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里忽然起了风,春暮夏初的风,夹杂著乍暖还寒的气息,顺著雕花窗櫺吹进来,带著一股淡淡花雾,淡淡的熏香。
莲心驀然滞住,目瞪口呆地看他,"王爷的意思是,要让我进宫去选秀?"
半月来一直教习她宫中礼数,除了踩著花盆底的旗鞋走路,更要学会打理旗装,梳旗头--原来,都是在為进宫做準备?她因為要帮助阿玛走上仕途,所以在此时此刻进府;而他,则是要完成额娘的心愿,所以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恩情。
上天真真开了一个玩笑,同样的愿景,同样的企图,在这麼恰当的时间,让她跟他相遇在一起。阴差阳错,何其巧合?!
"这件事关乎到你一生的命运,如果你不愿,我不会强求…"寥落的几个字,从他的唇瓣里吐出。
莲心低著头,唇畔一抹苦笑。若是她不问,他要等到何时才跟她说呢?
"王爷愿意给我阿玛出仕的机会,现在,又将这麼一个千载难逢的选择摆到我面前,换作任何女子,恐怕都不会后悔吧…"
多少官宦人家,挤破了脑袋也要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若能博得品阶,莫说是一官半职,与天家结了姻亲,那就是皇亲国戚,何愁仕途不顺,前程不锦呢?而那进宫的女子,得见天顏,命好的话,一朝荣宠,就是飞上枝头。这是世间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你跟她们并不一样,"允礼声音沉沉,"你不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女子。"
莲心一滞,心底却是驀然呼啸起难以抑制的悲伤。然而她仍保持著微笑,面色如常,道:"王爷可否想过,那麼多在旗女子,即使我进宫选秀,也未必一定就被选上。"
"如果是你,就一定会被选上…"金胎绿珐瑯长颈瓷瓶里插著几卷画轴,允礼轻轻抽出其中的一卷,徐徐展开在莲心的面前。
那张画,有些略微泛黄,像是被撕过的样子,虽修补得很好,仍然看得出几道痕跡。画上的,是一个身著明黄宫装的美丽女子。
咄咄逼人的青春,咄咄逼人的美貌倾国倾城。鹅蛋形的脸颊,一对亮灼若晶石的眸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卷轴上画的,光芒四射,比阳光更加明媚夺目,仿佛凤凰羽毛,与生俱来的光鲜亮丽。
在画卷的右下侧,还写著一行隶书小字:"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她…"莲心捂著唇,却是瞪大了眼睛。
"她是八阿哥的嫡福晋,郭络罗?晴川。"
八福晋…
莲心凝视著那画像上的女子,久久难以转开视线。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她这样站在画卷跟前,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一般。她甚至能感觉到画上女子正朝著她微笑,那般明媚而动人的笑靨,让她心里不禁涌起一抹淡淡的温暖和熟悉。
第16节:心事两无猜(6)
在市井中早有流言,传闻当今皇上在登基前,爱慕上了自己皇弟的福晋,也就是弟媳,用尽手段却不能得。而后因爱成恨,在荣登大宝之时,将这个皇弟赐死,并詔下极恶毒的罪名。
"她现在在哪儿?"素未谋面,仅凭著一卷画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会十分关心。
"在八阿哥被处死的那一日,她被接进宫中,但之后不久,就病死了。"允礼声音清淡,提起那段往事,虽未曾亲眼所见,却也记忆犹新,"听宫里面的人说,她其实是消失了,就在南三所的一口古井上,化成了璀璨流光,随风而逝。"
郭络罗?晴川,曾是紫禁城里传奇一样的存在。然而就像以往那些过於美好的事物,总是无法在那朱红的宫墙之后留存一样,她,最后还是追随著倾心相恋的八阿哥,烟消云散。那段往事,也就从此再没人敢提及。宫中原本伺候过她的奴才和侍婢,都被驱散出宫,老人儿里面,除了一个先帝御前的心腹大太监,魏珠,其餘的,大多在夺嫡之祸的餘孽清算中,凋零殆尽。有些人,有些事,也最终成了皇上心中永远的痛。
允礼对那女子的印象并不深,因為年纪尚轻,而且在那时候,他已经听从勤太妃的劝告,很早便离开了权力斗争的核心,也因此未受波及。
"在王爷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麼?"莲心看著他,唇畔漾起一抹苦笑,"因為我的长相酷似八福晋,若是进宫选秀,只会被封赏而不太可能落选。"
外面的花香早就散了,风带进来一丝月光,打在地面上,泛出一片蒙白而迷离的光晕。
允礼站在光晕里,目光沉沉,"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以拒绝。"
莲心弯起唇角,淡淡地微笑,"王爷已经成全了我的孝心,现在王爷也是因為一片孝心,我如何不能成人之美呢!"
她说罢,朝著他深深敛身。
推开屋门,满苑的莲花香息。在莲心踏出门槛的一瞬,她咬著唇,硬生生将回头的动作忍了回去。他刚才的那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一入宫门深似海,却是萧郎,从此是路人。
(2)
已是四月初,时隔几日,东厢房里的花阁都佈置好了。元寿负责一应筹备,府里从未住过娇客,哪里见过还要安置什麼宝架和刺绣的,只是连著两日,忙进忙出,却是将几家绣坊里的针线都看得精熟。
辰时两刻,早膳刚过。
昨夜下过一场微雨,莲花池里蓬蓬的莲叶都被打得有些萎谢,唯独是后苑里一棵白色的桃花树,过了花期,依然绽放得很好。莲心站在树下,风拂过,那些斜斜低垂的枝干微微颤动,枝上开满的团团簇簇桃花,有些花蕊吐芬,有些则还是花骨朵,她轻拈起一枝轻轻地嗅,扑鼻都是清甜的芳香。
二嫫走进月亮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倘若换作是寻常的姑娘,再娇俏,站在那白桃下恐怕都要黯然失色,可隔远瞧著,那满树纯白的桃花与花树下的少女,却竟是相互辉映,相得益彰。更甚者,分明是因著那一抹柔弱纤细的身影,那株璀璨的桃花树才增色不少。
二嫫斜眼端详了一阵,暗道,主子带进府的这年轻女孩儿,可真够漂亮的。只可惜,终究是要送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头去。好端端的一个人,将来,又不知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姑娘这便起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莲心转眸,老迈的女管事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二嫫好。"
她端庄地敛身,用的便是在府里学过的礼数。
老妇点点头,"主子刚刚吩咐老奴请您去绣阁,姑娘这便準备一下吧。"
"有劳二嫫。"
身為府里的一等管事,又是果亲王的奶娘,府里上上下下都要看她脸色行事。被奉承巴结惯了,见到一个不卑不亢的,倒也新鲜,却不知她是不是在装腔作势。二嫫挑著眼皮,不咸不淡地一摆手,示意她跟自己来。
西苑和中苑相隔甚远,足见王府之深阔。
穿过抄手游廊,顺著一弯朱漆雕栏,再穿过宽阔的大理石广场,可见临溪高筑的一排亭臺楼阁。绕过嶙峋的假山,径直可来到中苑最北侧的厢房。每到一处,无不是歇山式屋顶,苏式彩画,廊柱粉刷著朱红色漆,油亮亮,像是随时都能淌出浓稠的胭脂来。
中侧,一间精緻的花阁就坐落在花木掩映中。
四面琉晶帘在风中摇摇曳曳,入耳都是一阵清脆的响声。内里一方紫檀木长案几,案几上是藤木绷子,和几块雪白的绸缎。一侧还安置著金鏨雕花的熏笼,早有奴婢熏了香料,丝丝缕缕的白雾随著曳动的纱帘浮散出来,飘飘渺渺,宛若江南浩淼的烟靄。
随侍的丫鬟掀开纱帘,引著莲心走上二级臺阶。
第17节:心事两无猜(7)
花阁里,摆放著一座座宝架,宝架上悬掛著长长的绣帘,曲院风荷,梅坞春早,蕉声夜雨,春山盈雪,百鹤纳福…从唐时到明朝,再到专属清朝的吉祥绣品,无不绣工精细,色彩瑰丽,折射著明媚春光,一道道煞是好看。
"作為女子,外貌体态固然重要,但针黹女红也不容马虎。眼前的这些,都是歷朝歷代的刺绣名家遗留下来的传世之作,每一幅都是珍品,纵然是京城的几家珍宝斋,都未必寻得到。"二嫫说罢,回头朝著教习的师父一摆手,却是对著莲心道,"不知道莲心姑娘,可曾学过刺绣?"
莲心轻轻地点头。
"那好,请姑娘绣给老奴看!"
话音刚落,即刻有府里的丫鬟捧著盛满丝线的笸箩进来。
"二嫫是让我来绣…"
摆在面前的,是各色丝絛绣线。可见此后一段时间不仅要教习宫中礼数,还有针黹的手艺。
"在这些刺绣名品前,在教习师父面前,莲心不敢卖弄。"她说罢,轻然垂首。
"教习之前,总要先让刺绣师傅瞧瞧底子和资质。姑娘还是不要推辞吧!"
二嫫展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脸上却带著一抹不容回绝的气势。莲心无奈,只得坐到紫檀木案几前--穿针,引线,然后端起绷子,开始在那雪白的绸缎上刺绣。她的手很巧,在家里时,经常帮著额娘做一些织补活计,能够将衣料上很严重的破损缝补得不著痕跡。
只是换成是刺绣,光是织补手艺还是不够的。莲心取了一色丝线,绣完大半,对著绸缎上繁复的描样,忽然就犯起难来。
"老奴若没看错的话,姑娘用的是湘绣的针法。"就在这时,二嫫的声音在身侧悠悠地响起。
莲心頷首称"是"。
"姑娘用的是湘绣手法--滚针,打边儿,而老奴的这幅绣样,勾画的却是岁寒三友。姑娘看到绷子上的是软缎,就先选了纯丝,后又配以绒线…想是应该要通过顏色的变化来绣出图样中绿植、花卉的繽纷效果,对麼?"
莲心对她在刺绣上的精通甚感诧异,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对了,姑娘只注意到了软缎,其实却忽略了这缎子是熟丝织造而成的,质地较寻常软缎都要来得坚韧。"二嫫捡起一块料子,给她看,"所以主线用纯丝,就会显得生硬。而且,要完成像这样繁复的图籍,用撒针的针法,是不是比一般的齐针要好呢?"
第18节:心事两无猜(8)
莲心静静地看过去,留意到月白缎的衣袂上绣著云竹的文雅纹饰。他似乎偏是嗜好这样顏色和缎料的衣服,不同绣纹,不同款式。若将那图案若换成莲纹,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配得上呢…她捏著银针,不由对著面前的绣样,比划了两下。再抬头时,碧柳下的男子恰好转身,也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对一刹,莲心下意识地缩著肩膀,躲了回去。
然而等她躲在轻薄纱帐后面,又感觉他只是随意张望,应该没有看见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
莲心失笑地摇摇头,靠著桌案,正準备将绷子上的绸缎紧一紧,却忘记了手里还拿著银针,两根手指相错,细细的针尖就直接扎进了指头里。疼痛感一至,嫣红的血珠同时跟著冒了出来。沾染图样之前,莲心赶紧将绷子换了手,将受伤的指头咬在唇边轻啄。这时,就听见背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怎麼总是这麼不小心。"不知何时,允礼已经走进了花阁。
在他的身侧,还站著一位花白鬍鬚的老者,顶戴花翎,石青色官袍,上面还缀绣著仙鹤的补子图案。莲心认出那是从一品官员的朝服,猜想应该是刚下了早朝,正回府里议事,不想却被自己打扰了。不由起身,歉疚地朝著两人敛身揖礼。
"既然王爷有事,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随行而来的官员说罢,做了个揖礼的动作。
元寿就跟在后面,听见这麼说,本以為主子会开口挽留,却见允礼淡淡地点点头,而后朝这边一摆手,"你去送老师一下。"
元寿怔了怔,转瞬一溜烟地跑出去备车。
莲心听见了那一声"老师",抬眼望向那离开的背影,在心里想著,他是不是就是阿玛曾经送珍珠过去的理藩院尚书呢?上三旗中最尊贵的一支,同时,也是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本家人,纽祜禄?阿灵阿。
"你的手怎麼样了?"
莲心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片刻才从思绪中回过神,看到允礼就在跟前的脸,不由想起自己的冒失,抿著唇道:"一点小伤,并不碍事…"
"你似乎对这些小伤很不在意。"允礼伸出手,轻轻地将落在她肩上的丝絛摘掉。
"王爷也说是小伤,涂些药也就不碍事了。"她微微笑著,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刺绣的绷子还拿在手里。允礼像是没看见她的动作,只是让她拿绣样给他看看。
岁寒三友的图样,松柏若林,翠竹成荫--被丝线勾勒得栩栩如生,就只缺几朵梅花。莲心在家里时绣过简单的小东西,独自完成这种繁复宫样还是头一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二嫫说针脚和配线都有些错了,应该不是很好看…"
允礼端详著绣品一阵,点点头,"是不怎麼好。"
莲心闷闷地低下头。
"不过第一天练习,已经算是很出色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完,翻看了一下,眼睛里流泻出一抹笑意,"这图样绣的是岁寒三友,不过看来看去,好像都只有枝椏,怎麼不见一朵梅花?"
手指的血珠还没干,莲心想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接过绷子,就将自己受伤的手指印在那雪白的绸缎上,一下,两下--使劲挤了挤,随著指尖的血珠晕染,白绸上深深浅浅的痕跡,正好就是刚绣好的那一枝墨梅枝干上,点点緋红,宛若绽放的一朵朵嫣然梅花,相得益彰。
莲心唇角微弯,会心一笑。
允礼盯著那绣缎看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脸上--莲心今日身上穿的是一袭清雅的百褶襦裙,襟前和裙裾上都坠著用五彩珠玉串成的瓔珞,精巧别致。卸去了旗头,乌黑的长髮只梳成一根麻花辫,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尖俏的下頜,显得眼睛更亮,檀唇更红。此刻低著头,露出一段雪白后颈,肌肤柔光若腻。
"不疼麼?"
女子不是一向最在意自己的肌肤,倘若留下疤痕,不是很可惜。他在心里这样想,不觉就执起她的手,拉到眼前细细观瞧。上面的伤口很细,被狠狠挤过,略微有些红肿。
"待会儿让二嫫给你找些金创药,涂一涂,别留下痕跡。"
明灿的阳光,透过树梢间的空隙,轻轻地洒在一袭冰缎锦袍上。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子,周身都泛著一层如烟白雾,清浅瞳心,仿佛倒映著一弯湖光山色。唇角边的笑靨,明灿而轻暖,像极了她初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莲心抿唇不语,或许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对她是不一样的,然而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胡思乱想。自己是迟早要进宫的人,怎麼能对其他男子產生綺念呢…
"其实在家时帮额娘做活,这双手早就练得百毒不侵了。"莲心轻鬆地一笑,说罢,轻轻从他手里抽出手指,"更何况,若是总劳烦二嫫,怕她老人家会嫌我烦呢!"
第19节:心事两无猜(9)
允礼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注视著她半晌,倏尔,轻然道:"你且先回去準备準备,然后随我去一个地方。"
回到屋苑,负责照顾她的老嬤嬤还是拿来药膏,一边给她涂,一边咂舌地摇头道:"凡女孩儿到了这二八年纪,无不是对自己的外在格外上心,哪有像姑娘这样的。瞧瞧,好端端的青葱玉指,都红肿成什麼样了!"
就算是要讨王爷欢心,也不必要这麼糟蹋自己吧…
后面的话,老嬤嬤当然没敢往外说,只是见多了攀龙附凤的女子,心里有数而已。
莲心坐在敞椅上,只任由嬤嬤涂完药,又缠了一小圈雪白纱布。
不多时,就有二嫫领著几个丫鬟走进来,然后吩咐屋里伺候的人,将託盘里新制的衣裳和首饰给她换上。
"能劳烦二嫫亲自过来,看来王爷对姑娘可甚是上心呢!"屏风后面,老嬤嬤伺候著她穿戴,看到二嫫领著丫鬟们离开屋苑后,才对她悄声道。
莲心有些失笑,"二嫫她人很好,只是看我孤身一人,才格外照顾罢了。"
"她可是我们府里堂堂的女管事,除了我们王爷,还没见把谁当回事儿过呢。以前来府上做客的几位表小姐,哪个不是身娇肉贵的,见著也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仗著自己是王爷的奶妈,横竖不将其他主子放在眼里。"
老嬤嬤她把身上的衣裙除了,取来準备好的衣饰,拿在手里一抖,华美的料子,在阳光下光彩四溢,"嘖嘖,这是香芸纱吧,出自碧云坊里的东西,区区一尺都要二两金子呢!"
那是一套纯白色的长裙,样式有别於旗装,略带著些前朝遗风,裙裾很宽,裙料纯白,点缀著一团团淡杏色的花瓣。细细的璀璨金线,在襟口、袖口和裙摆上勾勒出一圈水纹镶滚,熠熠生辉。再配上一件月白缎小坎肩,娇美中带著贵气。
"姑娘可真漂亮,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人。老奴伺候王爷二十多年了,还没见他带哪个女孩子回来过,姑娘是第一个呢!"
莲心闻言一怔,心底有些莫名的落寞,片刻,甩甩头,打趣地道:"嬤嬤刚刚还说,府里住过几位表小姐,怎麼现在就我一人了!"
老嬤嬤一打脸,啐了自己一口,"瞧老奴这张嘴。姑娘可不要以為我们王爷是皇家子弟,就一定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王爷还真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怎麼现在连个侧福晋还都没娶呢!若是哪家闺女被我们王爷看上,能得到他长长久久的怜惜和疼爱,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莲心淡笑著应和。
等换好衣裳,老嬤嬤便领著莲心到正堂里去等候。果亲王府很大,伺候的下人却不少,一路上,无论是经过的丫鬟婆子,还是随扈小廝,见到她,都点头哈腰地行礼,儘量做到礼数周全,不敢有半分怠慢。
巳时两刻,刚好到了午膳时分。
厨房那边,婆子们已经煮好了一大锅香米,浓醇的味道一直飘得老远。勾人津液。莲心坐在敞椅上安静地等,直到允礼踏进门槛,起身朝著他揖礼。元寿就跟在他后面。
"待会儿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啊?"莲心抬脸看著他。
"带你去何福楼吃饭。"允礼简单地回答,"练习了一上午的女红,也该饿了吧。"
莲心刚想摇头,却忽然觉得是有些饿了。方才还没感觉,经他这麼一提,刚才又一直闻著饭香,倒果真是腹内空空。
正巧这时,二嫫走进正堂,请示道:"王爷,午膳已经备好。"
"不在府里头吃了。待会儿庄亲王和鄂大人怕是要过来,你好生伺候著…但若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本王陪娇客出门,要到晚上才回来。"
元寿和二嫫都愣了愣,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莲心身上。莲心抿唇,只是露出一抹苦笑。
"谨遵王爷吩咐。"
这时,允礼朝著二嫫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带著元寿和莲心出府了。
王府里的马车很宽敞,走过平安大街,路面稍微有了些坑洼,然而坐在车里面却不觉得颠簸。
窗帘轻綰著,能瞧见街上的酒肆和茶坊从眼前缓慢地倒退而过,耳畔还能听见小二穿堂吆喝的声音。街边摆著一些小摊,食客蹺著二郎腿,坐在长板凳上闲闲地嗑著瓜子。伙计忙著往锅里下麵,掀开锅盖,一股葱香味儿扑鼻而来。
往常居於市井,却忙於家事操持,都不觉街市上的货品多麼琳琅满目,商贾行人摩肩接踵,场面何其喧嚣热闹。莲心坐在马车里,此时静静地看,看得有些出神。那厢,允礼静静地注视著她,就这样渐渐来到东城的街道上。
何福楼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馆子,尤其是鰣鱼做得一绝。等元寿将马车停妥,允礼下了车,莲心撩开幔帘走出来,堂皇的楼阁就佇立在眼前。
莲心愣愣地听完,一瞬间,顿时有恍然之感。难怪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她用错了针法。
"我额娘常说,刺绣最讲究针法,配色清雅即可,而并不是要在绸缎上填彩--"莲心想起自己的额娘,眼睛里渐渐闪耀出一抹神采,"大凡绣品,宽至巨幅,小至丝帕,不论是繁是简,都最是要精细到针脚。"
额娘还说,针黹之艺,譬如养性--修内方可恒久,否则,表面上即使再亮丽光鲜,终究是经不住推敲和打磨。
"你额娘说得不错。"
二嫫低下头,抚摸著绣缎上的图样,脸上驀地显出一丝笑意,"对女红手艺精熟的女子,必然是蕙质兰心的。你额娘又能有那般见地,可见更是个练达聪慧的女子。"
莲心一直对她有几分敬而远之,听了这样的话,不由抿唇,也跟著微笑了起来。
绷子上图样已然半成,针法虽错了,几个人都觉得还是应该完成这幅描样,於是莲心索性撇开一些丁丁卯卯,信手去绣。教习师父在一侧不时指点,这样练著,几个时辰的时间,倒也生出几分乐趣。
等到晌午的日头上来了,二嫫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著,自己有事,便离开了花阁。莲心坐得有些乏,揉了揉手腕,背轻倚著紫檀桌案。微风轻拂著纱帘,流苏坠子角儿有些散了,有零星的丝絛飘落,一些落在她的衣襟上。
"听说户部的摺子已经递了上去,但等著皇上的御批。这一次整个镶蓝旗的势力都有所倾斜,若是皇上当真准奏,对京师的稳固而言,可不是件好事情。"
"老师是担心,庄亲王倘若将这股势力收入羽翼,在朝廷中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万岁爷的心思,一向都不好猜。这回想让十六王爷和鄂伦岱两个人互掐也说不定。老臣倒是觉得,倘若是王爷接任镶蓝旗蒙古都统,也无不可。毕竟皇上现在最信任的,还是王爷。"
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著一两句交谈。
莲心抬起头,隔远,就瞧见了一抹月白缎锦袍的身影。
若男子仅著白衣,则会略显阴柔,阳刚气不足,然而,映入眼帘的那卓拔男子却不同,能将那一袭盛雪之色,穿得如此落拓而清俊,修身清刚,隐隐透出逼人之势的,再不作第二人想。是十七王爷。
自从那日之后,她便再未见到过他。因為自己刻意避著,亲王府里很大,他的公事亦很繁忙,若不想碰见,总归是有办法的。莲心儘量在早朝后和晚膳后留在自己的屋苑,想不到此时午膳刚过,一向要到兵部衙门巡查的人,却回了府。
第20节:心事两无猜(10)
"前一阵主子公务缠身,也没什麼机会带姑娘出来逛逛。这何福楼很不错,比起府里的厨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姑娘在府里吃过了山珍,这次来要好好尝尝海味才行。"元寿一边说著,一边扶莲心走下马车。
何福楼确实出名,平素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尤其是那二楼雅间,据说是专程為皇亲国戚準备,市井商贾出手再阔绰,都没法登上那雕花阶子一层。平常日子在这里吃上一席,要赶上寻常百姓家几月开销。若换成是大日子,出入的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而楼里佈置之綺丽奢华,单是瞧上一眼都让人咋舌。
"十七爷大驾光临,恕小的有失远迎。"何福楼的掌柜亲自过来迎接,行过礼,便始终垂著脸,像是不敢多看一眼,引著两人上二楼。
正是晌午时分,有些附近府衙里的官员也在这里,穿著便服,埋首在席间大快朵颐,只露出油光鋥亮的额头。西侧围著摺扇屏风,里面大概有娇客。送菜的伙计轻手轻脚,生怕有半点唐突。
允礼未带亲随,只有一个元寿跟著,然而三人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拋开元寿不说,走在最前面的两人,同样身著一袭白衣锦缎--男子清俊优雅,卓尔不凡;一侧的少女则是樱唇红润,春水明眸,温静而端美。轻暖的阳光眷恋般在周身縈绕不去,两人比肩而行,美得不像样子,金童玉女也不外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