百官也都震惊地望着张彦瑾, 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张彦瑾什么时候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了?而且所举例证皆和事实相贴合, 根本无从让人反驳!
皇上虽然表情依旧淡淡的,可心中却起了疑惑。这张彦瑾原来如此有才华,居然还懂得参禅悟道,莫非以前那种无赖的样子都是表现给自己看的?如若不是,这前后的反差也实在是太大了吧?
他看向张仲谦, 发现张仲谦也是面露疑惑。
“我难道说得不是事实吗?”张彦瑾目光刚毅, 他直视着刘延时道:“这红砖的作用你了解过吗?你用过吗?格物才致知, 你没有经过实践,就下结论,作为言官你觉得你这么做负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