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琢听得头昏脑胀:“你可以去说书了,你可真是个有学识的杀手。”
映蓝哈哈大笑:“这也是职业需要。对了,下一步怎么办?”
“去安家公子下榻的雁双阁,找机会把四皇子云暄救出来。”小琢说完又忍不住好奇,“对了,珍皇妃怎么死的?你为什么不救她?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映蓝看了她一眼,咬着草枕着手臂望着澄澈如水的天空。
“她是个好母亲。”
“······”
“她告诉我,只要我把她的儿子交给凌霄宫的人,不仅会得到一笔不逊于赤松皇族赏金的报酬。而且,我还可以得到两袖清风的右相老爷家地下金库贪污的全部金银财宝,那足够我金盆洗手——只要我保住她的儿子。”
小琢一愣:“金银财宝的事为什么告诉我?”
他笑嘻嘻的,眼睛很是漂亮纯真,像个小孩:“你跟我不一样,你没受过穷,你不稀罕钱,可是我不一样,我不想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了。我要去紫国,买个大宅子,请一堆下人,娶一堆美艳的妻妾生一堆孩子,好好当我的老爷!”
这有抱负有志向的小子,小琢看到他那美滋滋的模样,竟也觉得挺美。
“你现在就可以去了啊。”
“可是,我答应了珍贵妃的事情就要做到,杀手这行也讲究规矩的。”
在小琢的认知里,杀手是金钱的奴隶,他们没有是非观。可是映蓝这种清秀伶俐,善良又爱逞强,嘴巴坏的少年颠覆了她对杀手无恶不作一脸横肉的要命形象。这样的人她讨厌不起来。


【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六大顶尖杀手中,排名第六的映蓝来到了炽日城?】

雁双阁在炽日城的正东,是先帝为歌姬雁双所建,楼台上清风徐来,纱幔起舞,夏夜赏星,冬夜赏雪。此时一袭红衣似霞的安素欢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已经像燃烧的小火苗一样的灯笼树,真是一派的祥和美丽。
他的侍女叫紫离,来楼台上燃上灯,身后跟着个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跟屁虫。
“紫离,你把这孩子带来都两天了吧?”
已经整整两天了。紫离跪在蒲团上,将温好的酒倒进雪瓷杯里,凑到唇边嗅着沧澜美酒的浓郁香气。身边的孩子跪在旁边的蒲团上,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小手去拿酒。紫离赞赏地看着他,鼓励他说:“喝吧,男子汉酒量浅,以后是要被人家看笑的。”
云暄点点头,将酒凑到唇边饮了一大口,然后呛得咳嗽起来,笑脸涨得通红。
紫离拍着他的背,笑嘻嘻得看着他。
安素欢皱了皱眉,杯中的酒在这暖暖的熏风中,不知不觉带了点苦味。他要把这个四皇子待会赤松都城,献给赤松王让他斩草除根。这就是他的贴身侍女,对谁都温情善意,让这个小皇子短短几天中对她产生依赖。可是献计抓他回来要将献给赤松王的,却是她。
街巷的锣声渐近,是那陵飞羽的马车,随行的是骑马的那陵朔风,前呼后拥颇有赤松贵族的气度。街边的人纷纷退至路两旁跪下来不敢动弹。
“公子,看他们这架势搞得人尽皆知,摆明这次来是好好叙旧,不会动粗了。”紫离笑了,“你那表姐还真笨,不过云暄还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说不定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呢。”
厨房里准备了云国风味的酒菜和糕点,这边吃食精致清单,安素欢倒是很喜欢。
不多时那陵飞羽和那陵朔风便登上了楼台,她今日换了平常穿的白衫子,连头发都松松垮垮地挽在肩头,眼中含笑,上来喊了声:“素欢,这云国虽然已经大半是我们赤松的天下,可是时局动荡,表姐近日都不得闲没能来看你,你可别怪罪。”
“表姐说得哪里的话,素欢什么都帮不上实在惭愧呢,对了——”安素欢那双笑起来动人心魄的眼直视着那陵朔风,“七表哥,我那外甥静一可找着了?”
那陵朔风进门就看见依偎在紫衣侍女身旁的小孩,心中便知这趟定是白来。他的暗卫就算搜遍了整个雁双阁也没用,因为四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为了防止凌霄宫得到四皇子的消息,他特意放出消息说是自己的侄子,却被安素欢在这里取笑,明知故问呢。
“······唉,你啊。”他举杯,“素欢,你住这里太醒目怕有不妥,表哥派几个身手不错的来护着你吧,保你周全。”
这是监视吗,安素欢翩然一笑:“如此甚好,多谢七表哥。”
那陵飞羽在旁边自顾自地吃了半天的点心,吃得津津有味,在安素欢以为这个表姐真的爱上了这盘糕点时,她忽然慢悠悠地说:“对了,素欢,你有没有听说赤松六大杀手的事?”
“连乡野村妇都知道的事,表弟当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当今的六大顶尖杀手中,排名第六的映蓝来到了炽日城?”那陵飞羽拿了只果子,尖利的指甲一掐,紫红色的汁水四溅,“赤松的皇榜上,皇族后裔都是明码标价,他当然是来赚钱的。有人将四皇子藏在将军府的后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而藏人的这个是谁,凌霄宫的人还是映蓝,都不得而知。而你的人竟然能在我跟朔风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探听到风声,还能把四皇子带出来,这着实奇怪,且不符合情理。本来我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把这四皇子带回去赤松去领功,因为我并不想让那陵家功高显赫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表姐是来告诉你一声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过分信任别人,你啊,就是太善良了。”
那陵飞羽说完,看了一眼躬身倒酒的紫离,目光正与她相遇,紫离的眼睛是深紫色,一双清风明月的眼。她微微笑着谦逊地垂首,那陵飞羽握紧了拳,正待饮酒,却听见隐约的破风声。
紫离脆脆地叫了一声“小心”,声音还未到,人已经飞身到那陵飞羽面前用碟子挡住的飞针。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天而降,一个直奔四皇子,另一个直奔那陵飞羽。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紫离挡住黑衣人的攻势,安素欢拔剑身形宛若游龙,一袭霞衣烧红了天际。
那陵飞羽依旧坐在原地,酒案翻了,可是酒还在手里,她不慌不忙地看戏。
“······哎,我都说了,那是映蓝要的人。”
话音刚落,紫离叫了声:“针上有毒!”
也就是一瞬间,安素欢恋战,黑衣人突然发难,她回天无力只能用身体帮主人去挡。毒针入体,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颓然倒下。
“紫离!”
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抱着惊慌不已的四皇子,从楼台飞身而下,四皇子喉咙里“啊啊”地怪叫着,眼睛望着紫离倒下的放向,只是离她越来越远,唯一留下在脑海里的是那失去支撑的背影。


【凌霄宫后山的苍蓝花海,花和天空相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忧郁清澈的蓝色覆盖。那是孤独的美丽的,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城外的清风荡里,渔船隐藏在芦苇丛,檐下挂着昏黄的灯笼。
映蓝将火盆里的炭火拨得更旺一些,铁架上的野鸭和鱼的香味令他忍不住流口水。云暄已经睡着,夜还是有些凉,小琢用毛皮褥子将孩子裹好,愣愣地看着炉火。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映蓝说,“都已经两天了,你可别把凌霄宫以外的人引来。”
“你害怕你可以离开。”
“喂喂,你过河拆桥啊!”映蓝气急败坏地吼,“现在咱俩是绑一条绳上的蚂蚱,安素欢可在城里大肆搜捕我们呢,他对他那个侍女倒是挺宝贝。”
小琢看他一眼,并没搭腔。
半晌映蓝坐不住,跳起来,惹得整条船都摇晃起来:“喂,臭丫头,你到底在气什么啊,从那个雁双阁回来,你就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这下真是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小琢认真抬头看着他,放下脸上的懒散,目光如炬:“映蓝,别骗我。”
映蓝在一瞬间有些被看穿的慌乱,他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他觉得面前的女孩看透了什么。可是她很安静,并没有拿着她那没用的小短刀割他的脖子。这句话让他莫名其妙。
他颓然坐下,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不骗你。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你应该早已经让凌霄宫的人查过我的身份了吧,一个叫映蓝的用毒高手,你从小没离开过凌霄宫,不知道宫外的事,难道那些凌霄宫派出在外的细作也不知道吗,这句话该我告诉你,不要骗我。”映蓝顿了一会儿,默默得说,“在凌霄宫里,你扮演着什么身份?那些人明明是听你差遣的。”
炉火的爆破声撩起火星,野鸭烤得焦香浓郁,却让人失了胃口。
在她离开凌霄宫时,年长的宫主跟她说,万事小心谨慎,少说话以免暴露身份。
“我是国巫的贴身影卫,”小琢艰难地咬着嘴唇,“在宫规里,国巫贴身护卫暴露身份就是死罪。我不杀你,已经是违反了宫规,你如今又逼我违反了两次。”
映蓝讷讷地看着她:“那国巫浮雪在哪里?”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小琢冷冷地说,“······映蓝,不要逼我有任何除掉你的念头,虽然我并没有把握成功。”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理谁。
映蓝非常的生气,那丫头摆出冷脸时确实很有气势,连他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都觉得有点胆怯。可是她以为他真的会相信她是个影卫吗?
次日清早,小琢起身发现映蓝还在睡。云暄醒了以后就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地看水鸭。那天把他救回来,小琢就发现云暄不讲话,任她问什么他都不说。映蓝说他是在流民街被火宅吓坏了,他也没办法。
云暄和他娘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目里带着股温和劲儿。在珍皇妃入宫为妃前,她在凌霄宫见过珍儿姐姐。她每个月都会去凌霄宫一次,有时会给她带透亮的小琉璃珠儿,有时会带纸鸢,最多的是带她亲手做的桂花糕。那时的珍儿姐姐是很疼她的。
小琢眼睛发酸,摸着云暄的头发说:“暄儿,你要好好地长大,成为堂堂正正的男人,你娘亲都在天上看着呢。”
云暄像是没听见,一动不动地坐着。
“昨天那个紫衣的姐姐你很喜欢她是吗?”
云暄扭过头慢慢瘪起嘴,眼里含了一包泪。小琢捧着他的脸说:“暄儿,别哭,其实映蓝哥哥是好人,他不会杀那个紫衣姐姐的,他是在做戏呢,骗不乖的小孩子的,你以后长大了肯定能再次遇见她。”
这番话又轻又小,在船舱里熟睡的映蓝睁开眼,眼底是毫无睡意的澄澈,耳边都是水鸟追逐着的嬉戏声。
大约近了黄昏,芦苇丛里传来悠扬的箫声,小琢吹起腰间的青色竹笛,一萧一笛相和,相互追逐又别离,连不懂音律的映蓝都觉得神往不已。他伸出脑袋,箫声深处驶来一艘渔船,船上的年轻夫妇是渔家的打扮。他们与小琢并没有任何的对话,只是把船靠过来,小琢把孩子递过去,那对夫妇便迅速地消失在芦苇丛中。
小琢回头说:“你已经完成了和珍妃的约定,我也完成了我的任务,我要走了。”
是啊,事情完结他们确实到了分开的时候。
“云国这么危险,你去哪儿?”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你要继续给浮雪卖命?”映蓝不自觉的声音拔高,“你就那么甘心为她出生入死吗?如果她真的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炽日城怎么会落入赤松人的手里?”
小琢抬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有风吹起她的裙角。
“她那些个本事能比江湖术士强多少,整个云国的人都被她迷惑了,这不过是云国皇帝的控制人心之术而已。”
“映蓝,你恨他?”
“我?”映蓝突然大笑,“我只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与神灵对话而已,我只相信我看见的,真实的。比如夏天的夜空啊,灯笼树啊,还有记忆里那美得惊人的苍蓝花海。”
小琢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天光走失的浅蓝。
凌霄宫后山的苍蓝花海,花和天空相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忧郁清澈的蓝色覆盖。那是孤独的美丽的,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若是有缘,我们一起去看苍蓝花海上的天空吧。”
映蓝怔住了抬头望着她明净澄澈的笑眼。
“所以,以后我们都不要变成彼此的敌人啊。”
那笑容带着花香袭来,好似云开见月,映蓝攥住袍角,沉默地低下头。
——“好。”

【一环套一环,真真假假。这是个多么天衣无缝精彩绝伦脍炙人口的故事。】

也行是因为他离开炽日城已经很久,那些灯笼树也许久没有见到,那些本以为终生都不会再想起的记忆便悄悄地爬上心头。这座宅子已经很破旧了,以前住的人家大概是日子也不好过,屋子都是缝缝补补的,应该是战时逃难去了。
映蓝记得儿时自己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父亲是做官的,做的还不小,家里也是有丫鬟婆子的一堆人等着使唤。母亲是个温婉贤淑的官家小姐,女红做得极好,他与父亲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亲手缝制,不假他人之手。唯记得大难临头那日,父母成亲那年中下的海棠花开得及其美丽炫目,如雪的海棠花瓣落在母亲的衣袖上,染成红色。
父亲把他藏在屋顶上时,认真叮嘱他,等天黑下来再跑,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映蓝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活着回来。
紫离在蓬松的稻草上翻个身,发现映蓝枕着双臂咬着草,毫无睡意的眼睛望着夜空。
“映蓝,你又在想什么?”
他认真地说:“杀人。”
“哦。”紫离坐起来,“我帮你杀啊。”
映蓝哈哈大笑,伸手按住她的脑袋用力揉了两下:“笨蛋,你是要死而复生吓死人啊。等到夜半三更我们再行动,你家公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所有的兵马都藏在城外不远处的清风荡,那里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紫离皱了皱眉,“我不在公子身边,真怕那陵家姐弟会想要除掉他。”
“不会啦,心爱的侍女被杀,他留在炽日城缉拿凶手,原因合情合理,那陵家姐弟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他,给自己找麻烦的。要知道,这城内耳目众多,安素欢若不明不白的死了,赤松那边也会有动作。现在好了,那陵姐弟本来怕安素欢成为他们的阻碍,现在他自己要往映蓝的刀尖上送死,既能借刀杀人,又能推个干干净净。”映蓝眯起眼,“何况,他们怎么会想到,跟着安素欢身边六年的侍女就是六大杀手排名第三的碧落黄泉剑。她暗中雇了我,我却玩了一出黑吃黑。”
这件事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陵将军攻破了炽日城后,黑市里有人开出一万两黄金的暗花买云国国巫浮雪的命。是映蓝接了暗花,见到了赤松高高在上的神女那陵飞羽。几乎同时,那陵军中细作传出消息,那陵朔风准备在云国自立为王。赤松王选了安素欢前去,以道贺的名义查探消息。反正映蓝住在将军府,没事就跑去听墙根。
那陵飞羽觉得这个表弟的到来合情合理,可是道贺完了却赖着不走,便觉不妙。于是映蓝让紫离把云暄抓去,安素欢留下是为了争功以便为接应的军队到来赢取时间。在这几日中,那陵飞羽也没闲着,又花钱买安素欢身边侍女的人头。这个女孩可以单枪匹马闯入将军府带走个大活人,留在安素欢身边定是个防不住的隐患。为了避嫌,那日那陵飞羽敲锣打鼓地前去雁双阁,映蓝为了带走四皇子杀死了紫离,把这个表弟以保护的名义监视起来。
不过,他在城内的流民街找到珍皇妃和四皇子纯属偶然,从珍皇妃那里得到凌霄宫小主以上级别的人联络暗记也是意外收获。
他并没有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顺利,小琢的出现,根本是个意外。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互诉衷肠,在短短的几天变成相互信任的好朋友。一环套一环,真真假假。这是个多么天衣无缝精彩绝伦脍炙人口的故事。
只是任何看似完美的故事都有它的致命点。
紫离拍了拍他的脸,赞美他:“你可真是杀手中的败类啊。”
“彼此彼此啊,杀手中的禽兽。”
映蓝无比得意,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让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和交付的话,那个人一定是紫离。所以紫离想保护的人他也会想要尽力保护,紫离想杀的人他也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那陵飞羽起誓,一个月内,定将在此手刃妖巫浮雪,以妖巫之血,祭拜月神,佑我赤松天下太平,繁荣昌盛!】

刚经过一场大战的炽日城在苟延残喘,夜色的掩护下,只见暗处剑影一晃他便无声无息地栽下去。血腥气随着城门的打开而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领着训练有素的军队趁夜潜进城。
映蓝和紫离坐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军队深入炽日城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火把连成一条长龙,喊杀声震天般攻入将军府。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紫离说得很愉快。
映蓝懒洋洋地看着天:“至高无上的权势真的是很诱人啊,有时候我也想,我要是当了皇帝,我就不用亲自杀人了,我想杀谁就出钱让别人帮我杀。”
“可是有什么比那该死的人死在自己手里更痛快呢。”紫离蒙上面巾,“我得去找我家公子了,你要是没事就跟我去玩啊。”
映蓝跳起来:“我才不跟你这个变态一样喜欢杀人玩儿,那个一点都不好玩!你那两把剑总是把人砍得乱七八糟的,恶心死了,你快点给我滚,禽兽!”
“好吧,败类我滚了。”
战斗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接着就是大肆地搜捕余党。天刚蒙蒙亮,城中的百姓好像又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地从家门口往外张望。不出半日,那陵朔风意图谋反被活捉,却没有任何那陵飞羽的消息。
紫离瞧着自己公子那个谨慎的模样,叹气说:“有勇无谋的女人,直接杀了算了,那陵家又不缺女人。”
“你不要整天想着杀人,她作为赤松战神化身的精神领袖是赤松将士们的骄傲。若传出谋反的消息,不仅云国天下动荡,连赤松国内都会波动。倘若是治罪,那陵家也会人人自危,届时再有人从中煽动,说不定会给赤松带来一场更大的灾难。”安素欢瞪了她一眼,“这天下打下了容易,守起来可是难上加难。”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陵飞羽意图谋反的消息传出,一时间驻城的赤松军上下人心动荡。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城中又搬出告示,于三日之后午时,反贼那陵朔风在祭台斩首——由神女亲自行刑。
行刑那日映蓝藏在人群里,看见蒙着红色面纱一袭神女宫装像被血染红,她握着屠刀,一双美目泛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冽。没有人不被她的威严所折服,她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凛冽。没有人不被她的威严所折服,她高举屠刀一字一字地说:“无论是谁,只要危害我赤松江山社稷,都是我赤松的敌人。我那陵飞羽起誓,一个月内,定将在此手刃妖巫浮雪,以妖巫之血,拜祭月神,佑我赤松天下太平,繁荣昌盛!”
刀刃落下之时,映蓝看见本来低头的那陵朔风突然抬头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那陵飞羽出手狠辣利落,鲜血喷涌,她舔了舔刀头的血,抱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用袖子抹干净他脸上的血,对着他微笑。
映蓝的心被扎了一下。
赤松将士举刀欢呼,声浪一直涌出城外,惊飞出来觅食的乌鸦。
到了夜里,映蓝憋不住跑去了凌霄宫。
那陵飞羽住在凌霄宫的偏院,院里栽着刚种下的赤松幼苗,守院的士兵靠在墙上睡得极熟。映蓝打开窗户像只轻盈的猫一样跳进去,屋内灯光如豆,案上燃着一炉佛手香。隔着轻纱帐,那陵飞羽半跪在床前熟练地穿针打结。
“这屋里没别人,既然来了就随便坐吧。”
映蓝没坐,不知为何白天见她那笑便心里难受了半晌,于是半夜神差鬼使地跑来凌霄宫。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往前走两步掀开纱帐,看见她在做什么,顿时喉咙哽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床上躺着盖着锦被的尸身,那陵飞羽正仔细地将那颗头颅缝回来,阵脚又细又匀称手艺相当不错,好像脖子里绕了一圈红痕。她把脸埋在那陵朔风的脖子里咬断了线头,回头笑了笑:“以前小七总是说我缝的衣裳合身,没想到还能顶这种用呢。他看起来跟原来一样,是不是?”
映蓝又有那种心脏被扎得疼了,闷闷的,很难受。
“小七虽是那陵家的公子,在外人看来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是在那陵家庶出的男孩子比仆役生活得又能好多少,世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他小时候我可怜他,对他好,他知恩图报说要给我自由,赤松女神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也只有他看见了我挣扎在为了赤松的千秋大业而建造的黄金牢笼里。”那陵飞羽看着床上安静的人,摸着他的脸,“人生在世总要图点什么是不是?我图自由,你图什么呢?”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映蓝,“那么,你又图什么呢?”
他想了想:“钱。”
也只能图钱了,还能有什么?
“哦,”那陵飞羽说,“那你还真是别无所图呢。”
“总之道上的规矩,接了暗花除了死,要么绝对不能退出。一周内,我定把浮雪送到你面前。”
“映蓝,谁害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也会拿走他最重要的东西的。”那陵飞羽说,“你记住了,我现在不图自由,我已经自由了。”

【只要他们的都城里象征幸福美满的灯笼树孩子,他们的国巫还在,信念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在。】

小琢回到藏书阁已是黄昏。
她已在这里躲避了几日,自从那陵飞羽在祭台上起誓以后,凌霄宫的人在城内的行动举步维艰,无论是黑市还是悬赏榜都花了重金。各国杀手纷纷涌进炽日城,每日都有惨死的凌霄宫人被挂在城门口曝尸。
她坐在藏书阁的顶上,散开头发,慢慢吹着风。映蓝看着她的背影,落日黄昏给她的头发镀了一层金边,脸蛋像毛茸茸的蜜桃。
“要不要喝酒?不是什么好酒啦,不过猫胡同里沈大娘私酿的君子酒也是很有名的。”
小琢看见他,一下子跳起来又坐下,满眼都是重逢的喜悦:“好啊,可是为什么叫君子酒?”
“所谓君子酒便是取‘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若想醉喝了便能醉,若不想便是越喝越清醒的。”映蓝有点得意,“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沈娘那时候还年轻有副又绵又软的嗓子,唱起云调来很是好听的。以前父亲每次远行,都会去买那里的酒喝,说是有云国的味道。”
“真有意思,那我要一醉方休!”
下酒菜就是映蓝带来的烤鸡和花生米,三口酒下肚,小琢的话就多起来,简直是有点喋喋不休。她一定心情很差,最近凌霄宫死了不少人,可是她心情好些又不错,跟她以前那种一本正经又阴郁的模样差了不少。
“以前啊,我总想出宫。从小就被带进宫里,总觉得宫外好。浮雪跟我说,我出宫就会死的,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信。我很讨厌她。命运是掌握在自家手里的,我想活着谁能让我去死?我恨浮雪,真的恨她,恨她生来就是为了云国的黎民百姓,可是我也是云国的一个百姓啊,为什么我的命就不是命呢?”
映蓝摇摇头:“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就像我,别人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我的命运,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是啊,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小琢突然回头捧起映蓝的脸,眼神又认真起来,“其实不是的。我想我还是可以选择的。即使死,我也可以选择带着怨念和痛苦含恨而死,或者心甘情愿地含笑而终。这何尝不是选择,不要绝望啊,就算你的脑袋已经在屠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