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哥哥。”
“哦。”
胖狐狸发育迟缓,在一起生活了两百多年,他也只能变成少年的身形。虽然还是肥嘟嘟的包子脸,看人时也多了狐仙特有的冷傲,脾气也坏,不过那张脸还是可爱漂亮到丧心病狂。
夏日夜晚,胖狐狸躺在我的膝上,我摇着蒲扇给他驱赶着蚊虫。玉龙莲贪我酿的酒,面对漫天星辰,神色复杂地道:“不过是两百年就把他惯得不成了样子了,之前多乖巧。”
“他现在这个样子多好,真实。”
“是吗?”玉龙莲笑了,指着远处漆黑的山峰,“你忘记他终究还是要回狐隐山的吗?
我没回答,我也没忘。
玉龙莲走后,我问胖狐狸:“你想回狐隐山吗?”
胖狐狸正做着他不知道跟谁学的减脂舞,突然跳起来面红耳赤地大叫:“嫌我吃的多吗!休想赶我回去!我就是不走!”说完变身成狐狸,跳下竹楼不知道去哪里疯玩了,早晨回来时叼了只瑟瑟发抖的野兔子,他淌了一身的露水,叫嚣着让我帮他洗澡。
胖狐狸叫我哥哥,他却不是我的弟弟。
我却要任劳任怨地帮他洗澡,还要忍受他时不时地抱怨着,水太烫了,擦背力度不够。我正要把他往水里按一按,淹死他褪毛炖肉算了。胖狐狸却突然别别扭扭地说了句,我就是不走。
我就是不走。
多么动听的一句话啊。
直到胖狐狸走了很久很久以后,这句话我都记得。
那时我已经在瑶仙岛,那里的妖怪唤我竹仙,也有了主人和醉梦轩。
午夜梦回不清醒时,我还习惯性地摸一摸身边的位置,担心我家小胖会不会蹬被子。
第二章
【第一节】
仲秋夜,白寒露带着全家赏月。
醉梦轩高高的竹楼上,微风吹开轻薄的纱帐。狐狸贪酒,多喝几口就醉成了毛茸茸的一团,睡在竹仙的膝盖上,抱着酒罐子打呼噜。竹仙则边给狐狸打蒲扇,边劝幽昙吃慢点,有没人跟他抢。
十五的月亮像沉甸甸的大银盘,坠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水吞没似的。
这么美的月亮,却只有白寒露一人认真欣赏罢了。
“青青,你做的饭太好吃了,吾辈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要是你碰见个做饭比我还好吃的厨子呢?”
“那等吾辈吃腻了,吾辈再回来。”
竹仙耷拉着眼皮,一脸的趾高气昂:“不过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我做饭更好吃了。”
幽昙甜蜜地微笑:“那吾辈就不离开哟。”
用一顿饭来维持的感情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肤浅而不长久的,竹仙却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保证。
彼岸花藤悄悄地游到白寒露的脸颊边,而后慢慢地伸展出他的肌肤,红色的花朵泛着点点银屑,慵懒地晒着月亮,长溪啧啧两声:“要是你俩哪天死了,一定是手拉手贱死的。”
幽昙漂亮的脸蛋上起了求知欲,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单独贱死?是不是一个根本不够贱?”
长溪愣了半天,竟不知道如何反击。白寒露嫌吵得要命,把碍事的彼岸花朵淡定地拨到一边,冷笑道:“你一个天然毒跟一个天然呆较劲什么,你们三个手拉手会贱死得更快。”
三人都用神奇的眼神望着自家老板。
“看什么?”
幽昙说:“小白,我觉得我们四个不要一起手拉手,否则会立刻贱死。”说完,幽昙独自笑得花枝乱颤。
其他人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开始默默地吃甜果子。
赏月宴结束后,狐狸和幽昙都睡了,白寒露正要起身帮竹仙收拾狼藉的杯碟,竹仙却没动,拉住了白寒露的衣袖。
白寒露看过去,竹仙坐姿没变,总是慵慵懒懒的眼神说不出的澄净认真,由于月光极盛,竹仙的身体上泛滥着一层浅浅的银白月光,好似与月色融为了一处般。
“主人,你还记得我认主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第三章
【第二节】
白寒露刚来到瑶仙岛时,这片美丽的岛屿已经被各种妖怪隐士割据,并没有听的落脚之地。如若是霸道的妖怪,看上了什么地盘就去抢,抢到了就是自己的,抢不到就走,或者死。
白寒露虽然是雪狼妖,却是在凡间长大的,又是封魂师,万事都讲究礼法,所以他这种性子在妖怪们眼中算是一朵儿不大不小的奇葩了。
当时白寒露在岛上找不到属地,正打算乘船会陆地上去海边的渔村找个地方落脚,却迷了路,走到一处废弃的渡口。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月亮落在水面上,点点淡绿色光源的萤火虫飞舞在海边。
“外乡人,这个渡口是废弃的,没有船来的哦。”一个友善顽皮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白寒露抬头看着飞舞的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变成少年的模样,笑嘻嘻的月牙般的眼睛,好似永远都睁不开似的,不知道怎么看路。
这时白寒露看到了不远处那片竹林,如云朵般浓郁的绿裹着竹叶特有的清香,氤氲在咸腥的海风里,可却无通往其中的路,周遭的乱草有一人高,看起来无人涉足的样子。
“那片竹林没有人住吗?”
萤火妖怪顺着白寒露的眼神看去,笑嘻嘻:“人是没有,不过那片竹林里有竹仙哦。”
“你说的是竹精?”如此灵秀之地,月光充盈,生出竹精也正常。
“他在这里住了三百年啦,反正我们都叫他竹仙,他脾气不太好,不少人和妖都尝试过要去占有那片竹林,都碰了一鼻子灰。”萤火妖怪说着,看到白寒露已经往里面走,不由得大声提醒,“你也会被揍出来的哦。”
守在旧渡口的妖怪,真的比麻雀还要聒噪。
白寒露走进了海边的这片竹林,林中灵力充盈,是快完美修炼之地。这片竹林的帝王——竹仙,正悠闲地坐在高高的竹枝上,青绿的衣摆和碎落的竹叶一起飘在风中,居高临下地看他。
“呵,外乡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白寒露抬起头,月光下的竹精,飘飘渺渺,仿若月下飞仙。
“我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想找个落脚处。”
“渡口的那傻妖怪没有告诉你,我在这里住了几百年,都没有人能把我赶出去吗?”竹仙压弯了竹梢,落到白寒露的眼前,耷拉的下垂眼带着轻蔑,“你想知道什么是地笋阵吗?”
竹仙威胁一通,看这小子没什么反应,像没长舌头似的,根本没跟他撸袖子打架的意思。罢了,他的地笋阵太霸道,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戳到了什么不该戳的地方,把他弄哭就不好了。
而此时白寒露也在想,毕竟是在这家伙的地盘上,这家伙又长得柔柔弱弱的,要是真打一架,把他弄哭了就不好了。
竹仙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枝头睡觉,好脾气地劝他:“快走吧,瑶仙岛可不是外乡人随随便便就能住下来的地方。”
白寒露看着竹仙轻巧地拉着一根垂下的竹梢,跃上枝头,圆盘似的月挂在他的身侧,一人一月这样对坐着,好像已经过了几个沧海桑田般。
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白寒露敛下了眼睑,轻声问:“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的月亮有何不同?”
三百年前的月亮,和三百年后没什么不同,就连竹仙自己,这三百年过得都没什么不同。
“这座竹林与其说是你的属地,不如说是你的坟墓。”
竹仙终于有了反应,低下头,轻笑一声:“一个无处落脚的人说别人的属地是坟墓,可笑至极。”
“比死还难受的是寂寞。”
“寂寞也比疼痛要好。”
白寒露盯着他,难得地执拗:“疼痛是因为还活着。”
竹仙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这人看着年岁不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实在有趣,于是打趣道:“阁下是来争地盘的,还是来普度众生的?”
“我不是来争地盘的,你既然住在这竹林就一直住着,哪有把你赶跑的道理。不过这片竹林虽然幽深但是出入也方便,店子开在这里也好做生意。”白寒露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我店里帮忙,总比每日都无所事事好。”
竹仙终于拿正眼打量面前的人,一派冰雪斯文的面上生了双琥珀色的兽瞳,说话直率却不咄咄逼人,相比性子有些闷骚,却是个一板一眼讲礼的。总体来说,这三百年倒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友善的人。
白寒露继续道:“我叫白寒露,是个封魂师,你若在我手下做事,我必亏待不了你。”
竹仙微愣:“你身上可有一把剑?”
“剑?”
白寒露从腰间抽出一把看外表平凡无奇的剑。
竹仙从竹枝上一跃而下,一双掩在宽袖中的骨节分明的手,以手心向上之姿恭敬地接过,那脸上的轻佻之色全无,眼圈却微微红了。
“九尾狐。”
“这把剑是叫九尾狐,不过她…”
竹仙接口道:“不过她断了。”
竹仙从剑柄中抽出剑身,抽出一半,就露出断掉的焦黑的截面。
“我师祖白孔雀把九尾狐传给我师父的时候,它就已经断了。”
“我答应过白孔雀,只要以后有人拿着这把断剑来找我,就是我玉竹青的主人。”竹仙双手高举着剑,头却垂得极低,身姿像柔韧的竹,轻声道,“不过主人,在玉竹青认主之前,有一件事还希望主人答应。”
虽然白寒露也不清楚,那个花里胡哨的师祖白孔雀到底干了些什么,但是对他来说,什么九尾狐,什么断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竹林该建个什么样的屋子好呢?
“你说。”
“我希望主人答应,未来的某日,能随我去初生的地方,把我的竹根挖回来。”
“好,一言为定。”
第四章
【第三节】
竹仙的故乡在紫国的紫星山谷,为了防止游儿死活跟着,天不亮白寒露就跟竹仙悄悄地出了门。
不过等二人走到渡口,就看见那红毛小狐狸正抱着他的小包袱在船边等着,就像个父母要出门甩都甩不掉的孩子。
白寒露正考虑要不要把这混蛋狐狸扔到海里去,竹仙却难得出口劝一句:“也好啊主人,路上要是断了粮,好歹也能顶两顿。”
于是就带上了游儿。因为这趟出门,竹仙的身份不是伙计,而是白寒露的雇主。
白寒露出门不赶路,竹仙也不是急性子,何况又带着个顽劣的狐狸,一路吃吃喝喝,以他们不同凡人的脚程竟走了小半个月才进入紫国的地界。
今年的紫星花开得早,他们到了那里已经是落花期,整座山谷都飘着花瓣。
不过是隔着一道山涧的另一边,却是漫无边际的叠翠竹海,竹叶的清香混搭着山谷里特有的水汽,竹仙恍然回忆起,这就是故乡的味道。
竹仙立在瀑布之上,望着脚下的故乡,那总是写着“欠揍”的脸上也多了忧虑之色。白寒露了然,当年竹仙被迫离开这里时,怕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近乡情怯?”
“我是在想…”竹仙慢慢地说,“我的竹根到底在哪里来着?这么一片大竹子,上哪里挖呀?”
白寒露听了这话,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在启程前,白寒露就已经让灵鸦送了拜访的书信来翠竹谷,所以他们一进谷,就已经有两个侍女打扮的竹精在入口等着。
白寒露报了家门,两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引着二人一狐去了族长玉龙莲住的竹楼,行至竹楼前,远远地就看到竹楼前的到场已经坐满了身穿虾青色麻衣的族人。
竹精是重礼节的一族,不过沐浴焚香后全族相迎,怕是也只有菩萨驾到才有的待遇。
作为族长的玉龙莲身形欣长,眉目娟净,一副善良好心肠的长相,站在竹楼前,看清了来人后,眼中有失望一闪而过。身边的侍人把盘举过头顶呈上新鲜的竹枝和一碗清冽的山泉水。玉龙莲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白寒露一行人面前:“三位贵客到访,有失远迎了。”
玉龙莲用竹汁沾了泉水轻甩到客人的发上,意为洗尘。
走到前面的必定是醉梦轩的主人白寒露,身边带着两个,一个是露着耳朵和尾巴的狐妖,另一个貌美倨傲,气质高贵,看人都略斜着眼,谁都看不起似的,不知道什么来历。
“族长客气了,不过是客人委托我醉梦轩办事,办完事就离开,族长不必麻烦招待。”白寒露口气冷淡,显然也没跟他多寒暄的意思,只指着身边的人说,“这两个都是我店铺里的伙计,一个叫小花,一个叫游儿,要是有打扰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玉龙莲碰了个软钉子,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叫“小花”的伙计,目光却被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叫小花的伙计架子比老板都大,不耐烦地打断了白寒露的话:“又不吃人的饭,有什么好担待的。”转而又向玉龙莲问,“本座问你,我们寻他们的竹根所在之处,大概要花上几日,玉竹青原本的竹楼拆了没有?”
竹精们都是斯文君子,都不大会吵架,多数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把人家的家长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熊来熊去的人蛮子,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族长玉龙莲更是好修养,肚子里能撑船队,举起手制止要撸袖子干仗的族人,对趾高气扬的伙计微微一笑:“说得有理,阿青的竹楼没拆,隔两日都有侍人打扫,我一直给他留着,若有一日他愿意回来还可以住。”
那尚且年幼的狐妖却嗤笑一声:“臭竹子要是真能回来住,那条一个人就能活活贱死。”
无论他们说什么,玉龙莲依旧面不改色,一副贤良谦恭的模样,好似没什么能触怒他,也没有什么话能刺进他的心里。他回头细致地嘱咐侍人带客人们去玉竹青曾经的竹楼,除了一日三餐外,都不许打扰,他们去什么地方也不许阻拦。
竹精们实在不明白,封魂师和他们的伙计们这样目中无人,族长又何须步步退让以礼相待,一时间,也不等族长下令就各自不悦地散去。
第五章
【第四节】
竹仙曾经住过的竹楼前,一众人目瞪口呆地站着。这竹林矗立在山水之间,竹海深处,若不是门口空荡荡的,没有叮叮咚咚的铜铃和门牌,众人真的会以为他们漂洋过海,兜兜转转地来到翠竹谷,却又回到醉梦轩。
“真的是一模一样。”长溪赞叹。
“因为是竹仙一个人造的。”白寒露说。
“那竹子在盖楼,你在干什么?”
“他当时捡了那只快饿死的杂毛狐狸,那狐狸跟了他后,足足有半年跟膏药似的贴在他身上,走路都抱着腿,什么都干不成。”一个声音从白寒露的身后传来,一枝彼岸花藤从领口伸出,竹仙的灵魄就睡在花朵中,耷拉着眼皮,不解地问,“长溪上神的灵力已经强到可以用自己原本的容貌夺舍别人的肉身,为何还赖在主人身上,有了自由之身岂不是更好?”
长溪懒洋洋地提起下摆,边举步走上竹楼边道:“当然是因为小白的皮睡着舒坦,即使少了点自由,在修炼出肉身之前也算划算。若不是因为你是竹精,身上还勉强干净,本座才懒得帮你。”
瞧他这不情愿的德行,竹仙心里窝囊得要命,要不是他跟族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有谁喜欢自己的肉身被夺走?不过现在他有求于人,也只能窝囊地缩了回去。
过了晌午,来送膳食的侍人说,族长夜里在清霜台摆宴为他们接风。
身在翠竹谷,这一望无际的竹海,要找一根竹根无疑是大海捞针,白寒露想着去见一见那个族长也好。
清霜台在山巅,仅是个一丈见方的石台上铺了竹板,四面垂纱,能将整个翠竹谷一览眼底。
白寒露连赴宴都带着两个伙计,这两个伙计可不像玉龙莲身后恭敬跪坐等着添酒、布菜的侍人,而是只带着嘴来吃的。小的那个吃得急,大的还帮他擦嘴、布菜,完全陷入赴宴的乐趣当中。
白寒露也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妥,只擎着酒杯随意道:“醉梦轩是乡野之地,饭桌上没什么讲究,族长不要介意。”
“在下却觉得,醉梦轩的确是个好地方,也怪不得阿青这么多年都不愿回来。”玉龙莲看向那片茫茫的竹海,轻声说,“我们竹精一族是眷恋故乡的一族,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最后还是希望回到故土,叶落归根。阿青却想把他的竹根挖走,看来,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妖谱上有记载,竹精难离故土。只是妖谱是一卷死气沉沉的竹简,而每个竹精却是活生生的,之所以难离,是因为有感动和温暖,而不是那一捧黄土。
白寒露深深地看着玉龙莲,像是要看穿他似的:“这些年,族长对他心里有愧?”
“愧?”玉龙莲端着酒,看着杯子中自己染了霜似的眼神,又把酒放下了,认真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因牢记着这句话,翠竹谷才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千年,在下为什么要有愧?”
“只因玉竹青初生那日,天空升起了红色的月亮?”
玉龙莲面色微变,一直忙着喂狐狸的长溪也微微侧过头,仔细倾听。
白寒露不解地问:“我翻了很多古籍都没有查出红色月亮和竹精有什么渊源,只查到一些零碎的关于凡间现出红月的缘由,凡间杀戮太重,戾气和怨气冲破凡间与魔界的界限,从而凡间能看到魔界的红色满月。不过几千年里,也只出现过两次。”
玉龙莲笑了:“没错,是两次,你们想听第一次踏着红色满月初生的竹精的故事吗?”
第六章
【第五节】
玉龙莲初次看到红色满月时,他才六十岁,在族长的身边做侍徒。
那么美的红色月亮下,猩红的银屑四下飞溅,一个竹精踏着月尘走出竹林。他生了双如钩月牙眼,天生眉眼带笑。族长喜不自胜道:凡间红为喜,白为丧,这是大吉之兆。
这个竹精取名叫,玉红珠。
从此玉红珠和与玉龙莲一起跟在族长身边为徒,虽然六十岁的差距不过弹指之间,玉红珠还是谦逊守礼地唤他师兄。任何人只要见过玉红珠,没有一个不称赞他,族人们更加相信,他是竹精一族带来吉祥的使者。
讲到此处,长溪嗤嗤笑了,随意地打断他:“俗套的把戏,看肉看皮看不到骨。想必你也是因为三言两语的奉承,就成了眼睛瞎。”
玉龙莲摇头:“花公子错了。”
整个族中,唯独每日与他朝夕相处的玉龙莲没有信他。
即使在一起朝夕相处,平安无事地过了五百年。
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精灵还是妖怪,都没有完美无瑕的,不可能讨好所有的人。
而玉红珠他,太懂得拿捏人心,反常必妖。
一般来说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这种事,脸皮多厚的人也觉得臊得慌,偏偏玉红珠贴得挺高兴,还整天跑到族长面前道,师兄待他好。
玉龙莲是个执拗的人,咬定了反常必妖,反而对玉红珠更加防备。可惜那时他年轻,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一看玉红珠就变成了个刺猬。
族长几次把他单独叫到清霜台,苦口婆心地劝他,虽然红珠是族中的福星,可在师父的眼中你行事要比红珠妥帖,师父未想过将来将族长之位传给他,你要收起你的猜忌和嫉妒二心,将红珠视为珍宝,收为己用。
这席话差点把玉龙莲给气得吐血,当即冷脸道:师父还是传给他罢,这个族长之位我玉龙莲也不稀罕。
他师父却笑眯眯地嚼着花生米,看看,这么大了还闹脾气。
一直到现在,玉龙莲都觉得,师父这种糊涂人能带领族人在翠竹谷好端端地生活了几千年,简直就是上苍垂怜。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玉龙莲偷偷潜入谷中深处的回溯泉。只要拿着族人的一根发潜入泉中,泉水便会带着这跟发丝流向竹精初生的那株竹子,所以回溯泉是全族的禁忌,没有族长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踏足。
要拿到玉红珠的发是很容易的,族长信任他看重他派他巡视回溯泉周围,所以,他进入回溯泉也是很容易的。
只是做到这一切都是容易的,只是做完了这一切想要收场就不容易了。
回溯泉的深处是长年累月冲刷而成的地下岩洞,也是整个翠竹谷的生命之源。玉龙莲被地下流动的泉水托着奔向玉红珠的竹身,他顺水漂流时,密密麻麻的竹子的白色根须从岩洞四周垂下,细细的柔软的根须拂在脸上,偶尔能看到闪着银白月华的竹根,那是已生出竹精的灵竹。
“真美啊。”玉龙莲那张总带着贤良壳子的脸上有了些活人的颜色,柔柔地叹了口气,“真是好美呀。回溯泉的地下岩洞,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美丽的地方。”
长溪和白寒露只能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恶心。不就是长满了白色根须的洞吗,不就跟蚂蚁爬进了丝瓜瓢里一个样儿?
玉龙莲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那如梦似幻的光芒一下子被浇熄似的:“可当我随着泉水越走越远时,看到的景象,好像从仙境跌入了地狱。”
玉龙莲因为这奇异美妙的景色而身心愉悦时,却突然发现岩洞周围洁白的根须里夹杂着焦黑枯黄的根须,越往深处走,洁白的根须就越少,不知走了多久,整个岩洞都是一片焦黑枯黄,夹杂其中泛着银白色光华的根须也光芒暗淡发黄,好似被吸尽了精气般奄奄一息。
玉龙莲大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根泛着血色荧光的根须粗壮的竹根,那根须扭曲如厉鬼的爪掌一样牢牢地扣紧了岩洞的顶端,好似正一步步努力地朝四周爬去,那些被触碰到的根须,精气都被食尽,而那红色的灵根却愈加的强大更努力地泛滥攀爬。
这时玉龙莲张开手掌,那根长发飞出他的手心,变成了头顶一根透着血色的根须。
有人进入回溯泉内,全族皆有感应,人人自危,都等在了回溯泉外的山口,待这人一出来就要按族规驱逐出山谷。玉龙莲从回溯泉一出来就气力全无,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全身抖如筛糠,死死地盯着站在人群中笑得眉眼弯弯的玉红珠。
玉红珠虽笑,却没有一丝温度到达眼底,那眼神好似变成泉里岩洞中枯黑焦黄的爪掌,能将他抽皮剥骨。
“…妖孽!”玉龙莲恨得入骨,若不是靠着一株竹子,险些要瘫倒在地,无比狼狈,“玉红珠,回溯泉内竹息将欲枯竭,你还要如何狡辩?!”
族人们面面相觑,玉红珠收起了笑容看了他半晌,身边的人这才发现,原来玉红珠不笑时,耷拉着眼角,眼珠漆黑,竟是另一副阴沉沉的相貌。
隔了半晌,玉红珠才慢慢地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师兄,你为何从开始就讨厌我?”
“反常即为妖。”玉龙莲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玉龙莲故作惊讶地看了他半晌,又弯起眼笑了:“啊,你不说我都要忘记自己跟你们同宗不同族,只是不小心把你们当做了食物而已。”他有些苦恼地用右拳一下下敲着左手心,“本想着再过个几百年,你们就一点点地虚弱下去,毫无所知地彻底枯竭呢。现在可如何是好呀?”
单单是这一句话,便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动起手来,族人们才惊讶地发现许多人竟虚弱到无还手之力。
而平日里把族长当得稀里糊涂的师父,第一次拔出了剑。
“剑?”白寒露捕捉到一丝不同的意味,“若是我没猜错,这个竹精应该是寄生类的精灵,根须已经缠绕住了这片竹海地下的所有根须,你的师父应该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所以那一定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玉龙莲尊重满腹学识的人,赞赏地看了白寒露一眼,点头道:“那把剑是九仙玄铁打造,但珍贵稀有的材料打造的兵器比比皆是,它与众不同的是,这把剑在淬炼时将一只死去的九尾狐的灵魄封印作为剑灵,剑是九尾狐,九尾狐便是那剑,已是认主的灵器。”