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听见喊声,从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孩子正待高兴地要扑进母亲怀里,却见那女人一巴掌打下来,把孩子打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手中的红薯滚得老远。墙角饿得奄奄一息的老乞丐眼疾手快地爬过去抓住便跑。孩子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母亲,女人扑倒孩子身上哭骂:“不是说了不让你乱跑吗?!不是说好了吗?!”
少年只是静静看着,这样的事情在流民街每天都在发生。
虽然已经入夜,巡城的人不再来四处搜铺抓人,可是入夜流民街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这里聚集着无家可归流浪来的百姓,也有强盗和趁火打劫的恶棍、被追杀的贵族,甚至是各国通缉的要犯。
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也有人生不如死。
他已经看得很多,所以面对一个在慌乱中丢掉孩子的女人,并没有多大的同情心。等那女人安静下来,也大量起面前的少年来。少年穿的是靛蓝色的粗布衫子,可是很干净,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肩头,白净的脸上一双灵动的黑色大眼,完全没有流民的狼狈落魄。
“那些拿刀的人好可怕,是映蓝哥哥带着我来这里的,他还给我烤红薯吃哦。”小孩奔过去趴到映蓝膝盖上,大声说,“映蓝哥哥是好人!”
这里根本没有好人。
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天真地认为这里会有好人。
女人双手拢在身前,举止温婉端庄,细白的颈子低垂:“大恩不言谢,公子请受奴家一拜。”
没等女人跪下去,映蓝已经牢牢托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我映蓝以前是云国的通缉犯,如今虽说这炽日都城被攻破,皇妃也是金枝玉叶,哪能跪我这等肮脏不堪的下等人?”
这年轻的妇人行的是云国皇族女眷的礼节,她不是别人,正是云国右相的女儿,云国皇帝的珍皇妃。半个月前,炽日城被攻陷后,赤松王下令屠城。杀戮整整持续了三日,整座炽日城都陷入哀嚎惨叫之声里。三日后,幸存的人被赶往流民街,终日活在恐惧和绝望中,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珍皇妃带着四皇子逃离时与护卫走散,扮作普通的妇人躲在流民街。
她惊骇得瑟瑟发抖,把四皇子揽在身后:“你,你是什么人!你要什么!银两吗!”
映蓝露出孩子般调皮的笑容:“您听说了吧?这城内到处张榜悬赏,你是不值什么钱,可是四皇子云暄可以去换不少银子的。我们做杀手赚的是血汗钱,真是不容易啊,娘娘您就当普度众生了,不要太伤心了。孩子嘛,再生就有啦。”
五岁的云暄怔怔地看着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娘亲抓的他胳膊发疼,每一个字他都能明白,可是又不明白。接着他的耳朵就被娘亲捂住,脸埋在她的胸前,听见她坚强有力的心跳声。
后来云暄的记忆里,整整半柱香的时间,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记得母亲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她跟映蓝说了什么,也无从知晓。知道娘亲的体温慢慢流逝,手慢慢无力地垂下来,眼睛微微眯着,噙着眼泪,嘴角却是微笑的。
“暄儿······跟你没有关系······活下去······”
云暄圆瞪着眼睛,看着娘亲渐渐失去了颜色的脸。依旧那么美,像凋落的花瓣。映蓝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眼睛清澈美丽:“不要怕,你娘亲太累了,她睡了。乖,不要吵她,让她好好睡 吧。”
流民街每天都有人来处理尸体,以免引发瘟疫。
关于生死,映蓝已经看得太多,只是对于几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那群面无表情的赤松士兵将他的娘亲像扔袋米一样扔在堆满尸体的车上,原本擦着香粉胭脂的脸上蹭满了泥土,被香油保养得油光发亮的长发也如同枯草般纠缠。
映蓝捂着孩子的嘴,只露出他两只哭到发红的眼睛。
是啊,高贵的皇子,看清楚吧。
无论你生前多么金贵,死了以后也是要化作一捧尘土。
没有人知道那一堆尸体里面,有一个人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妃,看遍了时间的美丽浮华,死后却连一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很多年以后,映蓝还记得那双眼睛,如夜空里璀璨的星空,落满了微弱而坚定的光。】

那天以后,那孩子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大多时间他就所在暗处的角落里将脸埋在膝盖里,像只被虐怕了的猫。
屋子里弥漫了湿润的雨气,映蓝推开窗子从二楼望下去,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整座炽日城好像往日什么悲伤都没发生过的平静安详。
“啊,下雨了。”
云暄心里一动,抬起头,露出怯怯的一双眼睛。
“今天是你娘的头七,你应该给她烧点纸钱的。”他还太小,哪懂得这些。映蓝挠了挠头,“你娘可以用这些钱买到大房子住,还可以买很多衣裳和侍女,就像你们在宫里那样。”
映蓝支起铜盆,纸钱是他去一个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棺材铺子里找来的。薄薄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敛着的眼睑下倒看不出什么情绪。云暄原本在角落里蹲着,半响才凑过来,捡起纸钱丢在火盆里。
窗外是倾盆大雨,屋子只能听见火舌舔着草纸的声音。
每到这时映蓝能想起自己儿时的事,父母死后几日,他趁深夜在城楼下烧纸钱。那夜是漫天的星辰,与以往在自家院子的屋顶上看的没什么两样。好像随时奶娘都会吓得在屋檐下大呼小叫,师父施展轻功如展翅雄鹰般飞上屋顶将他抱下来。
而今夜没有星空,不过也好。
“明日城门就开放了,这城里到处都是血腥和尸臭味,下过这场雨,该是冲洗干净了吧。”映蓝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单手托着下巴,清秀的脸上很是困扰,“小鬼,你这样真的很无趣啊,我们聊天吧。明日开城便有集市,你想吃什么我们去买,瘦成一把柴火,人家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云暄只是默默看着那些湮灭的火光。
他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开口说话。这七天内,炽日城已经被全部肃清,就连流民街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哭喊声持续了整整一夜。映蓝带着云暄躲在攻城将军那陵朔风暂住的睿王府里,吃食都是去厨房里偷的。不过府里的厨子是那陵朔风从赤松带来的,口味偏辣,云暄吃不惯瘦了大半圈。
明日开城后,将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整座城就正式改姓赤松的皇姓“红月”,被月神庇佑。
虽说刚经过战乱,人心惶惶危机四伏。但九国之中最受人敬重和崇拜的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云国的国巫浮雪,能预测国运呼风唤雨。另一个便是赤松的神女,被称作杀戮之神的那陵飞羽。身为赤松神女身份高贵,轻易不肯露面,这次祭祀是那陵飞羽以自身之血慰藉战死沙场的将士,所以不少对神女充满敬畏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本来大战后死气沉沉的炽日城顿时人满为患。
若不是到处都看见面容凄苦来城内寻亲的云国百姓,映蓝真觉得这炽日城还是往日的炽日城。
人群都聚集在城东,大多数是来自各地的权贵,穿金戴银华衣美服,身边跟着一脸谦卑的侍从。映蓝一袭蓝衣站在人群中虽然眉目清秀,却并不显眼。那些装作看祭祀的小贼们捞了不少好处,有个偷儿还在他怀里摸了一把,然后带着倒霉的神色抽回手。
祭台上的红衣神女蒙着白色面纱,一双水眸如霜天之月,那萧杀冰冷之气,的确叫人看着有些胆寒。
不过映蓝注意的不是这个,虽然很不显眼,但是人群里有些人悄无声息地被杀死拖走。云国某些身背国恨家仇的侠士粗略的暗杀,并不能逃过那些暗卫的眼睛。映蓝手里捏了把银针,针尖淬了他亲自配的毒液,只要划破一层油皮,神仙都救不回来。
“你是杀不死她的。”
没等映蓝找出适当的空门,背后突然传来水珠飞溅在玉石上的声音。
没有杀气,也没有敌意,映蓝诧异地转过头。一个年方十六七的少女正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清风明月般的一张脸,不怎么标致,却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长相。
“就算你指缝中的毒针刺进她的空门,你也不能杀她。神女被杀只能激起赤松士兵的血性,以赤松王嗜血个性,下令血洗整个云国给她陪葬都有可能。现在我们国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知,经不起再一回战乱了。”
映蓝看了他半晌,将她的话仔细思索一番,收了毒针。这少女跟他的谈话已经引起了人群中暗卫的注意,他笑着抬手撩了撩少女额前的刘海儿:“好啦,拜你所赐,我们被盯上啦。现在只能共进退了,我叫映蓝,你呢?”
“小琢。”
“你是杀手?”
“我讨厌有人死,我只救人。”小琢顺手挽住映蓝的胳膊,那表情不像对待情人,倒有点挟持的味道,“我们离开这里,不安全。”
小琢对这座城很熟悉,重新开张的客栈是赤松人在经营,她进了客栈吩咐店家准备吃食送进屋子里,带着映蓝去了二楼。推开窗外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小琢仔细观察了一阵,原本跟了他们几条街的一个谨慎的暗卫看不出什么异常,已经离开。
“那陵飞羽的暗卫果真难缠。”映蓝拿起桌上的点心,扔进嘴里,“看来取她的性命比杀赤松老大都难。”
“你杀她,是有人买她的命,还是你身为一个云国人的自觉?”
“你怎么知道我是云国人?”
小琢拿起一个苹果在衣裳上蹭了蹭:“直觉,同族的直觉。”
映蓝在心里微微一震,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是不是凌霄宫所有的人都跟你们的国巫一样,个个都能掐会算呼风唤雨?”
小琢愣了一下,一双透着月色光华的眼睛,透着惊讶。
很多年以后,映蓝还记得那双眼睛,如夜空里璀璨的星空,落满了微弱而坚定的光。
“你怎么知道我是凌霄宫的人?”
他灿烂一笑:“是味道,凌霄宫的味道。”


【巴掌大的鱼形叶子簇拥着一盏盏结出来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好似半座城都笼罩在这样柔软美丽的光源里。】

这世上谁都知道云国的国巫浮雪住在凌霄宫。
虽说是一座宫殿,规模倒不亚于一个镇子。城破那日,大将军那陵朔风带兵出城赶往凌霄宫。可是宫门大敞,摆出请君入瓮的架势。传说国巫能掐会算,那陵朔风怕有诈,在宫外驻守了整整三日才带兵闯入。
凌霄宫已经人去楼空,连半点活物都不见,只有在正殿门前的一株枝繁叶茂的海棠树上留了一张盖了国巫金印的白绢。上面寥寥数语,就把那陵朔风看得惊诧不已:来年海棠花怒放之时,便是我回宫之日。浮雪拜上。
她就是云国的灵魂,只要她还活着,那么即使炽日城都化成灰烬,也能在涅槃中重生。
正果云国的百姓都这么坚定地相信着。
所以赤松皇族在不惜一切代价悬赏缉拿凌霄宫的人,在黑市凌霄宫的人的价钱甚至都超过了某些云国皇族。映蓝本以为那个叫小琢的少女被识破的身份,定然会跑得比兔子还快,断然不敢再这城内待下去。
只是没想到几日后便在将军府遇见她。
将军府是王府改造而来的,张灯结彩,布置得富丽堂皇。
那陵朔风在府内大宴宾客,那些与云国有些过节的国家都不厚道地派了使臣来恭贺。在映蓝看来,有些也是不安好心来看热闹的,还有些是被家里人逼着来充面子的,比如赤松安家船厂的长公子安素欢,从坐定便绷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不发一言。跟在身边的紫衣侍女也闲得在那里咬指甲,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看似闲散的气氛却是危机四伏,鼻翼间飘荡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怕是暗卫们在夜色中悄悄解决掉了不少来捣乱的小老鼠。映蓝就是这个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苍蓝花香气,香气来自将军府后院,等他不露声色地摸过去,看见穿夜行衣的少女正和两个暗卫纠缠在一起,苍蓝花的香气愈加浓郁。
少女有一双冷静自持的眼睛,她虽然负伤,却依然出手狠辣,丝毫不见任何慌乱,只攻不防招招致命却滴水不漏。
映蓝从腰中的布袋里摸出蜜饯来,正打算蹲角落里看戏。那少女一转头,视线却不经意间相遇,彼此都有点不知所措,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懊恼。
“小鬼,快来帮忙!”
小鬼?!她哪来的这以长者自居的自信!映蓝口中的蜜饯没咽下去差点儿被噎死。她看起来才是没成年的那一个吧?虽然内心恨不得掐死这装老的家伙,却丝毫没有怠慢地出手偷袭。
等其他侍卫听到动静赶过来,地上只有两具尸体,一具被锋利的刀片划破了器官,另一个身上连丝毫伤痕都没有,面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琢从没见过使毒使得如此不露声色的人,将云国出了名的使毒高手的特征想了一个遍,也没有一个是他这般清秀年少的模样。
“哈,看傻了吧,是不是从没见过在下这么玉树临风的美男?”
小琢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阁楼里灯光如豆,不知道是不是她能忍疼的缘故,竟觉得粗手粗脚的少年包扎伤口的姿势十分的温柔。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去杀那陵飞羽吗?”
“是啊,你不让我杀,你自己跑去送死吗?”
“······我才不是去杀她。”
“那你是干什么?”
“你不要管那么多。”
“呀,其实你就是去杀她,不顾云国百姓的死活以一己之私去报仇。而后你就扬名立万成为云国第一杀手吧,哈哈,我就知道。”
“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小琢瞪着眼拍掉他的手,“不包了,笨手笨脚的小鬼,包得像粽子一样明天我怎么出门?”
映蓝笑得前俯后仰,很是夸张,袍角带起的风吹灭了油灯,屋子里瞬间黑下来。小琢缩在角落里,苍蓝花的香挥散不去。映蓝这时看到窗外隐隐约约的橘黄色的光,丝丝光线投入窗纸,他推开窗户,看见大殿高墙外的街边种满了灯笼树。
这正是云国晚春四月,一年过的国树灯笼树开花的时节。巴掌大的鱼形叶子簇拥着一盏盏结出来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好似半座城都笼罩在这样柔软美丽的光源里。
“你看,灯笼开了!”
小琢爬到窗前,风从远处吹来撩起她的长发,连灯笼也在夜色中微微摇曳着。
“原来已经快到夏天了,灯笼都亮了,真美。”
“小时候父亲总这时候带我出去散步,我记得街口有家馄饨面很好吃,树下还有很多卖花的姑娘。”
“你是在炽日城长大的,那你的家人呢?”
映蓝原本兴高采烈的脸微怔了一下,接着挠挠头:“死了啊,早死啦,否则我怎么会跑去当杀手。对了,你的血里有很浓郁的苍蓝花香,那种花很稀少,只有凌霄宫后的山谷里有。听说那山谷里的花只有国巫和凌霄宫主才能采摘,以前老毒物花了不少银子也只得了一捧干花而已。”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国巫怕我死了,所以一直要给我吃这个,哎,谁是老毒物?”
“······算是我师父。”映蓝轻笑一下,看着远处的灯笼树,“你们国巫对你真好,那么贵重的药材都让你当饭吃。”
“嗯······”小琢噎了一下似的,“你师父对你不好吗?”
被问到这样的话,映蓝坐在窗沿上认真想了想。那个老毒物对他算好吗?也算吧。起码好吃好喝的给他,把他捡回家。老毒物在他身上试药,也没像对其他孩子那样下很多的分量,让他不至于死去,所以他现在才可以百毒不侵。
所以他现在能坐在这里,重新看见美丽的灯笼树。
“我是从小被捡去做药人的。”
小琢惊了一下,凌霄宫也是有药人的,不过那些药人都是从牢狱里抓来将要处死的罪犯。她知道面前的少年说得简单,那其中受的折磨又有几个人能懂。她轻轻敛下眼,不小心牵到手臂上的伤口,连少年脸上的笑容都有点痛似的。
“映蓝,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毒物的藏书阁的药书我都看了,根据他给我下的毒性,以毒攻毒或者找消减毒性的草药,哈哈,好几次我差点都要挂了。不过我映蓝哪这么容易死,想弄死我可没那么容易,我可是九命猫妖呢。”
······
小琢看了他半晌,慢慢把下巴磕到膝盖上,整张脸都陷入阴暗里。
“映蓝。”她的声音低低的,“······我,我也不会死的。”
映蓝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周围那么安静,只有漆黑的天空,好似从远古吹来的风,微笑的灯笼树,还有身边散发着苍蓝花香味的少女。
有好似,这世界从来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好像从未有过杀戮和眼泪一般。
“······小琢,告诉我,你为什么去将军府?”
小琢迎上他少有的沉静认真的眼睛。
他说:“我帮你。”

【我从十三岁就知道,杀了别人我就能活下去!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还在凌霄宫里娇贵地用苍蓝花养身子吧!】

黎明的天际是暧昧不清的蓝紫色,整座城还沉浸在梦的深沉里,灯笼树橘色的光若隐若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蓝一黑两个影子如遁地的猫一般敏捷地跳过屋顶,抄城内的小路赶往将军府。
小琢瞄一眼那个还在赌气的家伙,忍不住暗暗叹气。
那又高又幽静的藏书阁内,小琢犹豫了半天,而后望着映蓝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去将军府不是为了杀那陵飞羽,而是去找四皇子云暄,是珍皇妃传出消息说他们母子藏在将军府。我试着去打探,可是里面高手众多,我自己倒是能勉强应付,可是带他们母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橘色的光把映蓝清秀异常的眉眼染得灼灼生辉,有种说不出的澄澈明净。
“原来如此。”他笑了,有些得意洋洋,“消息是我传出去的。”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先前还别在她腰间的利刃,已经架在他的颈子上,一滴血顺着刀刃流下来。小琢面色凶狠,咬牙切齿地说:“每个皇族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联络暗记,这种联络暗记,即使死,也不能假以他人之手,这是规矩!无论是谁破坏规矩都要死!得到那个暗记的人也要死!这也是规矩!”
映蓝只是用那双天真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不惊慌,也不害怕。不过这丫头下手可真狠啊,看来这刀子真不是切豆腐的。
他打了个哈欠,撇起嘴:“喂喂喂,你以为我愿意干这活儿?早知道你们宫里一堆规矩,这也要死那也要死,谁乐意啊!要不是那个皇妃临死前非哭着喊着求我,我就直接把四皇子扔给那个倒霉神女领赏去了。反正少个没用的小皇子云国还有其他继承人。我映蓝是云国人没错,可是我也是个杀手,杀手当然是要钱,要不是珍皇妃告诉我一个赚大钱的方法,我才懒得理她!”
“你——”小琢的刀尖又送进去一点,血汇聚成小小的溪流,他白色的衣领绽放出妖冶的梅花,“你这个见钱眼开的混蛋!你不配做云国人!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们不配做云国的子民。
这话依稀还在耳畔回荡,闭上眼还以为是昨天发生的事,睁开眼已经物是人非。映蓝捏紧拳头,玩世不恭的笑僵在脸上。
“你以为我稀罕做云国人吗!你以为我愿意做杀手吗!从小在凌霄宫长大,不缺吃不缺穿的你,有没有在街头流浪在狗嘴里抢过一口馒头!有没有被人骗去当药人还活得不如偷食的老鼠!我从十三岁就知道杀了别人我就能活下去!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还在凌霄宫里娇贵地用苍蓝花养身子吧!”映蓝冷冷地看着她,先是愤怒,而后眼睛里涌出疼痛的水光。他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个乱世让他吃尽了苦头。只是他也是个男人,是个冷酷的杀手,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的脆弱。他恨恨地瞪了她片刻,忽然闭上眼睛把脖子往前一送。
小琢惊慌失措,一松手,看见他眼角流出的泪水,利刃“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抱住他扑上来的身体。
映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在哭吗?
小琢轻轻咬住唇,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握住轻轻揉搓。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已经懂得拿捏人心了吗?她——不是不忍心杀他,而是——她还要利用他找到四皇子云暄呢。对。他只是有利用价值。宫里的规矩是要杀掉破坏规矩的人,等他没用了再杀也不迟。对,就是这样。
“我都让你杀了,你又扔刀子做什么啊?”哭鼻子杀手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琢叹气,用力抱住他:“死小鬼,要是我不扔刀你就死了,你个不要命的笨蛋。”
“小鬼小鬼,你能比我大多少?”他自暴自弃地轻哼:“少假惺惺的,不知道是谁害的!”——不过,她的身体好柔软好温暖,好像被整个苍蓝花拥抱着,好舒服。
这下连小琢的肩膀上都染上了他的血,她好奇地用手沾了,奇怪他的血为什么有股奇妙的香甜味。还未放在鼻下,映蓝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色俱厉:“笨蛋,你想下去跟阎王爷下棋啊!——你要干什么!”
小琢摇摇头,习惯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把他为她包扎时撕得乱七八糟的纱布拿过来,在他的伤口上敷好药粉,不顾他的白眼轻柔地缠上去。他这样凶巴巴的,想要咬人似的,真好玩儿。
凌霄宫从没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的同龄人都很安静自持,宫里的规矩多,稍有不注意就会犯错,犯错了是要去刑房领板子的。可她从小身子就不好,养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进刑房。
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本应该是个宁静的清晨,将军府周围却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赤松的驻城兵。不少刚开了店门的商户正要手忙脚乱地关门,却被驻城兵强行闯入搜店。不到半个小时辰,城门口就张了榜,搜捕一个紫衣少女,她在天亮前闯入将军府,挟持了那陵将军的五岁侄子,那陵静一。
映蓝叫了声不好,冷笑:“我在他的将军府的后院也住了小半月,别说侄子了,连个孩童的影子都没见过!”
小琢顿时气氛起来:“是四皇子!你怎么连个人都藏不好?”
“昨晚将军府大宴宾客,那群人都不是什么草包,虽然是来祝贺,却也不是纯粹来献殷勤的。昨晚的人里面有不少杀手和细作,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打草惊蛇把全府的守卫都引来。我为了救你还跟你逃出府,其他杀手才有机可趁在府上有恃无恐地乱翻,把我挖的金蛋给抱走了。”映蓝瞪着无辜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都是你的错你怪我?”
小琢的脸彻底垮下来,顺着墙角盘膝坐下。
映蓝咬着根草吊儿郎当地坐在墙根下跷着二郎腿,看这姑奶奶怎么办。小琢闭着眼睛,脑海里仔细搜寻昨晚宴会上的人,每一张脸都仔细筛选,身材娇小的紫衣少女。
“有了!”小琢猛地睁开眼,“赤松船厂家的公子安素欢身边的紫衣侍女。”
“······你,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其实也只能记得两三天。”小琢有点郁闷,“是赤松人,看来我们时间不多,要在他们讨赏之前救出四皇子。你对这个赤松船厂了解多少?”
“安家船厂是九国最大的货船和战船制造商,他们赤松水军用的战船是用赤松的特产赤松木做成,赤松木非常轻,不易燃,且刀枪不入。而且安家为国制造的战船都是免费供应的,可见这安家真是富可敌国。也就是八十年前安家成为继那陵家和蓝家之后赤松的第三大贵族。贵族与贵族就像国与国之间一样,为了相互牵制和拉拢对方的势力都要选择联姻。那个安素欢公子的母亲就是那陵家的嫡出的小姐,而他的未婚妻是蓝家嫡出的小姐。现在他的表哥和表姐一举攻占了云国都城,他自然要代表家族赶来道贺的。不过,他们毕竟要巩固各自家族的势力。现在那陵家独占鳌头,立了大功。蓝家每辈都出良相和谋士,而安家却不能战场上杀敌,所以现在唯一能立功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追杀凌霄宫和皇族的后裔,这也是一种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