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苦笑,索性叩首:“奴婢位卑身贱,住不了太好的地方。”
董福兮冷“哼”了一声,踱步到她身前,啧啧打量,“飞上枝头,是何等的荣宠,你却怎的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内务府的人也不待见那种吃里扒外的祸害,连个伺候的宫婢都不曾指派给你?”
“大概,是内务府忘了…”景宁低垂着眼捷,眼底,含着丝丝的苦涩。
吃里扒外…倒是真的很贴切。
她不怪她的刻薄,更不怪她的翻脸无情,因为今日若换做是她,恐怕只会变本加厉,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福贵人,终究还是个面狠心软的。
她满目嘲弄,只当她是在故作可怜,“景宁,也亏得你当真有这本事,进宫区区不到一载,便能令皇上破格晋封。到底是我看错走了眼…”
“主子…”
话尚未出口,她却陡然出声打断了她,“住口!你如今已经不是奴婢,我也不知你的主子了,忘了么…”如今的她,已然今非昔比,或许再过段日子,就会与她平起平坐。
“主子,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你该死?不,景宁,是我该死才对,我明知深宫险恶,居然还养虎为患,真是枉费了那么长时间的步步为营,到头来,却是为你做了嫁衣裳。”董福兮说着,喉头一哽,眼中满是难以名状的哀怨。
当初的惠宜就是这般对她,一朝得封,便是身价百倍,什么姐妹情谊,统统都去见了鬼。可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会重蹈覆辙,早知日次,当初她真不该留下这个祸根。
“主子,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碧莲拉了拉她的袖子,董福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这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了一个人。
董福兮定睛一看,下一刻,却蓦地愣住,“李公公,怎么是您!”
她顿时满脸赔笑,换上了另一副柔和谦卑的模样,再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
可李德全却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走到了景宁的身上,一掸拂尘,道:“万岁爷有旨,今夜,待诏宫人乌雅氏景宁,乾清宫伺候。”
景宁惊愕地瞪大双眼,甚至来不及做出回应,就眼睁睁地看着李德全走出了承禧殿。
乾清宫伺候,这是…要她侍寝了么?
冰凉的指尖微颤,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满眼彷徨。
这么快,竟然这么快…
那边,董福兮却像是散了线的风筝,脚下虚浮,差点站不稳摔倒,还是碧莲扶住了她。
居然,是李德全亲自来宣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满眼复杂地睨着目光,她笑容中满是怨恨和落寞,“罢罢罢,景宁,他日飞黄腾达,莫要忘了昔日主仆一场的情分…”
乾清宫
夜幕低垂,空中点缀着繁星点点。
寥落的星光眷顾着夜色中的紫禁城,高高的宫墙内,一辆红泥轿子被小太监抬着,从长春宫的承禧殿,径直抬到了富丽堂皇的乾清宫。
那里,是每一个妃嫔侍寝的地方。
沐浴更衣之后,景宁换下了宫婢的衣裳,穿上只有妃嫔才穿得的藕荷色碎花旗装,钗环粉黛,本就精致白皙的脸上,抹了甜腻的胭脂蜜,晕开了烟雾般的绯然,淡淡的,散着百花的幽香。
女,为悦己者容。
今夜,算是她大喜的日子,可铜镜中,那一张浓妆淡抹的容颜,那一双清婉如水眼眸,却为何藏着淡若云烟的哀?
静静地坐在华丽的雕花大床上,入目的,不是绮丽的朱红,而是满眼满眼的明黄,那代表着皇家地位的颜色,仿佛无时无刻在提醒着景宁,她将要用身体伺候的人,不是自己的良人,而是皇上,属于千万人的皇上。
彷徨,忐忑,慌恐,紧张。
此刻,她的心里,唯独没有半分欣喜。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抓紧身下的锦缎被褥,抬起眼,却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小太监,面容恭顺,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宁主子,奴才名叫小喜子,是奉了李公公的命令过来告诉一声,万岁爷今晚恐怕不过来了,小主子可先行安寝。”
尖细阴柔的声音,在空旷的寝殿中回荡,显得越发幽静。景宁暗自缓了下来,不知为何,听到不用侍寝,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从袖中拿出那个亲手缝制的荷包,她塞到了他的手里,“烦劳喜公公了,公公垂怜,既然皇上不过来,可否送我回承禧殿?”
侍寝的后宫妃嫔,除了皇后之外,一律不得留宿乾清宫,更何况她位卑人轻,又岂敢在这里安寝。
小喜子有一丝的犹豫,想了想,却是面露难色,“小主子,这不好办,万岁爷可没说不过来,万一改变了主意,却见不到人,奴才可担当不起啊!”
“那喜公公可知…皇上缘何来不了?”她问得小心翼翼。
“这个…”小喜子顿了顿,略微低下了声音道,“好像是关于前方的战报,万岁爷连夜招了几个大臣,正在前面议事呢!”
景宁目光一转,“既然事关战况,必定是大事,皇上该是不会来了。喜公公,您还是将我送回去吧!”
她柔下声音,越发央求。
可小喜子却越发推拒,“小主子,您别为难奴才,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要不这样,五更天的时候,若是万岁爷还没来,奴才就接您回去!”
这是让她守夜啊。
景宁在心中暗暗叹息,只得点头,“那就麻烦喜公公了!”
殿外,夜幕已经深沉。顺窗远眺,那些迷离在夜色中的亭台楼阁,高楼殿宇,此刻,朦胧飘渺,显得格外瑰丽而神秘。
没有人守卫,她索性推开寝殿厚重的宫门,批了件衣裳,信步走在殿前宽敞的月台。
疏落的星光照在乾清宫高高的四方飞檐上,氤氲微茫,显得越发阴暗晦涩。她微感闷热,便披散了如墨的长发,扶着月台上的雕栏玉砌,静静地出神。
入宫,辗转一载有余。从一个小小的奴婢,如今竟然晋升为了主子,这在往昔,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谓一入宫门,身不由己,如今,有些事情,已经和原来的预期相去甚远。
方才,那个喜公公临走之时,告诉她,映坠现在已经在承禧殿了。
示好也罢,还人情也罢,钮祜禄皇贵妃心思深不可测,即便现在放过她,将来难免不会秋后算账。她没有依靠,现在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只剩下皇后娘娘的那一番耳提面命。
摩挲着纤细的皓腕,腕上那碧绿通透的的翡翠手串兀自寒凉,这是恩典,却也是威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要了她的命。
也许,是时候去争取了。
一朝晋封,身价百倍,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端的猜忌和责难。皇室的人怕忤逆,怕谋位,唯独乐此不疲的,便是那空虚来的风,捕风捉的影。她无以仰仗,唯有博得皇恩,或许会活得长久些…
一夜承欢
抱着双肩,她静默地坐到冰凉的石阶上,一头流瀑般的长发铺满了瘦削的肩膀,窈窕迤逦,泛着淡淡的烟笼光晕。
寂静之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轻轻抬首,逆着光,看到了一抹卓拔挺然的身影静静伫立。寥落的星芒在那身明黄锦缎的长袍上洒下了点点辉光,薄唇轻抿,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黑眸镌刻着静水流深的睿智与深邃。
“你怎么在这里?”未等她开口,他已经先走了过来。
景宁这才想起要起身见礼,却见他摆了摆手,眉目间辗转着无限倦意,“无须多礼,随朕进来吧。”
他难得这般随和,景宁敛身行了个礼,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原本跟着的那几个铠甲执戈的侍卫,看到她,便纷纷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吱呀”的一声,厚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景宁低着头,等到他走到屏风前,便走过去服侍他宽衣。
宽大的龙袍落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身上的热度直扑鼻息,她微微熏红了脸,喉头哽咽,却继续将那金玉腰带解开,微凉的指尖,轻轻地有些颤抖。
这些,都是往日里做惯的事情,此刻,却仿佛是第一次,生疏得让她心慌。
“皇上要保重龙体,早些安寝才是…”樱红的唇微启,有零落的几个字,从嘴边滑落。
如墨的长发已经被她放开,长发垂肩的模样,让她少了往日的淡漠清冷,多了一分柔顺和妩媚,在迷离的烛火中,她脸颊绯红,潋滟得如同三月的桃花。
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未抬头,先浅笑,那一低头的温柔,嫣然如雾,恍若花渡芙蓉,出水清荷,在月下静静地绽放,欲语,还羞。
他心神一晃,一把抓起了她的皓腕。
触手的寒凉,让她不由得一阵瑟缩,然后,尖俏的下颚被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低垂着的眼捷微微颤动,这般暧昧的距离,她可以看见他的手指节突出,白皙干净。
“皇上日夜操劳,不如让贱妾好生服侍…”
媚眼如丝,她对他呵气如兰。
玄烨有一瞬的僵硬,但倏尔,却一把钳住了她的肩膀,似是不想让她更进一步。可她却越发变本加厉,凑上樱唇的唇,在他的胸膛上生涩地印下了一个吻,似水暖冰融,潋滟多情。
束带已经被解开,她的手,径自拉开了他的衣襟,微凉纤细的指尖大胆逡巡,渐渐地抚上了他坚实的胸膛。
纤纤玉指,冰凉如雪;精壮胸膛,炽热如火。
这冰与火两重天的碰触,刹那间,便勾起了干柴烈火般的欲望。
他喉头一滞,呼吸变得浑浊而沉重,不消片刻,就开始主导了一切。厚重的大手牢牢地扣住她柔软馥郁的身子,然后将她菲薄的衣衫使劲一扯,随着布料断裂的声音,冰雪般晶莹的肌肤在他灼热的视线中,露出了真容。
所谓勾引,就像是徐徐拉开的一幕好戏。可以繁花似锦,可以步步妖娆,一波一波的纠缠,如同浓郁的酣梦,他甘之如饴,她又何尝不是随之沉沦。
“贱妾蒲柳弱姿,还望皇上垂怜…”她茹软的声音,渐渐淹没在了他粗重的呼吸中,唇角微勾,她伏在他胸口的脸上,绽放了一抹笑靥,妖娆悲凉,宛若罂粟花开。
青丝勾缠,汗水淋漓,如胶似漆的缠绵,那明黄的轻帘纱帐亦遮不住满室的春光旖旎。
过了今夜,一切又都会不同了。
幻灭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微薄。
景宁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却是被人摇醒的。双眼困顿朦胧,她知道,回去的时辰到了。浑身酸软,原来的冰肌玉骨,因着处处的淤青,处处的吻痕,显得格外暧昧撩人。
她吃力地起身,刚穿好衣裳,就见一个低眉垂眼的宫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内,是一碗粘稠的深褐色汤药。
“这是…”她错愕地抬眼,看到窗边那卓然而立的俊美身影,前一刻还充斥着情欲的黑眸,此刻已变得漠然,正静静地望着她。
“喝了它,朕保你今后无忧。”磁性平淡的声音,恍如雾霭缭绕的寒潭,亦如他的人,透着丝丝的凉薄。
缠绵一夜,他都从未真正看过她,也许此刻,他才完全看清楚这个昨夜婉转承欢的女子,精心打扮了怎样的妆容。
景宁心口一阵发凉,因为她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冰冷。
衣衫皱得厉害,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张精致疲倦的脸颊,仿佛一抹清美的水莲,不胜凉风,静静地绽放在了他那深邃寒凉的眼底。
“这就是皇上对臣妾一夜承宠的典恩么…”
“若是昨夜侍寝,敬事房不会记录下来,即便日后有孕,亦是枉然。况且,红杏出墙的罪名,你担当不起…”最凉薄的话,从那张最好看的薄唇中幽幽吐出,他伫立在熹微的晨光里,缓带轻袍,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晕,仿佛谪仙,飘渺而不真实。
床边,是被撕烂的肚兜,绯色的芙蓉花,雪白的锦缎,此刻,已然片片凋零。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心底一阵悲凉。
红杏出墙…他这是连她的退路都断了。
缠绵一夜,便是这样的答案。如何会想到,她竟也是他破格晋升的宫人,若是让人知道,一定不会信吧;又如何想到,那样的亲密相亲之后,她竟沦落到了如斯下场!
他,还是那个她曾经在如意馆外,不期而遇的人么?
还是说,自古君王多薄幸,一晌贪欢不过是无足轻重的露水姻缘!
深深呼吸,她冷眼看着那盛满深褐色汤药的药碗,端起,仰头,一饮而尽。
她不知,此刻她的脸已然褪尽了血色,抿得紧紧的唇,已被她咬出了血痕;她只知道,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小腹便会开始疼,然后,便是漫天的血色。
粘稠的药汁顺着樱红的唇,溢在了嘴角,仿佛昨夜唇齿间甜蜜的纠缠,那一幕,有一丝灼痛了玄烨的眼,他掉过身,不再去看她。
昨夜,本就不该发生。可他没想到她的美丽,她的妖娆,竟会令他难以自持,既然错误已经酿成,他只得想方法补救。
“朕命你待诏承禧殿,是为了照应同在长春宫的惠贵人母子,你也知道,皇后怀孕,后宫风向不定,难免多生事端。你这般聪明,应该懂得朕的意思…”
景宁怔怔地抬眼,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蓦地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原来,他的破格晋升,是为了让她帮他保住妻儿…
捡起地上残破的肚兜,她一步一步,走出寝殿。是啊,她如何能够受孕呢?他还指望她为他办事,若是有了身孕,事情又会变得复杂了,不是么!
她竟还天真的以为,经过了昨夜,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可到头来,失掉了,却只有她手臂上那一抹守宫砂而已…
“若是你办得到,朕保你今后无忧…”离去的刹那,身后,传来了那凉若寒风的声音。
今后无忧…多么美丽的许诺。原来,她终究是个丫鬟…
抱着双臂,她环住自己,觉得好冷。
夏日的清晨,原本不该这么冷啊,可为何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冷的麻木,已经没有知觉了…
宜贵人
回到承禧殿,已经过了五更天。
历来,卯时不到,皇上便要准备上朝。今日晚了些许,传到后宫那些人的耳朵里去,定要以为她有多么狐媚惑主,恃宠生骄。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红颜祸水,牝鸡司晨,自古君主犯下的所有过错,似乎无论大小,终究都会归咎在女子身上。岂不知,后宫佳丽三千人,又有几个女人能真正地做到三千宠爱在一身呢?大多,不过是个可怜的棋子罢了。
屏退了所有前来拜访的宫人,景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承禧殿的寝殿。
盛满了热水的木桶,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只是那水,已然变成了浑浊的暗红色。那里面,沾着她由少女蜕变成女人的痕迹。
映坠拿来热毛巾,敷到景宁发烫的额头上,可冷汗还是止不住地渗出。
映坠泪眼朦胧,心疼地擦着景宁身上到处可见的淤青和吻痕,半晌,哭着道,“要不传个太医来吧,这么下去,姐姐会熬不住的…”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她虚弱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娇贵,这么点儿小事儿,还不敢劳烦太医呢!”
映坠看着她故作坚强的笑靥,却是泣不成声,“姐姐如今都侍寝了,况且,好歹也是皇上破格晋封的宫人,怎的不娇贵!姐姐,为何你要这般卑微隐忍…”
景宁嘴角一僵,半晌,却是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破格晋封么?原来在旁人看来,她还真是受了天大的荣宠呢!甚至,就连她自己,都曾一度认为,他定是对她动了心思。可,怎曾想…
“不碍事的,挺一挺就过去了…”她有气无力地抬手,摸了摸映坠满是泪痕的脸颊,额角,豆大的汗珠已经沾湿了手绢。
一阵痉挛过后,小腹,似乎不那么痛了…
可,她的心,为何还这般痛呢…
眼前,蓦地又浮现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皇上,是个多么的高高在上的代表,尊贵,令人仰视,却难以容得下,人世间最寻常不过的感情了么…
雪纺的衣裙,轻柔飘逸,成就了一抹最纯粹的白色,却因为浸染了鲜血,变得更加惨淡醒目。景宁拖着疲倦的身子,仅仅休养了半个时辰,就在映坠的搀扶下,来到了长春宫的东侧殿——绥寿殿。
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一个许久都不曾被召幸的贵人,若在往常,定是被弃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可偏偏就是这一对母子,牵动了整个后宫人的心思。
赫舍里皇后让她害她,皇上却要她保她。
如若,将长春宫作为一方小小的棋盘,那么,对弈的双方,便是这一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
因着是新晋的宫人,虽未封品阶,但承蒙李德全的照应,各处太监奴婢都竟然三分,所以,没有丝毫阻拦,景宁便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绥寿殿。
经过通报,惠贵人纳喇氏芷珠走出来相迎,一身朴素婉约的碎花旗装,身子高挑,纤度和侬,眉目虽不美,却自有一股端静贤淑,风姿如画。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她微微欠身见礼,礼数周全,丝毫没有怠慢。
景宁亦应景地欠了欠身,苍白的脸被浓重的胭脂一染,绯红剔透,并不似往日的低眉垂眼,举手投足间,反倒带了三分的傲气。
“姐姐原是这长春宫的主人,妹妹初来乍到,理当前来拜见。”
纳喇芷珠款款一笑,“妹妹严重了,快请进来坐。”
转头示意,立即走上来一个宫婢,端着托盘,将茶盏糕点一一殷勤布好。
圆融大度,恪守本分,这便是后宫的人给这位惠贵人的评价。究竟中肯不中肯,景宁不知,但从这初次见面的殷勤客套上看,倒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
“妹妹今日来,想必,姐姐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吧!”景宁施施然落座,端起茶杯,撇沫,一副丝毫不把旁人看在眼里的架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纳喇芷珠微不可知地睨去目光,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禁有些怔忪。早就听说过皇上破格晋封的这位宫人,包衣出身,原是别的宫伺候的奴婢,却不晓得,怎的这般不成体统!莫非,是因为方侍寝过,就变得骄横跋扈了?
“妹妹这是在开玩笑了…”她微微一笑,脸上淡淡,不以为意的样子。
景宁却是哂然地笑了笑,越发放肆,随手一招,身后便走上来了一个瘦小纤弱的宫婢。
“姐姐可认得她么?”
纳喇芷珠顺着景宁的手看过去,满脸疑窦,却是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景宁放下茶盏,将食指对顶在一起,两肘端端放在椅子两侧,双眸含笑,阴晴莫测,“姐姐不认得,也没有关系,可她却认得姐姐呢!”
说罢,从袖中掏出来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啪”的一下,扔在了纳喇芷珠身前的地上,并不看她,反而侧目对上那个宫婢,“惠贵人与我都在,还不快从实招来!”
那个宫婢被景宁凌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扑通一下跪在了上,“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是…是惠贵人命令奴婢将这药下在福贵人往日的饭食中,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瑟瑟发抖,声泪俱下,这个孱弱的宫婢,正是在飒坤宫延洪殿伺候的碧莲。
纳喇芷珠的脸色蓦地一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碧莲,她与她素不相识,她怎能信口雌黄,这样无中生有?
未等她开口,景宁走过去,轻轻巧巧地将地上的瓷瓶捡起,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姐姐,这药,名唤‘凉药’,其中含了麝香、极少的红花和水银,不是毒,却足以让一个女子永远无法怀上孩子…”
一双美眸静静地注视着那张已然变得惨白的脸,丝毫不放过那上面的任何一个表情。
“娇儿绕膝,可谓是天伦之乐。如今,姐姐已有了小皇子安身立命,却竟然还想要剥夺其他嫔妃怀孕的资格,是不是有点儿太不近人情了…”
隐晦尖刻的话,却是句句切中了要害。在后宫,即便是再得宠的妃子、身价再高的宫人,一样背不起毒害皇子的罪名。所谓上攻伐谋,攻心为上,若要素来淡定的惠贵人就范,不得不下一计猛药。她虽不懂得兵法,却有着自己的算盘,如意巧思,令人防不胜防。
朱红的唇被咬得渗出血痕,纳喇芷珠喘了口气,半晌,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定定地盯着景宁的眼睛,一字一顿,含着恨意,“究竟是谁派你来的?谁给你这样的权力来质问我?”
清眸淡漠,宛若碎在明月柔波里的冰,没有一丝的波澜,她微微勾了勾唇,举起手臂,将绣花镶金的衣袖轻轻地卷起。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那纤细的皓腕上,带着一串莹润碧翠的碧玉手串,寒凉通透,细腻如脂,一看便知是进贡大内的上品。
“是…是皇后娘娘…”纳喇芷珠脚下蓦地一个趔趄,额上微汗,跌坐在了椅子上。
那碧玉手串,她是认得的。当年进贡的只有两件,一件封给了太皇太后,另一件便是皇后享有,去年上元节的时候,皇后还特地带出来给她们这些新晋的贵人把玩,想不到,这般尊贵的东西,竟是赐给了旁人!
“没有,我没有,我根本不认得这个宫婢…”她这时才开始失口辩驳,原本淡然镇定的眼底,此刻满是慌恐悲戚。
景宁低着头,嘴角却是微微翘着的。荣宠一时如何?育有皇子又如何?她也不过是个身份低等的贵人。皇后乃是一宫之主,即便是陷害,她也无力反驳,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敛眸不语,她并不接话,只是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瓷瓶。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纳喇芷珠即将忍不住的时候,蓦地,寝殿内堂,传出了一阵婴孩的啼哭。
计中计
回来鸟,回来鸟~~~恢复更新~~!
感谢亲们的支持,俺一直想写个不一样的后宫,剧情发展,会出人意料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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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纳喇芷珠即将忍不住的时候,蓦地,寝殿内堂,传出了一阵婴孩的啼哭。
景宁抬目看去,却见纳喇芷珠忽然满脸惊慌地一把拦在了她面前。
“你不要想害我的孩子,我不许,不许…”
什么凉药,什么福贵人,不过是皇后想要铲除她们母子的借口罢了。深宫凄凉,宫心如毒药,眼见皇后临盆在即,她就知道,依着她那样的性情,怎么会放过她的孩子!
景宁却是清淡一笑,转过头,朝着地上的碧莲摆了摆手,“戏演完了,你先下去吧!”
有些事情,耳听,或许是虚的;可有些事情,眼见,却未必为实。
凉药的事,总要有人出来顶罪的。可,那个人,却不会是惠贵人,起码,现在不会。
皇后那里确实让她害她,可皇上,却也让她保她。
两者相较,取其轻。景宁聪敏如斯,怎会不懂得权衡轻重…
说话间,她复又坐回到席间,拿起那装着凉药的瓷瓶,打开瓶塞,一股芬芳浓郁的百花香气散发了出来。
“不过是一瓶普通的百花酿,妹妹与姐姐开个玩笑,怎的就当真了呢?”
纳喇芷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那瓶子,耳目朦胧,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这…”
“凉药之事,确有其人,只不过,不在长春宫。至于在不在其他的宫里头,就不是我这一个区区的宫人说的算的了,姐姐可明白妹妹的意思么…”
“那你究竟想要怎样…”她歇斯底里,神经线已经悬在崩溃的边缘。
景宁不置可否,淡淡勾了勾唇,“不过是昨日,皇上特地交代要我好好看看皇长子,是否还与先前一般身体康健,却没想到姐姐如此不愿。妹妹只好有违皇命了…”
她笑得优容,眼底,含着一抹若有深意。
“皇上,你是说…是皇上让你来的?”纳喇芷珠再一次怔住。
这一次,景宁轻声漫笑,不再回答,只是径自朝着寝殿内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