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珠帘 作者:水未遥
【内容简介】
她是江边的采珠女,是十七阿哥秘密安排在雍正身边的劝解者;
她经过专业的细作训练,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独到的见解,会读心术,善解人意;
她不喜欢政治,一心追求爱情,虽几度被陷害,却始终向往光明;
她是十七阿哥甘愿的成全和放弃,也是雍正身边最美的解语花;
她代替了雍正府邸里那个苦命死去却不为人知的女人,成为雍正身边最大的智囊;
她说她也许不可能取代晴川,但她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等待;
这个从未解开的谜局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一个被命运驱使又不甘心服从命运的女人,唯爱而生。
第一章 最是年锦时
(1)
青山迢迢,河水潺潺。
夕阳的餘暉透过云层投射在一片碧水石滩上,清凌凌的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泛著温暖而迷蒙的橘色。黑色礁石露出头,露出一片片或浓或浅的绿色青苔,小蟹顺著岩缝爬上来,又被漫上来的河水冲回去。
滩岸上,有的采珠女嬉笑著织补渔网,有的则背著装满了蚌壳的筐子,哼著歌从河滩上走过,光著的脚丫踏起一排排水花。那些仍在水下的采珠女,宛若轻灵的游鱼踏潮而来,手指灵巧地穿梭在岩石缝隙中,分开缠绕的水藻,捕捉著一枚一枚或纯白或彩纹的大蚌。
这时,美丽的少女抓著一个大珠蚌,从河中破水而出,"采到了,我终於采到了!"
清脆的笑声,激起一连串的回音,落日光辉洒在她湿漉漉的发丝上,宛若点缀著碎碎的金。少女脸上的光彩,是云霞都要為之失色的灿烂,周身带起飞溅的水花,晶莹而夺目。
河滩上的采珠女们一闻声,纷纷围拢过来细看。
少女涉水徐徐地走上河滩,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水珠,朝著岸滩上几个翘首望著她的采珠女,兴奋地扬了扬手,掌心握著的竟是一枚硕大的珠蚌。待她小心而仔细地拨开蚌肉,里面包裹著一颗莹白的珍珠--硕大而圆润,温润且饱满,在夕阳下闪烁著动人的光泽。
"天啊,这麼大的珍珠!我在这里十几年也没遇见过。"
"这得值多少银子,快让我好好瞧瞧!"
采珠女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逐水而居地劳作了一辈子,都不见得遇到这麼价值连城的宝贝,然而一个经验尚浅的小姑娘竟然采到了。采珠女们围在她身边,都不禁流露出艳羡的表情,"莲儿,你的运气真好!"
少女扬眉一笑,明媚的脸庞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在河滩讨生活的人都信奉一句话,若谁能在河滩中采到一颗最大最圆的珍珠,并且对著它许下愿望,河神娘娘就一定会保佑这个人心想事成。少女望著掌心中莹白的珠子,眼睛里溢满了笑--有了它,阿玛的心愿就可以达成了吧!还有额娘、妹妹…家里的一切,都会跟著好起来!一定会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收进怀里,身上蓝底碎花的衣裤都已湿透,风一吹,凉颼颼的。腰间的围裙也被礁石勾破了,湿漉漉的乌丝贴在脸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然而她丝毫不在意,迈著轻快的步子,赤足走过砂石堆,弯下腰,用清凉的河水洗去指缝中的沙泥。
"莲儿,捡了这麼个宝贝,可要卖个好价钱才行!"
"是啊。要不就去京城里的那家宝明斋吧,那家老闆最识货了。"
采珠女们围著她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少女仰起脸来,露出明朗的笑靨,"可是不卖的,这珠子我要给阿玛做大用处呢!"
暮色将沉,河滩上飘来淡淡的香气。那是渔家女在船上燃起了炊烟,星点烟火,弥漫著烤鱼的味道。少女将卷起的裤腿放下,背起肩上的竹篓,朝著河岸的方向走去。
晚霞已经在天边褪去了那层綺丽色泽,只留下一抹青翳。轻薄的云层中,微白的月亮露出了轮廓,几点星子若隐若现,照亮了崇文城门口的一对石狮子。
戌时,长安街上的酒肆和茶坊都已早早地打烊。临街高矗的角楼里掛起了灯笼,行人三三两两地走过,偶尔还能听到小贩的吆喝声,在街角巷尾传得很远。
她的家就住在南石巷子里,一户独门独院,门口还有一棵老槐树。
推开门,院子里静静的。
简单的四合院,面阔五间,西厢前的晾晒架上掛著刚浣洗好的布帘和布裙,架下还放著擣衣的木盆和木石棒槌,到处是一片皂荚的香气--哪里有半分官员府邸的模样。此时天色愈加沉黯,东厢的一片屋苑却都黑著,只有书房里亮著一盏灯。
阿玛一生清廉,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只守著每年微薄的俸禄度日,因此官居四品候补典仪多年,不能被扶正。家中日子清贫拮据,她和额娘平素就做一些简单的浆洗活计,才勉强够家中的开销。额娘十分节省,连蜡烛都捨不得多点一些,傍晚浆洗时总是借著月色。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阿玛是个那麼狷介清傲的人,等了半辈子,盼了半辈子,只是期望朝廷能够知人善任,然而现在却让他依靠妻女的劳力过活,如何能受得住?
少女叹了口气,正往书房的方向走,忽然听见里面传出的对话。
"老爷,你不要这样。做不做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压抑的哭音,含著难以名状的辛酸。
"现在的世道变了,再不是那个不靠钻营、不靠贿赂的清明时候。可怜天下寒门之士,纵然饱读诗书,一朝登科,却终是比不上那些营私舞弊之人…"
第2节:最是年锦时(2)
"老爷…"
"雪心,你跟著我这麼多年,一直没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反倒让你辛苦地贴补家用。与其我这样一直拖累你们母女三人,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而后传来额娘低低的哭泣声。
少女在门口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推开了门扉。
"阿玛,额娘--"
简单的家什,映入眼帘的佈置,显得古拙而陈旧。影漆雕纹炕几和五张摆开的梨花木官帽敞椅,三道雕鏤的花窗。石青色的帘幔微垂,可见内堂的一张三端石案桌,后面是摆满书的格子架,桌上安置著文房四宝,笔搁都有些旧了,经年磨出了一些斑驳雪花白。
凌柱和瓜尔佳?雪心抬起头,"莲儿--"
"阿玛,额娘,我回来了。"
屋内跳跃的烛火,照亮了一张俏丽容顏。原本白皙的脸颊被晒得有些泛红,略显凌乱的发丝,脸上掛著的笑容,有些微微的勉强。到底是女孩儿最美好的年纪,天真烂漫,承欢膝下,终是被家中的窘境耽误了。瓜尔佳?雪心拉著女儿坐下,眼见著她已然有些粗糙的手指,眼圈更红了。
"莲儿,是阿玛对不住你们…"
凌柱看著母女二人,心头泛起苦涩,连连摇头。
"阿玛,额娘,你们怎麼又说起官职任命的事情了。"钮祜禄?莲心拿出一块巾帕,替雪心抹掉脸颊边的泪水。
"你阿玛他心里苦,额娘知道,都知道…"
雪心两鬢过早地生出白髮,一身粗布襦裙,简佩单簪,却不是一个官家夫人该有的装束。听说额娘年轻时,也是京城里芳名远播的闺阁才女,因為与阿玛一见倾心,甘愿委身下嫁,从此,便是从千金小姐变成温良的炊米妇人。
女子本来容顏易老,尤其是这麼多年来一直辛苦操持家中生计,既要照顾阿玛,又要养育自己和妹妹莲蕊…莲心看著额娘眼角的皱纹,鼻翼有些发酸,狠抹了一把眼睛,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玛,额娘,你们不用担心,因為以后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你们看--"
被锦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绣囊,自怀里取出来,尚且带著馨香的体温。少女飞快地将布料一层层揭开,软绸里,露出一枚又大又圆的珍珠。
"阿玛,我们有银子了,我们有机会了。"
昏黄的烛光中,温润的珠子流溢出一抹动人的光泽,雅洁,瑰丽,价值足以倾城的珠子让整个屋苑都亮了起来,凌柱和瓜尔佳?雪心看得不禁愣住。
"莲儿,你哪儿来的这麼珍贵的东西?"
"是我采来的!"
早出晚归,风吹日晒,在河滩那边连续找了好多天,终於让她采到了河里面最大最值钱的一枚珠蚌。莲心高高举著掌心里的珍珠,欣喜之情溢於言表,"阿玛,有了它,就不愁没有银子去打点上面那些官员,您就能达成心愿了!"
凌柱怔怔地盯著女儿手里的珠子,面容时而苦涩时而复杂。
"莲儿,你是让阿玛效仿那些钻营小人,用巴结讨好来升官…"
朝廷现在很讲究"捐纳",不管是否考取功名,据说只要献上足够分量的钱帛,就可在京师或地方换得一官半职--於是,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一切都成了笑话。而现如今却连女儿都知道了这官场弊病,可叹天下百姓还有何人不知!
凌柱露出凄然之色,不住地摇头。
"老爷,莲儿也是為了你好…"瓜尔佳?雪心拭了拭眼角的泪,开口试著劝说。
到底是八旗贵族出身的女子,不比一般市井村妇,甚至在时局和情势上面,亦是识大体、明事理。"老爷,朝廷里的人现如今都在同流合污,即使你不趋炎附势,但挡不住天下那麼多官员。但倘若能够善加利用这颗珍珠,既是权宜之计,同时也是為了成全大义!更何况,这是莲儿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宝贝…你忍心就这样弃如敝屣吗?"
"这…"
就在这时,钮祜禄?莲心轻轻地将手里的珍珠放在案几上,抬起亮晶晶的眸子,"阿玛,您曾跟我说,凡為官者,就应為百姓谋福祉,為社稷举贤才,对吗?"
凌柱面容一整,端肃地頷首,"没错。"
"那麼您寒窗苦读十多年,满腹经纶,却因為没有银子捐纳而閒置家中,这不正是朝廷最大的损失吗…"莲心的眼睛里含著一抹期冀,笑靨明媚,"当前朝廷不能够知人善任,这并不是您的错,一己之力虽不足以力挽狂澜,您却能够去争取,去改变。您不屑与贪官污吏為伍,不齿那些蝇营狗苟的行径,就更该成為庙堂上的一脉清流啊。"婉转动听的嗓音,印证著一片鼓励的心。
凌柱怔怔地抬起头,看到瓜尔佳?雪心同样殷切注视过来的目光,忽然无言以对,目光复又落在桌案上犹自闪烁的珠子,眼前浮现的却是妻子半夜在月色下浣洗、大女儿莲心忍受冰凉的水下河采珠、小女儿莲蕊在灯下做刺绣的情景…
第3节:最是年锦时(3)
坐困家中,不但无法学以致用、报效朝廷,反倒要靠妻女维持生计!既然如此,何不就姑且试一试呢?
凌柱想到此,不禁一咬牙,道:"你们说得对,失小节,是為了成全大义。我不甘心一辈子当个散官,就一定要迈出这一步!"
屋苑里的烛火,在这时跳跃了一下,一瞬间,蜡炬成灰。
瓜尔佳?雪心听言使劲点头,握住凌柱的手,眼睛里涌出欣慰的泪水。
佛曰:"人身难得,如优曇花。"
佛曰:"终日拈花择火,不知身是道场。"
很多年后,当纽祜禄?莲心站在紫禁城高高的城楼上,俯瞰那一座座瑰丽恢弘的殿宇和楼阁,不禁想,如果当时没有那般执著和篤定,是不是就不会到眼前的境地…
那麼她与他,也就不会相遇,更不会走至后来的死局…
(2)
三月暮春的天气,依然有些料峭。
清晨的鸟儿嘰嘰喳喳叫个不停,围绕著暖树嬉戏追逐。莲心起来后,先将屋里拾掇好,然后推开窗,就看见院子里掛起的一道道幔帘。清新的味道,含著一抹阳光的晒暖,让早春的气息也明媚了几分。
花架下,一个身姿娇小的少女,正踮著脚,仔细地将手里雪白的纱帘掛起来。
嫋嫋婷婷十三餘,豆蔻梢头二月初。
身上穿著杏黄绵裙的女孩儿,有著一张白玉堆雪的面颊,弯弯笑眼,樱红小口,长相甚是讨喜。莲心望著她的背影,含笑道:"蕊儿,你起得可真早!"
被唤名字的女孩儿一回头,咧开嘴,露出可爱的虎牙,"姐,额娘说你这段时间累坏了,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叫我不要吵你,怎麼这麼早就起来了!"
莲心走出屋苑,帮她将白纱帘掛到架子上,然后拿过巾绢,替她擦拭额角的潮汗,"瞧你,一头的汗,待会儿染了风寒,要惹额娘担心的!"
纽祜禄?莲蕊撒娇地吐了吐舌头,却看见姐姐一直望著院门的方向,不禁好奇地问道:"姐,你在看什麼?"
莲心轻轻叹了口气,不答反问道:"额娘呢?"
莲蕊老实地道:"一大早额娘就出去了,说是去长安街上那几家成衣铺子转一转,好问问有没有浆洗的活计可以揽到。"
莲心将目光投向院门口,静静地出神。
院门口,那一棵老槐树遮住了半个街道,因时辰早,并无太多行人经过。倒是那光秃秃的树干,尚未抽枝,还残留著一丝冬日的痕跡,然而仅有的那一丝新绿已初现春意,且不知待到今年盛夏之际,会有何等繁茂的光景。
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小半月。半月前,宫中的正四品典仪告老还乡,候补人选却迟迟未定,而后吏部的几个主事恰好因受贿一案被抓去宗人府,朝廷该是要从候补的人里挑出一个。时至今时,正好逢到颁佈新一轮任命的时候。阿玛早已经将珍珠送到了一位朝廷重臣的府邸,据说是在果亲王跟前很有分量的一个人,而这次的任命又是那位果亲王亲自操刀,想必过不了晌午,就会有结果出来。
额娘她,是不想让阿玛看到自己担心的模样吧…因為不想给阿玛造成心理上的负担,故而在料峭的清早就躲出家门。
风有些凉,带来一丝花香的清甜。
莲心知道,朝中规矩是申时两刻上早朝,因此住在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未时点卯的时候就要自家门而出。那些离宫城较近的都是非富即贵,文官大抵坐轿子,武臣则骑马。而俸禄较少的官员,连轿夫都雇不起,只能在夜色中掌一盏灯,顺著长长的街道踽踽独行。
天还没大亮,京城里的各家各户都还睡著,只有一轮明月遥遥地掛在天际。未时将近,长安街道上,就能听见噠噠的马蹄声和嘎吱嘎吱的抬轿子声。轿夫们披星戴月,行色匆匆,将这些对大清朝来说举足轻重的官员们一直送到午门前,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而阿玛作為从四品候补典仪,一介散官,只能在午门候旨,并没有资格进金鑾殿参政。恢弘端伟的太和门,宝相庄严的乾清宫,阻挡著一颗拳拳报国之心。隔著九丈丹陛、百丈殿前广场,听不见雄辩滔滔的议政,更听不见慷慨激昂的辩论,只是在临近亥时两刻,耳边会响起一声传事太监悠悠长长的唱喏,自遥远的殿门里传出,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一传很远。
"退朝--"
唱喏声落,身著官袍的大小官员自太和殿里走出,逕自往各自的衙署方向走。雪白的端石路面上,走在左边的是一应文臣,右边的则是武官,将相威仪,自官袍和顶戴就一见分明。相熟的几个官员总会走在一起,有些还在谈论朝上的政事,有些则是低声交换著近日的消息。
"听说十七爷昨个儿又进宫了,还是為著那个事儿!"
身边一个官员听言,问道:"那皇上可是应允了?"
第4节:最是年锦时(4)
"没有,都是老黄历了,要答应,早就答应了,还能等到现在。要我说,十七爷这是在瞎耽误工夫。咱们皇上是谁啊,还能让别人给挟住了?十七爷是能干,皇上自然也器重他,但太庙册封之事非同儿戏,岂是谁想一想,说一说就能准奏的!"
"要说十七爷也真是有孝心,為了让皇上晋封勤太妃為太后,一求就是这麼多年。"
"光是孝心有何用,君是君,臣是臣,也不想想,世上哪有臣子命令皇上下圣旨的道理?皇上不应允,也在情理之中。"
"嘘--"
这时,其中一位官员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说话,赶紧回衙署吧!"
巳时,晨曦的雾靄已经散去,苑中一树桃花绽放正好。
莲心已经在树下佇立很久,花飞满天,落英繽纷,簌簌落下的花瓣洒在她的肩上、发梢、衣襟上…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捏在指尖轻轻嗅,淡淡的芳韵,淡淡的花香。
"额娘,阿玛怎麼还不回来呢?"
钮祜禄?莲蕊坐在树下的小椅上,面前摆著早膳,微微有些凉了,却谁都没有去动。她拄著下巴,看到额娘和姐姐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里泛起一些不安。
而就在这时,一道开门声,将三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老爷--"
"阿玛--"
"阿玛--"
瓜尔佳?雪心和莲蕊站起来,脸上溢出笑容,双双迎了上前。而莲心在看见凌柱走进院门的一刹,心却是陡然沉了下去--
罢朝后,一应官员都应赶到衙署去进行一日的公事,虽然也有先行返回府宅的,阿玛却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回来。因為倘若果真接到了新的任命,怎麼会不跟著去衙内整理交接之前的文书簿册呢?现在的时辰正好是早朝刚过啊…
"阿玛,你怎麼才回来呢?"
莲蕊凑上去,撒娇地拉起钮祜禄?凌柱的袖子。她也知道这次的早朝,关乎阿玛后半辈子的仕途,甚至是全家的生活,只不过额娘和姐姐都不提,自己也不敢多嘴问出来。
瓜尔佳?雪心走过去,体贴地递过去一块巾帕,"老爷,累坏了吧,早膳留了一部分在厨房温著,要不要现在就拿来一起用…"
钮祜禄?凌柱直愣愣地一直走到树下,手里还拿著上朝时特地準备的簿册,然而却是面若死灰,目光呆滞地盯著地面,似乎并未听见妻子和小女儿的话。莲蕊在这时扯了扯他的袍袖,不满地唤道:"阿玛,阿玛?"
凌柱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煞白的脸色,忽然,却是仰天大笑,"完了,全完了。朝廷已经下了新的任命,人选却是一早就内定好的!"
凌柱说罢,脚步一踉蹌,险些没有摔倒,瓜尔佳?雪心一把扶住他,发出一声哭腔:"老爷!"
莲蕊一脸难以置信,惊道:"阿玛,珍珠呢?姐姐采回来的珠子不是已经送过去了麼?怎麼可以将任命给了别人呢!"
"註定如此…看来我真的是没有这个命,没有这个命…"凌柱涕泪横流,摇头说罢,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老爷,您别吓我…"瓜尔佳?雪心急得泪如雨下。
旁边的莲蕊一跺脚,狠狠抹了把眼泪道:"太过分了,怎麼能平白收我们的银子却不给办事呢,我找他们去--"说罢,冲进厨房,急乱之下随手拿起了一把菜刀,飞快地往外跑去。
瓜尔佳?雪心想扯住她的胳膊,却没拦住,急得大叫:"蕊儿,你要干什麼,蕊儿!"
莲蕊不由分说地就往外冲,刚跨出门槛,裙裾一个不慎被鞋尖勾到,眼看就要被绊倒,就在这时,一双莹白的手牢牢地接住了她,"蕊儿,你别冲动!"
纽祜禄?莲心拽著她,不让她挣脱,"阿玛的事,是朝廷的决定,非一般人能够轻易更改。你要去做什麼呢?就算去了,人家又怎麼会听你的?"
莲蕊含泪抬起头,"姐,你那麼辛苦才采到的珍珠,就是為了阿玛的前程。现在平白便宜了别人,也让阿玛把心伤透,我说什麼都要找他们评评这个理!"
莲心看著小妹,又将目光投向一侧怒急攻心、半昏半醒的凌柱,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楚。倘若就此息事寧人,这口怨气噎在心里,不仅是蕊儿,就算是阿玛和额娘恐怕都很难平復…然而现在却不是去讲理或要回那颗珍珠的时候,更不是像蕊儿这般找人拼命。阿玛的情况已然不能再拖,这一轮又被搁置,想必后半辈子的仕途多半也要无望,怎麼也要有个说法才行。
纽祜禄?莲心想到此,拉起小妹的手,"蕊儿,你相信姐姐麼?"
莲蕊泪眼蒙矓地点头。
"那好,你先将刀放下,乖乖地留在家里帮额娘照顾阿玛。姐姐去找他们。"
此时,瓜尔佳?雪心抱著摇摇欲坠的凌柱,满脸是泪,已经无暇分身。莲蕊看了看那边,又看了看莲心,哭著一跺脚,将手里的菜刀扔在地上,跑过去一併搀扶起凌柱。
第5节:最是年锦时(5)
等母女三人手忙脚乱地将凌柱扶进东厢,莲心又去对街的回春堂请了大夫,已经过了未时。
这个时辰,京城里面正当市。长安街上的酒肆和茶坊里面热热闹闹,仰望二楼隔间,可见到满座的食客和酒客。临近街道两旁摆著小摊,琳琅满目的货品,让行人目不暇接。一些卖货郎走街串巷,脚步匆匆,吆喝声和讨价声不绝於耳。
京师里的格局一向讲究东富西贵,自打清朝进关以来,一直实行旗民分城居住。偌大的紫禁皇城,以一整座无上辉煌尊荣的宫城為中轴,自宣武门以北,内城里四面八方分别镇居著八旗子弟--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早在康熙爷在位时,诸位阿哥列班,在紫禁城内城中呈眾星拱月之势。然而直至当今圣上这一朝,皇子们大多都在几年前的夺嫡之争中凋零殆尽,能硕果仅存至今的,已是寥寥无几。
在内城西北隅,顺著风光旖旎的什刹海沿岸,有几条静謐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街巷中坐落著一座座王府和花园,高低错落,疏密有致,一些属於朝中重臣高官,一些则住著贝勒亲王。红墙灰瓦,明廊通脊,庄重肃穆,器宇轩昂,门口镇守著威武的石狮子,彰显著皇家的气派和尊崇。
果亲王府宅前,守卫森严。
在被留存下来的几颗星辰中,十七阿哥允礼,无疑是最璀璨夺目的一位。先帝在时,原本一应皇子的名讳中皆带一个"胤"字,因為最后由四阿哥胤禛继承大统,為避其名讳,其他皇室兄弟都一律改成了"允"字。先帝对这位年轻的皇子有著很高的评价,称其"直朴谨慎,品行卓然",当今圣上亦是讚誉有加,一直委以重任。
莲心站在大门口,仰望著头顶那一块漆墨匾额,几个烫金大字,尚朴去华,内敛而奢贵。
"请通报一声,民女想求见果亲王。"
看门的人抬起眼皮看了看她,问也不问,反手就是狠狠地一推,"哪儿来的不懂事小丫头,这里可是堂堂果亲王府邸,竟敢跑这儿来捣乱!"
莲心被推得跌坐在地上,手肘磕破了,仍旧扬著头,"民女是四品典仪纽祜禄?凌柱之女,真的有要事求见果亲王爷,烦劳…"
另一个门卫不等她说完,扑哧一声笑了,"四品?是正的,还是从的。别说你是什麼典仪的女儿,就算是郡主,我们王爷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赶紧走人,别胡搅蛮缠的!"说罢,不耐烦地上前驱赶。
莲心却是早就知道想进门不容易,也不恼,只掸了掸裙裾上的尘土,从容地起身,"你们连通报都未曾,怎知道王爷不会见我?"
看门的人啐了一口,"找茬是吧?别以為你是个姑娘,老子们就不敢动你!我可告诉你,待会儿若是冲撞了王爷尊驾,小心抓你进天牢!"
"堂堂天子脚下,民女只想求见十七王爷,大清有哪条律例要因此謫罪天牢?你们倘若再不通报,我便自己进去,就不信还没有个说理的地方!"莲心梗著脖子,倔强地就要往里闯。
两个把守一见,立即蛮横地阻拦。
就在这时,王府的红漆大门被打开--
"什麼事,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元寿牵著马走出来,刚将门栓掛好,就听见门口的争执声,不由皱起眉呵斥。
莲心就抱著双臂站在门口,手肘磕破了一块,裙摆蹭了泥,显得狼狈不堪。一身简单的衣裙,发间只有一支银釵单簪,然而却衬得乌丝更黑,肌肤更白,檀唇轻抿,难掩一抹弱不胜衣的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