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乖乖听话,告诉我们黔宁王的去向,免受皮肉之苦。”
那人的刀尖还滴着血,少女往后退靠紧翻倒的车舆,“王爷让我们几个先上路,就是为了引开追杀他的人,他自然不会跟我们在一起。”
“从郊外回东川内城,这是唯一一条必经之路。你还是别考验我的耐心。”
少女咬着唇,唇瓣渗出血丝,摇头道:“你别逼我,我真的不知道。”
蒙面人定定地看着她,片刻,扬起大刀。
“啊…”
比他的刀速更快的是箭,还有同伴中箭的闷哼声。
鸣镝的声音破空响起,周围寂静了一瞬,紧接着如刚刚被射成筛子的马车一般,漫天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那些蒙面人到底是训练有素,一见有埋伏,迅速朝着车舆和旁边的遮蔽物靠拢,然而面对他们的却是能装百支箭的连珠箭,不仅更快,也更多,根本不用轮换上箭,一波接一波密集如雨丝,为数不少的蒙面人已经在箭矢中丧命。
其中几个提着刀的蒙面人破出箭雨的包围,以极快的速度向发射的地方奔袭,旁边的同伴挥舞着刀柄将他们几个严密地护住,中间的人则卯足了力将手中的大刀掷出——钝器入肉的闷响,草丛中几个侍卫应声倒地。与此同时,蒙面人朝天扔出火筒,空中顿时爆出一串火焰。
“不好,他们还有后援!”
张三尖叫了一嗓子,扶着李四手脚并用地往树桩后面爬。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树林中又涌出了更多的蒙面人。张三和李四躲避不及时,眼看刀锋就要朝着他们俩的人头落下。
一个卓然挺拔的身影踏着流箭而至。
“嗖嗖”。
只见他左臂擎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弩箭,用闪电般的速度,以力挽狂澜之势,一箭将那人和他后面的蒙面人双双扎透,死死钉在地上。
“他有床子弩,快往两边闪,不要靠近他的射程…”
蒙面人显然也看出不好,朝着身边的同伴放声喊道。却见沐晟出手如闪电,用空着的那一只胳膊手起刀落,徒手砍削在他的脖颈,当场断气身亡。
与此同时,从南面的方向有大量手执刀戈的士兵冲了出来,他们身着黑色劲装,双肩披甲,抡着环刀与蒙面人厮杀在了一处。
没人知道这几百名士兵是从哪儿来的,尤其是沐家军早就带着马帮和商贾启程上路之后。然而堂堂的云南藩王身边若没有护卫,也说不通。可偷袭的蒙面人万万没想到,在沐晟的手里、在他的这批护卫中,居然还带着连珠箭和床子弩两样威力彪悍的战争武器。
黑缨锁子甲的士兵分三路,中间的一路里,裹挟着几匹膘肥体健的纯黑色烈马,马背上的士兵每人怀里都有一把床子弩,勒弦瞄准,顿时三箭齐发。
“嗖嗖嗖——”
这种专门用于战场的弓弩,原本能够并排放五只箭,每只箭有几丈多长,箭头是一个长矛,凭人力拉不开,需用绞车绞开。绞开之后,五箭齐发,人马俱碎。
黑甲士兵手里拿着的却是经由沐晟亲自改良过,有足够的臂力便能单人使用。而这种床子弩根本不是用来射人的,是用来射城墙,在射人时有着相当凶悍的力道,无论身穿多少层重甲都不管用。一箭,能连人带马钉在地上,拔都拔不起来。
面对床子弩的蒙面人,中一箭,当场就一命呜呼。
蒙面杀手的队伍很快被撕开了一个缺口。在沐晟周围躺着七八具尸体,他踩踏着那些人的尸身,脚下用足力狠狠一蹉,地上的人肋骨断裂,全然咽气。
那些冲将过来的大批侍卫趁势将余下的蒙面人制住,以三敌一,后者迅速溃败。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生还的蒙面人全部被擒获。
“王爷!”
侍卫统领拎着腰刀跑到近前,单膝跪地。
沐晟摘下右臂上的床子弩,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落,侍卫们纷纷手起刀落,鲜血喷涌,那些被压制在地的蒙面人悉数倒地。
这时,一道浅蓝色的策马身影进入这片狼藉战场,到了车舆旁,朱明月利落地下马,一把扶起已经两腿发软的少女,“没事吧。”
连翘抹了抹脸上飞溅的血珠,艰难地摇头:“王爷和小姐来得很及时。”
这时,张三扶着李四从树桩后面出来。张三右胳膊被刀砍伤,李四大腿中箭,而他双肩之前又刚受过伤,浑身上下全是血,两人都狼狈得不行。
“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连他们是谁派来的都没法查…”
朱明月看着沐晟毫发无损,身上的一袭黑缎烫花的锦袍和玄色披风都染了血,衣襟、肩膀和袍裾上呈现出大团的暗红色,连缠枝富贵花的暗纹也浸得一片湿红,扑面一股血腥之气。
别人的血。
一双深邃的黑眸却也因此亮若星辰。
“还用查吗?能一下子派出百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目标不是别人而是本王,除了元江府,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明月蹙眉,“可这些人,敢在距离东川府城不足十余里的地方动手,是胆子太大还是有人接应,王爷不应该仔细查查吗?”
沐晟的大手落在朱明月的发顶,用力抚了抚,“过家门而不入这种事,通常是心照不宣。既然人家特地选择在外城动手,而不是内城,就证明想跟东川府或者说是想跟孙知府撇清关系。既然这样,何必这么不识趣呢!”
况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朱明月看到男子眉宇之间飞扬着一抹神采。没错,很兴奋,有一种人生来就属于战场,浴血而生的神采。她不禁摇头道:“把危险放在身边,这本就是一种危险。”
沐晟望着她,淡淡笑道:“有些事情急不得,一步一步来,在大菜上桌之前,先来些开胃小菜,也是相当引人入胜的。”
从树林中涌出来的这批士兵,在利落地处理了蒙面人的尸体之后,又如潮水般地退去了。一点声息也无。
张三扶着李四坐在马车里,那车舆的半个车门都掉了,车窗也被砸烂,拖着一个半轱辘勉强还能行驶,却比另一辆被箭矢扎成刺猬的马车要好些。连翘坐在车辕上拿着马鞭赶车,一路上静默不语。
“我说,那帮人还挺利索的。”李四咧着嘴,望着窗外。
张三正忙着用巾绢给他包扎伤口,闻言道:“利索还不快点来,险些连小命都没了。”
李四想抬手砸一下他脑袋,却忘了肩膀上有伤,疼得龇牙咧嘴:“要不是看在咱们都是杭人后裔,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分上,真不想管你了。能不能有点出息,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丫头。”
张三撇了撇嘴道:“你没跟那沈家小姐打过交道,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尤其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凭我的本事你知道,可居然毫无招架之力,而且刚刚你看到没有,满地又是血又是尸体,连我都吓得跟什么似的,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四听他这么一说,也暗道了声“是啊”,然后狐疑地往窗外看去。这时,马车忽然震荡了一下,这一下极狠,把里面两个人都往上抛。李四撞到车辕,张三则撞到李四身上,李四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不好意思,遇到坑洼,你们俩坐好…”
隔着车帘,传来那驾车侍婢很低的声音。
张三揉着脑门,嘟囔着埋怨一句,赶紧给李四止血。
过了林荫小道,前面就是平坦的官道,县城小小的一座城门楼已经在眼前。
沐晟与朱明月左右骑行在马车旁,沐晟用斗篷抹了一把手背上的血,朝着朱明月道:“经过前面的县城,再往北就是东川府内城,你说咱们的客人会不会在街市上面出现?”
朱明月远眺了一下,淡声道:“王爷不是说,就算孙知府参与其中,也断不会选择在府城里动手。还有客人的话,若是在前面一段不出现,就应该没事了吧!”
府城里的街市是市井热闹之地,若有意外发生,必然会殃及到当地百姓。
但她并不认为孙兆康会这么做。因为她总有种感觉,东川府大大小小的州县,每座城都很兴旺繁华,生业安乐。孙兆康在东川十余年,在他治下的这片土地也曾经历过战乱,却总是幸免未曾被滋扰。现在,他也不会去想破坏或者打乱这份安宁。
而对于东川府来说,其实他们才是不速之客。
李四有一句话说得对,在大明政权尚未建立的时候,云南十三府的土司家族就已经存在百年。百年传承,其间关系错综复杂,曾归顺过几个不同的朝代,多次反抗,被镇压,朝贡称臣。如此盘根错节的势力,往往同气连枝,一旦处理不好,几大家族很有可能携起手来,同仇敌忾。届时就不是云南内部的事,而是一场边陲动乱。
撇开利害关系不说,起码在这一点上,沐晟和皇上有着一样的烦恼。
沐家军的到来无疑是要打破固有的平衡,经停的第一站东川府就成了整个局势中至关重要的一处。但在不久前,萧颜又率领百人队伍,剿袭了勐佑的一伙摆夷人贼匪。“勐佑”也是摆夷族语的说法,其中的“勐”专指县以上的地方,隶属于元江的势力范围内。于是针对那氏家族的谣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传到现在,元江府已经被萧颜和沐晟两人联手推到了风口浪尖。
那么与之相关的东川府,此时此刻应该出现在什么位置上?多年来受元江资助的孙兆康,又应该何去何从?
若换成是她,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不会善待沐家。
“想什么呢?”
沐晟已经骑行到她身边,朱明月抬眸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沐晟道:“你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其实他想问的是,她不是第一次见识杀人。
朱明月拽着缰绳,却想到了别处,启唇淡淡地说道:“在小女十岁那年,镇子上大旱。同年七月,燕王府靖难发兵,开始兵连祸结。地里乡间都是疫病死尸,还有残缺不缺的肢体…在那个时候,想要活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时你在哪儿?”
“北平。”
“本王记得,你是在戊寅年于苏州府的嘉定失踪,壬午年,有你的消息出现在北平的燕王府,癸未年你又身在应天府…除了这些露于表面的,五年里几乎无法追查你的行踪…”
沐晟不紧不慢地提了提马镫,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能做到这些,不是被保护得极好,就是有不能泄露踪迹的原因。那么本王好奇,你是怎么一直耗到现在的?”
“王爷别忘了之前答应过小女的话。”朱明月道。
只需她肯相助,对与沈家有关的她的一切事、她回沈家之前的一切过往,他便再不能插手。
少女的面色冷淡,沐晟却是一笑:“本王连问都不能问?”
“问也不行。”
…
一行五人顺利地回到东川府城是在一个时辰之后。等快要抵达知府官邸,那辆马车已经损耗得不成样子,仅剩的一个轱辘在陌白街上寿终正寝。于是张三只好扶着李四,从街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几人中除了朱明月,几乎个个身上染血,尤其李四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在街上引得目光无数。
管家正在府门口安排守卫,远远瞧见了,吓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想起来去请大夫。
而孙兆康不在府里。
等孙姜氏酬完神从城南的寺庙回来,已经过了酉时,天色还早。她没有直接去休息,连晚膳也没顾上,直接来到了西厢,却是领着几个侍婢,抱着熏笼、铺毯…还有很多女儿家的用物,带着满身的烟火味,亲自来叩门。
朱明月刚刚沐浴完,正在换衣裳。等应声开了门,门外一张笑吟吟的脸。
“孙夫人您这是…”
朱明月把人请进去,等一众奴婢将新捧来的物件布置完,孙姜氏道:“这两日小姐跟黔宁王早出晚归,也没有仔细休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儿,怎么受得了呢!”
提也没提白日里的事,就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半路遇险,也不知这一行人浑身是血的回到府里。然而府里添了两个“新人”,没跟当家主母交代,也的确有些失礼。
于是朱明月道:“王爷为了追查商贾和匪寇的事,确是甚为劳心。不过王爷也觉得,多亏孙知府的鼎力支持,还慷慨地借出自己的官邸。虽然嘴上不言,王爷心里可是分外感激呢!”
只要他不帮着贼人去刺杀他们,或者亲自安排什么人深夜来动手。
那厢,孙姜氏笑呵呵地说道:“王爷为民间疾苦奔波忧劳,我家老爷也没出什么力,王爷不责怪就好。但是说起来,这件事似乎也挺棘手的,凭王爷那等俊才,都查了这么久。也不知查得怎样了…”
朱明月道:“夫人说得是,尤其这半月以来,越往下查,查出来的就越多。不过有一点倒是肯定,那件赃物孙知府当真是不知情。不知者不怪罪,王爷也不会追究什么,夫人且安心。”
说了这么多,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孙姜氏悻悻地一笑,不禁暗道她怎么安得下心。
“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恐怕还要在府里面叨扰一阵子,望孙知府和孙夫人莫见怪才是。”
孙姜氏热络地跟她客套了两句,片刻又道:“对了,听说最近萧军师正在禄老爷那里做客,不知何时会过府,妾身也好早作准备。”
朱明月略微一怔,即道:“萧军师在东川么?他前一阵子不是在凤庆县剿匪,路远迢迢,怎会在几天之内就赶到东川府?夫人想必是听差了。”
孙姜氏笑容滞了滞,恍然道:“那该是妾身听差了吧,或许不是在禄老爷那儿,而是其他土司府里。听人说,这段日子以来,萧军师一直在滇蜀几大土官家族里面连番做客呢…”
等孙姜氏施施然踏出寝房的门,连翘已经提着三层螺钿食盒在外间的太阳底下站了许久。盒内摆着清粥菜肴,分量相当重,晌午的阳光直直地照进窗间屋内,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连姿势都没换,可见手底下是相当的稳。
“那两个人安排了?”
那侍婢低着头摆碗筷,“是的,就安置在王爷寝房外的一间耳房里,门外有侍卫轮班把守。”
“你可跟孙夫人汇报过了?”
“管家禀告过一次,奴婢也禀告了。”
意思是,她跟管家禀告的内容一致,而管家并不知道半路上发生的事。朱明月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银箸,“刚刚听孙夫人说,东川府像是有调兵的意思。”
连翘抬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低低地说道:“珠儿小姐,刚刚奴婢就在外间。”
朱明月一笑:“你就当我是猜的好了。但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够帮我打听一下,毕竟住在孙知府宅上,东川假如有什么兵力上的需要,王爷府倒是愿意帮衬一把的。而且我们与孙知府夫妇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懂我的意思吧?”
相貌无奇的侍婢抬眼去看她,须臾,点头道:“奴婢明白。”
隔日,清晨。
“官邸外面忽然多了不少人,连平时衙署的守备都被调过来了。可见孙知府这是防贼一样保护着王爷呢。”朱明月说道。
敞苑中的凉亭内,两人对坐。一人捧着书册,白衫粉裙,裙摆上是大团大团绽放的桃花;一人面对棋盘,雪裳佩刀,白绸缎袍裾顺着腿垂坠而下,露出云墨锦靴。
风吹起纯白的柳絮,漫天纷飞如落雪。
那男子一直注视着黑棋一方,像是在琢磨下一步怎样走,半晌淡淡地说道:“是保护吗?你怎么不说是变相软禁?”
半个衙署的兵力都镇守到官邸大街上,将偌大的府宅围成了铁桶。肃杀森严的气氛,连只鸟雀都不敢飞进府里。
“因为小女依然能够出府。”
“你是想回沈家了吧?”
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微笑摇头,“而今的确是到了小女功成身退的时候,可现在离开东川,前脚出了内城,后脚能不能活着到外城都不一定。”
她应该在三天前动身,也就是处理完张三、趁李四没现身之前。可那时也有风险。
男子拄着下巴,盯着棋盘皱眉凝思,“送佛送到西。元江第一拨派来的百人杀手,已经在对本王的围杀行动中全部被消灭,再想派人来补救也是在半月时间之后,刚好让本王腾出手解决东川内部的隐患。等这些障碍全部清除完,你才能平平安安地去云南府。”
说罢,用目光指了指九宫格,“来,先帮本王瞧瞧这局势。”
那少女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后马进七,将五平四!”
沐晟看了看,“嗯”了声表示疑问:“这样一来,‘车’首先就被吃掉了。”
“飞象平车,大刀才能剜心。四步之后,‘相’就被吃掉了。”
沐晟闻言挑了挑眉,随着她说的执棋连走,却果然在第四步,红棋溃败、黑棋一方转败为胜。
“原本红棋势雄、锐不可当,黑棋处处受制、略逊一筹。你这几步杀招,扭转乾坤。”他不禁摇头微笑。
朱明月翻了一页书,道:“原以为王爷是个中高手,没想到居然是初学。”
沐晟面不改色地说道:“萧颜是本王的弈棋老师。但学了许久都没精通,可见这位老师很不称职。”
难怪在曲靖的府宅,萧军师没事就抱着棋盘去找他。
“每一种博弈的棋类都有独特的规矩,比如黑白子棋,清白君子,多执白棋。楚河汉界,便是红黑搏杀:帅方红色,代表刘邦;将方黑色,代表项羽。中原逐鹿时,广武山红、黑两军对垒,楚汉相约鸿沟为界、中分天下,却是汉兵率先进攻,最终歼灭楚军于垓下。”
以棋面观局势,而今的东川、元江和云南府三方,也正处于这样一种维持表面平静的微妙状态。明面上是前两者步步紧逼,云南府处处被掣肘。可实际上呢?沐晟似乎把一切都预料到了,运筹帷幄,以逸待劳。颇有些讽刺。
男子摩挲着棋子,接过话茬继续道:“相传当年西楚霸王嗜黑,而汉高祖斩白蛇、喜红,世人因此都喜欢执红棋,代表‘成王’的一方…”
朱明月道:“故而那所谓的‘王不见王’,就是将帅不相照面,即对弈中,将、帅如果同在一条直线上,中间不隔着任何棋子,就规定走子的一方获胜。这就好比,先动手的一方把对方的主将一箭封喉。”
可这毕竟只是墨守成规的下棋,如当下的形势,先动手的元江府,反而吃了大亏。
“挽弓挽强,用箭用长。很多官吏在官场混久了,同样认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绝不会甘心任人宰割。”这一日的晨曦晴朗,天空湛蓝,迎着明媚的阳光,男子投来的那一眼浸润了霜寒般的通透。终于点到了谜面上。
朱明月轻声道:“王爷觉得…孙知府会在府里动手?”
沐晟道:“在外城能动用援兵,是因为地方够大,足够藏人。这点同理于元江的那些蒙面杀手。此处是知府大宅,孙兆康就算有心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调遣衙差,但是网已经借由孙姜氏撒出去了,孙兆康现在一定是抓心挠肝。本王也很好奇,他会用什么方法…”
而他之前去跟李四碰面时,明知道很可能会有杀手来袭,还把她带在身边,也是因为孙兆康的这处官邸早就不安全了。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孙兆康是第一次进这道敞苑。
先是在外墙墙根下面站了好半晌,隔着雕花窗,猫着腰,又是叹气、又是顿足,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等他犹豫了好半晌,这才硬着头皮往里走,等进了月亮门,正了正衣冠,就迈起方步进了院。
西厢的院落开拓得相当宽敞,高檐圆顶的凉亭就筑在三层石阶上,位置偏北,凉亭的东西各连接着一道红漆长廊。孙兆康踩着南面那条鹅卵石路一路走来,到了凉亭下,朝着里面的人一拱手:“下官见过王爷。”
“什么风把孙知府吹到这儿来了。这个时辰,孙知府不是应该在衙署处理公务吗?”石桌旁的男子放下棋子,慢条斯理地看过来。
孙兆康摸了摸脖子,有些心虚地答道:“启禀王爷,下官到了衙署,又急急赶回府,是有要事特地来告知王爷。”
“何事这么急?”
孙兆康又一拱手,“曲靖有军报传来。”
千里加急的书信,过驿站而不入,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快马。换马不换人,等传信官到了东川府衙,已是一身征尘,满面风霜。但云南早已无战乱可言,军报从何而来?而奏报没直接送到沐晟跟前,却送去了孙兆康的衙署…
朱明月与沐晟对视了一眼,前者忽然想起之前孙姜氏提到过的,萧颜正在几大土司家族中“连番做客”的事。
“传信官何在?”
孙兆康道:“也跟着下官回来了。下官见他萎靡过劳,疲惫苍白,就安排他先去用些水米,说话间会过来跟王爷复命。”
沐晟片刻起身:“请孙知府前面带路。”
朱明月跟着沐晟一道过去,两人一前一后随着孙兆康的脚步,出了这道院子就直奔主屋的偏厅。
偌大的长廊里,连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无。等跨进偏亭的门槛,一封用藏蓝的绢帛包着的手札,就摆在主座旁的桌案上。绢帛外面用红绳密密匝匝地捆得很紧,绳边磨得起了毛,显然是一直揣在内怀。
“王爷,下官是否要备车,送您过去跟萧军师会合?”
沐晟摆了摆手,“不必,待本王看完军报再说。”
孙兆康连连点头,又道:“那下官这就通知驿站,给传信官准备快马。”
沐晟道:“传信官暂时也不会回曲靖。劳烦孙知府先去衙署将知府官印取来,然后再通知东川府城外的卫所,集结所有衙差和守城士兵,本王要暂时接管东川府的军政大权。
一句话,粉碎了孙兆康的幻想。
地方上的兵马调遣外统于各省的都指挥使司,对朝廷则内统于五军都督府。调令一般经由御前首肯后下达到兵部,兵部送到五军都督府,最后示下给各省的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千户所、百户所…云南的都指挥使司听命于黔宁王府,按照疆域划分对内却隶属于右军都督府。
“王爷您直接绕开右军都督府,以都指挥使的权限调兵,是、是越权的…”孙兆康颤巍巍地说道。
沐晟笑了,淡声道:“孙知府谨记朝廷法纪,本王深感欣慰。但是孙知府忘了,在地方的卫所中有一种单独驻扎在某处、直接归都指挥使司管辖的千户所,也就是守御千户所。临危之时,有‘以武卫文’、先斩后奏的权力。”
孙兆康吓得一哆嗦,脸色紧跟着都变了。
“那、那下官只好听命行事,这、这就去衙署…”
好半晌,他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朝着右侧的楹柱靠近。下一刻,朱明月眼看着他伸手去摸楹柱后面的垂布,然后猛地使劲一拽,一张变得扭曲的面孔,钢牙咬碎,像是要与谁拼命似的。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站在方端石檀香木大桌案前面正捧着军报看得入神的男子,脚下突然就是一空,随后整个人顺着敞开的空格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朱明月还来不及发出什么惊叫,就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道人影狠狠地往前一推,踉跄了两步就要跌倒,身后那人又使劲全力往前一扑,连反抗都不曾,她也被推下了暗格。
又是“咔嚓”巨响,所有的光线在头顶上戛然而止。
也许会是她这辈子摔得最狠的一次。
以前她爹爹教她骑术,没等跑起来,从这边跨上去,又从另一边摔下来,又因驱驰的速度太快,直接被那匹马给摔了下来。然后是建文元年,从几丈高的台阶上掉下来跌断了小腿,也因此成功躲过了宫正司的执法女官对皇廷内细作的严密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