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灯盏火红,烛泪流淌,那九幽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的衣袂上映出一团小小的阴影,眯着眼仿佛出了神。
这时,随扈低声道:“九老爷,既然那祭神侍女已然给咱们指出了布达老和尚的下落,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何不…”
随扈说罢,手横在脖颈间,做了个“杀”的动作。
那九幽回过神来,纤长的手指抚了一下灯盏的莲瓣,拈花含笑道:“那可是我的好侄儿送来的祭神侍女。现在还不到跟澜沧撕破脸的时候,维持表面的平静依旧很重要,你们只管盯住她,等八天后这所谓的‘出使’结束,还得完完整整地把人送回曼腊土司寨去。”
“可她毕竟是冲着般若修塔而去,不管她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属下担心,万一…”般若修塔里那三个和尚,连他们的人都不敢去打扰,假若被一个小丫头贸然行事坏了计划,就算以后血洗整个澜沧,都不够赔的。
“该来的迟早要来。我那侄儿忍不住了,这次又让那一拨人无功而返的话,后面不知还要打什么鬼主意。”那九幽道,“与其日夜防贼,还不如放任这一个折腾。况且咱们手里不是还有一个沈明琪吗?”
事已至此,捅破窗户纸是迟早的事。
既然人都在曼景兰,不管是谁,一个都别想在他的五指山中翻出花样…
早在来曼景兰之前,朱明月宿于玉娇的曼听寨子时,曾听当地的村民说过一句话:不到勐海,不知草木苍翠、大雾漫天;不到曼景兰,不知佛寺百座、佛塔千余。其实不尽然。
在勐海的八大寨中,除了佛寺佛塔,除了马匹、大象、茶叶之外,还当属雨热果树最多:莲雾、蒲桃、波罗蜜、龙眼、香庵波罗果、芭蕉、多依果…新鲜饱满,奇异甜蜜,好些是人见所未见。澜沧的四季鲜果就多是勐海供应的,但这些鲜果真正送进曼腊土司寨的却不多,能留在土司府的就更少。
当晚回到曼短佛寺,阿姆在饱食了各种鲜果之后,又抱着水晶果盘,心满意足地进入了甜梦。然而,等她次日一早醒来,脸上忽地又疼又痒。
“快帮我瞧瞧,我的脸上怎么了?”不仅又疼又痒,还一阵阵的发烫发肿。
埋兰闻声揉着眼睛翻了个身,等一瞧阿姆的脸,大惊失色:“你、你的脸…”
玉里交代完早膳,从花厅走寝阁里,就瞧见阿姆和埋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在沈小姐的花梨木宝座镜台前,一个站,一个坐,那晕着一团光影的妆镜里,照出一张又红又肿的脸,密密麻麻布满了红疙瘩,看上去很瘆人。
“这…怎么会这样?”
是阿姆的脸。
“我也不知道,昨晚还好端端的,睡了一觉就变成了这样!”阿姆两只眼睛红肿如桃,明显是哭过了,但那张脸显然更红,结结实实肿了两圈。
玉里急忙走过来:“是不是被什么毒虫蛰了,或是毒草碰了?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呦,你倒是门儿清。”
那厢,埋兰冷不丁地说道。
玉里充耳不闻,用手小心翼翼地抬起阿姆的下颚,端详着道:“勐海这地方卑湿水热,本来就多毒蛇虫蚁,可我瞧你更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昨晚,我记得你睡前吃了不少的鲜果。”
玉里一语中的,阿姆哭丧着脸道:“不能吧,大家都吃了啊!”
“可不是,那些鲜果大家都吃了。”埋兰抱着双臂,“不过,最后那一盘,好像只有阿姆吃过,其他人都没动。”
埋兰的话似意有所指,这个时候,朱明月拿着浸过井水的巾帕走进来,“冷水打湿过了,你且敷一敷。”她将帕子贴在阿姆脸颊上,“我跟寺里的小和尚说了,待会儿会有个巫医过来,给你好生看看。”
一侧的玉里赶紧接过巾帕,“哪里要劳烦祭神侍女,奴婢等照顾她就好。”
说罢,又要给朱明月搬椅子。
“还真是主仆情深呢。”埋兰冷冷看着玉里和朱明月两人的互动,“不过,可别是贼喊捉贼吧。”
埋兰的态度很不友善,不仅针对朱明月,更多的是针对玉里。两人在土司府时就面和心不合,来了曼景兰,玉里在祭神侍女面前处处讨好、事事卖乖,她早就看不上;昨晚朱明月话里话外又提及玉里比她更贴心、更懂事,埋兰的心里愈发不好受。她不好受,自然也不会让别人好受,于是一早起来就借着阿姆的脸,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对玉里的尖酸刻薄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阿姆的脸是有人故意为之?你觉得是祭神侍女做的,还是在暗指是我做的…”玉里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冷声挑明道。
埋兰道:“你别事事都拉着祭神侍女一起,我分明说的就是你,要不是你,难道那些水果自己生出了毒,害得阿姆一夜之间长了满脸的疙瘩?”
“简直是荒谬,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埋兰妖妖娆娆地靠在炕桌边,似笑非笑道:“我们三个之中,就属阿姆的身手最好,其次才是你,阿姆若是病倒了不能出门,不就轮到你陪在祭神侍女身边?玉里,想争宠,说出来就是,也不用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吧!”
玉里的脸彻底沉下来:“埋兰,你别血口喷人,昨晚我可没碰那些装鲜果的筐,是你领着底下那些侍婢收拾的,你忘了?”
“你是没碰那筐,可是你亲手洗的水果!”言下之意,不是你在果肉上动了手脚,还能有谁。
“都别吵了,吵得我脸更疼了!”
阿姆抱着脑袋,哀怨道。
埋兰掐了一下阿姆的胳膊,“死没良心的,我给你出气,你看不出来?”
“也不一定就是玉里姐姐啊。”
埋兰怒其不争地瞪了阿姆一眼:“你没看见,你亲爱的玉里姐姐有事没事就往祭神侍女身边凑?你陪着祭神侍女外出的两晚,你玉里姐姐可是翻来覆去彻夜难眠的…”
随着埋兰的话,玉里憋红了脸,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心事;须臾,却是笑了,“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将手里的巾帕扔在桌案上。
“什么彻夜难眠,说的是你自己吧,”玉里道,“也不知道是谁昨个黄昏提前跑到山寺侧门,冒着雨眼巴巴去等人家,结果却被撵了回来,真是好没脸面!”
底下人越不和,做主子的就越高枕无忧。
朱明月此刻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当然,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从坚固壁垒中寻找微不可查的薄弱点,既要分而化之,就像对付那些影卫;还要因势利导,就像对付埋兰。
推开门扉走出屋舍,朱明月捧着水晶果盘来到院中,身后是争吵不休且愈演愈烈的互斥声,而她已经没必要去面对屋里那三个奴婢之间的勾心斗角。
将果盘里仅剩的一些鲜果丢进天井里,再抬起头时,就瞧见那释罗拖着一条有些跛的腿,一瘸一拐地跨进院门。
“您这是怎么了?”
天光初开,朱明月未戴面纱,一张面庞笼在霞光中若芙蓉绽放,且清且艳且娇柔。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有这般风姿仪态,令人忍不住侧目。
“老奴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释罗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强打着笑容,眼底下却是一片乌青,像是整夜都未合眼的样子。
朱明月关切道:“若是身子不爽利,您大可派一个家奴过来,何苦亲自跑一趟。”
那释罗摇头道:“那些粗手粗脚的蠢奴才,哪里能将祭神侍女照顾周全。老奴已经在山下安排了马车,这就要去孔雀湖,烦劳祭神侍女去准备准备。”那释罗说到此,往她身后瞧了一眼,奇道,“对了,怎么不见玉里姑娘她们?”
玉里正在屋里忙着跟埋兰吵嘴。
“那释罗管事说要去孔雀湖?”朱明月问。
那释罗点点头:“那是芒色寨子西面的一处湖泊,风景秀丽,湖畔更散养着上千只孔雀,芒允也由此被戏称为‘孔雀之乡’,出名得很。祭神侍女难得来曼景兰,务必要去瞧瞧!”
让她看孔雀…
在元江府,那九幽就素有“白孔雀”的美誉,可见摆夷族对孔雀的尊崇和喜爱。但那释罗日日来她跟前报到,一连推迟了两次领她去见那九幽的机会,拖到而今已然七月十一,不但不再提,还专程安排她去芒色寨子看孔雀…看来那九幽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召见她这位祭神侍女了。
阿姆的脸肿了,身边离不开人,于是,因为阿姆跟玉里吵得不可开交的埋兰,理所应当留下来照顾她。今日也不需要假祭神侍女替朱明月出面,那个体貌特征与朱明月有着八分相似的婢女被打发下了山门,跟玉腊待在一处。
只带着一个玉里,朱明月在随后跟着那释罗走下山门,主仆两人坐上了去孔雀湖的马车。
“小姐,其实奴婢跟埋兰…”
车上,玉里看着朱明月欲言又止。
“埋兰不太喜欢你?”朱明月问。
玉里有些尴尬:“是、是啊,她的确跟奴婢有过龃龉。”当面闹翻却是头一次,也不知那埋兰发的什么疯。
埋兰不是发疯,而是昨晚被朱明月的话刺激到了,罪魁祸首就坐在这里,轻描淡写地对玉里道:“你是因何到我身边的,我心里有数,放心,我会护着你。”
立场鲜明的话让玉里所有的解释都省了,也安慰了她有些不快的心绪,玉里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想起临出门前,朱明月说要带着她而非埋兰的时候,她可没错看,埋兰咬牙愤恨的模样,连眼圈都红了。玉里又想起阿姆那张红肿不堪的脸,要不是阿姆突然出了事,眼下恐怕也轮不到她独自一人陪同朱明月。
玉里心中第一次冒出此般想法:若阿姆以后都出不了门,其实也挺好的…
芒色寨子离中城不算太远,绕着寨子往西而行,五里路外就是孔雀湖。经过昨夜的小雨,这一日的天气格外晴朗,暴晒的阳光投射在湖畔的一排排的桫椤树、垂榕树、棕榈树上,叶片鲜亮,泛起蒙蒙的白雾,明媚得有些不真实。
宽阔澄净的水面,也被阳光晃得一片灿烂,粼粼的波光中倒映着两岸的绿株、花卉,还有美不胜收的亭台水榭和精巧竹楼,恰似一幅浓墨重彩的绚丽画卷。
远处传来“嗷喔——”的鸣叫。
朱明月曾在宫中见过孔雀,正是由元江那氏的土司那直亲自进献的,蓝、绿二色,均为雄性,拖着又长又大的尾羽,头顶还有簇高高耸立的羽冠;一旦开屏,尾羽抖动沙沙作响,展示出五色金翠线纹的大羽扇,以及尾端的一颗颗暗蓝色镶绿边的圆圆眼斑,吉祥华贵,美丽夺目。
这一处湖畔,却散养着上千只孔雀。
成群结队的绿孔雀、蓝孔雀、白孔雀,还有黑孔雀,在盛满阳光的水岸边踱步,恣意舒展着自己的羽毛。有几只从栖息的树顶窝棚里滑翔下来,双翅展开,如一抹绚烂的星坠,划过浓密的雨热林间,让人恍若以为瞧见了凤凰于飞。
朱明月没见过凤凰,却在湖畔一间屋舍前,看见了一个蹲在地上为孔雀投食的男子。
七月的勐海,熏风日暖,鸟语花香。波光潋滟的湖畔团簇似锦姹紫嫣红,怀揣着一个笸箩,白衣翩翩的男子站起身,数百只孔雀在他身后随着他亦步亦趋,一人,百雀,从花丛边迤逦而来,在那一刻,仿佛有和煦的花香随着男子衣袂上的熏香撞入了她的鼻息。
那男子的笑容,却比花香、熏香还暖三分。
朱明月也在这时走近,待真真切切瞧清楚了那人的模样,不禁有些诧异地瞪大眼睛,却恰好与男子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你是…”
“你是…武定州的凤氏于绯?”
两人同时开口道。
男子“咦”了一声,将笸箩端在右胳膊上,“你认得我?”
同样是问话,后面这一句等同于上面那一句的回答。
越过地上的低头觅食的孔雀,朱明月径直走到湖畔的雕栏前,目光却不离男子的脸,注视片刻,禁不住摇头,叹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男人一愣,然后皱眉:“不妙,不妙。”
能被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认得,身为男子都会生出欣喜和优越感,而面前之人眼底冒出一抹惊艳却又骤然而逝,须臾就变成了懊恼。朱明月道:“什么不妙?”
“区区在下应该与小姐素未谋面,今日乃是萍水相逢,对否?”
他不答先问。朱明月点头:“没错。”
“那小姐可是元江府的人?抑或是武定州的人?”
“都不是。”元江府唯摆夷族人,武定州多是彝族人,朱明月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也没打算在这一点上做文章。
却见男子一拍手掌,呼道:“那就对了!”
朱明月一脸莫名的表情,对什么?
“这个地方可是勐海,而你却是汉人。”男子端着下颚,一脸审视地看她,“我还从未见过一个人汉人能在勐海出入,更别说是曼景兰,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尤其不寻常的是,你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我…再凭你刚刚那一句话。”
他咂了咂嘴,以一种笃定的口气道:“我几乎可以断定,你的到来,即便不是跟我有关,也十有八九是跟…我们这些被抓的商贾有关系!”
由于所处环境所迫,会让某些人居安思危,时刻不放松警惕。面前的男子提到的,就是那些因为商旅结军旅,对元江府蚕食鲸吞计划而被抓走的云南二十四名商贾。
那是黔宁王府对付元江那氏三大杀手锏之一的败笔,朱明月虽不是真的为救这些商贾而来,但抵达元江之前,她曾让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中的“清理者”,去帮她调查了包括沈明琪在内,这二十四个人详详细细的身家背景,包括他们的姓名、家世、产业、三族亲属等,其中最主要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面貌画像。
朱明月会做这些功课,是秘密渗透之前的惯用手段,以防不时之需。但是当某一日那些画像里的其中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跟她说,他就是大半年之前被元江府武士抓来勐海的商贾,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他一直等着有人来救的时候,朱明月难免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尽管是她先认出的他,可这个凤氏于绯的心思实在够机敏。
少女的默认态度,让凤于绯露出一副“你看我就知道”的表情,啧啧道:“一句话就让人听出了破绽,下次跟别人见面的时候,小姐可不能这么说了。”
朱明月道:“那我要怎么说?”
凤于绯故作疑问道:“如果你同我们一样也是被抓进来的,认出我之后,难道不是应该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果你是来救我们的,或许会说,柳暗花明又一村;又或许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你说的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凤于绯摇头,哂笑,“这就代表你不是来害我们的,就是有可能来图谋我们的。”
不愧是商人。
“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何会认出你来?”朱明月别有兴味。
“好奇什么。”男子潇洒地一掀袍袖,直接坐在地上,“要知道包括沈家当家的在内,被那氏这帮野蛮人抓进来的商贾巨富里头,只有在下一个不是汉人,而在这西南边陲之地,不是汉人的商贾巨富,又非武定凤氏于绯莫属,你若认不出我,才真真是奇怪!”
男子分明仰着头,却一脸的得意洋洋理所当然。朱明月不禁哑然失笑。
的确,凤氏于绯,富甲西南。若说云南府锦绣山庄的沈家是汉商中的巨贾,武定州的凤氏彝族,则是当之无愧的诸蛮夷里的翘楚。
这时,又听凤于绯急吼吼地催道:“说话呀!”
“说什么?”朱明月被他瞬间的变脸弄得一怔,奇道。
“说你到底是被抓进来的,还是来救我们的?”
朱明月道:“你刚刚不是已经说了,我不是来害你们的,就是有所图谋。”
“我那只是跟你开玩笑…”凤于绯板着脸,噘着嘴道:“毕竟都过去这么许久了,好不容易来个元江府之外的人,我心里其实更倾向于你是来救我们的…”
朱明月没有对他的话表态,而是反问道:“但是在我看来,这里景致优美、房舍精致,你过得优哉游哉、乐不思蜀,不像是被囚禁的样子,更不像怀揣着随时离开的打算,不是吗?”
凤于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怒视”她:“谁说我乐不思蜀、优哉游哉了?我随时随地想要离开,也随时随地做着逃跑的准备!”
大半年已然过去,再好的地方也早就待够了,何况他还要平白扔下日进斗金的生意,还有他的娇妻美妾、陈年佳酿…凤于绯越想就越憋屈,越憋屈就越抓心挠肝地想离开。
“这地方就你一个人?”沈小姐忽而问。
言下之意:光顾着自己跑,其他人都不管了?
凤于绯挑了挑眉,冷哼道:“商人重利轻情意,难道你没听过?何况能将我一个人带走已经算你本事大,还想将勐海的战利品一锅端了,小心贪多嚼不烂!”
倒是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羞愧。
“带你出去不是不可以,但若是就你一个,不行。”
沈小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你觉得我不够分量?”凤于绯气急说罢,盯着她的眼珠一转,蓦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除我之外的其他人、或者某个人来的…”
朱明月眸光微漾,低眉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又被我说中了。”
朱明月像是在等他这句话,不紧不慢地接下去道:“可你能独自一人在这里,倒是让我觉得,要么说明你们被抓进来的这些人没有被关在一处,而是分开‘拘禁’;要么说明,对于勐海来说你也是特殊的,能够享受到最‘优越’的犯人待遇;又或者,你根本不是被抓来,反而是被请来的。”
她以同样审视的目光回敬他,“以上三种,不知道凤公子你属于哪一种?”
凤于绯被这么一问,乍然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是现学现卖,没等我再发问,你就已然反击了。在下忽然很好奇,小姐究竟是什么人?”
“能带你出去的人。”
凤于绯一哽,目光动了又动,旋即就笑开了道:“行吧行吧,咱们都别绕圈子了,为了表示诚意,凤某先来回答小姐的问题——区区在下是第一种。”
也就是说,被抓来的商贾们被分开关在不同的地方。
朱明月道:“其他人也都像你这么‘自由’?”
“自然不可能。”凤于绯有些骄傲,扬了扬脸道:“咱们这二十四人当中,唯有我一个不是汉人,而且还是武定凤氏的嫡孙,那九幽再厉害也要顾及着我背后的凤氏土司府,不会拿我怎么样,既不能放了我,那就只能好吃好住地供着我。”
在整个元江府,恐怕凤于绯是除了朱明月之外,第二个敢直呼那九幽其名的人。
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从彝家摩崖石刻上的世系来看,罗婺凤氏代代传承,保持着最纯正的贵族血统,因人丁稀少,嫡子嫡孙都分外宝贝,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可知其他人都关在哪儿?”
“不知道。”
朱明月转身便走。
“诶,你——”凤于绯怎么都没想到她不由分说掉头就要离开,且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不由得在她身后气得跺脚,“我只知道一部分!可你也要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救我们的?又能不能救得了我们?”
朱明月停住脚步,回眸:“凤公子先告诉我他们关押的地点。”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朱明月对面前男子的逼视和坚持视而不见,两人对峙了片刻,朱明月继续迈开莲步的一刻,凤于绯终于明白了她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来,而自己对她来说根本是不值一提,不得不妥协,咬牙切齿道:“好——我告诉你我知道的那些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我只想知道沈明琪的下落。”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原来你是为沈家当家来的…”凤于绯恍然大悟之后,又紧紧抿唇,不忿地喃喃自语道:“早就听说云南府锦绣沈家跟黔宁王府的所交匪浅,这第一个能进来勐海来捞人的,果然也是冲着沈家来的…如此假公济私、厚此薄彼,黔宁王府当真是太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朱明月没承认自己是黔宁王府的人,也没否认,只看着凤于绯,等他的答复。
顷刻,凤于绯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带她去找他…
朱明月看着凤于绯的目光又有些不同了,“凤公子是想说,事成之后,让我送你回武定州?”
凤于绯瞪了瞪眼睛,咧嘴笑开了道:“小姑娘挺自信的啊,不是说救我出勐海,或者带我出元江,而是直接说送我回武定。”他忍不住啧啧两声,“你要真有这么大本事才好,可别空口说白话来哄我。你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一介汉人能在勐海出入。”
凤于绯听出她这是拿他之前调侃她的话反过来揶揄他,又有些恼恨她半分不透露,扬眉冷笑道:“那好,你如果真能送我回武定州,凤某自当带你去见沈家的当家!”
在朱明月跟这个湖畔男子说话期间,玉里一直在水榭外面的凉亭里等着,偶尔看过来几眼,又不时地踮脚往四周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直到瞧见朱明月话别了男子,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拿着披风迎了上去。
“小姐你可过来了。奴婢生怕那释罗管事这会儿回来,小姐你又还没跟他说完,那释罗管事问起来,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玉里松开攥着裙角的手,手心里全是潮汗。
“那释罗管事还没回来?”
朱明月有些奇怪。
玉里点头:“被那人叫走的时候,奴婢就瞧对方的脸色不好,像是挺着急的,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玉里顿了顿,又道:“对了,那边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
她的话刚说完,之前一直跟朱明月说完话的白衣男子顺着水榭走了过来,也随着他的脚步,几十只孔雀踱着优雅步伐紧跟其后——长长的尾羽拖拽出斑斓的色彩,衬托得男子一袭白衣愈加出尘,整个人犹如九天坠下的仙君一般,遗世独立傲然花丛。
“在下与这位小姐一见如故,不知可否同行出游,也好有个陪伴。”
阳光和煦花香芬芳的晌午,盛雪白衣被风拂动送来淡淡的清雅熏香,男子眸光轻暖,眼波流动,光是这微笑如水的模样就让人如沐春风,而他轻柔舒缓的嗓音更是怡人心脾更甚春风。
玉里腮晕泛红,怔怔地看着他走到沈小姐面前,飞快地低下头,咬唇羞涩不语。
“凤公子想在今日出游?”朱明月看着又回到一副翩翩佳公子姿态的凤于绯,轻蹙眉道。
她刚刚分明说可以给他两日的时间准备。
凤于绯道:“就在今日。”
“凤公子想要去哪儿?”
“不远。听闻在芒色寨子的南面还有一个金湖,湖边有一座公主亭、一座王子亭,相传是几百年前勐班珈王子召树屯与孔雀公主南穆娜相遇定情的地方,小姐可愿陪在下前往一‘观’?”
南面,金湖?
原来沈明琪与凤于绯的“囚禁”地点,只隔着半个村寨…
朱明月忽然有种他是故意的感觉,心下又泛起丝丝迷惘,未等表态,玉里凑到她身边,低声私语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咱们到底是跟那释罗管事一起出来的。而且面前这位公子是…”
“在下凤氏于绯。”
凤于绯朝着玉里兜头便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