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掩藏的优越和矜贵,只会显出别人有多么浅薄和卑微。可真是个不讨喜的姑娘。成海棠朝着沈芸瑛又是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以一种温和的姿态睨视着眼前女子,“姐姐在这宫里边儿,看到过很多女子,都如芸妃妹妹这般纯良和善,可惜,宫里的人情无法用一颗暖心就捂热。妹妹的话,在姐姐这儿不打紧,换了其他地方,可要得罪人而不自知了。”
沈芸瑛闻言一怔,看着她好半晌,须臾,眼睛里那层蒙着的东西忽然散了,笑靥如花,“打我进宫,从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成海棠眼睛一闪,果然,还是让韶姑娘说准了。
“妹妹家底殷实,在宫里面自然不用多做避讳和退让,”成海棠握着茶盏的手,腾出一只覆在沈芸瑛的手背,笑意宽和,“但在不久的将来,这内宫,却会有比妹妹更尊贵、更优渥的女子进来,而不会再逊色。姐姐是来日无望,妹妹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算妹妹不为自己考虑,为了殿下,也要及早挑起这担子。总是这般横冲直撞,将人都得罪光了,可是不行。”
成海棠的话,说得沈芸瑛一阵耳热。
“姐姐…”
“更何况,芸妃妹妹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成海棠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视线下滑,落在那被锦缎遮挡的小腹上,“倘若他朝麒麟入梦,前途必定是矜贵无双,无人能出其右。越发要多考虑着点儿,多承担着点儿了!”
到底是年轻,不懂得人心险恶。只三言两语,就被哄出了真心。沈芸瑛闻言,先是脸面一红,而后有些羞怯地低下头,“原来…姐姐早就知道了。”
成海棠的心,在一刹那猛地抽紧。
竟然,真的是…
韶姑娘半分都没说错!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35)
可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她也刚进殿没多久不是吗!自己比她虚度了几月,到头来,仍是敌不过一个新来的女人!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生休养…”成海棠的脸色有些扭曲,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又绽开笑容,“倒是妹妹,这么大的喜事,竟然还瞒着。要不是姐姐略懂药理,识得脉象,真要被你给蒙惨了。”说罢,轻轻动了一下搭在沈芸瑛皓腕上的手指。
“都是小锦,说什么宫中不比家里。非不让往外说。”
沈芸瑛脸颊更红,一说完,略带嗔怪地看了旁边的侍女一眼。
成海棠抬眸,素妆清丽的小侍女也正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
真不简单,竟还有一个搅局的!
“其实该早点说出来的。若是殿下知道,指不定有多高兴呢!”沈芸瑛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脸上显出一抹温柔,素日里的端静,此刻因动情而惹人怜爱。
是啊,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说不定,还是将来的小东宫!
成海棠在心里冷笑,脸上越发笑意和暖,“就是啊!届时,若是殿下一高兴,将妹妹请进雏鸾殿去,姐姐可要跟着沾沾喜气呢!”
沈芸瑛低下头,笑而不语。不知是羞涩还是被说中了心事,连耳朵都红了。
就在这时,外面来人禀报:
“成妃娘娘,芸妃娘娘,太后命两位过去。”
除了祈福当日的临场,这几日都没有格外召唤。沈芸瑛听到后,不免有些担心地瞄了成海棠一眼。海棠老练,让小妗将禀报的宫人带过来,温声询问:“可知道,太后召我们二人,所为何事?都有何人一同前往?”
前来的宫婢行过礼,回禀道:“奴婢也不知道具体的事。只知道殿前的夫人和嫔女,后殿的诸位女官,以及山寺里的住持、僧侣都在场。现在,太后让奴婢也将两位娘娘一并请过去。”
除了宫人,倒是都全了。
两女这才稍微安心,成海棠一摆手,示意传话的奴婢先回去,等她二人梳妆完毕,即刻过去承旨。
此刻的殿前平台上,人头攒动。
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等鼓乐器具,宫人拿着击锤,正按照音律奏响“永平之章”,有光禄寺人奉福胙,进至祭案前。随后,宫正司掌首谢文锦代太后,上前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行三跪九拜礼。礼毕,宫人奏“清平之章”。诸般祭品送燎炉焚烧,谢文锦又至燎位,并宫闱局一应女官,在“清平之章”中,观看焚烧祭品,谓之“望燎”。
其间,有披着袈裟的僧侣站在祭坛前,旁边有盘腿坐在地上的沙弥,手中转动佛珠,口里念念有词的是经文。间或有一个拿着玉净瓶的僧人,自殿南走到殿西,随时洒下甘露。
竟是在进行前几日未完成的祈天仪式!
当成海棠和沈芸瑛来到殿前平台,正看见祭品焚烧后的熏气升腾,鼻息间是一股焚烧的味道,都有些傻眼。
“请太后安!”
两女颇有些惶恐地朝着高座行礼,吕芳素才缓缓地睁开眼皮,一摆手,颇有些疲乏地道:“不必多礼了,都起来吧!”
随后,示意她二人站到一侧。
山岚氤氲,拂过来的风中,含着一丝熏料的燥气。
成海棠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站到西侧靠近丹陛的地方,抬眼环顾了一周,发现殿前平台上除了正得宠的陈宣华和蔡容华,竟然连扶雪苑的几个夫人和嫔女都到了,包括黎红薇、骆红渠…其中骆夫人身畔的两个侍女倒是很惹眼,素纱白绸,细看之下,端的是生了一副艳丽面孔。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36)
这时,哀萃芳端来红漆托盘,里面盛着一盏铜樽,吕芳素虚饮一口,而后朝着正南方向洒下。等哀萃芳又端着铜樽退在一侧,吕芳素才在宝椅上坐正,挽起双手,道:“今儿个原本是祈福的最后几项事宜,然而,自从哀家来到这福应禅院,诸事不顺。哀家心里忐忑难安,不得已让谢宫正代替哀家完成仪式,深感对诸佛的不敬!”
话音未落,诸官皆俯首,“太后恩泽天下,大隋福祉绵长。臣等惶恐!”
吕芳素对顶起双手,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去,“哀家知道,你们心里念着哀家,念着皇上。可现在,就在这玲珑山上,就在这佛殿前,有人却不希望哀家安好,更在诅咒大隋国祚衰败!”
话音落地,有片刻的沉寂。
随后一片哗然。
就如同是滴落的一颗水珠,一字一句都落在这殿前平台的池面上,荡开了诡计和阴谋的涟漪。等到池面上雾气消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无所遁形:两位皇子妃一阵惊疑和惶惑;几位夫人和嫔女有的面露狐疑,有的沉默不言;宫闱局的女官们则是一片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位深绯色官袍的文官站了出来,拱手道:“太后息怒。臣等忠直之心,可昭日月。倘若有妖邪小人,太上犯冲,臣必在这大殿之上将其手刃。臣等万死,不足以报太后之恩、皇上之恩!”
鸿胪寺大夫的话,引来在场官员的一阵附和声。
太后眼底显出笑容,一摆手,让他先退到一侧,“前日,哀家与福应禅院的住持大师参禅,大师卜算出一卦‘妖邪作祟,为祸社稷’的谶语,你们都是知道的,哀家在震惊的同时,心中甚是不安。本想将此事压至回宫后请皇上定夺,谁知,连老天都不愿意放过那等奸佞之人,特地在这福应禅院里下了昭示!”
吕芳素说罢,复又扬声道,“来啊,请佛像!”
一阵轴承转动声,须臾,便有持香花的内侍推宝车而来。宝车上安置着十八尊罗汉像,纯铜打造而成,在阳光下闪烁着无瑕之光。宫婢执着熏灯香引,开列在宝车之前;另有打竿的僧侣,长竿上悬着皇幡,猎猎作响。提着花篮的宫婢一路走,一路撒下花瓣。
山雾冷窒,连熏气都散了。
导引的宫婢停驻在殿前,十八尊铜人佛像,神态各异,端肃而悲悯。然而等宝车折过一道方向,铜铸金身陡然露出了真容——那佛像背面,原本光滑平整的肩胛处,竟然遍布着大片锈蚀,以藤蔓的蜿蜒方式疯长一气。然而,等众人定睛去看,却忽然看见了——
桃花…
佛身上,在大片锈蚀的表面,开满嫣然的花朵。不是纹饰,也并非彩绘,那些丛丛簇簇的桃花花瓣就似生长在佛像的血脉和经络里,新鲜欲滴,宛若刚从枝头摘下来,那么冶艳、妖娆。
罗汉像,染花身。
在场诸人都惊愕地捂住嘴。
佛音袅袅。众僧盘坐在地,正转动手中的佛珠,愈加彻耳的经文如同漫天的雾霭,缭绕在佛殿上空,试图驱散掉殿前平台上陡然而起的阴冷之气。
“都看见了么?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异兆,竟然就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发生,难道不是上天对哀家的警示么!‘妖邪作祟,为祸社稷’这八个字,简直就像是一道火焰直接烙在了哀家的心头上。倘若哀家置之不理,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如何对得起皇上!”
“太后息怒。”
众臣再一次叩首,呼声震天。吕芳素深重地吐出一声叹息,片刻,将目光转向一直闭目的住持,“不知道大师对此事,有何高见?”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37)
福应禅院的主持在这时睁开眼睛,双目深陷,胡须已然花白,对着念珠道了一句佛语,蹒跚起身,躬身道:“回禀太后,依老衲所卜算的卦象显示,那一直作祟的妖邪力量,不仅以实体存在于这玲珑山,更是以灵识的方式尚在孕育中。”
吕芳素不解地皱眉,“何为灵识?”
“乃是婴灵之力。”
吕芳素怔了一下,随即,面色一沉,“大师的意思莫非是…”
女眷之中,正有人怀有身孕?!
主持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缓缓地道:“若是老衲卜算没错,那妖邪…正是某个女眷腹中孕育的胎儿!”
一语落,宛若平地惊雷。
尤其在两侧的妃嫔和女官之间掀起无数波涛。
南侧的丹陛下,沈芸瑛的脸色在一刹那变得惨白,脚步虚浮,险些要摔倒。身旁的成海棠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询问,沈芸瑛摇了摇头,咬着唇,眼底含着点点泪光。
吕芳素也似很震惊,沉默了好半晌,惊疑莫定地问道:“大师是说,杨氏子孙…”
“据老衲所算,那妖邪只是占了杨氏的身份,却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脉。倘若任其生长,不仅邪力日隆,恐怕还会累及江山社稷。需…及早清理才是…”
前朝卜算吉凶而引发的祸端很多,几桩耸人听闻的血案,历历在目。然而皇家的人对这些一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这一次牵扯到了皇室血脉的纯正、江山社稷之福祸。捕风捉影就很可怕,更何况,还是福应禅院德高望重的住持大师所卜算出的卦象!
吕芳素眯起眼,脸上一时间阴晴莫定。这时,哀萃芳弯着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道:“太后,住持大师说得不错。此次事关国祚,不能因为您心存怜悯,而放过奸邪之人啊!”
在这样的氛围里,捉拿妖孽,似乎已经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没人在乎是否在怪力乱神。
吕芳素静默了一瞬,顷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断然抬手道:“来人啊,去传唤医署医官和司药房的医女前来!”
宫里的夫人和嫔女,哪一个不曾在司药房里培植一两个亲信?一提起医女,在场的好些女眷,脸色都变了。不多时,待宫正司的人将一队身着白袍的医官和宫人带上来,很多事情,都无法继续隐瞒。
司药房,隶属于尚食局。
当商锦屏领着下属医女站在殿前的一刻,敛身行过礼,抬起头,首先朝着宝座一侧的哀萃芳,露出一抹微笑。
“商掌事,住持大师的话,你也听得很清楚。现在哀家想知道,随行出宫的这些个夫人和嫔女里头,到底有没有人正怀有身孕?”
商锦屏再次敛身,“启禀太后,老奴率领医女十五人,无一人有上报。然,这几日老奴翻阅出诊记录,却发现了几件不同寻常的情况。”
吕芳素闻言,一挑眉:“你且说来。”
“老奴发现,刚来山上的几日,宫妃倒是有很多次召医女去号脉,然而自从那场风雨过后,总来请诊的宫人反而不来了。然后就是药材这边,老奴昨日查了一下备品,竟然发现装备的药料中,忽然增加了很多紫苏、黄芩和桑寄生…。”
尚食局的宫婢被哀萃芳的人折腾得很惨,连日使唤,挨骂、受气,无一时清闲。商锦屏说罢,有目光直视着哀萃芳,道:“其中的几味,老奴记得很清楚,哀掌事就曾专门遣人来拿过。”
吕芳素正琢磨着商锦屏的话,冷不防她这样说,不禁侧目,“有这回事?”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38)
哀萃芳也是一愣,她根本就不知道商锦屏口中提到的“紫苏、黄芩”都是一些什么,更未曾让宫人去拿过什么药,当即怒道:“在太后跟前,商掌事怎敢如此信口雌黄!老奴若得了病症,自会去医署请诊,去你司药房做什么?”
商锦屏冷笑了一声,“哀掌事自然是瞧不上小小的司药房,然而药品的进出都有记载,不是哀掌事想赖就能赖的!”
吕芳素听得有些不耐烦,一摆手止住两人的争吵,“你说的那些药材,都是作什么的?”
“启禀太后,紫苏、黄芩、桑寄生以及砂仁这几味药,都是用于安胎。”
哀萃芳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
然而更震惊的是吕芳素,静了好半天,才缓缓地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右侧的老迈女官——忽然之间,临行前白术的话轻轻地响在耳畔 ,“小心身边人。”
身边人,身边人…
“你…”
刚吐出一个字,哀萃芳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主子,老奴对主子一片赤诚,从不敢有二心。主子莫要听信奸人调唆,冤枉了奴婢啊!”
施艳春的事,犹在眼前。吕芳素深吸了一口气,阴沉着脸,示意她先起来。
眼下最关键的是攘外,至于身边的事…吕芳素眯起眼,眼底显出一丝阴鸷。
“商掌事你说,还有何人从司药房拿过这几味药?”
商锦屏低着头,用余光瞥了哀萃芳一眼,也不多做纠缠,拱手道:“除此之外,老奴查到都是扶雪苑的一些夫人和嫔女,因记载少略,并未载明是具体何人。”
事情已经如此明朗,是扶雪苑的人勾结司药房医女,隐瞒实情,偷盗药料。而商锦屏则是尽忠职守、果断揭露私弊的人。吕芳素竖起眉,视线狠厉地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十五位医女,“说,究竟是谁来要过那几种药材,你们又曾提供给谁了?”
几位医女吓得不轻,互相挨着,却都低着头不发一语。
吕芳素见状,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狠狠一拍椅搭,正暖着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啪的一声,热水和瓷片四散飞溅。
“宫中医女百人,独召你们几个随行,是哀家对你们的信任和恩赏!现如今你们中间却出现了倒行逆施、大逆不道的人。有人出面指认或者当事人自己站出来,其他人则可脱罪,倘若不然,尔等一并连坐,凌迟处死。还不赶紧给哀家从实招来!”
一道断魂符,贴在十五位医女的身上。
众女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惶恐。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医女哆哆嗦嗦地爬出来,泣不成声地道:“请太后饶命,奴婢等不想死啊!”
死一个,总比跟着一起死强。
略显圆润的医女,宫裙外面罩着一件雪白色的袍子,伏在地上的模样,有些可笑。吕芳素的视线从她的头顶扫过去,阴沉地道:“不想死的话,就给哀家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奴…奴婢知道是…扶雪苑的黎夫人曾经让人来拿过那几味药材!”
无论谁死,都好过自己死。略显壮硕的医女说罢,回头指向与自己共事的一个姐妹,“是她,奴婢看见就是她将药包交给黎夫人身边侍婢的!”
黎红薇看见梧桐被揪出来的一刻,心都凉了。
这时,吕芳素面色阴沉似水,转眸,朝着哀萃芳递过去一个眼色,哀萃芳即刻会意地让医署里的御医过去给黎红薇把脉。
就在众人屏息静待时,御医终于将搭在黎红薇手腕上的两指拿开,轻拈着胡须,却有些犯难地摇了摇头。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39)
“启禀太后,黎夫人这脉象,并非喜脉。”
不是喜脉…
出乎意料的话,让在场诸人大感失望,甚至连吕芳素都有些闹不明白。捉贼拿赃,如今已经发展到群情激奋的地步。不管是哪位夫人,不管是不是龙种,只要从医官的嘴里证实那两个字的存在,血液里一直叫嚣的冲动才能即刻得到满足。
然而,就在里黎红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商锦屏的脸上忽然展开一抹笑,对着那名医官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话。
医官张了张嘴,面露愕然。
“太后,请容老臣再一次号脉。”
吕芳素不耐烦地摆摆手,算是准奏了。医官得令,又踱步回到了黎红薇面前,再次伸出手,然而这一次却是朝着黎红薇身侧的一个婢女。两指翻转,陡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纸,是包不住火的。
在黎红薇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医官已经清楚地掌握了灵犀的脉象,转过身,果断地朝着宝椅上的吕芳素拱起手,高声道:“启禀太后,这位姑娘的脉象,正是喜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人一片喧哗,被捉到手腕的宫婢脸色煞白,跪倒在地,“太后,奴…奴婢冤枉…”
吕芳素的眸子变幻莫测,盯着地上哭花了脸的宫女,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冤枉?你说是谁冤枉你了?是医官,还是哀家!”
灵犀已经肝胆俱裂,匍匐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是奴婢不敢说。就在出宫前的几天,奴婢曾被皇上临幸…可奴婢真的不知道已怀有身孕!”
彤史上没有记载,也不曾有内侍监的人上报,即便真被皇上临幸过了,谁能保证那肚子里怀着的就果真是龙裔,而不是私通后的野种…商锦屏脸上的笑容有些冷了,多么艳丽的女子,即刻就要一尸两命,真是可惜。
“你说,你也是刚刚才得知?”
灵犀使劲地点头。
吕芳素深深蹙起眉,朝着医官递去一个询问的眼色。医官俯身,沉声道:“启禀太后,据微臣刚刚为这位姑娘诊脉,那腹中的胎儿,最起码已足三个月。断不可能是刚知道的。”
医官话音落地,吕芳素啪地一声将手中茶碗摔了出去,“三个月之久,还敢说你一直不知!你当哀家是三岁孩童,任你随意哄骗的!如此胆大妄为的贱婢,竟敢混淆我皇家血脉,来人啊,将她带下去!”
宫正司的人早就站在一侧,就等着太后一声令下,马上拿人。然而灵犀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把挣开了宫人的禁锢,扑通一下跪在吕芳素跟前,“太后,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纵有千错万错,可奴婢肚子里怀的却是您的皇孙啊,您难道真的忍心么!”
铜鼎中正旺的熏雾,忽然淡了。
烟气化成一阵青烟,风一吹,消弭得无影无踪。
吕芳素淡淡地睨了下目光,露出一个极其冰冷的笑容,“你的话倒真是提醒哀家了。莫说你腹中怀的只是野种,即便真是皇上留的根,依照方才住持大师所言,玲珑山有妖邪作祟,会为祸社稷江山,刚好就验证在了你身上。哀家又岂能容你和肚子里的妖孽继续留在这世上呢?来人啊,给哀家将其乱棍打死。哀家倒要看看,这贱婢腹中的,究竟是个什么孽障!”
一番话如冷雪浇头,将灵犀整个人死死地钉在那里。
冰寒彻骨。
尚未来得及品尝的甜美果实,此刻,悉数化成了宫正司宫婢拿着铁棍的微笑。灵犀僵直着身体,惊恐万分地抬起脸,一直看着那满是倒刺的棍子朝着自己的小腹打来。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40)
“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佛殿的上空。
丹陛前,不断地有僧侣转动佛珠,口中大声念着经文,然而来自年轻女子的、猩红而**的血,喷溅了他们一身一脸,还是温热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持续了很久,一直到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显出真容,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已惨不忍睹。
血泊,污痕。
腥甜的味道,一点一滴地洒落进土壤里。宛若最甘甜的琼浆,滋养着佛陀之心,催开一地红莲之花妖娆绽放。
在场皆是女眷,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很多人已经捂着唇,一阵干呕。然而宝座上的太后却只是冷笑一声,当即就下令让医官和医女去给扶雪苑的一应侍婢号脉。然而结果极其令人愕然——不仅是灵犀,包括骆红渠身边随侍宫人绿茵在内,共有五名宫婢,怀有身孕!
太后震怒。
后有大理寺少卿拟出旨意,扶雪苑中一应有孕在身的宫婢,**宫闱,为祸社稷,皆押下玲珑山,乱棍打死。教唆其涉罪的夫人和嫔女,待罪收押,等回宫后做定夺。
这便是灵犀的秘密。
她的,嫣然的,还有扶雪苑一应夫人和嫔女的。
早在独孤皇后在世的时候,就和皇上有过后宫独专的约定,因此皇家一脉五子,皆是嫡出。可江山稳固后的国君,会不想坐拥美人无数,只守着一位皇后度此余生么?独孤氏早在她们进宫时,就给每个会被召幸的女人都喂食了汤药。
无论是黎红薇,还是骆红渠——所有在闺阀势力倒塌前晋封的女子,都不可能怀上身孕。
所以,每一位夫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作为她们的替身,若有幸,则可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然而吕芳素却用一双手,轻而易举就击碎了她们的美梦,不仅是美梦,还有前途和性命。
内侍监的人凶神恶煞地来押人,佛殿前一片女子的哭声。
就在这个时候,脸色惨白的沈芸瑛终于熬不住,脚一软,一头倒在了成海棠的怀里。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芸妃妹妹…”
在失去意识之前,沈芸瑛耳边还能清楚地听到小锦惊慌失措的呼喊,以及成海棠抱住自己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东宫侧妃的突然晕倒,让佛殿前的审问无法再进行下去。原本拿扶雪苑的人开完刀,就要直接对宫里最得宠的几位夫人展开的重头戏,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被打断,不禁让吕芳素极度遗憾和扫兴。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还是超出了她的算计。
沈芸瑛被抬回屋院,御医赶来问诊时发现,刚一个月,尚未成型的婴孩,流掉了。
吕芳素听闻这个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等沈芸瑛脸色苍白地醒过来,床榻前站了很多人——正得宠的夫人、当红的女官、夫人身前的侍婢…一发现她睁开眼睛,纷纷围拢上前,长吁短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些劝慰的话。
一切已成定局。
沈芸瑛背过身,眼角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们的孩子没了,她的孩子也没了,报应,真的是报应…
佛堂里,禅声朗朗。
成海棠刚跪在软垫上听完寺里的早课,特地跟住持大师求了一道平安符,据说开过光,送给沈芸瑛正好。自从小产以后,她一直拒绝见任何人。转眼回宫之日在即,照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四角形的灵符,透过阳光,明黄色的边角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晕。
海棠拿在手中望了一阵,忽然想起昨日太后嘱咐让撰写的祭文还没来得及呈送。回头去找红箩,却没看到人影,也不知道是跑去了何处。只得自己先回去,等折返回屋院时,就看见她捧着托盘也刚回来,红呢子蒙布下,还压着两块墨玉镇纸,这才知道那祭文已经送过去了。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41)
“你何时送去的,也不与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