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汉家儒生的礼仪都拿出来了,举手投足间将优雅和风流之姿拿捏得十足,不遗余力地向玉里卖弄风情。朱明月不由得顺水推舟,低笑着介绍道:“这是我贴身的侍婢,名唤玉里。”
“原来是玉里姑娘。”
玉里身为土司府里的一等侍婢,又兼任影卫,自然知道武定凤氏,有些惊诧之余,赶忙敛裾道:“凤公子有礼,奴婢久仰大名。”
一个低眉含羞,一个款款凝望,两人仅说了两句话便流动出暧昧的情愫。
朱明月似置若罔闻,只轻声问玉里道,“知不知道那释罗管事去哪儿了?”
玉里回过神来,想了一下,道:“奴婢也不晓得,之前小姐在小竹舍里纳凉的时候,那释罗管事就被人叫走了,临走只交代说去去就回。那来人也分外眼生,看穿着却不像是那释罗管事身边的。”
玉里的意思是,叫走那释罗的人,不是在上城给那九幽当差的奴仆。
朱明月愈加感到了疑惑,眼波不经意从凤于绯脸上划过,却见对方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好似在求证,又像是嘲讽刚刚她口口声声说“送他回武定州”的话,究竟有没有把握。
“既然那释罗管事是自己走的,将马车留给了咱们,金湖与孔雀湖相隔不远,便跟公子走这一趟也无妨。”
朱明月似在给自己找回底气,如是道。
若说玉里刚才还甚是犹豫,现在面对一个清俊男子的诚挚相邀,还有自家小姐的坚持,想要阻拦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况且她毕竟是奴婢,奴婢就应该事事以主子的意愿为主,这是本分不是吗,况且她也尝试过劝阻了。
一行三人并没坐马车,是徒步走过去的。
玉里给朱明月撑起了一把竹伞,朱明月走在伞下,她仍旧不习惯西南过于毒辣的阳光,照在脸上不是暖意微醺和煦明媚,时间稍长,就灼得肌肤火辣辣地疼,再加上勐海的天气晴空万里多过于云卷云舒,遮阴的竹伞就成了必不可缺的东西。
顺着羊肠小道往南走了几里路,过了长长的藤桥,沿着寨前小径往深处去,远处碧水环绕的一座小榭映入眼帘。绿荫环抱之中,还有沿湖畔而建的一排鳞次栉比的竹舍,两座金顶华丽的亭阁,就在湖的另一端,隔着一道长廊遥遥相对。
孔雀公主的传说在摆夷族中流传甚广。据传,在千年前的澜沧江边有一个富饶美丽的孔雀国,国王有七个女儿,生得一模一样,她们每次飞到金湖,都会在湖中沐浴。有一日沐浴后,最小的妹妹孔雀七公主南穆娜的羽衣不见了,姐姐们找遍周围草地也未果。原来,是勐班珈的王子召树屯为追逐一只金鹿来湖边时,看见孔雀七公主在湖中沐浴,一下子惊若天人,一见钟情,在好友神龙的出谋划策下,王子特地等到公主们再次来金湖沐浴时,悄悄取走了七公主的羽衣,借机将七公主留下,向其表达爱慕之意。
在金湖的湖畔也散养着为数不少的孔雀,像是在呼应那孔雀公主的传说,然而摆夷族的这个古老故事却让她想起汉人的牛郎和织女。
且不说在姑娘家沐浴时偷窥是否于理不合,再趁机将姑娘的衣裳盗走,姑娘被迫留下后,居然芳心暗许。有意思的是,召树屯是王子,牛郎只是一个庄稼汉子,以至于两个故事的结局截然不同:王子偷了孔雀公主的羽衣,最终与公主喜结连理、厮守终生;牛郎偷了织女的仙衣,从此银河迢迢、金风玉露,只有每年一次的鹊桥相聚。
看来不论是俗世还是仙尘,终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
三个人顺着长廊走进公主亭,在宽敞的竹廊中,远眺金湖,但见湖面上空缭绕着一层轻薄的雾气,在阳光照耀下似泛着金色,宽阔无比的湖面,一片幽幽碧波,像一面镶嵌着宝石的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鲜花绿叶。
“小姐,你看这湖中的锦鲤好大,比土司府里的还鲜亮呢!”玉里指着湖中悠然摆尾的鲤鱼道。
朱明月凭栏一瞧,果然是硕大无比,白的如银,红色若锦,黄的灿灿,蓝的艳艳…色彩瑰丽,花纹交杂,像极了一只只小兽,体型大得有些吓人。
“奴婢瞧着这些鱼再长长都能去跃龙门了!”
玉里啧啧称奇。
“能长得这么肥美,属实不容易。”凤于绯摸着下巴笑道。
玉里听到他打趣的话,不由腼腆道:“奴婢听汉人有‘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的说法,在咱们元江,鲤鱼却多,并无龙门可跃,倒是它们生不逢地了。”
“没有龙门,就安安心心做鱼,岂不快哉?”
玉里捂唇笑:“庸庸碌碌一世,怕是鱼也要不甘心。”
凤于绯摇头晃脑地道:“鲤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怕只怕再等上一时片刻,想要庸碌从容一世都不能够了…”
玉里没听懂,倒是一侧的朱明月开口道:“怎么还要等?”
“不可心急。”凤于绯望着对面,翘首以待的模样,“是咱们来得早,还差些时辰。”
“公子确定是这里?”
“凤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玉里在两人中间略靠后一些的位置站着,听得云山雾绕,两人这是在说鲤鱼?
玉里的目光一直在朱明月身上,时而状似不经意地瞧向凤于绯,那端庄的举止显得娴静美好,恰似一朵解语花。可惜凤于绯的全部心思此刻都在对面的王子亭处,玉里这一番不着痕迹的表露,丝毫未得他的关注。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未时一刻正,对面的王子亭里出现了一个扛着钓竿的男子,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拎着竹凳,是从湖畔的一座竹舍里出来的,看样子倒像就住在这金湖边上。
凤于绯眼睛一亮,挥舞着双臂朝那钓鱼的人示意。
“沈兄,沈兄!”
对面的男子也是一袭白衣锦缎,风姿翩然中展现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与凤于绯不同的是,这男子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
此刻扛着钓竿的手还搭在肩上,望向这边的一刻,白衣男子瞪圆了眼睛,一张嘴张得老大,就像是被什么黏在了原地,动也不会动了,看上去有几分傻气。
这个时候,公主亭的三个人顺着宽阔的藤桥从侧面绕了过来。
“沈兄,能见上你一面可不容易啊,不过瞧你在这里过得倒是比小弟我还悠哉,又出来钓鱼?”凤于绯抱着双臂,故作玩世不恭地道。
沈明琪的目光一直不离那个高腰长裙的少女,以至于都没听清凤于绯在说什么。等他看清楚少女的面容,脸上的惊愕之色更是无以复加,原来他没看错、更没错认,真是——珠儿,他的妹妹沈明珠!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沈明琪还没傻得把她的名字叫出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有些复杂,更有些慌张,连鱼篓从手里掉在地上都没注意。
他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在朱明月的心里更讶异,而她想的是:真的是沈明琪…
实际上,在朱明月与沈明琪有限的接触中,除了第一次相遇,这痴傻的男子险些被红豆抽了鞭子,再有,就是茶楼外沐晟强行将她掳下马车,三人间并不愉快的交谈。而朱明月始终记忆犹新,当时她与他解释身份,对方充耳不闻,全然陷入一厢情愿的认亲中的场景。
“沈兄,沈兄,回神啦!”凤于绯伸出一只手在沈明琪眼前摇了摇。
“啊,是、是凤贤弟啊…”好半晌,沈明琪才反应过来,吞咽一下掩饰道。
凤于绯扑哧一下笑了,饶有兴味道:“沈兄,多时不见,怎么好像都不认得小弟了。”
沈明琪嗫嚅道:“哪里。”
凤于绯将沈明琪的神色瞧在眼中,更确定了这姑娘跟沈家当家是相识的,于是一摆手,示意朱明月的方向,“沈兄,给你介绍一下,小弟刚刚结识的一位姑娘——”他话到嘴边忽然皱眉,“哎哟,在下真是糊涂,还一直不曾问这位小姐…”
“我姓沈。”
简单的三个字从朱明月的口中吐出。凤于绯一愣,然后就懵了。
姓沈,沈!
凤于绯缓缓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她:“你姓沈?那你…”
换成是别人,或许会想当然认为天下沈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这小姑娘姓沈也不足为奇。凤于绯不一样,实际上,在他将这主仆二人引来金湖之前,心里就存有几分戏谑和试探的心思,但没料到不光是他别有他想,人家显然也在蒙他。
当即笑容再无法维持,沉下脸质问道:“原来小姐也沈姓,不知道沈小姐跟沈兄的关系是…”
“凤贤弟,这是舍妹…”沈明琪也没想到沈明珠会这么坦白,见她不打算隐瞒,索性上前一步温吞吞地解释道。
凤于绯心里气炸了,深吸一口气,脸上反而笑得愈发明媚:“原来是沈小姐——失礼失礼,在下真是被小姐瞒得好苦啊,若沈小姐早说你是我沈兄的亲妹,刚刚在孔雀湖边,在下怎会不好生招待‘沈小姐’一下…”
最后那“沈小姐”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怨且愤。但朱明月偏偏在思虑别的事,根本没将他的怨愤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敷衍道:“凤公子现在知道也不晚。”
不晚,不晚。
凤于绯皮笑肉不笑道:“时隔大半年,沈小姐才出现在这里,沈兄还活着,倒也真真算是不晚。”
“为兄还要感谢凤贤弟将舍妹珠儿带来,为兄感激不尽!”
这时,沈明琪将渔竿放下,朝着凤于绯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凤于绯有心想挤兑朱明月几句,又有沈明琪夹在中间护着,凤于绯更受不了沈明琪这一副酸儒样子,甩了甩袍袖,道:“沈兄还要垂钓吗?这儿太阳太大,不若交给仆从,沈兄和令妹好不容易相见,总是要说说话的。”
所谓的仆从,是竹廊外两个短襟长裤打扮的壮汉,从一开始沈明琪扛着钓竿踏进王子亭,俩人就在外面守着了,此刻亦如雕像般岿然不动。
沈明琪顺着凤于绯的视线望过去,目光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朱明月,刚想开口,凤于绯抢先高声道:“愣着作甚?你们家主子想吃鱼,还不赶紧过来钓两条新鲜的,给你家主子烤来吃!”
沈明琪的确就住在这金湖边上。
这从朱明月此刻所处的一座小屋舍就能看出来,竹篱笆栅栏围出屋前一块空地,栽种着一株垂叶榕,紫藤花架旁边挂着一串串玉米和晒着的红辣椒;篱笆的角落处还点缀着大片的玉簪花,花叶娇莹,苞如簪头,显得冰姿雪魄,清芬宜人。
沈明琪引着三个人走进屋内,屋子不算大,花厅隔出两处寝阁,正榻处又另有内置的隔扇罩,跨进门槛,就瞧见中央的一张竹制的花藤大圆桌,转圈摆着小矮杌。北侧有两座雕花的乌木柜子,旁边还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紫檀木书架,零星地摆着几本书…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朱明月禁不住若有所思。
进来后就直奔花厅的凤于绯显然不是头一遭来,坐到圆桌前,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你们兄妹俩有什么体己话想说就趁早,等那俩汉子钓完了鱼,可就没机会了。”
不用凤于绯提醒,将门扉虚掩上,沈明琪转过身来时已然是一脸的焦灼,拉过朱明月的胳膊,急急地道:“珠儿,你怎么会在勐海的?”
抓着她的手用了很大劲,另一只隐在袖中的手也攥得死紧,朱明月见沈明琪的眼睛都红了,轻轻掰开他的手指,稍稍退后一些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但你放心,我很安全。”
沈明琪明显不信:“珠儿,你跟为兄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是被抓进来的…”
在沈明琪的认知中,沈明珠被带回云南后就应该跟黔宁王在一处,或者安安稳稳地待在云南府,怎么都不能出现在勐海!可如今她就站在这里,在曼景兰,不就意味着她也被抓了进来当做筹码?沈明琪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太不称职,好不容易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又连累她蒙此大难,不禁悲从中来——“珠儿,兄长对不住你!”
“沈兄,你轻声些,不要以为那两个仆从离着远就听不到你说话。”凤于绯一边喝着茶,一边提醒道。
同样是作为旁观者,玉里从进屋就始终静立在一侧。可她比不得凤于绯这般淡定,眼见着沈小姐的兄长、云南府传奇一样的富商沈家当家突然出现在金湖湖畔,眼见着兄妹俩相见,玉里惊诧之余忍不住一再打量。可惜,眼前的场面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感人,朱明月甚至不热络,只有沈家当家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看得出心中实在悲戚难捱。
与此同时,玉里也在心中因着朱明月没有刻意避讳自己,而暗暗欣慰。到底是萧颜派过来的人,比起阿姆和埋兰,都要近着一层。
“是啊,哥哥,你冷静一下。”
朱明月见沈明琪自说自话的毛病又犯了,不禁有些头疼。
“珠儿,你、你叫为兄什么?”
沈明琪哆嗦着肩膀,满脸激动又欣喜地看着她,“五年了,不,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你终于肯认为兄!为兄实在是、是…”
喜极而泣的男子,几乎话不成句。
六年前还是如花苞一样稚嫩娇小的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总喜欢抱着他的腿,央求着他带她上街买糖吃。沈明琪又想起沈明珠更小的时候,那么大一点儿,粉嘟嘟的小脸,玉雪可爱,在母亲的膝盖上一边吐泡泡,一边数花瓣…时光荏苒,已然六载春秋。
“哥哥,现在不是历数过往的时候…”朱明月的目光掠过屋里的另外两人,对沈明琪表现出的热切也有些尴尬,“方才凤公子说得对,趁着外面的两个人被绊住,哥哥,你还是赶紧与我说说,我怎么做才能救你出去?”
沈明琪从回忆中被拽出来,满眼复杂和酸楚地看着她,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不无怅惘道:“咱们沈家的掌上明珠真的长大了…珠儿,为兄不需要你救,为兄只希望你能一切安好,就足够了。”
朱明月微微蹙眉,直接道:“哥哥,这半年来你是否一直都住在这里?”
一句切中要害。
凤于绯有些好笑地看着兄妹二人,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朱明月,任她再犀利又如何,陷入对往事无限追忆和怀念中的沈明琪,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绕出来的。
果然,沈明琪又拉住她的手,殷切地说道:“珠儿,为兄已经失去了你六年,如今好不容易将你寻回,绝不会让你再出事!等会你就跟凤贤弟一起离开,不管你现在何处落脚,回去后赶紧收拾收拾,哥哥就算拼尽力气,也会将你送离勐海!”
沈明琪的话音刚落,未等朱明月开口,一侧的凤于绯惊呼道:“沈兄,你有办法离开勐海?”
沈明琪道:“虽然这里是那九幽的地方,但是被囚禁在曼景兰这么久,沈家的人已经有好几拨来寻过我,目前在元江府乃至勐海的村寨中,应该有他们留下的可供联络以及撤离的方式——凤贤弟,若你能护着珠儿离开,沈某会送凤贤弟一起离开!”
护着她离开的意思,就是不管沈明珠是因何身在勐海,自愿与否,凤于绯都要为帮助她脱身而负责。
凤于绯眼睛先是一亮,随后眼帘眯起来,咂嘴道:“沈兄,这买卖倒也合算,但不是小弟不信你,既然有办法离开,你之前为何不用?非要等过了这么久,等到令妹千里迢迢寻到曼景兰,你才肯拿出来?”而且还仅是让他和朱明月走,他自己仍要留下。
屋外淡淡的焦煳味道飘了过来,看样子两个奴仆手脚很利索,这么快就钓上了鱼,又架起火堆烤了起来。
沈明琪抓紧这仅有的一点时间,道:“凤贤弟你多虑了,沈某决计不会害你,更不会让舍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关于逃走一事,还望贤弟你不要犹豫!”
还是没回答凤于绯的问题。
凤于绯尤想说什么,朱明月伸手一拦,低声道:“今日并不是做决定的好时机,具体如何,还要另做商讨。不过今日之后,哥哥,你还会在此处吗?”
朱明月担心的是,在凤于绯引着两个“外人”来这里之后,沈明琪会被转移到其他地方。
“珠儿,你拿着这个——”沈明琪转身走进寝阁,从床榻上一个滕箧底层摸出一块髹漆小竹牌,貌似不起眼,手触摸上去却有一个篆体的“沈”字,繁复笔画,是古汉字,这样即便是汉人没有一定学问也很难认得出来。
“今日之后,珠儿不要再来找为兄,拿着这块牌子,或者让凤贤弟替你拿着这块牌子,去下城的乌珂赌坊找一个叫赤次的人,把这牌子给他看,他会安排你们离开。”
沈明琪叮嘱罢,又紧紧攥住朱明月的手,“珠儿,我的妹妹,六年前为兄把你弄丢了,六年后就算用为兄的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鱼烤好了,齐整整四大条,正是金湖里再长长就能跃龙门的肥美鲤鱼,串在竹签子上,鱼皮烤得酥脆,滋滋冒着油,浓香弥漫。
除了沈明琪的、凤于绯的,除了朱明月的,玉里意外地发现还有自己的一份,百般推辞之后,只好从那面无表情的仆从手里接过来,当着凤于绯的面,十分不好意思地一小口一小口用手撕着鱼肉吃。
朱明月的目光从两个五大三粗的奴仆脸上看过去,在两人退出房门的一刻,沈明琪注意到她一直面色不善,不由低声安抚道:“他们俩是哑的,不会说话,这段时间一直负责照顾为兄。不过珠儿放心,你今日来金湖的事,为兄会想办法不让他们跟外人说…”
日薄西山的时候,凤于绯以及主仆二人与沈明琪告辞。
一身书卷气的男子站在屋舍前,橙红的夕阳照得他衣衫也有些泛红,显得形单影只些许伶仃孤单。而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行三人渐渐离去,直到最终消失在视线还久久不能回神,一双眼睛里含着难以割舍的伤感,那神情,就像是生死永别。
“凤公子再不注意看路,小心摔下河沟。”
返回孔雀湖的路上,在凤于绯不知第几次将目光投到她身上,朱明月终于开口“好言相劝”。
“在下就是觉得…你们兄妹二人倒是挺有趣的。”
凤于绯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个千辛万苦混进勐海来救人,一个费尽心思也要将人送出去,两人都是自说自话,谁也没跟谁想到一块去。
“对了,还有关于那‘六年’是怎么回事?”凤于绯又道。
朱明月走在玉里给她撑着的竹伞下,挡住的是仍然刺眼的夕照日头,闻言,捋了捋额前碎发,不咸不淡地答道:“凤公子生长在西南,又因生意与云南府的锦绣山庄诸多来往,该不会不知道沈家女儿一直流落在外的事吧。”
凤于绯眸光一动:“你真是沈家大小姐啊。”
沈家明珠,沈家嫡长一脉唯一的女孩儿。
“现在也是锦绣山庄的半个当家。”
“可是我对你的身份还是挺好奇的——”凤于绯摸了摸下颚,道:“你是沈家的千金,却能在曼景兰随意走动,同样是行动不受限制,我倚仗的是凤氏土司府,还仅是在芒色寨子里不受限制;而你是从寨子外面来的,就算不是来自上城,最起码也得是中城或下城…你倚仗的又是什么?”
倚仗沈家?莫说是沈家的半个当家,就算是沈明琪这个堂堂的家主,不也被结结实实关在曼景兰。凤于绯也没错听,之前这个侍婢玉里提到的——“那释罗”管事,仔细想想,不就是在上城赫罕、那九幽身边伺候的管事之一吗!
在凤于绯旁敲侧击的当口,远处陇道上来了一辆马车。
等离得近了,看清楚那驾车之人,正是那释罗。
玉里先行快步迎上去。
“难道凤公子没听说过,这届从曼腊土司寨出使来曼景兰的祭神侍女是个汉人?”
朱明月接过竹伞,随后徐徐往马车的方向走,临别前,给凤于绯留下这一句话。
脚步一下子停滞在原地,凤于绯有些愣愣地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望着那一头大汗的管事从车上跳下来,与走上前的沈小姐说着什么,然后就掀开帘幔,朱明月在侍婢的搀扶下,施施然上了车。
凤于绯在呆愣的一刻也还留意到,在马车绝尘而去之前,帘子忽然掀起一个角,那个叫玉里的侍婢,透过帘幔含羞带怯地往自己这边投来不舍的一眼。
作为陪同招呼的管事,那释罗消失了整整大半日。作为出来游玩的客人,在那释罗消失的这大半日中,祭神侍女主仆二人消失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这是她们来曼景兰出使的第四天,前三日当中,无一时不惊心,唯独这第四天,收获最丰。
“玉里姑娘,你带着祭神侍女去哪里逛了,可让我好找!”
不能苛责主子,只好质问做奴婢的,那释罗擦了擦满头的热汗,被晒得有些通红的面皮和有些蓬乱的头发,显示出他一直在找她们主仆,找得心急火燎。
玉里此时一同坐在车辕上,说话前先朝身后的帘幔瞅了瞅,小声嗫嚅地道:“奴婢和祭神侍女瞧着您一直没回来,祭神侍女又嫌独待在孔雀湖边上太闷,索性在周围四处走走逛逛,刚刚还在附近农舍吃了些烤鱼。”
“烤鱼?哪一处的?”那释罗警惕地问。
“奴婢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反正是在芒色寨子里的一处湖泊,湖畔有一户人家支着钓竿,架着烤架和竹签子…”玉里不好意思地说道,“后来,奴婢要给他们些钱银,人家说什么都不要,倒是祭神侍女过意不去,将随身戴着的一个香囊送给了那家的孩子。”
作客人的不能问主人家为何离开、离开去哪儿,作主人的却可以问客人去了何处、都做过些什么,玉里说完这些话,那释罗在心里暗暗记下,思忖着过会儿就让人去附近湖畔找找有没有那户人家,而后又扯出一抹笑脸道:
“也不是我要拘着玉里姑娘和祭神侍女,只是这芒色寨子到底是乡野村民的住处,风景再好,也恐怕会有冲撞。何况您二位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一看穿着贵气,就知身份定是不凡…这往后,千万别再乱走乱闯,万一出点什么差错,我这一把老骨头真是担待不起!”
“是的,奴婢谨记了。”玉里一脸惭愧地道。
“我瞧玉里姑娘是个妥帖的,比另外两位姑娘都要稳重,就算祭神侍女初来乍到贪新鲜,玉里姑娘作为随行的贴身侍婢,也要随时随地规劝着点…”
“是…”在那释罗一路上苦口婆心的警示和嘱咐中,在玉里不断的赔笑脸道歉中,不多时,马车回到了曼短佛寺的山脚下。
沉沉的暮色笼罩中的山寺一片寂然,待祭神侍女主仆二人告别了那释罗,顺着台阶走上山门,就见埋兰和阿姆双双等在寺庙大门口。两人一见她们俩,赶紧迎上前来,一把将她们拉到僻静处。
“小姐,事情不好了…”
阿姆还是一脸红肿,但敷过药,显然消了不少,不像早上那么严重。
朱明月看看阿姆,又看看埋兰,“怎么了?”
“吉珂小和尚不见了!”
朱明月与玉里对视了一眼,均是面色大惊,朱明月蹙眉道:“怎么不见的?”
阿姆急忙将埋兰推到前面来。因着早上跟玉里大吵一架,埋兰此刻面对朱明月时还有些尴尬和别扭,阿姆使劲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埋兰撇撇嘴,与朱明月解释道:
“你和玉里跟着那释罗走后,约莫半个时辰,曼短佛寺里来了一拨凶神恶煞的人,倒是没往咱们下榻的后山来,却将整个殿前佛塔和佛院搜找了一通。奴婢陪着阿姆在屋里,不知发生了何事,待那群人走了,刚想出去寻个小师父打听打听,谁知后脚一名影卫悄悄上了后山,说是关押吉珂的地方被人给掀了,包括吉珂小和尚在内,负责守着他的两名影卫均不知所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